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其實還有另一個原因,讓她欲說說不出口。
她不太確定,鍾爵是不是在生氣,生她的氣。
因為她真以為他和潔西卡在一塊兒,這就算了,她還沈靜退讓,半句話也不問,只想由著他去別的女人身邊。
他心裡有氣,所以又好幾個月不回來,免得一見她就火大嗎?
連爭都不想爭,是不是?
你也真夠大方了!
她不大方的。
她其實是個膽小鬼。
那一次的談話不了了之,因她震驚在游叔與潔西卡的婚姻里,而他則臉色陰鬱,淡抿的唇已不願再多說、多問。
當天晚上,他安排她住進新市區的五星級飯店,她沒有異議,知道這麼做是為了暫時避開狗仔隊。她的住所已經曝光,名模潔西卡又突然出現,消息一旦在媒體間傳開,接踵而來的騷擾可想而知。
在飯店過了兩晚后,他便離開了,再次留下她。
那間豪華雙人房他己預先付過兩個月的費用,但她其實想溜回家,因為沒有他在身邊,獨自住在飯店裡覺得特別寂寞。
幸好那陣子袁靜菱和「COOLME」的其他成員三不五時會跟她一起回來,說是要藉機體會一下五星級飯店的服務和設備,晚上就睡在她房裡。有朋友在,東扯西聊的,就比較不會胡思亂想或失眠。
等重新搬回家住之後,以為日子回復平靜,不料她就在這時發現自己懷孕了。
懷孕了呢……
從盛夏將至到此時舒爽的冬天,這個城市變化不大,她的人生卻已轉向另一個叉口,迎接她的是想像不到的驚與喜。
他們一直有在避孕,但上次他隔了整整八個月才回來,那陣子不知為何,緊緊擁抱彼此時,兩人都沒去想到「戴套子」這種麻煩事。
懷孕了,肚子里有個小小生命,她心情反倒更沈穩、更篤定,不管未來將走到哪一步、她和孩子的父親會有怎樣的結果,她都歡喜的。
這一邊,見准媽媽眉眸寧靜,注視自己隆起的肚腹時,唇角噙著淡淡彎弧,袁靜菱心窩一陣軟燙,眼眶竟溫熱起來。
吸吸鼻子,她輕快地笑了,把手也擱在譚星亞的肚子上。「反正大家都等著你把孩子生下來,我媽和明祈叔可興奮呢,直嚷著要當孩子的干阿嬤和干阿公,理所當然,我就是她乾媽了,不怕沒人幫你帶孩子!」
譚星亞民唇一笑,臉容誠摯。「小菱,謝謝你。我……我很感激。」
「嘿,瞧你把我惹哭了!」袁靜菱嗔道,揉了揉眼。
「咦?應該是孕婦才有愛哭的權利吧?難不成你也喜事臨門,和那位陸克鵬先生有愛的結晶了?嗯……小菱,該買驗孕棒回來驗驗嘍!」
「喂——」袁靜菱臉蛋透紅,水眸圓瞪,正鼓著雙腮要笑罵出來,酒紅色的布幔晃了晃,裁縫師圓圓的小臉探了進來。
「星亞,外面有個老雅痞指名要找你耶!」
老……雅痞?
