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一旁,碧老和三娘直翻白眼,最後實在看不下去了,碧老快步過去,將二兒子的肩膀一提,「你跟我出來。」「我不要不要!我要待在大哥身邊,直到他咽了氣。」他抵死掙扎。唉,再不將他驅離現場,准要壞事了。三娘心裡長嘆,心一橫,俯了過去向雙生二哥咬起耳朵,「大哥不會死,他騙了沉香。」「什麼?!大哥……唔唔……」碧靈樞讓三娘用手捂住嘴巴,碧老則順勢將他架了出去,合上房門。屋裡靜悄悄的,一片死寂籠罩過來,沉香卻不知身所何向了。她的頰戀戀地感受他掌心的粗糙,一雙柔荑則撫上碧素問那毫無血色的臉龐;他的唇形這麼好看又這麼慘白……她手指停在他薄唇上,順著輪廓輕柔撫著。
吞下阿爹給的葯,碧素問的魂魄在一個虛無縹緲的地帶遊盪,意識漸趨混沌,氣息愈益微弱,所有感覺就要飄離身體遠去。該是喪失一切知覺的,他卻還感到刺痛……他分不清楚痛楚的源頭,更不知是何緣故,直到那隻清涼而柔軟的手觸摸了他,他感覺得到,她己來到身邊。
「沉香……」他含糊地吃語。然後,他聽見一個細細、軟軟的聲音,「我在這兒。」趁著神智尚未飄走,他得說服她,要聽見她許下的承諾。他僅是她生命中的一個過客,無足輕重,而她的青春正要開始,未來多長多美好,他不能欺她未見世面,便將她困在自個兒身旁。這樣了斷,絕了她的心念,好教她別再執意於他。
「大爺,您快些好起來,別同沉香生氣……」她輕輕說著,拭去眼前的淚霧,忍著不哭,心裡卻好害怕,真的好害怕。「我……好不了了……」他呻吟著。「你會!你會!」沉香堅決地喊,任性地不讓碧素問說下去。「沉香,聽我說!」他必須把握這一刻,要剛強地狠下心來,他可以的,絕對做得到。無論如何,她一定得好好活下去,離開碧煙渚,回江南的一片秀麗里,得回她原本的富貴榮華。
「你一向聽我……答應大爺一件事,不管未來如何,都得乖乖讓三娘為你醫治……待病好了,你回練家去吧……順了爹娘的意,找一個可靠、門當戶對的人,託付終身……」他說得斷斷續續,微睜著眼眸,他瞧見沉香的淚,不自覺的,他苦苦一笑,聲音中摻雜一絲溫柔。「唉……你聽話啊……」
「不聽!不聽不聽!」她已經太聽他的話了,這回,她不要妥協。「都是為了我……若不是替我尋葯,大爺絕不會中毒的…全是我,是我害了您……殺人償命,沉香賠您一條命!」「你!」碧素問喊了聲,覺得一陣暈眩襲來,呼吸變得好睏難。不行,還不是時機,他不能就這樣罷手……勉強撐起精神,他不讓意識渙散了。
淚水浸淫過的眼更加痘黨,她視線來回在他俊傑的臉上穿梭,想將大爺的臉龐牢牢記住。接著,她什麼也不顧了,身子忽地傾向前去,軟軟伏在碧素問胸上,那裡能聽得見心跳,一之下,好微弱、好微弱地鼓動著。
沉香的淚流出眼眶,滲入他胸前的衣料,小小身子顫抖抖的。咬著唇,她努力試著微笑,「大爺,別擔心,沉香知道怎麼做了……您活不成,沉香也活不成的……」
「你若辜負了我,我將恨你。」他說出狠話,一字一語,清清楚楚。「我恨你……我……恨你……」沉香哇地一聲哭了出來,「不要!不要……為什麼這樣逼我?為什麼教我嘗盡苦頭?我不要受折磨,不要恨我……不要呵……」頭顱只著寬闊的胸膛拚命地搖動,她將眼淚全擦在他身上。
碧素問費盡氣力,抬起手撫摸著沉香流泉黑髮,低低地、固執地問:「答應我?」沉香不說話了,只是心魂欲制地數著他的心跳。「求你答應我……求你……」他的語調轉為哀求。然後,沉香崩潰了,淚瘋狂的墜落。不再教他為難牽挂,她終於還是順了碧素問的話,點頭。「沉香……答應您。」「好……好……」碧素問吁出一口氣,精神整個鬆懈下來。他胸口緊縮,知道「閉氣散魂丸」的藥力已全數施展,真氣虛微而魂魄將短暫遠離。喃喃地。他猶不忘叮嚀,「別教我恨你,別教我……恨你……」閉上眼睛,像睡著一般,他不再說話了。
