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大哥,你才剛回來,怎麼又要離開?」碧靈樞被攪胡塗了,抓抓腦袋瓜,眼光不明白他在大哥和沉香身上打轉,「你們倆鬧彆扭嗎?」結果,沉香以行動回答了碧靈樞的問題。毫無預警她;她小小的身子沖至桌邊,抄起那隻方盒,在眾人不及阻止之下,狠狠地、不留情地往地上摔去。木盒應聲破裂,裡頭一塊不規則的赤色凝脂滑了出來,她抬起腳才要踩下,腰身已讓人抱離原地,還好霍香機靈,亦匆忙用手中兒將那搪半固體的藥引兜起。

沉香拚命、拚命地掙扎,怎麼也掙不開碧素問鋼鐵般的兩隻臂膀。她的雙肩驀地惡狠地扳了過去,瞧見他眼底狂亂的風暴,嘴角抖動而額際的青筋跳躍如豆;他一手抓緊她,一手則暴怒地高高揚起。

不言不語,亦無驚懼,只有兩泓淚水泄漏出她的脆弱。沉香的小臉又濕又倔,咬著唇,就這麼閉上雙眼,等待大爺將怒氣發泄出來。「你——」見她糟蹋那葯,碧素問為之氣結,怒至極處竟無力控制情緒,但眼前那張臉龐梨花帶淚,這一掌,他如何也摑不下去。力道不太溫柔地放開了沉香,胸口起伏不定,他瞪著她,良久才開口,「我既已找到藥引,你就非得醫好病。在碧煙渚待上多年,為奴為婢,不就是想治癒一身病痛,現下機會到來,你不要不識好歹。」

一反常態,沉香的表情凌亂得嚇人,唇咬得泛出血絲,竟不覺疼痛。眾人讓這場面震呆了,全怔怔地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眼前這對男女不是冷戰,也非起了爭執,更說不上吵架,在場的人想勸說亦無從勸起,只知道,一向溫柔如水、對大爺百般依順的沉香丫頭,竟和大爺鬧起脾氣來了,一臉的倔強固執,還哭得像個淚人兒似的。

咬咬牙,碧素問將頭撇開,冷冷地說:「將病醫好,你回江南吧,我自始至終就不需要什麼貼身的丫環。這些年真委屈了練大小姐,替我這拙夫端水梳頭,沒什麼能回報的……我碧素問祝賀練大小姐一家團圓,享盡富貴。」

「大爺——」沉香的臉色慘白如鬼,全身不能抑制地顫抖起來。「別再稱呼大爺,我擔不起。」那寬闊的背仍向著她。沉香望著他的背影,瞧著他垂於後頭的發,思緒一片空茫,只曉得自己恨死了那藥引。若要她離開他,終此一生不再相見,她寧可死去,寧可……死去……

「沉香不要富貴榮華,沉香不要……」她一直搖頭,眼淚紛飛掉著,「我不要醫病,不要喝葯,不要離開碧煙渚,不要離開你……」「大哥,你神智錯亂了不成?!沉香做錯了什麼,為何要如此對她?你好過分又好冷酷!」在這非常時刻,碧靈樞實在是瞧不過去了,挺身而出。對大哥,他向來是尊重而崇拜,微帶敬畏心態,可今天的事實在令他忍無可忍。瞧大哥臉色清冷不準備答腔,他忽地轉向靜坐一旁的色異大師,大聲嚷道:「和尚師傅,您為什麼不說說大哥?真要袖手旁觀,任著他鬧嗎?!」

碧靈樞好生失望,因為色異仍逕自合目坐禪,手指撥渡著頸上一串佛珠,對他的話似而未聞。「好好……」他說著反話,俊美的臉孔難得顯露怒氣、看了看兄長,又飄向沉香,忽地頭一甩,「你去劇吧,鬧個夠!我這就上袁記葯庄找阿爹和三妹,要他們評評理。」說完,他頭也不回,怒氣沖沖地踏步離去了。

廳內有短暫的靜寂,然後,一個幽幽的語調響起——沉香吸著氣,努力要將話兒表白清楚,「如果……非做選擇不可,沉香情願病著,一輩子待在碧煙渚……是生是死,是我自己的事,不勞誰費心。」

「你的事?!」碧素問驟然車轉回身,眉眼肅冷,兩道寒光直直射向沉香。「自十年前來這裡求醫,你的命便是碧煙渚的事了。碧家醫術世代相傳,除非老死,沒有治癒不了的病症,你想任由著病死,原沒人能阻止得了,但我警告你,要死也別選在碧煙渚上,別弄臭了碧煙渚的名聲!」

沉香瑟縮了一下,那番話已把她刺得遍體鱗傷。而碧素問亦好不到哪裡去,盤踞在胸口的腥臭氣息再度攻來,異樣的青氣漫上眉心,他捂住胸襟隱忍痛苦,腳步踉蹌,扶住桌面才勉強支住了身軀。