譚星亞疑惑地眨眨眼,撩開布幔走出。
她認識的老雅痞似乎只有一個。唯一的一位。
「游叔!」
背對著她、專註欣賞玻璃櫥櫃里精巧飾品的男人聞聲轉頭。
游東飛咧嘴笑開。「星亞,我第一次拜訪這家店,感覺很不錯,有好多有趣的玩意兒。下次我帶潔西卡過來,她一定也很愛……愛愛愛……愛、愛愛……」爽朗的聲音突然像唱盤跳針般,硬生生地卡住。
游東飛頗性格的臉龐脹成紅色,目光迅速在譚星亞恬靜的小臉和明顯突起的肚腹來回挪移,不知道該定在哪一點才好。
「你你、你……你你你……」
「游叔,我懷孕了,快六個月嘍!」語氣像在聊今天的天氣般。
下個禮拜就是聖誕節了,河內的天氣好得很,只是早晚溫差明顯了些,風比起夏日時候舒爽許多。
晚間十點半,茉莉花香在某處迷離而起,譚星亞早已放棄去尋找那香氣究竟從何處傳來。剛洗完澡、做過基礎保養,她下樓倒了杯溫開水,徐徐喝著,人晃出廚房,習慣性走到亮著水藍燈光的魚缸前。
魚群較剛養的時候多,種類也多出三、四款,植在裡邊的水草長得相當漂亮,那個拉著三顆彩繪氣球的潛水小蛙人如今交「女朋友」了,她找到一隻漂亮的金髮美人魚擺在他旁邊,讓他們在水中作伴。
而她,她有魚作伴、有朋友作伴,將來,還有孩子……
捧著杯子,她湊唇又喝了幾口溫開水,眸光有意無意地掠向魚缸邊那面半身鏡,鏡面上從昨天就大剌剌地貼著一張紙,張貼的人確信她每日都得餵魚,肯定不會漏看紙上的留言——
不說很好,大家都別泄密,我期待那小子看見你時的表情。
嘿嘿,相信嗎?我其實己布下天羅地網,裝設好無數架針扎攝影機,等待目標物出現。
留言是游東飛寫的,底下還畫了一個長翅膀的大笑臉。
他前天抵達,待了一晚,昨天早上就離開,說是要飛往巴黎與潔西卡碰面。他與潔西卡之間的戀情和婚姻目前雖然尚未曝光,中間也是頗多曲折,但浪漫的元素從不曾缺乏,或者真能長長久久走下去。
譚星亞對著那個笑臉歪歪頭,不禁有些出神。
前天下午,老雅痞男人心血來潮拜訪「COOLME」,突然見到他出現,譚星亞挺訝異的,一時間心跳飛快,猜想鍾爵是否也結束巡迴賽回來了?
結果,她猜測錯誤,希望沒實現。
游東飛似乎知道她腦袋瓜里想些什麼,不等她詢問,已主動丟給她幾個訊息,語氣就像聊天那樣隨意——
「那小子不想再續約,目前『OUZO』的高層正在跟他周旋,還拚命往我這邊下手。」
「……是,你沒聽錯,他確實說了,他打算退休。」
「有什麼好驚訝?他年紀也老大不小嘍,趁著巔峰時期急流勇退才具傳奇色彩啊!再說,反正這些年也撈夠本了。別擔心,他絕對養得起你,嗯……當然也養得起孩子——噗~~」偷笑變噴笑。
「唉唉唉,要不是得趕去巴黎,我多想留下來親眼目睹那一幕啊!肯定經典,絕對經典啊!」
她心裡微微的、有些忐忑了。
果然是事情拖得太久,變得好難啟口,想見他,又怕見到他,胸中矛盾拉扯,讓她不禁苦笑。
再有,他打算結束賽車生涯,決定得如此突然,究竟為什麼?
思緒飄遊,每一條都需要深思,每一條都找不到答案,等到她回神過來,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窩進沙發,手裡還抓著原先擱在矮几上的無線電話。
很難解釋這種感覺,衝動驅使著衝動,渴望擴大了渴望,形成強大的吸力,迫使她必須做些什麼才能安撫內心那股蠢動。她咬著唇,菱白指尖終於按下那組再熟悉不過的號碼——
鈴聲才響一聲就被接起。
『星亞!』
沈而沙嘎的叫喚讓她心頭陡凜,一時間被震懾住,兩泉溫熱隨即衝上雙眸,鼻頭也跟著泛酸。
『星亞,是你嗎?』又喚,聲音明顯緊繃了些。『怎麼不說話?』
「我……是我。」連做好幾個深呼吸后,她終於穩住音調。
電話的另一端靜了靜,似乎在等待她多說些什麼。
不能再當膽小鬼,她都快要當媽媽了,怎能越變越膽怯?
