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你總是很遠(1)
事實上,即便沒有這頓飯,還有接下來他幫奶奶繳納手術費,她在心裡,其實是拒絕不了安羽的。
他不是那種會求人的人,在他之前所有玩笑之中,鮮少會有認輸或者真正服軟的時候,對蘇禾不會,對別人更是不會。
他唯一一次認輸,大概就是在他和安董的鬥爭之中,關於蘇禾。
而這件事情,蘇禾始終都不知道。
蘇禾不喜歡太過熱鬧,再加上她的工作,接觸到的都是社會底層的人物,所以,出現在公眾場合的幾率幾乎為零。
沒有參加過晚宴,沒當過伴娘,也就意味著,她的衣櫥里沒有一件像樣的晚禮服。
卡上的錢幾乎都打給了奶奶,剩下的勉強夠她活到下個月發工資那天。
她嘆了口氣,關上衣櫥,坐在床上,仰頭看著天花板,後來,索性就平躺在床上。
她看了會兒窗外的風景,忽然翻過身來,一把拿過手機,翻開通訊錄。
這個時候,只有問JOJO借一件禮服,還有請教晚會注意事項。
誰知,她正翻到JOJO的號碼,就有一條信息進來了。
他今天難得回家,安董說了多久他就聽了多久,起先還能聽進去,後來思緒就漸漸飄離了。
安董何其精明,見他心不在焉當場就想發作,又想到他難得回來一趟,不想把場面弄僵,冷哼一聲,拄著拐杖,說到一半,就徑直走了。
他揚眉,終於得到了解脫,等安董走遠了,就給她發信息。
「下午三點,在你家門口等我。帶你去選晚禮服。」
信息剛發完,拐杖聲忽然又傳了過來。
他連忙把手機放好。
過來填茶的阿姨看了他一眼,只覺得奇怪:平時少爺在家裡可總是苦著一張臉啊,怎麼今天有些不一樣?
他過來了,卻在不遠處停了下來。拐杖點地,發出「篤篤」的聲音,安羽看了他一眼,下意識低頭。
「到書房來。」老人說完,就回過頭去。
簡單的一句,反倒讓安羽有些失措。他的腦子轉得很快,剛才父親的聲音很平靜,不像是動怒,他這幾天來,也沒做什麼出格的事情……
家裡除了秘書以外,不常有人來,算上他就三個人。
他向來喜歡簡潔,不喜繁雜,整個書房,除了藏書豐富考究之外,牆上只是簡單貼了淡黃色的牆紙。沒有那些擺件還有裝飾品原本寬敞的書房就更顯得氣派了。
「今天怎麼過來了?」他坐了下來,阿姨很快過來端上一杯茶。
安羽忽然覺得有些好笑:這句話在他跨進家門的時候不問,打電話通知阿姨的時候不問,卻放到了這裡。
阿姨很快離開,帶上了門。
「今天是家庭聚會。」他盡量控制聲音,讓自己顯得恭敬。
安正天抿了口茶,抬高眉毛,透過霧氣看了他一眼,「那今天帶誰回家啊?」
「先工作,後生活」這是他一向奉行的準則。
安羽知道,這才算進入了正題。
安正天放下杯子,冷哼一聲:「Mary,Jenny,Hellen,Nancy,Bella……」他笑了笑,眼角泛起了皺紋,「所有外文名女孩兒都教你帶回家了,你想做什麼?辦個世界小姐大賽?」
他的話很風趣,卻讓人笑不起來。
安羽抬了抬眉毛,微微皺眉,現在最好的回應,就是沉默。
安正天見他如此,問道:「怎麼不說話?啞巴了?」他從椅子上坐了起來,拄著拐杖走了過來,「我看啊,你也別跟我玩什麼把戲了,你的這點心思,我還不知道,把你那些Hellen啊,Lucy的都收回去,帶個女朋友回來,你年紀也不小了,該成家了。」
安羽有些詫異,然後就感受到他的肩膀受了重,他沿著他的手臂看過去。
