第八章 拜師
兩日後,雲陽觀里松香瀰漫,主殿的里裡外外都被打掃得一塵不染。平日里不修邊幅的王道人難得穿了一件用金線綉滿雲紋的杏黃色緞面道袍,頭上面端端正正地戴著黑色的九梁巾,甚至連花白的鬍子都被梳得一絲不苟。看上去威儀堂堂、仙風道骨。
這副打扮把伍月看得一愣,咂舌道:「還真是人要衣裝,佛要金裝呀。」
王道人瞪了他一眼說:「休要胡鬧!」說完自己卻忍不住咧嘴笑場了。
今日卻是王道人張羅的「入門拜師儀式」。據說是經過他推算,最近三年裡最合適拜師收徒的黃道吉日了,至於要問為什麼伍月剛答應拜師就正好遇到這麼個日子,反正王道人自己是絕不承認他擔心夜長夢多、徒弟反悔之類事情的……
看伍月此時的也已經換上了一件交領大袖的淺灰色道袍,卻是王道人昨天花了半夜時間,一針一線專門按照他的身材改小了的,顯得十分合身。這身裝扮加上原本伍月清秀俊逸的樣貌,竟然讓人不由生出幾分「出塵標韻出塵清」的感覺,看得王道人眼前一亮。
眼看吉時已到,王道人恭恭敬敬的朝著殿中供奉的祖師爺像燃香禱告:
「雲陽派歷代祖師上,弟子今欲收伍月為本派第三十二代弟子,傳我雲陽諸法,驅除世間妖邪。不求他術法通天、光耀門派,只願他無悔於行,無愧於心。若日後此子行差踏錯,皆在弟子教導不力之過。歷代祖師此證!」
伍月心中原本對這兩個人的儀式頗有些不以為然,只是為了不想違逆老道的心愿才聽由他吩咐擺布。可是此時看到王道人臉上少有的肅穆神情、聽到他懇切的禱告,臉上的那一絲輕慢神色不知不覺就已無影無蹤,纖瘦的背也直直的挺了起來。
只見王道人行禮上香之後,轉過身來面對伍月說:「我雲陽一派以除妖保民為立派宗旨。雖是道門,卻只崇道而不崇仙。因此入我門派,一不拜神念經、二不取道號法名、三不禁婚娶飲食,你可明白了?」
「弟子明白。」伍月口中回答,心裡默想:不用念經,還可以吃肉喝酒找女朋友,這門規實在是可愛……不會是師父怕我不願意而偷偷改了吧。
卻聽王道人接下來聲音一寒道:「我派只有三禁,你務必牢牢記住:一禁欺師滅祖、二禁傷害無辜、三禁濫用術法。雲陽術法天下無雙,若用來做惡,其禍患也倍加嚴重。因此若有一日你敢犯下這三禁,不要怪為師不顧師徒情分也定要取你首級!」
伍月鄭重答道:「弟子謹記三禁,絕不觸犯。」
接下來就是按傳統儀軌行禮等等,莊重而簡約,待到一聲清揚的磬聲響起,儀式禮成。
「伍月徒兒!」王道人笑眯眯地擠了擠眼睛:「等會兒也不必煮飯了,今日你我好好慶祝一下,為師帶你下館子去!」
他口中的「館子」,就是山腳附近緊靠著山道的一間小平房,屋裡屋外加一起不過擺了三張小桌,門口一個四方木凳上擺著幾種礦泉水、可樂之類的飲料,旁邊一個搪瓷的盛滿山泉的小盆,裡面泡著七八根嫩綠水靈的黃瓜,木凳前面捆著的紙板上寫著「黃瓜兩元一根」。這種主要面向登山遊客和山民的小店也不需要什麼名號門頭,只是在庭前老松的樹杈上懸挂了幡旗,上面只寫了大大的一個「麵」字,倒也是簡潔明了。
這個時候還沒到飯點,光頭老闆正清閑的坐在靠椅上曬太陽,無意間抬頭正看見走來的師徒二人,忙起身笑著迎了過來:「誒呦!王道長好,有日子沒見您了。」
「胡老闆好!看看這是貧道的徒弟伍月。」王道人見到熟人第一件事兒就是「秀徒弟」,倒是把伍月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得抿嘴點點頭。
