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譚星亞輕斂眼睫,被子里的小手尋找到他的大手,嗓音如晚安曲般低柔。「我想告訴你……」略頓,沁著似有若無的笑。「我懷孕了。」
瞬間,素馨香氣被男人的粗嘎喘息攪亂。
他眼前一片黑……
鍾爵在心裡咒罵,把那顆花心老蘿蔔從頭到尾詛咒了一頓。
結束這一屆的世界巡迴賽,他與「OUZO」的合約也到期了,許多事該在這時好好思索。他的人生從無到有、從混亂到豐饒,或者該讓一切有一個簡單的歸宿,走向不一樣的路了?
他的路,一直有一抹溫柔而沈靜的身影陪伴,過去、現在與未來,他想和那個小女人永遠走下去。
她或許可以沒有他,但他辦不到,試著放手只是折磨自己,而他很自私、很野蠻,他吃不了那種苦。
夏天時他再一次離開,對自己說,那會是最後一次從她身旁走離,這樣來來去去、跟著車隊流浪的日子,他確實厭煩了。
他喜歡馳騁和駕馭的快-感,但應該能找到另一種方式,讓他在享受樂趣的同時,不必擔心媒體帶來的紛優,也不必勉強自己去參加某些無聊透頂的派對或酒會。
忙碌好幾個月,沒把手邊工作和事務完全了結,他不許自己回到這個城市,怕又要像上回那樣,引來狗仔隊的跟拍和窺探,把她的寧靜生活再毀一次。
比賽結束,他打定退出賽車壇的主意,而應付「OUZO」高層疲勞式轟炸的「關切」和其他國際車隊挖角的麻煩事,大部分由游東飛幫他擋著,心想該沒他的事了,能早早閃人的滋味真好,結果老游竟把PDA里的行事曆調出來現給他看,告知已代他接下三支廣告!
「一支是輪胎、一支是防摔衣、一支是絹豆腐,三支廣告價碼都很不賴,又有新貨可以免費使用,所以全接啦!」一副「有好康千萬不能錯過」的語氣。
很努力才穩住呼吸。「……我不曉得『絹豆腐』和一個二輪賽車手有什麼關係?」
「是沒今關係啦!不過你挺愛吃豆類製品,所以幫你接了!」
廣告已接下,不拍得賠償大筆違約金,所以他臭著臉上場,還好「輪胎」和「防摔衣」的廣告走酷酷風,他臉臭得很好,越臭越顯性格,兩天就搞定。
至於「絹豆腐」廣告,簡直是一場終極災難,慘到他現在想起豆類製品,胃就一陣翻攪。
而據說身兼他經紀人的那位風流游先生,竟然早他好幾天休大假去,跑得不見人影,跟著在昨晚打了一通莫名其妙的電話給他——
「該回去看看星亞,你把她丟在那裡,讓她承受孤獨寂寞,她一個弱女子要扛起一整個家,你還算是個男人嗎?」語氣和說詞都相當灑狗血。
不能早些回去她身邊,難道是他的錯嗎?!
在他抓著手機正要咆哮時,對方已切斷通話,差點氣得他內傷。
他心裡不安,總覺得有事發生,特別是飛機在河內機場降落後,他剛走出空橋竟就接到星亞的來電。
聽到她的細柔嗓音,他躁亂的心緒雖穩定許多,但想立即見到她的渴望卻急遽增加,讓他心臟跳得更響、更快,面泛潮紅。
她說,她想念他,很想、很想他。
她還說,她有話要告訴他。
她要告訴他……告訴他……
我懷孕了……
眼前無盡的闇黑變成漩渦,徐緩的旋轉把所有黑霧全部吃盡,鍾爵很確定自己曾經暈厥過去。
他現在人倒在棉被上,床頭柜上的檯燈亮著,像棉花糖般柔柔軟軟的小女人跪在他身畔,薄荷油既嗆又涼的氣味在鼻腔擴散。
譚星亞揉著他的人中,輕垂的劉海底下是一張擔憂的臉容。
「爵,怎麼樣?頭是不是還很昏?」
「……我暈過去多久?」他握住她按揉的手,感覺她指尖略涼,指腹不禁摩掌著她的,試著爬坐起來。
「差不多三分鐘……你真的沒事嗎?」另一手摸摸他的臉。
鍾爵由著她撫摸,因為他所有的目光、一切的專註力,全都著陸在她隆起的肚子上,一瞬也不瞬,略帶風霜的峻臉看起來如此震驚、不敢置信。
「你不要又暈了。」譚星亞撫著他微張的唇。
「我、我沒要暈,沒有,我不暈……我只是……我、我……你懷孕了。」很沒想像力和建設性的一句。
「是呀。」她有些羞澀地笑。原先還憂慮著不知該怎麼對他坦承這件事,現在看來好像也沒多困難。
「上次我回來……我們好幾次都沒避孕,我沒再戴保險套,而且都是在你裡面……」他聲音乾澀,強調著。「好幾次。」
她面頰綻著玫瑰般的紅顏色,被他過分鄭重又嚴肅的表情盯得全身發燙,細聲嚅道:「所以才會受孕啊……」為什麼討論到這邊來了?
