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小心疊爾折
夏遠是在一陣難以言及的痛楚中幽幽醒來的。
當他發現自己躺在地上,雙臂被夾板繃帶固定住的時候,表情徹底變了,臉現獃滯,雙目無神,整個人像是失去靈魂般,褪去了所有光彩。
「我是不是廢了?」
從聲音就可以得知他現在的心情,當真是心如死灰。換做任何一個正值青春活力的十六歲少年,大概都不會認為自己的餘生要以這樣殘廢的狀態度過,失去了賴以生存的重要肢體——雙手,想到從此要一直背負別人異樣同情的目光,需要在別人的照顧下才能正常生活的日子,夏遠就覺得了無生趣,這簡直是比殺了他還要難受。
「之前為什麼不把我打死啊!」
夏遠猛地大叫起來,在手臂不能用力的情況下,掙扎著試圖站起,他要去找那個該死的大光頭算賬。但一隻突然按在肩膀上的大手,阻止了他這會冒失到傷害自己的舉動。
雙手是人體的重心平衡器,猝然失去它的參與,很多司空見慣的動作做出來只會讓自己摔倒,而按照夏遠現在的身體狀況,估計還沒找到疊爾折,自己就會摔個鼻青臉腫。
「別亂動,影響我固定,剛把你的手臂綁好在那裡,我可不想再重新來一遍,現在大家都很忙,沒空理會你這小子的任性要求......」
阻止他的人正是雷諾,只不過和當初的硬挺大叔形象不同,在夏遠眼裡,此時的雷諾憔悴了許多,眼睛紅腫,臉皮泛黃,鬍子拉碴的像是整個人老了十幾歲,不過嘴上卻帶著笑意,也不知道是在笑他現在的廢物樣子,還是純粹的心情很好。
「你就幸災樂禍吧,現在可以盡情的嘲笑我,看,那個小子也跟著倒霉了!」
夏遠只忿然了這麼一句,然後就呆住了,順著雷諾目光所及的方向,他突然發現自己身處的位置,也知道那個「大家都很忙」的含義是什麼。
正是他們當初剛進來的地方,只不過與一開始的冷冷清清不同,此時這裡不僅人聲鼎沸,還堆滿了大量的物件。原本的辦公桌、書桌櫃、隔離板已經全都消失不見,替代而成的是箱包、盒子、文件櫃,甚至還有來不及拆卸的整台電腦機箱,那些白領僱員,特警幹員們正穿梭其間,把一個個上述的物件從其它房間里拿出來再搬到這裡,繁瑣忙碌的的確沒功夫理會其它的事情。
但問題是,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們在幹什麼?這裡是怎麼回事?我昏迷的時候發生了什麼?李鈺郭濤他們呢?」
連續四個問題透露出夏遠滿滿的好奇與不解,也暫時轉移了某種心若死灰的心情。
他到底不是個天性涼薄自私自利的人,潛意識裡還關心著一起過來的小夥伴們,而眼前的場景,似乎是所有人正在做轉移前的準備工作,這正是他最關心的事情,在這個已經變得不那麼安全的地方,撤離出去無疑是最穩妥的辦法。
「我還想問你,對那位高督察究竟說了什麼,在把你交給我之後,她好像是和誰剛大吵了一架,整個人顯得氣勢洶洶,跑過來告訴我們所有人,準備離開這裡,而跟我現在照顧你的情況類似,我的那些同事正在照顧你的那些朋友,看起來她並不想讓李鈺郭濤他們見到你現在的凄慘模樣。」
雷諾顯得比他更為好奇,說著的時候,異樣的目光在夏遠身上轉來轉去。
如果不是夏遠的長相雖說清秀有餘,但卻硬朗不足,還遠遠達不到能把女人一下迷倒的程度,雷諾恐怕會認為是施展了某種美男計,才使得高月甘願冒著巨大後果和風險,讓原本該留守這裡的特警們去保護遊客和僱員一起撤離。
