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越雷池
炎龍歷三八二六年五月九日,夜,殤月懸於天際,亂武回歸。
臨海關前,紫發的男子孤傲地面對東西兩洲的部隊,他強大而無情,十多萬人成了待宰的羔羊,惶恐而絕望。
沒有人認為還有人可以阻止亂武星的春秋,也許歷史從這一刻開始要進入黑暗。然而,依然有人用了熾熱、用了冷定、用了絕世風華來改變這歷史的走向,這些人,掀動了天下的風雲,去偏要阻了那個曾經的夥伴寫下春秋。
兩條人影直摔出一丈多遠,在地上翻滾著,鮮血狂噴,人們都不記得他們到底被擊倒了多少次,卻清楚地看到他們一次次地站起。
「老鬼,如何啊?」紅杏躺在地上戲謔地說,這一次他覺得骨頭都要散架了。
豪鬼翻個身,仰面朝天,吃力地擦著臉上的血,「快撐不住了,這小子越來越難對付。」
「今天總算知道亂武有多可怕了,你有什麼辦法么?」紅杏掙扎著,卻站不起來。
豪鬼氣苦道:「要不是剛才咱們兩敗俱傷,估計還能拼上一拼……現在么……沒轍啦。」
紫發的男子緩步而行,在兩人中間穩穩站住,隨意打量著他們,像戲耍著老鼠的貓兒,發出冷笑。
「我已經玩夠啦,你們還行不行啊?你們再不拿點本事出來就死好了。」
風刀還在他肩上擱著,幽幽紫光映亮了他半張臉,有點慘白,血仍順著鼻樑在流,耳邊深紅一片,也沒見他擦上一擦,看著有點凄涼、有點悲傷,殺氣卻盈盈鼓盪著。
紅杏艱難地撐著地,哈哈大笑,「被小看了……老鬼,怎麼樣?」
「男人最怕就是被人家說不行的……」豪鬼慢慢站了起來。
炎龍皇帝、西洲太子,亂世四公子中的兩人,支撐著傷痕纍纍的軀體站立著,肉體的疼痛感漸漸麻木,心靈卻像被撕裂了,因為他們的中間,站立的同樣是亂世四公子之中的一人,只是這個人再也不認識他們了。巨大的荒謬感充斥在狹小的心窩裡,鬱悶之極,於是人們看到,這兩個領袖三軍的人在瘋狂地大笑,彷彿只有這樣才能釋放心裡沉重如山的壓力。
曠野沙場,笑聲凄厲,如此壯烈。
紫發的男子搖了搖頭,「真是搞不懂你們啊,笑著面對死亡么?」
勁風呼嘯,紅杏彈出右腿,豪鬼揮出左拳。紫發男子忍不住撇了嘴笑,他們的動作於他看來,和烏龜爬一樣的慢,然後他感覺到了疼痛。紅杏的腿擊中了他的肩頭,豪鬼的拳打實了他的臉。
紅杏和豪鬼再次飛跌出去,盛怒之下的紫發男子顯然用了真力,這一次他們沒有站起來的力量。
紫發男子呵呵笑著,喃喃地說:「原來這個身體還在抗拒我啊,真是古怪,明明已經被我壓制住了的,嘿嘿。」說完之後又瞧了瞧跌在丈外的兩個人,「結束吧!」
風刀筆直地朝向天空,正對著天際殤月,長發漫揚,衣衫獵獵,風在這時大了許多。紅色的眸子射出了冷如刀鋒的光,**裸地彰顯著對收割生命的渴望。
「亂世少年郎,武威不自知。天行非有道,下界戰八荒!」紫發的男子大聲吟誦著,「這是我亂武的戰歌!從現在起,這天下,是我亂武的!」
少女的臉被割出了一道血痕,紫色的長發紛亂地飛揚,人們心碎於她絕世的容顏即將成為死神宮殿里的壁畫,然而少女收去了無力的淚水,悲傷地看著紫發的男子。
這兩個人,有著同樣顏色的長發。
林嬋無視眼前寸許處的風刀,靜靜地看著不曾轉身的男子的背影,「哥啊……難道我們的鮮血和眼淚都只能消失在這戰場的塵土中嗎……難道我們這麼多人的感情也挽救不了你的沉淪嗎……到底要怎麼做你才能回來……你回答我啊……」
少女哀婉的懇求沒有打動紫發的男子,這男子不屑地翹了翹嘴角,收刀、后躍,鬼魅似地出現在她的身邊,少女的身體離開了地面,男子的左手扣緊了她的咽喉。
「沒想到北洲也有這樣的女孩子,可是吧......」
男子溫柔地笑了笑,然後狠狠一把將她摔到一邊去。
「說話就不能大聲點?聽都聽不清。」
紫發男子發著牢騷,看也不看還在地上翻滾的林嬋,轉回身去,他堅持著要先殺了紅杏和豪鬼這兩個東西洲的領袖,那意味著天下一定大亂。
可他沒想到,他面前又有人站了出來。
「就看夠不夠煽情了……」
