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6 燙手的山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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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你想談些什麼呢?」
歐陽珏有一下買一下的剝著龍蝦,對她的認真有些不以為意,梧桐心裡微惱:「你知道我想說些么,歐陽珏,別玩了,早上的玩笑不適合我。」
「玩笑?」歐陽珏挑起一塊龍蝦肉放入口中,細嚼慢咽后才說:「你認為我在開玩笑嗎?」
梧桐錯愕,歐陽珏淡淡一笑,服務員正好端來了第二盤菜,不知名的魚擺成了半圓的造型,細白的魚肉從刀切的小口處微微外翻露出,清香的味道直鑽入了鼻尖,擺盤時,歐陽珏將放著龍蝦的大盤子往他自己那方挪了挪,魚便被放在了梧桐的面前。
魚是清蒸的,青色的蔥絲點綴在上面,梧桐本以為他點的都是些誇張不切實際的東西,卻沒想還有這麼清淡的菜式,想起他剛才貌似不經意的動作,忽然明白了什麼,歐陽珏心思細膩她不是第一次見識了,卻沒想她不過是某次和他「約會」將一盤清蒸魚吃了大半這麼點小事都被他記住了,莫名的,沒感覺溫暖卻有些發寒,他越是城府深密,她就越是心裡沒底,和這樣的人在一起,時間越長只會讓人心力交瘁。
梧桐擺弄著手裡的叉子,原本誘人的魚卻覺得索然無味了,她嗤笑一聲。
「不是玩笑,那是捉弄嗎?」
歐陽珏端起手旁的酒杯輕抿了一口,深紅色的液體沿著杯壁蜿蜒而下,似笑非笑的說:「顧芊,你把我想得太無聊了一點,如你最不願承認的,我是認真的,你先不要急,聽我說完,這件事並沒有什麼不對,反正也不過是遲早的問題,你既然答應了和我交往,就應該做好了會發展成這樣的準備不是嗎?難道你認為我們倆會一直這樣半偽半真的交往下去?」
是的,她既然答應了顧珩,就已經想到了以後會如何,即使不願意承認,但歐陽珏說的沒錯,他們這種半偽半真的交往能持續多久?顧衍之的身體已經經不起折騰了,就算是好好的修養也無非在拖個一兩年,顧珩會允許她用這種逃避似得態度拖延下去嗎?他只想要顧衍之在生命的最後一段時日里過的安穩平靜,放下那些自責和心結,然而,顧衍之最大的心結不就是她嗎,若她能夠順利的和歐陽珏結婚,就能圓滿了顧衍之希望看到她幸福的期盼,這便是顧珩對她的要求,她明明心裡很清楚,卻忍不住的想要拖纏,只希望越晚越好。
看著梧桐糾結的神情,歐陽珏也沒在多說什麼,他豈不知道她現在心裡的掙扎,這件事於他於她都不能算是一件能簡單做決定的事,只不過他太過精明,提前將這個滾燙的山芋扔給了她,讓她去做決定,他又抿了一口紅酒,這價值不菲的紅色液體卻一點味道都沒有,是嘴裡太苦還是心裡澀?他扭頭看向窗外,過往的人臉上掛著簡單直接的表情,或是幸福或是開心或是賭氣,為何這樣純粹的感情卻總不是他們這些人能擁有的?