「雖然我不清楚他們的具體任務是什麼,但肯定有一條,就是不準離開所在的樓層範圍,從一開始嚴密封鎖大樓的奇怪狀態,到事發后控制人員流動的詭異形式,已經足夠我推斷出,那些在幕後操控這一切的大人物,他們很不放心這裡的一切,包括警*、保安、遊客、大樓僱員,甚至是自己的手下人,而高警官能冒如此之大不韙的前提,讓我們離開這裡,恐怕事後付出的代價會是超乎想象。」
要不是從頭到尾都看著夏遠行事,全部屬於正常人能夠做得到的範圍,雷諾都想問了,你是給她灌了什麼**葯,才能讓她做出如此不理智的行為。
「大概是不想在見到我的時候,再被我罵成廢物吧。」
夏遠沒什麼心情的冷笑一聲,不過心裡對那女人的憤恨卻是隱隱少了許多,確如雷諾所說,能夠在現下的嚴峻形勢中,做出如此決定,所背負的心理壓力,絕不是一般人能想象的巨大,尤其是對於那些生活在體制內的人來說,因為付出的代價也將更大,沒看到無數人都想成為公務*,連老爸老媽都說過,要是大學畢業后高不成低不就,便為他找關係弄上一個。
看著夏遠嘴硬之後,便陷入沉思的反差表現,雷諾也不再廢話,猛地揮手拍在了剛固定好的支架上,道:「ok,徹底綁好了,就別賴在地上,我想某人現在一定很想見到清醒狀態的你,好叫你把話完整的咽回去。」
這一下牽扯的劇痛,差點沒讓夏遠從躺著的地方蹦起來。
「我靠,大叔你悠著點,手都廢了你還這麼用力,不嫌傷心的我更難受啊!」
但剛說完,夏遠就發覺到情況不對。
「有問題,手斷了的部位不是沒知覺嗎?難道是幻肢痛......」
夏遠還在懷疑自己的感覺,雷諾卻是頭也不回的往前直走,不過留下的聲音卻告訴夏遠,他現在笑得非常開心,難得一見的揶揄促狹:「誰告訴你手斷了,別看它扭起來很誇張,其實只是從手腕處開始脫臼,一直拐到了肩關節,不得不說你一開始醒來的時候,那表情,真是非常精彩,我都不忍心打斷.......」
終於讓這個高中生活活的吃癟了一把!想想,還真是不容易啊........
這一刻,雷諾頓覺自己有種歷盡艱辛之後得見彩虹的流淚衝動。
「那為什麼接好了還這麼痛,還要綁著。」夏遠連忙跟上雷諾的步伐問道,沒顧上怎麼找回這個戲弄自己的惡茬,因為他現在心情很好,前所未有的好,簡直像是重獲新生一般,好到只關心自己的手臂差多久時間才能好,被判死刑然後得獲大赦大概就是他這種心情。
「你以為是拍電視,脫臼了剛接上就可以直接用,肌肉拉傷都需要十幾天才好,你這骨關節脫臼,最起碼得一周不能亂動,這還是在我糾正的非常完美的情況下。」
不過說道這裡,雷諾的聲音突然壓低,臉色一沉,變得非常慎重。
「你要小心疊爾折,別被他外在的表象騙了,看起來魯莽暴虐,其實不然,從只把你弄脫臼這一點上,就能知道他的思維屬於常人難及的縝密,做事每每都會留有餘地,比如讓你的傷勢看起來嚇人,卻沒有不可挽回的實質性損害,事後可以輕易逃避追究、責任,而且你應該已經注意到我現在的狀態,是不是和之前區別很大,連被你擺了一道都沒這樣,這也是他造成的,但是跟他在一起的人卻沒幾個知道,他隱藏在內的心機,絕不是他表面上給人的印象那般簡單。」
「所以,如果你心有怨恨,還想著找他麻煩,我勸你最好打消這個念頭,否則,很容易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夏遠沒有說話,他知道雷諾這是關心自己,擔心自己在見到人之後,衝動之下做出什麼不好的事情。
