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傳說中的雲陽觀
氣喘吁吁的伍月抬頭一看,眼前還真的矗立著一座依山而建的道觀。石塊壘成的一人多高的院牆頗有古意,只是已經有些破損。院牆正中圓形的拱門兩側,刻著一副對聯。上聯是「凜凜英風貫日月」,下聯是「騰騰殺氣肅乾坤」。雖然歷經風雨侵蝕,字跡都有些模糊了,卻仍然擋不住文字散發出的威嚴氣息。
穿過拱門,繞過銹跡斑斑的冰冷香爐,就是青瓦灰磚的正殿。正殿不大,大約十來米寬,殿內並未供奉什麼神像,只是在香案上擺著一行牌位。一塊黑底金漆的匾額懸在門屏正中,上面寫著「雲陽觀」三個大字。木門、柱子上的紅漆都已經掉的差不多了,而交錯的斗拱上更是脫落的只剩下了木頭的原色。雖說還保留著三分道觀的樣子,然而破敗老舊的架勢卻有七分更像是鬼宅。
小院的東西兩側則各有一排平房,應該是道士日常生活起居的地方。若是住滿倒也頗有規模,只是其中修繕完好的沒剩下幾間,估計大多數都已經年久無人居住了。
伍月一臉茫然的打量了一圈,有些不確定地問:「就是這兒?」
王道人肯定的點頭。
只見伍月似乎嘆了口氣,低頭沉默了半天也沒說話。王道人慌忙在旁邊不安的解釋起來:「此處稍稍有點狹小,稍稍有點陳舊……只是小了更易打掃嘛,舊點那個,舊點更有古韻嘛。你不要太在意呀。」
卻見伍月既不抬頭,也不理他,只好又接著說:「這個……縱然我們雲陽觀沒有山下的玉泉院宏大奢華,可是底蘊和本事都遠勝於彼。況且此處環境優美、靈氣濃郁,正是修行的寶地……」
「那個,固然如今雲陽派只有你我二人,不過將來未必不能發揚……」
正在他還要繼續解釋的時候,看見伍月抬起了頭,連忙閉口。卻聽見伍月只是淡淡的問了句:「哪個是我的房間?」
王道人先是楞了一下,隨後眼睛馬上笑得擠成了一條線:「稍等片刻!貧道這就去給你收拾屋子。」
於是,在六月初的一個下午,伍月在華山深處某個無人問津的小道觀里安了家。
山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轉眼間時間已經過去了三個多月。
似乎只一夜功夫,或濃或淡的紅葉就點染了華山的奇峰幽壑。將這座硬朗雄偉的山脈妝點的氣韻生動、意趣盎然。
在秋霧籠罩的一座孤零零的險峰之上,有個小小的人影正伏在一塊巨大的峭壁上攀爬著。如果有人路過看見,一定會大吃一驚,驚為天人——因為這個人竟然連尋常用的攀岩工具都沒用,只是依靠徒手,就在陡峭的山石間騰挪輾轉。
只見這人終於爬到了一塊平整些的山岩上,小心翼翼地靠著岩壁坐下,又緊了緊左腿上用來綁腿的麻繩,扶了扶頭上的髮髻,自言自語的嘆道:「小腿竟然有些發酸,還真是老了。」
這人自然就是王道人,他仰頭望了一眼上方兩丈多高的那塊山岩,那裡就是他此行的目標:那裡有一棵已經枯死的落葉松,而樹根附近赫然生長著兩株碗口大小的靈芝。
「摘了這些,應該夠徒弟服用兩個月吧。」王道人嘴裡念叨著,不過即便是自言自語,提起這個徒弟他都忍不住笑得咧開了嘴,實在是得意的不行。
這個徒弟當然說的是伍月,雖然伍月從來不喊他「師父」,而只喊「道長」,他喊「徒弟」時伍月也從來不搭理他。不過這一點也不影響他已經在心裏面徹徹底底的把伍月當愛徒看待。
回想最初動念想收伍月為徒,一是看好他的根骨資質,另一方面也是他近年來察覺自己已值暮年,迫切地想找個值得託付的人,來繼承門派的千年傳承和自己的一身本領。
只是他也明白門派早就衰落,自己浪跡江湖又不得意,本來也沒有對此報什麼希望。誰知一番因緣際會,伍月竟然真的跟他回到了山門。
更讓他驚喜的是,相處之後他發現,自己實在是喜歡伍月的性情:心性恬淡卻十分聰慧,言語不多卻堅韌果敢。更難得的是,伍月耐得住寂寞——要知道尋常十四、五歲的少年,正是活潑好動不安分的時候。哪裡受得了在這深山破觀中度日。
開始幾天他還懸著一顆心,不知道這小徒弟會不會哪天突然就吵著要離開了。沒想到這小子不但不說走,反而越過越悠然自得起來。整日里時而爬過幾座山峰去看日落,時而從道觀的藏書里扒出一本感興趣的讀上半天,甚至時不時還會溜到周邊的幾個道觀串串門。所作所為完全不像是個少年,倒有些像歷經紅塵、遁世于山的中年人。真不知道他從小都經歷了些什麼。
要知道方外之人格外看重師徒關係,親密程度甚至不亞於父子。更何況王道人原本無家無室孑然一身,晚年才得了這麼一個繼承衣缽的小徒弟,又是根骨心性都堪稱良才美玉的人物。那舔犢心境簡直就和老來得獨子沒有什麼兩樣,寶貝到無以復加。不但把卧室騰給伍月自己在書房打地鋪,打水砍柴燒飯打掃等所有家務不許他沾手,更不敢強迫他做任何事情,生怕惹他不開心——簡直是十足的「二十四孝師父」。