陸陸續續端上來的菜佔據了大半個玻璃桌,原本只是一個小小的惡作劇卻沒有收到意想中的效果,一向節儉的梧桐付錢時連眉頭都沒皺一下,面無表情的走出了餐廳在商場外和他作別,女人遠去的背影清瘦而顯得落寞,歐陽珏莫名的感到一絲憐惜,他搖搖頭,轉身走朝另一個方向走去,背道而馳的兩個人越來越遠。
坐上計程車時手機里收到了銀行發來的消費簡訊,看著上面顯示的數字梧桐苦笑不已,花了這麼多錢到底吃了些什麼她都記不清了,歐陽珏的那些話像是在她心裡開了一個窟窿,茫然而空洞,他的提醒把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事實擺了上來,他說的沒錯,總歸是要面對的,不過是遲早的問題。
回到酒店洗了一個熱水澡,一身的疲憊盡數退去,宿醉的後遺症也慢慢的消失了,和顧珩通了一個電話,他告訴她計劃進行得很順利,那些開始想要大賺一筆緊拽這股票不願意放手的老股蟲已經因為害怕而開始鬆手了,按照他所說的,若一切都順利,那再過一段時日,博銳對外的三成股份應該都會全部神不知鬼不覺的收入顧珩手中了,說完這些,顧珩還問了幾句她和歐陽珏的關係,梧桐含含糊糊的回應了幾句便尋了個借口匆匆結束了通話,她知道憑藉顧珩的聰明敏銳定能將事情猜到大半,可猜到是一回事,讓她親口說又是另一回事了,她不擅長撒謊,可這些日子卻偏偏成日侵在謊言堆里,著實的難受。
看似風平浪靜的日子繼續持續,只不過和歐陽珏的約會重新回到了之前的狀態,完全不像是情侶的兩個人依舊按部就班的進行著情侶之間該有的活動,吃飯看電影喝咖啡,單調而無聊,然而歐陽珏卻再也沒做出類似那天求婚那樣出格的事情來了,對於兩人的關係他一概不提不談論,風輕雲淡的彷彿只不過是朋友間的約會一樣,其實那日之後回酒店一想,梧桐便明白了他的意義,不過是將燙手的山芋扔給了她罷了,他算是如今已經表了態,就等著她的回應而已,但是雖然明白,卻仍然不能那樣簡單的就做出回應,梧桐再暗自糾結了好幾天後,決定繼續和歐陽珏打太極,時間期限就是顧珩將股份全部收入手中的那一天。
周六還是要去顧家陪顧衍之吃一頓飯,聊聊天,話題無非都圍繞著她和母親去世前那段顧衍之所不知道的日子,原本顧珩擔心聊這些會勾起顧衍之心裡的歉疚和後悔影響他的身體狀況,但在看見顧衍之惆悵之餘卻興緻勃勃,恨不得將關於母親說過的每一句每一個動作每一份神情都收入心底的模樣,顧珩也就作罷了,仍由梧桐和顧衍之講總也講不完的那些「過去的事」,一杯蜂蜜水,一碟水果,梧桐往往就能在顧衍之的床邊坐上一大下午,那些漫漫的敘述中她彷彿也回到了過去,重新經歷一次那些清貧卻簡單快樂的日子,她講得很慢很細緻,甚至生活中的一件瑣碎的小事都要一點一點的講清楚,彷彿怎麼也講不到母親離開的那一天,床上的顧衍之聽的很仔細很認真,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偶然眸子里會突然彌上一層水光,但很快就消散了,他的身子日漸的消瘦,曾經也算俊逸的臉深深的凹陷了下去,面色帶著一層灰白的頹敗,像是秋季末端掛在樹枝搖搖欲墜的一片枯葉,不知何時一陣輕風就能將他掃落,在這樣的日子中,梧桐看向顧衍之的眼神不再像開始那般疏離淡漠,慢慢的心裡有了一絲憐憫一絲親近,他們畢竟是血脈相連的父女,再大的仇怨終會被歲月所消磨,她不知道自己何時才能夠徹底釋然,但終歸會有那麼一天,顧衍之或許能等到,也或許等不到……
