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或許只是幾秒鐘,又或許已過了好久好久,一聲痛苦的吼叫聲穿破灰裊的濃煙,喚醒了她的意識。

「你來了……謝謝老天,謝謝上帝…」珍珠擠出一個虛弱的笑,聲細如耳語,想發聲求救,竟提不起半絲力氣。

聶濤遠遠就看到濃煙,他和水野正巧開著車駛經坡下馬路。接著,香織匆忙的由前院沖了出來,高聲喊著:「珍珠可能在丘頂上!」。

看到她臉上的焦急和恐懼,聶濤的心頭登時涼了半截,他立刻跳下車,發瘋似的往上沖。

她在那裡!該死的,他就是知道她在那裡!

水野跟在後頭來到小木屋,四面木牆可能因飽含濕氣,火舌侵襲得較為緩慢,屋頂卻烈焰衝天,隨時有坍塌的危險。眼見這個狀況,聶濤像發了狂的獅子,痛苦憤怒的叫喊著往前衝去,水野想攔也攔不住。

他撲近小屋,踢了兩腳才將門外的鎖踢落,水野把松垮的門板丟向一旁,聶濤已經奔進木屋內。當他見到珍珠瑟縮在地的身形,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深刻的恐懼。

「濤,快出來,屋頂要塌了!」水野在門外扯著喉嚨大喊。

聶濤抱起珍珠,方跑離木屋幾步遠,身後一聲巨響,木屋已崩塌下來。他跪倒在地,一雙手緊緊摟住懷中的人兒,探著她細微的脈搏和屏息。

「醒來!醒來!」他威迫的命令,兩眼直瞪著珍珠長長的睫毛。

他的威喝達到了效果,珍珠開始猛烈地咳嗽起來。

但聶濤被嚇著了,他的手不穩的拍撫她的背,試著控制自己的情緒.

蹲在一旁的水野提醒道:「濤,別摟得那麼緊,她需要呼吸新鮮空氣。」

慢慢的,珍珠睜開眼,看見他深送的眸里有明顯的憂慮。她想對他笑,一顆淚珠卻順著腮邊滾下。

「有人把我推進屋裡,我不知道是誰在惡作劇。」

「別想了,我會知道的。」他啞聲回應。

咽了咽口水,珍珠合上的雙眼又睜開來,不解的打量他的臉,「你的眼睛有霧氣?」

「被煙熏的。」聶濤堅定的回答,卻狼狽的眨眨眼。

「我想也是。」她語氣失望,接著又不滿的問:

「你為什麼來得這麼慢?我差點兒被燒死,我好害怕。」

「現在不用怕了,你很安全。」不由自主的,他伸出手輕拭著她頰上的污泥。餘悸仍緊繞在心胸,他的指尖竟微微地顫抖。

見他眉頭又攏緊,珍珠伸過手撫平他的眉心,低語道:「我害怕死亡,更害怕有些話來不及跟你說,就這樣死去。」

「你要說什麼?」

「我,」珍珠遲疑地停頓一下,臉蛋突然呈現不尋常的嫣紅,「我愛你。」這一句聲量極小,她鼓起勇氣更堅決的重複一次,「我愛你。」

「有意思。」水野這特大電燈泡脫口而出,臉上寫滿對珍珠的激賞。接收到兩道凌厲冷峻的目光,他雙手作出投降的動作,站起身,「別這樣瞪我,我走得遠遠的就是,不來干擾兩位。」

他轉身要走,正好遇上趕來的香織,他朝老婆作了一個禁聲的手勢,故意叫著:「香織好老婆,我愛你。」

香織被他的舉動弄胡塗了,正想開口,已被他半抱半摟,回頭往山坡下走去。

聶濤不理會好友的調侃,將目光鎖定在珍珠臉上,悶聲分析,「你愛我,因為我救了你?」

珍珠搖搖頭,糾正著:「因為我愛你。」

他全身戰慄,她的回答如同一道加壓電流直灌入心臟,讓他無法負荷。

此刻,聶濤慣有冷漠、譏諷的神情全不見了,他雙目緊盯著珍珠,認真的評估她話語的真實度。

珍珠知道他有自己的心緒得解,不忍再加重他的負擔,於是心裡對他才有的情感,她沒再提。

目前不是時候,她可以等,等他慢慢消化她的這波攻擊。

回家的路上,她堅持要自己走,不過聶濤的大掌仍緊緊地握住她的小手。

跟在他身後,隨著他穩健的步伐,方才的恐懼似乎離遠了……

他應該有那麼一丁點在乎她吧!珍珠暗暗想著,低垂著頭,笑意染上唇邊。

這塊餅、她又咬下好大一口。

【第七章】

夜,很深。寂靜中,屋外的蟲鳴顯得更加清晰。

珍珠無眠的躺在床上。按理說,經歷了一場生死掙扎,精神該是委靡不振的,可她就是睡不著。

下午她忙著應付水野和香織的問題,從在花圃工作的細節,一直追問到小屋失火,可她能回答的就那幾句:她根本還搞不清楚狀況,就困在木屋裡了,更別提知道是誰推了她一把。而聶濤只是靜坐一旁,他不發一語,臉色卻愈沉愈冷。