依露靠著一塊坍塌的石塊,臉上寫滿了疲倦。在紅杏和豪鬼拚命阻止那男子的時候,她也拼了命地救治著幽嵐,耗費了巨大精力發出「末日黃昏」之後,她的身體已經極度虛弱,而在救治完幽嵐后,幾乎掏空了她剩餘的精力,此時的她,除了能喘氣,再也不能動彈了。
眼眸中泛起了湖光,溫暖、平靜、包容,一如從前,綠髮的女子默默地注視著他,彷彿可以就這樣一直看到天荒地老。
「真是無聊,現在的女人怎麼都不怕死呢?」紫發的男子冷笑著,「好吧好吧,橫豎都是要死的,用不著爭什麼第一第二了。」
風刀停住,就那麼停在女子的頭頂上。
女子溫柔地笑了,她的右手伸在男子的面前,手上是一把豎琴。
紅色的眸子里清晰地映出了豎琴,熟悉的感覺瞬間流過全身,男子收回了刀,眼睛在豎琴上掃視了一遍又一遍。
「不要以為這東西可以讓我不殺你!」男子的聲音顯得有些暴躁。
然而風刀第二次在女子的頭上停住。
女子仍舊溫柔地笑,她的左手伸了出來,一段破裂的狼牙項鏈出現在男子的面前。
更加熟悉的氣息刺激到神經,男子不經意間後退了兩步,臉色變得蒼白。過往的記憶從心底最深處涌了出來,兇猛地衝擊著他的意識,煩躁感在身體內翻騰,他覺得空氣很乾澀,乾澀得讓他快要窒息了。
他的眸子里是女子的身影,偏偏那身影在壓迫著他,讓他忍不住後退。這麼普通的臉,這麼安靜的笑,卻像天使要擁抱惡魔。世界彷彿顛倒了,像破碎的鏡片一點點反射著溫柔,空間被這溫柔扭曲了,這是他恍惚擁有過的溫柔。
「對……對不起……我沒有錢……對不起啊……」
「這是別人給我的祝福項鏈,就送給你吧。」
「新年快樂。」
「還我幽嵐的命來!」
「我們一起生活下去吧!」
曾經有一個少年,邂逅了一個彈豎琴的少女,那短暫的相逢註定了一生的相伴。
曾經有一個少女,拋棄了羞澀照顧一個重傷的少年,那短暫的相識結下了一生之緣。
曾經有一個少年,在怒火中讓鮮血成河,是為了一個垂死的少女瘋狂地揮起屠刀。
曾經有一個少女,在悲傷中讓一個少年瀕臨死亡,卻被少年一笑淡去。
相思山中,竹居相守,時間流過,相聚的三年也只如一瞬。
玄月關外冰天雪地,男子張狂地揮刀,他身後的女子,卻在朝他彎弓。
平淡得有些乏味的感情,似乎從一開始便激不起半分漣漪,而早已深入他們的骨髓。
腳向後移動了一步,紫發的男子倒退了一步,綠髮的女子隨即跟上了一步。紫發男子又退了一步,綠髮的女子又跟進了一步。一個退得快,一個跟得快,人們看得滿頭霧水,那麼冷酷囂張的亂武,竟然在一個平凡普通的女子面前連退了二十多步。
「不要過來!」
紫發的男子忽然大吼起來,聲音變得驚慌而暴躁。綠髮的女子溫柔如故,仍是踏前了一步。雙方之間依然只隔著尺許的距離。
身體像暴風中的竹子一樣彎曲了,紫發的男子將風刀**了土中,似乎這樣能支撐他彎曲的身體。這情形就彷彿他忽然變成了被歲月佝僂了身體的垂垂老人。粗重而凌亂、暴躁而驚慌的喘息聲從他胸腔里吐了出來,一雙紅眸中有了恐懼,身體里空蕩蕩的,沒有力量,一顆心兒懸在裡面,被什麼東西揪住了,疼痛漸漸漾了起來,綠髮的女子這才知道,原來,心真的會疼,而且很疼很疼。眼前的男子再也不認識她,還在恐懼著她,可她沒有辦法,她只能一步步上前,然後把快要失去靈魂的男子拉回來。
女子的腳又一次踏前。受驚的男子終於忍受不住看不見的壓迫力,猛地往後翻出三丈,風刀上紫光盛開,斬了出去。
「不要過來!我叫你不要過來!再過來我就殺了你!殺了你!」
溫柔的笑容中有了凄然,綠髮的女子靜靜地看著身前一道長達十多丈的裂縫。風刀在地上割出裂縫,卻和割在她心上沒有區別。
當真會殺我么……我會死么……那麼你還會回到我身邊么……若是你能回來,那麼就讓我死吧……她幽幽地想著,幽幽地看著那男子。
紫發的男子狠狠咬著下唇,將下唇咬得滴出血來。那女子,還是踏過了那條裂縫,甘於就死的移步產生了更強大的壓迫感,逼得他握緊了刀。
雷池敢越,鴻溝難阻。到底不過是一步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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