「大爺,您受傷了!怎麼會受傷了……」沉香顧不得自己,衝到他的身邊,目光慌亂地搜尋碧素問緊擰的眉眼唇鼻,不由自主抬起手,想將他額際上的冷汗拭去。「沒你的事!走開!」他咆哮地擋開那隻小手,痛苦地跌坐在椅上。此時,一雙勁瘦的手按住他顫動的眉,沉香如見救星,邊哭邊喊著:「他不要我碰,我不碰、不碰了,大師傅,救救他,您救救他吧……」急火攻寒心,兩相交煎,沉香的病也跟著發作了。哀求里,夾雜喉間竄出的腥甜味兒,她忽地嘔出一口鮮血,眼前漆黑,身子已墜落不見五指的萬丈深淵……

【第七章】

生死兩茫茫

接連幾日,沉香皆半昏半醒著;這回病發,已耗盡贏弱身軀中所有氣力,而喂入的葯汁泰半溢出嘴角,她一張小臉蛋益加蒼白,血色全無的透明中,感覺那點滴的生命正悄然地消散。

碧素問靜默地坐在床沿,眸中帶著蕭瑟,怔怔地、深思地凝著那脆弱的容顏。逸出一聲嘆息,他垂下目光,在不及抑制之下,手指已眷戀地觸著沉香冰冷的軟頰。

「大哥,你體內赤蛇毒尚未除盡,又多日不食不飲,若再不細心凋養,屆時病根深重,恐怕功力難以回復了。」三娘步近他,輕聲勸說。由二哥口中得知大哥尋得藥引之事,她心中挂念沉香,在嘯虎堡別莊的事一落定后,便與未婚夫婿風琉連袂趕回了碧煙渚。碧素問收回手,靜了一會兒才開口:「那赤松脂你辨明過了,確定可成藥方中的引子?」「大哥相信三娘的醫術.何時,三娘讓你失望過?如今藥材齊全,所需的僅剩時間,因沉香的病糾纏肉體過久,並非短期治癒得了,三娘打算葯分四劑,讓沉香先服下一回,其餘三劑每隔半載服用一次,兼之以針灸,使藥力能盡通百骸穴位,如此醫治,在明年秋天,沉香的病便將全數拔除。」

「嗯。」他點點頭,「你……好好照顧她。」「這是自然。」三娘走得更近些,細細望聞大哥的容色,眉心不由得稍擰,亦嘆了門氣。「沉香的病,三娘已然掌握,反倒是大哥身上的蛇毒……你也是生了病的人,怎麼這般不聽勸?」「我很好。」碧素問淡淡地說,青色的毒氣仍盤踞於印堂。為擷取赤松幹上流出的凝脂,他孤身犯險身闖入西域異族朝拜的神地。他身上有數不盡蛇牙吃咬的傷口,因那毒性強烈的赤蛇駐守在神地地上,代代延生,成千上萬。若非色異大師相救,以純厚的功力為他壓制劇毒,他回不了碧煙渚,也救不了他的小丫頭。

「三娘替大哥調治了膏藥,每日沐浴后,將之塗抹在傷口上。」三娘掏出一隻瓶兒遞過去。碧素問無關緊要地應聲,並未伸手接來,目光仍舊纏繞在那蒼白的病容上。三娘無奈又擔心地瞧著這幕,正惱著不知如何勸他,門外突然響起腳步聲,她一轉頭,是阿爹來了。「嘗到苦頭了吧?沒讓蛇給咬死,你的命夠硬的了。」一進門,碧老便臭著一張臉,忍不住要挖苦人。他真不明白了,用盡心思養兒育女做啥用處?女兒跟人私訂終身,兒子為了一個丫頭冒險犯難,差點兒連命也賠掉了,還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唉……

「你眼睛痛啊?幹什麼擠眉弄眼的?」他無視女兒的「警告」。「阿爹!」三娘懊惱地輕喊,腳一跺,「我不同您說了。」「我也不想聽。你要說,跟風琉那小子說去,他現在在前廳跟你和尚師傅說得挺投機哩,搞不好心興一起,隨色異出家了也不一定。到時,嘿嘿嘿……」他還怒著她,當然給不了好臉色。

見女兒真的不理人,碧老沒好氣地撤了撇嘴,雙眼則不著痕迹地瞟著沉香——他小小心心地覷了一眼,又快快凋開,然後神色自若地坐了下來。

當初既已表明不管沉香死活,不為她醫治,如今他便不會違誓。是因為色異和那臭小子竟聊禪機聊得忘了他的存在,他閑閑無聊,才會踏入這房裡,他絕不是擔心這病丫頭,絕不……呃,就算有,也只是一點點、一點點罷了。她若死了,往後,誰人煮茶給他喝?想到這可能性,碧老整張老臉全皺了起來,額頭的深紋足夠夾死蒼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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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負沉香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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