耳下的心跳聲驟然靜止,再也無從捕捉。而沉香竟笑了,一邊流淚,一邊笑著、溫柔地說:「大爺,您睡會兒吧……醒來,沉香替您熬小米粥喝啊……」
眼前一黑,她再度暈厥過去。身難滅,心已秋,淚暗流,此生誰料,魂魄相依,惟夢能求。生,是什麼?死,又是什麼?這一切,已沒有任何意義。為何要喚醒她?她由衷的希望,自己能靜靜地死去。別要喚醒她啊……沉香模糊地想著,她聽到身邊有一聲嘆息,然後有人搖著她的臂膀,生氣又懊惱地喚她,那是青弟,她聽見他不住地喊。時間不知過去多久.她終於醒來,慢慢地睜開眼睛,茫然地直視上方,然後轉過頭,茫然地望向一屋子的人,好多、好多的人,卻沒有她最牽挂的面容。她一個驚跳,從床上直彈起來,驚喊,「大爺!我要見他,我要見他……」
「丫頭,清醒一點!」練青緊緊接住她,不讓她起身,痛心而冷酷地說:「他死了!聽清楚沒?他死了,不會再活過來了!三天前,他們已在渚邊安葬了他。」
「三天前……葬了他……不!不……」沉香痛苦的低喊,抱住自己的頭顱拚命地搖動,拚命地拒絕這個事實。這是怎麼回事?該死的人是她啊,老天錯得離譜,她不要承受這種痛楚,太殘忍、太殘忍、太殘忍了……
娘親的手勁溫柔地撫著她的頭,攀著她的肩膀,「丫頭,看開一點,現下最要緊就是好好醫病,碧大爺冒著生命危險找來藥引,你千萬別辜負了他。別再哭了,身子經不起的。」練母好言好語地說著,心疼女兒,眼淚也跟著流。
「娘啊……」沉香投入娘親的懷裡,所有的傷心難過全化成洪流,朝她兜頭罩來,再也忍受不住,她在那溫暖的懷中尋求安慰。「唉……」練老爺無奈地搖頭嘆氣,終於明了當日上碧煙渚向女兒提及婚事時,她為何不肯答應,原來丫頭心中早有了中意的人。瞧著哭成一團的妻女,他真無力到了極點。
事實上,不只練老爺如此感受,在旁的碧家人同樣頭疼無力。雖讓沉香服下一劑葯,三娘卻為她的精神狀況擔心不已。風琉已回嘯虎堡別莊,她留了下來,並知會了江南練府,請他們上碧煙渚看看女兒——她怕大哥沒成功地說服沉香,將她的親人找來,便多一份保障。但瞧事情愈鬧愈大,渚上的僕役丫頭全愁眉苦臉不說,還得要她面對沉香的傷心斷腸……天啊!誰來救她?!她快讓這種可怕的氣氛逼瘋了,大哥倒好,也不知躲在何處逍遙,無事一身輕。
在心底、三娘恨恨地又罵了碧素問一回。還有碧靈樞,自從得知一切是大哥的詭計,他已氣瘦了不少。看見沉香丫頭的模樣,他心裡疼惜,卻不能說出秘密,就在一旁咬牙切齒,一臉怪相,努力要把嘴邊的話咽回去。
「該死!該死!」碧靈樞氣憤地咒罵,下定決心,等見著了大哥,他一定要揍他出氣,用力地、不留情面地海扁他一頓,替沉香和自己被騙的珍貴眼淚出氣。
至於碧家老爺,他心煩歸心煩,卻也隱約有個預感,覺得這次是千載難逢的機會,能重挫大兒子的銳氣,要他盡卸冷淡心性,爆出脾氣。「你身子仍弱,不好這般哭法。」將沉香騙得好不凄慘,三娘覺得罪惡至極。她走近她,感動的淚充斥眼眸,不明白大哥為什麼不要沉香留下。他該是喜歡她的,又為何要如此待她?把一個一心戀他的女子推入比地獄還冷酷的深淵。
三娘復又嘆息,聲音略微硬咽,「生死有命,大哥若有靈,他絕不願見你這個模樣。」唉,聽她說了些什麼,全是風涼話!若大哥真死,她肯定萬般難受,然後同沉香一塊兒痛哭,哪還有心情講屁話!
「三小姐說得極是。」練青說。不知怎地,他就是覺得怪,似乎有什麼不妥之處。轉了眼,他視線掃過碧家每個人。三娘迅速地接話,機靈地轉移了練青的注意力。「你暫時還不能回去,每隔半年需服藥汁,並輔以針灸拔病,如此三回,明年冬天便可回江南過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