他的父親,臉上掛著這麼多年來都不曾有過的笑容。
他心中一動,忽然想說些什麼。
「今天別帶那些女人回家,就咱么父子倆,好好吃頓飯。」他說著,放在他肩上的手掌便拍了拍,而後拿了下來,從他身旁走了過去,喃喃自語:「每年家宴都給你搞得烏煙瘴氣的,今年也該變變了。」
「爸。」
安羽皺眉,說聲,「都這麼多年下來了,這個規矩幹嘛要變呢?你不是常說,一個家要有規矩么?怎麼這次反倒是你反悔?難道你真是老了?」
安正天立刻站住了,默了會兒,雙唇抿在一起,有些發抖,隔了會兒才說:「或許我是真的老了。」
這場父子間無形的戰爭,不是某個人想終止就能夠終止的。
門軸發出「晃蕩」的聲音,而後這偌大的空間裡面,再沒有任何聲響。
安羽緊握著的十指,漸漸鬆開,走到窗前,耳邊似乎有鳥雀啼鳴的聲音。
秋天了,難得還有點生機。
他在家裡沒再多呆,跟阿姨說了聲后就匆匆離開了,然後就是電話不斷。
他掐好了時間去接蘇禾——比規定時間早十分鐘。
蘇禾知道他一定會早到,可又不想下次他算好時間,提前二十分鐘等她,就只能學他,每次都比他晚一分鐘。
到了十一月末尾,冬天才算是真正到了,她沒有看天氣的習慣,出門的時候穿的還是秋天的衣服,有些單薄。在家裡倒還覺得沒什麼,可一出門,在樓道上就感覺有些冷了。
他今天穿的是正裝,雖然絕大多數時間裡,他在他面前都是西裝革履的樣子,可不知怎的,她總覺得,今天有些不一樣。
在哪方面她一時間想不清楚,這些天腦子有些昏沉,便不費力去想它。
一開門,安羽看見她一身便裝,雙手揣在口袋裡的模樣,皺了皺眉,沒有說話。
上了車,車子剛啟動,她就看見安羽首先把暖氣調高了點。
下了車,然後便是商場。
商場里的人不是很多,這種商店,不需要很多顧客,因為只要賣出一件商品,這一個月在市中心最繁華地段的租金就已經到手了。
「挑一件,去換上試試。」
安羽的語氣顯得很少輕描淡寫,說完就拿了本雜誌,坐在沙發上,一副家長等遊樂園孩子的模樣。
滿是耐心。
蘇禾心裡一愣,有些著慌。
這才明白,說是陪她來挑選晚禮服,體現到的,也只是一個「陪」字而已。
她是生平第一次來替自己買晚禮服,沒有一點經驗,她忽然後悔之前陪JOJO買禮服的時候就應該在一旁學著點的。
她盯著滿滿幾架子的衣服,一臉茫然。
而一旁的安羽,目光時不時越過雜誌,看向對面。
好在,一旁的女店員已經滿臉殷勤的走過來幫她推薦了。
女店員說了很多,她用心記了點,忽然看向不遠處,問道:「那邊那個小姐也是來選禮服的么?」
女店員「嗯」了聲,一邊幫她挑選,一邊說:「她經常來我們店選禮服,不過和男朋友關係好像不是很好,難得會在店裡見到她男朋友。」
蘇禾目光一滯,說:「男朋友?」
「是啊,男朋友,那位小姐這麼說的。」她選了件寶藍色弔帶禮服,在一旁介紹。蘇禾卻再也聽不進去。
她拿著衣服進了試衣間,思緒仍留在剛才那個女孩兒身上。
那個女孩兒她見過,在織里,雖然只是一面,可她在杜承希身邊,在那種場面下,叫她如何能夠忘記?
忽然,門被拉了開來,蘇禾放在腰間拉鏈上的手忽然一滯,而後緩緩將它拉了上去。
「這件怎麼樣?」這聲音很好聽,也很近。
「不試試么?」
很熟悉的聲音。
她不禁拽緊衣服,咬著唇,她像只縮頭烏龜,只想安穩地把自己隱藏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