想到這兒,王道人不禁無奈的擠擠眼睛:這所謂的「任何事」其實也就是兩件,一是喊自己師父,二是跟自己學法術。
記得上次他又勸伍月跟他學法術時,伍月沒有立刻拒絕,而是問他:「會了法術是不是就很厲害?」
「那當然,」他隨手在空中劃出幾道軌跡,咒聲出口,只見身前驟然亮起一團紅色的火焰,隨後左手一揮,火焰又憑空消失掉,只留下空氣中一股淡淡的煙味。
「打火機也可以做到。」伍月平靜的說。
「貧道如果布下法陣,可以把威力擴大十倍。」
「那怎麼不用這本事搶銀行?」
「貧道出身名門正派,如何會做作姦犯科之事!何況惹惱了官府,總是難以善了。」
「那就是沒用吧。」
「怎會無用,可以用來降妖救人……」
「那怎麼沒看見道長天天去捉妖怪?」
「唔……如今妖怪大多狡猾低調,興風作浪之輩倒也不是很多。因而也不需貧道為此日日操勞。」
「原來是業務量小,所以道長才這麼窮吧?」
「額……這個么……」
「總之沒興趣!」伍月總結說:「中午菜炒咸了,道長記得晚上做飯時少放點醬油。」
……
回想起當時伍月當時不以為然的表情,王道人只覺得嘴裡發苦:算了,收徒的事情日後再說吧。也許哪日就有了轉機呢?還是先集中精力對付躲進那小子識海里的銅錢妖吧。
說來他雖然沒有辦法直接驅除那隻妖怪,卻也想出了個方法,就是長期給伍月服用以百年靈芝為材料做成的葯湯,增強他的念力。等到識海內的念力足夠強大,自然能不懼銅錢妖的侵害,甚至能將其殺滅在識海之中。
只是說來容易,縱然華山是人間福地、天地靈氣濃郁之處,可是百年靈芝這種寶貝有哪裡是隨隨便便就能找到的?於是王道人只好發揚他的「二十四孝師父」精神,辛辛苦苦地攀爬於絕壁奇石之間給徒兒採藥了。
感覺自己休息的差不多了,老道直起身子活動了一下手腕,接著摳住岩壁向上方爬去。雖說短短數米的距離在平地上頃刻可至,然而在這近乎直上直下的峭壁之上移動卻是極為艱難。即使是修鍊有術的王道人也用了足足好幾分鐘。
小心翼翼的把摘下來的靈芝裝入隨身的口袋,王道人心裡一松,沒想到這時異變突生。
被他左手扣緊的岩塊竟然受不住力忽然從岩峭壁上分離脫落,他忙伸出右手試圖抓住那棵枯死松樹的樹根,誰知道樹根早已朽爛,沒有被借到力就碎散開來。卻見他身體一仰就頭朝下直直墜了下去。
王道人只聽見耳邊風聲呼嘯,眼前景色飛速倒退,知道已到了命懸一線的關頭,從懷中一把扯出一張符紙往自己身上用力一拍,口中大喝一聲:「疾!」
隨著金光一閃,只見他下墜之勢猛然一減,雖然還是「碰!」的一聲摔下了山谷,驚起鳥雀無數,卻總算避免了粉身碎骨的慘劇。
過了半晌,才聽見王道人「呸!呸!」的將嘴裡的枯樹葉吐出來,念了句「我的老腰啊……。」聲音里充滿了劫後餘生的感慨。
因為被摔得七葷八素、頭昏腦脹,等到王道人恢復過來直起身往回走時,天邊就只剩下落日的最後一抹餘暉。再加上墜入谷底繞了遠路,等他回到雲陽觀時已經是深夜時分了。
在這初涼的秋夜中,黑漆漆的山林深處,遠遠就能看見透過窗欞散發出的燈光。顯然伍月還沒有睡。
王道人剛剛推開院門,就看見伍月正站在院子里,一向淡然的臉上此時竟寫滿了抱怨:「這麼晚回來提前說聲行不行!」
「抱歉抱歉!下不為例。」王道人忙笑著沖他拱手。
「你受傷了!」伍月在燈光下看到了老道士頭髮散亂,衣服被樹枝樹杈劃得支離破碎,臉上還有幾道明細的血痕,不由吃了一驚。
「小事!採藥時不慎跌了一跤罷了。」王道人努力想維持自己在徒弟心中的高大形象:「貧道道行高深,這點皮外小傷簡直不痛不癢,不足掛齒。」
卻見伍月不容分說地把他拉進屋子按在椅子上:「等著我給你打水上藥。」
「哎,貧道自己來。」王道士話剛出口,就被伍月瞪了一眼:
「坐好!」
老道只好乖乖坐在那裡等著,心裡越發不安地想:這下未來的徒弟更看不起貧道了。
卻見到伍月只是面無表情的忙著生火燒水、清洗敷藥,始終不再理他。他拿出採到的靈芝顯擺,卻被伍月隨手就扔在了旁邊,看都沒多看一眼。
被伍月的沉默嚇得發慌,王道人甚至拿出了之前屢試不爽的絕招:吹噓自己門派——以往每次他這麼做都能惹來伍月的吐槽,可不想今天這小子卻仍然充耳不聞,一聲不吭。
直到伍月把他的傷口都包紮好,又將他扶坐在床上,臨出門時才留了一句:「師父早點休息,有什麼需要喊我。」
「哦。」王道人呆望著伍月消失在門后的背影,愣了一下,突然反應了過來:
等一下!
剛剛他是不是……喊我『師父』了?
下一秒,他忍不住跳了下來:「哈哈!他喊我師父了!……誒呦!我的腰又扭了……「
窗外不知道有多少宿鳥被這聲怪嚎驚醒,撲稜稜飛起了一大片。攪得原本清冷的夜晚也多了幾分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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