這段日子,梧桐也發現自己每次去顧家再也沒看見霍文熙那個女人,甚至於連顧嬨都沒在出現了,隱隱的,梧桐也感覺是自己那天的那番話導致了一些事情的發生,但具體到底發生了些什麼她卻不知道,顧珩是隱藏偽裝的高手,顧衍之更是深不可測的高人,她就不能指望能從他們身上看出那麼一點倪端了,雖然很清楚憑顧衍之對她的寵縱,只要她開口,他雖不願也定不會隱瞞,但梧桐卻一直沒問,彷彿對此毫無察覺一般,一切都看似如常,原諒她的膽怯,她不想要在看見那些隱藏在艷陽背後的陰霾或是埋藏在黃土之下的枯骨,就當做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吧,她只想當一個縮頭烏龜,在股份收全之前好好的縮在龜殼裡藏著。
持續了一段時間的平靜讓梧桐沒再那麼依賴於酒精,忙碌的生活有條不紊的進行著,顧珩的一個電話打破了這份虛幻的平靜,下午上班的時間,萬里無雲的晴朗天氣,秋季難得的高溫,梧桐坐在辦公室里卻覺得渾身發冷,拿著手機的手不住的哆嗦,蒼白的面色讓看見她的人都嚇了一大跳,雖然因為最初的空降兵身份讓不少人都有些輕視瞧不起她,但她很快就用實力的努力征服了一部分人,旁邊位置的Vivian就是其中一個,她拍拍梧桐的肩膀,在她恍惚的眸子前揮了揮手。
「Jan?你怎麼了?」
「能幫我請下假嗎?」梧桐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些顫抖,她咽了咽口水,「家裡出了點事。」
雖然沒問她出了什麼事,但看梧桐的神色就知道不是什麼小事,Vivian仗義的點點頭,梧桐拎著包飛快的跑了出去。
計程車在她的催促下一路疾馳,甚至闖了兩個黃燈才堪堪的才醫院門口停下,梧桐扔下一張百元大鈔頭也不回的跳下車衝進了醫院裡,顧不得等電梯直接一口氣跑到了三樓的急救室門前才停下,彎腰撐著膝蓋氣喘了好半天才緩過神,顧珩朝她走來,遞給她一瓶礦泉水,她沒顧得接,盯著急救室亮起的紅燈問道:「什麼情況?」
顧珩看著她眸中不似作假的焦急,心裡微微動容,他嘆了一口氣,搖搖頭,梧桐當下一凜,腿一軟差點一屁股坐到地上去,顧珩趕緊扶住了她。
許久過後,梧桐才感覺到幾乎要窒息的呼吸重新順暢了起來,她推開顧珩,自顧自的走到長椅上坐了下來,低著頭不發一語,曾經讓人聞之變色叱吒風雲的卓凌董事長此時卻在醫生的手中脆弱的和死神搏鬥,而急救室外卻只孤零零的坐著幾個人,除去她和顧珩都是外人,事到如今,她才終於忍不住輕聲的問道:「這麼緊急的情況,顧嬨怎麼沒來?」
顧珩微怔了一會兒,面色漸漸沉了下去,他似乎在急速的思考些什麼,半餉,她才聽他嘆了一口氣。
「她們去國外了,一時半會兒趕不回來。」
沒等梧桐發問,他繼續說道。
「讓她們離開的就是爸爸,他態度很堅決,若是不走就離婚,霍文熙只能選擇離開,他不希望你再看見霍文熙,這也是他對霍文熙的懲罰和對你的保護……」
心跳一窒,她幾乎是瞬間就紅了眼眶,她怨過恨過,可裡面躺著的是她僅剩唯二的親人,何況,他竟如此護她愛她……
「小芊。」
有些陌生的稱呼,顧珩很少這樣叫她,她垂著腦袋,輕聲的「嗯」了一聲,顧珩有些勉強的笑了笑。
「就算他這次能挺過來,剩下的時間也折半了,我希望你和阿珏能儘快訂婚……」
醫院裡充斥這消毒水的味道,彷彿想要將人從內而外的洗個乾淨,良久,梧桐微微抬頭側目看他,喉間發出嘶啞的聲音。
「好。」
話落,她將腦袋埋進了手中,將臉上個各種情緒悉數隱藏,苦澀的笑了。
這顆燙手的山芋她終於可以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