胡老闆爽朗笑道:「小道長儀錶非凡、又跟著王道長這樣的名師學藝,將來必定是有大出息的,可要多多照顧我的生意呀。」
伍月只好點頭謙虛,卻聽王道人說:「我這徒兒自然是不同凡響!切莫廢話,先給我們來兩碗面!」
「好嘞!」胡老闆也不多說,笑呵呵就煮麵去了。
伍月小聲抱怨:「還以為下館子吃什麼大餐呢,原來是吃面。」
王道人尷尬的笑著擠了擠眼睛:「這個么……吃飯什麼的尚在其次,為師主要是帶你來認認門。」
伍月奇怪的問:「這個小麵攤有什麼認的?」
王道人一臉神秘的說:「莫看是小麵攤,對你今後修行卻是十分重要。原因有二。」
伍月不由被勾起了興趣:「什麼原因?」
「原因之一嘛,是因為在這兒吃飯可以讓胡老闆記賬而不用給現錢。」王道人得意的說。
伍月:「我就知道……」
「原因二嘛就說來話長了。」王道人無視徒弟的態度接著說:「你認為我們靈師怎樣得知哪裡有妖怪?」
「搜集信息嘛……」伍月想了想,不確定的說:「電視?報紙?互聯網?」
王道人搖頭:「這些所謂媒體上是絕對看不出來的,一是如今那些妖怪都知道低調小心,行事謹慎,想方設法避免曝光。另一方面官府也為了避免恐慌、便於治理,會千方百計隱瞞那些神怪之事。」
「原來是這樣。」伍月回想一下,似乎真的從來沒見到過有關妖怪之類的報道,即便是互聯網上也大多僅僅是一些猜測討論,很少有和神怪相關的事實的信息。如果不是親身經歷,自己也是無論如何不會相信真有妖怪的存在的。
「那是不是像師父之前那樣可以通過妖氣來發現妖怪?」伍月記得王道人當時曾經說過妖氣什麼的。
誰知王道人又搖了搖頭:「妖怪隱藏於世間,大多數時候是收斂氣息的,為師不用術法也難以發現。靠辨別妖氣去找妖怪猶如大海撈針,既費時費力又效果寥寥。」
「更何況,」王道人擠了擠眼睛說:「咱們靈師畢竟是要靠除魔降妖生活的。」
伍月想了想說:「師父的意思是,我們需要等客戶上門來請?」
「正是如此!」王道人深感孺子可教。
「那和這麵攤又有什麼關係?」伍月又問。
王道人對著愛徒自然是不厭其煩,耐心地跟他解說:「當年我雲陽觀鼎盛之時,自是不需費心此事,每日受妖怪困擾而上山求助的人駱驛不絕。甚至我派中弟子每至一處,只要放出消息,立時便有地方官紳百姓競相邀請。那排場……」講到這些得意之處,王道人不禁眉飛色舞、滔滔不絕。
「後來呢?」伍月知道如果不打斷他,這事兒能吹個三天三夜。
這三個字把王道人無情的從光輝歲月里拉了回來,他有些不滿的瞥了掃興的徒弟一眼,只好接著說:「如今妖怪大多隱匿,官府又不許公開神怪之事,各門各派也只有在香客拜山求助時才有去除魔降妖的機會了。只可惜我們雲陽觀地處偏僻,又不拜仙佛,知道的人越來越少,漸漸也就沒了這營生。」
「所以我們要找胡老闆打聽?」伍月聽到這兒才想通過來。
「然也!」王道人點點頭:「莫看這小小麵攤,卻是漫山宮觀的道士們常來之地,胡老闆世代在此經營和大家也都熟識。因此什麼地方出了怪事,哪個道人除妖遇到了兇險,他都能聽得消息。」
伍月頓時那個笑呵呵的胡老闆刮目相看,接著問:「那咱們從胡老闆那裡打聽來消息,然後去搶其他道士的買賣嗎?」
