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像是場鬧劇(2)
是他一貫的玩笑么?或許是吧,蘇禾在心裡不斷自我催眠。
她可以說幾句的,可腦子像是斷了線,渾身僵直,只是閉著眼睛,不敢看他。
天哪,她到底在想什麼?
耳邊忽然傳來他的聲音:「餓著肚子的人,通常很容易憤怒。」
輕描淡寫的一句,蘇禾聽了莫名地來氣。朝著他的腳就狠狠踩了下去。
安羽痛得連忙抱住腳,站不穩當,眼看著就要倒下,蘇禾心有愧疚,伸了伸手想拉他一把,他嘴角露出一絲不易被察覺的笑,一邊鬼哭狼嚎地喊疼,一邊拉上蘇禾,然後很輕的一聲「嘭」,兩人齊齊倒在了沙發上。
蘇禾意識到被騙,瞪了他一眼,撂開他的手,他倒是一臉流氓相,很是享受軟玉溫香在懷的模樣。
「別動,那邊疼。」他忽然喊了一聲。
嚇得蘇禾不敢再動,可當他看見安羽指著大腿的地方跟她皺眉的時候,蘇禾知道,自己又被他騙了。她咬牙切齒,正欲起來,就聽到安羽湊過來,在她耳邊說:「蘇禾,不如我們就在一起吧。你熟悉我,我熟悉你,彼此都熟悉,而且彼此都不討厭。將來一起生活也不會無趣啊。」
她怔了怔,微微側過頭,看著他的眼睛。
他大概本想開玩笑的,那眼裡滿是戲謔,可當蘇禾看向他,帶著些探究,他眼中那點狡黠,一瞬間,蕩然無存。
「你說的是對,可我不想這樣。」她說著,把他放在她腰間的手臂拿開,「世上相配的人有很多,一個男人有很多女人在各方面都配得上,一個女人同樣也可以有很多男人都適合跟她一起過日子。可那樣能做的只是機械地重複而已,重複著每一天,就跟沒有意志的機器人一樣。
「在別人眼中可能會完美,你現在想想或許也是可以仿照的,可我不能接受。」她說著,臉上露出一絲微笑,說:「起碼,現在還不行,還沒看開呢。」
「那麼如果那個男人喜歡那個女人呢?」安羽追問。
空氣中有那麼一剎那的靜默,窗外,秋風掠過,吹得樹葉沙沙作響。
「可那個女人不一定也喜歡那個男人。」蘇禾平靜回答。
說的人只是說了,而聽的人聽到的卻是另外的意思。
外面大概是起了風,梧桐樹葉紛紛而下。
他忽然想起多年前的那個傍晚。
多年前,那大概是她十六歲的時候吧。
學校外面那個衛生指數極差的小吃店,那是她第一次請他吃飯。
因為,幾天前,他在宋叔叔面前替她解圍。
他們高中是在同一個學校念的,他大她兩歲,那個時候正好是高三。跟中國其餘地區一樣,A市的高中,一樣需要拼搏還有汗水,而按照安董的性子,從小到大都對安羽實行鐵腕教育。
所以,他這個所謂的富二代,跟其他同學一樣,高三住校,生活自理。
那天,屋外下了點雨,地面濕濕的,在這不明亮的天空下,就像是塗了一層黑漆。
老師在講台上念著不知是誰的詩句,他的思緒早已飛到了窗外。
十一月的天,暗得特別快,他一轉眼就看見教室外面遠遠地站著、避免教室內老師目光的女生。
外面,冷雨紛紛,她穿得似乎有些單薄了,低著頭,身子有些縮,除了偶爾抬頭看看裡面的老師之外,幾乎就是一直瑟縮著的。
教室里的男生,微微皺眉,嘴角不禁勾起,手上轉動的鉛筆不由停了下來,在手邊的空白書頁上,頓了頓,而後有鉛筆摩挲紙面的聲音傳來,沙沙,沙沙,像極了外面風拂過梧桐樹葉的聲音。
「吃什麼?」
一家蘇禾常去的小吃店,她盯著櫃檯那邊貼著的菜目,問道。
安羽皺眉,然後就把店主叫來,仰頭對著菜單,指點江山。
菜點的不多,而且恰好,都是她偏愛的菜。
五盤菜肴,兩碗米飯。
她昨天的晚飯加上今天的早飯。
而如果安羽沒來的話,她大概只會在路邊買三明治還有咖啡。
