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秘訣和飲食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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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煮牛肉,以後極少數不帶菜名的章節,都上我當天的晚餐圖——嗯,其實圖片才是主體)
孫強感慨祖師爺對方博的偏愛,顯然是有根據的。
這丫的味覺和嗅覺,顯然不能歸類於普通人類層次,至少在品評食物方面,有著犬科動物的敏銳直覺。
不鏽鋼餐盤裡的蕎麥麵窩頭,並非什麼原汁原味的農家手工製作,僅僅只是現代工廠里的流水線產品——橫三豎四裝在一個包裝都稱不上精美的塑料袋裡面,上頭還印製著「餐飲專供」的字樣。
未經加熱之前乾癟無光,毫無賣相,也就是上籠檔蒸熟以後,谷香還算濃郁。
這種東西,對於吃慣了老家桃花貢米,香油糍粑的方博來說,委實有些上不了檯面。
但讓方博有些意外的是,在這股蕎麥甜香之中,他似乎嗅到了一抹極淡的熟稔氣息——略帶焦熟的糊香味道,隱隱綽綽,在蕎麥甜嫩的熱氣中不甚分明,但又真實存在。如果不是他的嗅覺超人一等,且對於黃豆粉糍粑這種家鄉的味道銘記在心,估計多半也要忽略過去。
原來,酒店裡這道「五彩粗糧窩窩頭」,除了炒餡料時擱蔥油的絕招,還有灑黃豆粉的工序……
方博戳在荷台旁邊,暗搓搓的把秘方記了下來。
而旁邊的總廚趙國濤,壓根就沒想過,一旁站著就跟一坨空氣一樣——嗯,還是一小坨空氣的新來打荷仔,居然擁有媲美頂級美食家的舌頭和鼻子,兀自拉開了架勢,往餐盤裡的窩窩頭上扣入炒制好的餡料。
十二個褐色的鬆軟窩窩頭,一圈兒擠在瓷白的大盤中,裡面是粉紅的蝦仁,黃燦燦的甜玉米粒,嫩脆的青紅椒丁夾雜其間,琉璃色的芡汁上汁光四射,熱氣騰騰……
這賣相,好想吃!
……
「五彩窩窩頭?老趙中午就炒了這一個菜?」
三味魚坊裡面,學徒值班得全天伺候,炒鍋師傅則分為中班和晚班兩個輪次,這也是師傅們的優待之一。
晚上值班的孫強,聽方博描述了對總廚手藝的嚮往后,表情十分微妙的聳聳肩膀:「那估計是老闆的千金來了,點名要吃這個,不然老趙也不會親自下廚,又只炒了這一個菜。」
「哦,老闆還有個姑娘,那不是我們酒店的大小姐?」
本來么,方博這話也就是順口一接,再自然不過的嘮嗑罷了。
但孫強這貨,偏偏就有「無論什麼話題老子都能給你引到猥瑣方向」的能力。
瞟了方博一眼,小眼睛里滿是邪乎的不良光芒,嘖嘖道:「怎麼,想泡老闆的千金?那你以後打*炮不是都要被壓在下面?上門女婿可不好當……」
方博真是簡直了!
如果有可能,他這輩子都不想和孫強說話。
只是想著這廝肚子里有貨,還要跟他請教廚藝,方博最後勉為其難的乾笑一聲,岔開話題道:「我是想酒店的大小姐有口福,隨時可以讓大廚給自己燒菜。對了,孫哥,這個菜你也會做吧?什麼時候我去買菜,你做了大家一起宵夜怎麼樣?」
孰料,聽聞方博的提議,孫強再度露出微妙的不屑之情。
冷嗤一聲,這位大廚翻個白眼,撇撇嘴:「你要吃點別的,我勉強也能弄弄,但是這個菜就算了。」
「為什麼?」
方博似乎看到一個個填滿了鮮美餡料的窩窩頭,對著自己狂笑:「吃不到我,吃不到我!」
嗎蛋!
他十分不甘心的盯死了孫強,以期得到一個解釋。
孫強嘴角扯了兩下,似乎不太想在這個問題上費勁,但不說出來自個兒又不甘心。磨嘰了老半天,終於還是「揭穿趙國濤刻薄本性」的念頭佔了上風,遂冷笑道:「不為什麼,人家趙總廚做這個菜有自己的獨門秘方,我還沒學到家。」
哥們,你這分分鐘變怨婦的腔調是幾個意思?
方博忍住吐槽對方的強烈**,一臉傻白甜的茫然:「獨門秘方?孫哥你是說炒餡料的最後加蔥油?」
「嘁,這還用你說?你當老子炒那麼多餡料都是白炒的?」孫強一下就暴躁了。
「那是?」方博眨眨眼,立刻聯想到了中午,那一抹隱約難察的黃豆粉香味上。
可惜,孫強顯然不清楚,旁邊這個絮絮叨叨的小子,居然已經窺破了趙大廚的絕技,只當是年輕人不懂眼色。本想梗著脖子吼一句「什麼那是?」,不過又覺得自己這麼做,未免心虛的太過露骨,遂擺手,一臉「我懶得跟你廢話」的不屑。
然後,他就聽方博咳嗽一聲:「不是加蔥油,那就是在窩頭上面撒點黃豆粉?」
呵,砧板刀案都沒摸著,就在老子面前吹*逼?