她不想看不起自己。
再用力地深吸口氣,她試著讓嘴角翹起,微微笑,抓著話筒問:「聖誕節之前,你會回來嗎?」
對方沒立即回答,她臉頰發燙,心臟咚咚跳得好響,感覺手心滲出細汗,有些匆促地又說:「沒關係,如果你很忙,沒時間回來,那……那我就跟朋友一起過聖誕節。小菱說香妹姨和明祈叔在聖誕夜會準備豐盛晚餐,問我要不要一起過節,我想應該可以的——」
『我會回去。』低聲吐出,略帶莫名的壓抑。
「啊?!」她一愣,像是沒料到這樣的答覆,瞬間不曉得該如何反應。
『我會回去。』男人重申,等了好幾秒沒聽到回應,聲音再次繃緊。『你聽到了嗎?我會回去。』
「我知道了。」胸口一震,譚星亞荒謬地覺得想笑,不知道自己竟然會為一個簡單的應承激動到想掉眼淚。「爵……等你回來,我、我有話要告訴你。」
『嗯。』鍾爵應了聲,沉吟幾秒。『我也有話要跟你說。』
「好。」捧著話筒,她溫馴勾唇,鵝蛋臉早漫開薄薄嫣紅,連呼出的氣息都溫燙,忍不住又喚。「爵……」
『什麼事?』
「我……很想你。很想、很想!我想念你啊!」想得心都痛了,無可奈何的心痛啊!
火燒般的羞赧讓她沒有勇氣等待他的回應,譚星亞立即掛掉電話,還把無線話筒拋得遠遠的,彷佛它會咬人似的,彷佛它具有天大的魔力,會讓她在感情面前全然屈服,做出一些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相當不得體的事情來。
傻愣愣地瞪著那具電話,她雙眸眨也未眨,心跳得太快了,有些沒辦法呼吸,兩手不由得搗住那方不尋常的躁動,試著讓自己寧定下來。
她不是膽小鬼。她不是。
她只是愛他而已。
愛上一個如風的男人而已。
愛上就愛上,沒什麼好怕,她不怕的。
心情一旦篤定下來,氣息也緩緩回歸尋常的頻率。電話沒響,他沒有撥打回來,或者這樣也好,給了她一個喘息的空間。
這一晚,譚星亞原以為自己會輾轉反側,但上床不久,午夜十二點都還不到,她已進入夢鄉,甜而溫馨的、有他溫暖懷抱的夢境里。
同一時間,前庭有人走進來,那高大黑影先是佇足仰望了下只剩幽黃燈光的二樓,猜想裡邊的人睡了,他熟門熟路地從門旁的盆栽底下拿到鑰匙,開門,躡手躡腳地走進去。
把行李隨意丟在玄關,他脫掉鞋走到原木地板上,靜謐謐沒發出半點聲響。
上樓,推開房門,他看見床上微微隆起,嘴角深幽地揚了揚。
又聞到夜裡的茉莉花香了,他沒立即進房間,而是晃回樓下,使用一樓的浴室洗澡、洗頭,把鬍渣也刮乾淨。
把身體和頭髮弄乾后,他腰間圍著一條大浴巾,再次上樓,進房,然後緩緩坐在床沿,就著微弱光線細審那張僅有他巴掌大的臉蛋。
鵝蛋臉溫溫潤潤的,在幽暗中迷濛地鑲著神秘薄光,他一時間看懵了,好半晌才從綳得發痛的胸中吐出氣來。
他輕撫那些披散在枕上的髮絲,朝她傾身,豐而溫熱的唇貼印她的小嘴。
「哼……唔?」睡美人被吻醒了,譚星亞正作著那樣的好夢,那熟悉的親吻從夢中實現,男人舒爽的氣味鑽進她口鼻里。
「……爵,你怎麼回來——唔唔……等等,我有話跟你說,我、我……」
糾纏加深,男人熱烈的唇和粗獷的雙手如何也離不開她,親吮著、愛撫著,他的唇在她耳畔和鎖骨處流連,一臂環著她,另一手撫過她渾-圓的胸房,惹得她顫抖不已,然後他的手滑向她的腰和小腹……
五秒后,大掌定住,攤平,直接貼住她腹部不動。
他不太確定在自己掌心底下的是什麼?心跳在瞬間破百,急馳的速度快要衝出他的喉嚨。
棕眼微揚,他迷惑地眨了眨,極近、極近地望入女人那雙美麗的秋潭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