王道人驕傲的捋了捋鬍子說:「搶那些小輩們的生意,貧道還不屑去做。不過那些宮觀里的道士們整日養尊處優,本事卻稀鬆平常,怎麼能和我雲陽觀的道行相提並論。一般的魑魅魍魎也就罷了,若遇到個真有些修為的妖怪,就免不了束手無策甚至吃個大虧。每每此時,自然就通過胡老闆求到你師父我頭上。」
「他們為什麼不直接來找師父?」伍月奇道。
「都是同道中人,他們怎麼肯放下面子承認自己技不如人,只好通過胡老闆來說,其實自欺欺人罷了。」講到這,王道人苦笑說:「另一方面也是為師也實在不好意思找這些小輩們開口談錢,索性便交給胡老闆了。」
這時,胡老闆正好端出了兩碗面出來。伍月不由又認真的端詳了一番眼前這個不起眼的中年男人——怪不得師父要帶我來認門,原來他可是師父的經紀人呀。
胡老闆把面端到師徒二人面前,伍月只見桌上的面碗里盛滿了又寬又粗的手工面,上面還撒著蔥花、肉絲、花椒等配料,最關鍵的是最上面鋪了一層紅彤彤的辣椒粉,看起來極有胃口。正要動筷子嘗嘗,卻被胡老闆止住:「還沒好呢,小道長稍等片刻。」
轉頭卻見胡老闆從廚房裡掂出一個大銅勺,裡面金黃色的油還沸騰翻滾著,隨著他猛地超面碗里一潑,只聽見「刺啦」的一聲,一團煙霧帶著濃濃的椒香撲面而來,頓時把伍月的口水都快勾了出來。忙學著王道人的樣子把面拌了拌,就迫不及待的張口咬了下去——表皮焦辣香脆、裡面柔韌勁道,竟是嘗所未嘗的絕頂滋味。
待到師徒二人暢快淋漓的吃完放下面碗,胡老闆已經笑著端來了兩杯熱氣騰騰的清茶。喝一口下肚裡,清爽的茶香把口腹中殘留的滋味滌盪的乾乾淨淨,舒服得似乎連心也被熨燙的平平展展了。
胡老闆隨手拉了個板凳在他們身邊坐下,用掛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光頭,笑呵呵的問伍月:「小道長,老胡這家傳的手藝可還過的去?」
「簡直絕了!」伍月由衷的讚歎。
胡老闆得意的哈哈大笑,這才轉頭來對王道人說:「王道長來的巧,上個禮拜鎮岳宮鹿玄子道長找過來,說三門峽一個周姓人家前來求助,說是老父遇上了邪崇。」
「哦?那個鹿玄子糊弄人的能耐倒是不小,要是真遇到妖怪恐怕那點本事不夠看吧。」王道人顯然對這位同行沒什麼好印象。
「呵呵,要不說您老看的准呢。」胡老闆笑道:「他帶著兩個徒弟去,結果不但沒除妖,還累得一個徒弟被妖怪魘住自己從樓上跳下來摔斷了左腿。」
只見他從口袋裡摸出一個紙包遞給王道人:「這是他驅妖時用的靈符,卻被妖火燒了一半失了效應,您給瞅瞅。」
王道人接過來打開紙包,對著裡面燒的只剩半截了的黃紙念了幾句咒語,左手捏了個法決一指,片刻后眯著眼說:「不過是個修行不足兩百年的鼠妖罷了。連個高階妖靈都對付不了,那鹿玄子還真是水得可以。」
胡老闆笑道:「您修為高深,當然不在話下。那這趟活兒咱就接了?鹿玄子道長可是開出了八百塊的高價哩。」
王道人一聽到這個金額,臉上立馬就泛起一陣紅暈。忙介面道:「怎麼不接?當然要接!何須貧道,便是貧道這小徒弟都能收拾得了。」
胡老闆拍著光頭驚訝道:「原來這位小道長也這麼有本事!」
旁邊一臉看熱鬧路人表情的伍月這才反應過來,忙抗議道:「喂!我今天剛拜師好不好。讓我去捉妖怪不如讓我直接跳樓好了!」
王道人卻一臉篤定:「七日!七日之後我這徒兒便去下山除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