還黃豆粉……
哎,等等,這小子剛剛說的啥?
就見孫強臉上,閃出一個明顯的擰巴表情,隨後神色有些茫然的翻起了白眼——蕎麥窩頭裡面擱上一點黃豆粉,對啊,就是這個!豆粉不用太多,薄薄的灑上一小撮,增加了味覺上的層次感只是其次,最重要是調和了整道菜的「香」,卻不顯本味,畫龍點睛亦不過如此。難怪自己做這道菜,和趙國濤總有差距。
五彩粗糧窩窩頭不是難做的菜。
但要像三味魚坊這樣,做成食客們交口稱讚,尤其女性顧客和小孩子們幾乎必點的一道門臉招牌,顯然也有其獨門技藝。
孫強為了弄明白這道菜叫好又叫座的訣竅,倒也下過一番功夫,可他對烹飪一道,只能說「精於技」,而非「執於心」。
投入的是精力不是感情,碰上趙國濤這種對外聘廚師嚴防死守,偏好藏私的總廚,自然不屑於鬧得個沒勁,否則瞅准了機會死皮賴臉全程觀摩一遍,總歸是能發現問題的。
回過神,孫強哈哈乾笑兩聲,口氣略酸道:「中午老趙只做了一次,你就聞出來裡面加了黃豆粉?」
方博點頭,表情無辜。
麻痹。
孫強無言以對,內心相當之不爽。
現實對資質駑鈍之輩的打擊,還真是毫不留情啊。
老子只想當個廚子賺點小錢,咱不談天分行不行?
事實上,孫強無論是手底功夫仰或胸中見聞,都足以支撐起他大廚的身份,之所以久久被這道菜的秘訣困惑,原因無非有二。
第一,同為優秀廚師的驕傲——老子偏偏不信了,你丫能搗鼓出來味道,我就做不出來。可他偏偏只是把廚藝作為手段,而非人生的終極追求。
其次,黃豆粉這個東西,多用於甜品蘸料,蜀中江浙,川菜淮揚,都有用糍粑蘸黃豆粉吃的風俗,可孫強恰恰是魯菜出身——好吧,老北平倒是有個驢打滾,這道風味小吃的名氣遠比紅糖糍粑豆粉糍粑大得多,奈何人家源自滿洲,並非正宗魯菜。
碰上了不熟悉的食材,哪怕孫強對烹飪的了解秒殺方博,也得分分鐘抓瞎。
有感於此,猥瑣廚子的心裡怨念叢生。
沒天分的「前浪」,在後浪面前真特么的沒尊嚴啊。
當然,主要還是趙國濤的錯,丫就是心胸狹窄,小家子氣,難怪明明是上海錦江飯店錦楠樓百事麗餐廳學藝出身,最後卻只能在宜*昌這種四線內地城市裡混飯吃。
估計這廝在錦江酒店裡,也沒學到多少東西,所以丁點兒竅門都要嚴防死守。
孫強還在瘋狂腹誹,冷不丁,方博又好死不死的戳了上來。
「孫哥,你說趙總廚的這個五彩窩窩頭,也算是『廚外還有藝』了吧?」
廚外還有藝?
就趙國濤也算,我呸!
本就氣不平的孫強頓時怒了,覺得方博這小子空有天賦,卻沒一絲一毫的見識。惱火之下,馬上展示了他不下於廚藝的噴人功夫:「張東官給乾隆那廝燒的豆豉炒豆腐是,埃科菲給威廉二世烤的配湯吐司片是,老趙他也能算廚外還有藝?呵呵,不怕被真正的大師傅給罵死。以至簡至凡之物,得至絕至妙之味,才叫『廚外有藝』……行了,你見識少不要亂說話,小心被懂行的人聽了笑話你……」
好好好,我見識少,我不說話。
對了孫哥,你做廚子真屈才了,去演祥林嫂吧,真的。
這話方博不敢說出來,只能在一邊專註的裝聾啞人士。
……
好在孫強除了為人有些猥瑣,惱火的時候分分鐘變重度話癆之外,其他都還湊合。
至少,這人知道反思自己。
大概覺得把方博當了好半天的廢話簍子,有些不地道,發泄完了抑鬱之氣的猥瑣廚師,最後居然難得正經下來:「小方啊,你有天賦,肯吃苦,要是在烹飪這一行認真做下去,以後肯定比我有前途得多。你家裡的那些事情,我多少也聽過一點,不過這些都是一時的……」
中國曆來沒有尊重廚師的傳統,就連為自己家廚做傳的吃貨袁枚,也只是說「小余王姓,肉吏之賤者也」。
世俗眼光的鄙夷,加上本就混跡於江湖市井之間,使得廚師們潔身自好者少,隨波逐流者多。
粗人,約莫是大多數普通廚師混不吝認下的標籤。
但就如同孫強的猥瑣表象之下,卻也有廣博見聞,有對苦難者的感同身受。
這個職業,並非只是「身為下賤」。
但方博在感激之餘,也難免有些哭笑不得——大哥,其實我很積極向上的,你就不用給我做心理疏導了。
一旁的孫強還在絮叨:「而且也不要覺得學廚就沒有面子。不說普通的餐飲業,以後學藝有成,按照你的天分,說不定還能擠進那個『飲食江湖』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