想到這裡,她心中忽然有陣酸澀,她看了他一眼,很想說些感謝的話,卻只是笑笑,拿了筷子,一邊說:「我不客氣了啊。」一邊拿了飯碗。
安羽拿了筷子,不由停了停,他發現,周圍靜的只聽到筷子碰到碗盤的聲音。
一大早,餐館店門打開的就在少數,更不用說還能安穩坐在店裡準備好一桌子菜的了。
他往對面看了看,不由苦笑一聲。
她真是餓極了,筷子幾乎一刻都沒動過,他想,如果現在收了她手裡的筷子,接下來就一定會看見蘇禾用手抓飯,吃手抓飯時候的樣子了。
他忽然來了興緻,故意用手指,敲了敲桌子。
她這回反應有些慢,好一會兒才抬頭,嘴裡還在咀嚼沒有嚼爛的豆腐乾。
他笑了下,用兩隻手指把他面前的被子移到她面前。
蘇禾看了下,揚眉,一本正經說:「吃飯時候不要喝水,對胃不好。」
他轉了轉眼睛,看向別處,一副沒聽到的模樣。
蘇禾挑眉,不過想想,雖然沒噎著,還真是有些不舒服。她拿過水杯,忽然間意識到了什麼,立刻朝對面喊了聲「喂」,把水放在一邊,說:「你什麼意思啊?」
「什麼『什麼意思』?」安羽皺眉,一臉無辜的模樣。
她咬唇,放下筷子,身體不由前傾,靠近他,「你叫我喝水,擺明了是怕我噎著。」
「嗯,不錯。」安羽點頭。
「那你什麼意思啊?」
又回到了開始的問題。
「什麼『什麼意思』?」安羽繼續打哈哈。
「我……」蘇禾心裡有些急,又是皺眉又是咬唇,半天,理直氣壯問道:「我吃相……」她說到一半,不由有些氣短,支吾著:「……有那麼難看么?」
安羽思忖了片刻,好像是真的帶有些考慮,「好像比你第一次蹭我飯吃的時候,稍微要好看一點。」
第一次?
蘇禾有點愣怔,旋即明白了過來。
她身子一顫,退了回來。
那個時候,算起來,她有兩天半沒吃過一粒米飯了。破了之前連續兩天喝水度日的記錄。
剛進入宋家的日子,或許是她這輩子最難熬的時間了。
鄭琳的羞辱,宋娜的謾罵,連續幾天的挨餓。曾經有一段時間,她想,她可能活不過這年了。
十六歲這年,半年有家不能回,靠吃食堂剩飯剩菜度日子,進入宋家之後,幾乎所有人都在她身邊指指點點,學校裡面,每個人都是一臉敵意,回到家后,鄭琳的冷言冷語,宋寧的冷漠還有時常的外地出差……
在那段時光里,大概只有安羽是她唯一的光。
安羽,安羽……一直以來,他都像她的哥哥一樣,照顧著她。
「謝謝你。」蘇禾看著他的眼睛,指尖觸碰水杯,發出幾不可聞的叮噹聲。
或許是這句「感謝」來的太過突然而又認真,他怔了怔,一時間找不到話來說。
她見他如此,臉上漾開了笑容,放下筷子,雙手交叉擱在桌上,身子湊近他說:「我是不是都沒跟你說過這句?」
他揚眉,舒了口氣,「你到現在才發現啊?」
他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讓蘇禾看了忽然想笑。
他挑眉,頓了頓,說:「不過,你欠我的,應該不止這一句『謝謝』吧。」
這句話好像還有點認真,蘇禾咬唇,想了會兒,說:「謝謝,這是第二句。」
他微笑,看著面前的女孩兒,眼中忽然露出一絲落寞,一閃而過,而後,又是那個在蘇禾面前喜歡貧嘴的安羽。
「既然如此,報恩的時候到了。在你家說的事,你可不能拒絕。」
蘇禾一驚,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見安羽饒有興緻地招來老闆,匆忙結了賬,不時還說:「這菜味道,真好……」
她看了看滿桌飯菜,看看自己的碗,不由又看了看他的。
她暗自腹誹:一頓飯就收買了她,她還真夠廉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