這完全可以理解,畢竟一般情況下,像他這樣還未成年自主權力又受到限制的少年,大部分的小仇小怨都難以忘掉,何況是差點害他雙手被廢的大仇,要是不把這件事找回來,說實話,他都覺得自己後半輩子有可能一直念頭不通達。可是,作為近距離感受過疊爾折迫害的當事人,他又很清楚這光頭的本事如何。
在想著儘力討好高月的前提下,卻給自己留下了如此之多的退路,足可見這人的腹黑程度有多可怕,內心之中又是如何的謹小慎微。正如雷諾大叔所說的,若是不尋到萬無一失的機會,動手了,只會惹火燒身。對方可不是什麼人畜無害的賣萌寵物,單看接近兩米的巨大體型就知道,稱得上是人形凶獸,更別說現在,所有人都置身於兵戰凶危的險地,情況複雜,要是起了心對付他,簡直不要太容易。
想了想,縱使再不甘心,為了自己的安全和接下來的撤離行動著想,他也只能默默的點頭表示:「知道了,我不會因小失大的。」
而說曹操,曹操就到。
人群中,那個澄亮的大光頭自是無比醒目,跟在高月身後不遠,正整理特警們的武器裝備,看到他們,準確的說是看到他,放下手中的工作幾步就迎了過來。
「啊,夏同學,不好意思,真的是對不起了,我性子急,當時不看情況,又沒注意手上力道,讓你受苦了,現在誠懇的向你賠罪,等出去后,所有的醫藥費營養費,我都會全力支付。」
在高月的注視下,疊爾折頗有些誠惶誠恐的對他進行道歉,但夏遠已經不會被這幅有些粗獷的外表矇騙,真以為他是看在高月的面子上對自己低聲下氣。
「別演戲了,我很清楚這只是你為了讓別人放下戒心,故意做出的掩飾,況且,你笑得也好假,雖然努力的在臉上堆出肌肉,可有邊上的醜陋刀疤襯托,叫這笑容怎麼看都只有猙獰和兇惡。」夏遠內心誹謗之餘,裝成被嚇住的樣子,吶吶的說不出話,只一個勁的往雷諾背後躲。
好吧,他承認這種演技更浮誇,相比疊爾折的誠惶誠恐,還不值得讓人信任一些,比如說從雷諾那裡得知自己情況的人,就絕不會相信敢於背後上黑衣人和殺手的人,會更虛出手有顧忌的警*。
「不過我就是敷衍你,就是不想理你,就是不願給你面子,你又能奈我如何。」
看著疊爾折僵在那裡找不到台階下的尷尬樣子,夏遠感覺自己滿是憤恨的念頭終於通達了點,既然不可能報復回來,他也就只能在這種小事上尋找點安慰,解解氣。
沒辦法,武力值太低的結果,就是很多事情放不開手腳去做。
看到這個結果,雷諾也暗地裡鬆了口氣,繃緊的身體恢復成正常狀態。
他還真怕夏遠衝動之下做出什麼不可挽回的事情,因為他很清楚,這種行事有別於常人的少年,通常也代表著某種程度上的心高氣傲,要是忍不下這口怨氣,很容易在不理智的情況下爆發讓人感覺兩難的衝突。所幸,夏遠不愧於他一直以來的青眼關注,能以大局為重,只小小的找茬一下就算滿足,相信疊爾折也應該是明白這個道理,才願意放下臉面,做出道歉。
畢竟大家現在最關心的只有一件事情,接下來的撤離行動該怎麼進行。
在做出撤離決定后,整封鎖體系中他們就屬於臨陣脫逃的逃兵,不僅不會有任何的支援掩護,相反,還會遭到之前屬於同伴的己方阻止,甚至變成敵人,成為眾矢之的......換言之,高月的行動安排,就代表著他們所有人的安全生還幾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