現在夜深人靜,獨自回想陷在火里的危境,那股驚懼又上心頭。

有人敲了她的房門,珍珠一骨碌的翻下床,打開了門,香織探進頭來。

「房門下方的縫透著光,我想你可能還沒去見周公。怎麼,不困嗎?」她翩然的閃進門內,坐在珍珠床上。

珍珠隨手合上門,煩躁的說:「肉體困了,精神卻很亢奮,腦子裡一堆事情,理也理不出頭緒。」

「好啦,別煩了,屬於濤的事,他自會處理妥當。為了安撫你受到的驚嚇,我今晚陪你睡覺。」

「不會吧!,水野先生肯答應?別待會兒他拿著武士刀把我剁成十七、八塊。我無福消受你的美人恩。」

珍珠咯咯笑著,手腕被香織一扯,兩人順勢往大床上倒。她調了調枕頭的位置,和香織並肩仰躺,由她這個角度看去,正好看到窗外夜空中的星星。

一會兒,珍珠開了口,「你有話對我說?」

香織應了一聲、收起玩笑的態度,低語著:「是…關於濤。原本不打算讓你知道的,我想等有一天他心向著你,他自會主動告訴你。不過下午發生了那件事,我真的很想同你好好談談……濤要知道了,肯定怪我多事。」

「混幫派的人,敵人一定不少。其實我早該有心理準備,想和他一起生活,那些明的暗的敵人,全要與他一同面對,我不可能永遠躲著,悶不出聲。」珍珠頓了一下,口氣充滿疑慮,「可是那人到底是誰?為什麼要這樣捉弄我?會不會是認錯了?」

「我想沒那麼簡單。」香織說。

珍珠猛然甩甩頭,略略提高音量,「哎呀!不能坐以待斃,明天起,我要加強訓練,提高警覺。」

「珍珠,我……」香織沒辦法像她一樣樂觀,有話想說又不知如何啟日。

「你今晚好怪!你到底要講什麼?儘管講嘛!」

香織深吸了口氣,才緩緩的開口。這些事,很久很遠,有時又鮮明如昨,在睡夢中糾纏不休。

「其實,濤和我是同門師兄妹。十幾年前,那時濤十六歲,我是一個十三歲的丫頭。」

她轉過頭,看見珍珠正睜著大眼,專心的聆聽,不由得微微一笑,幽然的接著說:「我們兩個都是孤兒。我母親生下我便去世了,我爸爸是洪幫中人,那時為了銅鑼灣的地盤,在一次械鬥中喪生了。幫中的執法長老收養了我,後來又成了濤和我的師父。當時的濤並不凌厲,雖然個性有一些冷漠,卻超乎年齡的成熟、冷靜。」

她潤了潤唇,思想沉溺在記憶的底層。

「濤根本不曉得自己的父母是誰,他是師父撿回來的。然後,在沒有選擇餘地和考慮的空間下,依著師父為他決定的路,接受所有嚴苛的訓練。不過我想,濤其實是甘之如飴的,師父的器重,成了孤僻的他唯一追求的快樂。但……令人無法相信的是,堂堂洪幫執法長老,代表著幫會戒規和歃血義氣的師父,最後竟會背棄至死信守的盟約。」

珍珠深深地注視著她,略帶緊張的傾聽著她的話,秀眉不自覺微蹙起來。

「你不會知道他殺了多少幫中兄弟。」香織半扭過肩膀,繼續說著。「當時幫派勢大畫分不明,為了搶地盤、並堂口,武山連合會秘密訓練出一批精良間諜,潛伏在其他幫派中當卧底。這批人的帶頭老大統稱為『殿下』,沒有姓名也不知年齡、性別,洪幫將之視為大患。那時候,幫里懷疑一名新進兄弟是間諜。長老們同幫主商議的結果,決定由師父出馬進行反間計,藉以揪出武山連合會的『殿下』。原來一切都計畫妥當的,可是誰也沒想到師父會陷入情網,任由感情凌駕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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