「對。我讓你受孕,所以你懷孕,肚子變大了。」語調依然認真。
譚星亞忍著沒笑出聲,第一次見他變得傻愣愣的,像個好聽話的小學生,會按著老師給的指示,仔細找出答案。
「你要摸摸看嗎?」她忽然問。
鍾爵呼吸一凜,棕眼迅速瞧了她一眼,又落回到她突出的腹部。
「我怕傷到孩子。」
「不會。」她給了他一抹鼓勵的笑,暖而軟,沁著甜味,跟著不等他反應,小手己拉住他的,讓那只有著許多硬繭的大掌貼在她肚子上。
她水絲材質的睡衫親密地服貼著她的身軀,飽滿的胸脯,微突的兩點乳尖,然後隨著她腹部隆起,清楚勾勒出動人的形狀。
鍾爵雙肩微震,另一手也貼撫過來,感覺某種奇異的電流刺疼他掌心,鑽進血肉與每一根細微神經里,讓心臟瑟縮再瑟縮。他喜歡這樣的疼,五官變得朦朧,彷佛所有的稜角在瞬間軟化,只有那雙眼爍著金銅色的輝芒。
「為什麼不一開始就跟我說?」他努力穩住聲音,雙掌近乎迷戀地撫摸,那迷戀神態也近乎變態。
「我沒要隱瞞的,好幾次想說,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沒辦法在電話里說出口。我也很想告訴你,真的。」譚星亞嘆氣。「你那時回車隊,我在飯店又住了一陣子,之後重新搬回來這兒,某晚從店裡回家,經過街角那家大型葯妝店,我只是進去買洗髮精和沐浴乳,聽到有女顧客向店員小姐詢問特價衛生棉擺放的地方,然後我就突然想起,好像有些時候沒用棉棉了……」二話不說,當場又買了盒驗孕棒。
房中沈靜下來。
鍾爵沒有說話,他似乎有某部分的神魂仍處在極度驚愕中,每個細胞都隱約發顫,可能是過度興奮混合著過度悸動所造成。
譚星亞見他不語,咬咬唇又說:「其實我可以應付的,雖然是第一次有寶寶,但香妹姨和休息站里幾位賣名產的阿姨們都有生孩子的經驗,有問題問她們准沒錯。小菱和蜜卡也陪我去產檢過,醫生很好,護士小姐也很親切,我沒事的……」
沒有他,她也能處理得很好嗎?有他、無他,日子照樣平順度過,對她而言沒什麼差別嗎?鍾爵的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巨掌狠狠把握,抓得血筋激爆似的,痛得他快要渾身痙攣。
即便如此,他和她之間又有更深一層的連繫,他們共同孕育一條生命,一個屬於他們的孩子。他虔誠祈求,那孩子全然如她。
「你懷孕了……」說來說去,還是這一句。低吐、徐嘆,從心的最深處逸出,夾帶胸中那份劇疼,他俯身親吻她的肚子。
「爵?」她的手揉進他密濃的棕發里。
「你懷孕了……」聲音嘶啞。
譚星亞開始有些擔憂了,不曉得眼前的男人到底怎麼回事,像是受到太大刺激般,一時半刻很難回復神智。
她懷孕了,他怎麼「嚇」成這模樣?
突然間,擱在她肚子上的兩隻大手撩高她的水絲衫擺,鑽進睡衫里。
「啊!」她輕呼了聲,身軀斜倒,感覺他灼熱的掌心正密密與她的肌膚相觸,來回愛撫她隆起的肚皮,粗糙拇指甚至逗著她變得加倍敏感的肚臍,惹得她忍不住哼出細碎呻-吟。
他跟著她一起躺下,她知道他腰間的浴巾掉了,此時,他正赤身裸體從後頭擁住她,雙手在她睡衫底下游移。
他以一種她無法掙脫、也不想掙脫的力道抱住她,除了那隆起的半圓,他也愛難釋手地揉搓她飽滿的胸脯,讓她嬌喘不已,臉蛋缺氧般紅通通。
他沒有試圖進入她體內,但勃發的男性慾望隔著她薄薄的底褲,緊抵著她的臀,兩具身軀交纏摩掌,分享氣息和體熱。
然後,他一手探向她下腹壓住,把她的臀壓向自己,另一隻臂膀則橫過她胸房捧著,他的臉埋在她細潤的頸側和那頭輕軟的秀髮里。
好半晌,溫熱的濕意漫開,似有若無地刺著她頸側的皮膚,譚星亞這才意識到那是淚,男人的眼淚。
他抱著她,兩臂發顫,整個身軀都在顫抖,那張臉藏在她無法瞧見的角度,抵著她的肌膚在流淚。
他……他在哭?
老天!
他在哭啊!
「爵——」心驚,像被狠狠打了一鞭,她也跟著渾身發顫。
急著想看清他此時的表情,她在他臂彎里扭動,但身後的男人不願她轉身,固執的雙手不肯放。
男人沉睡的臉龐近在咫尺。
他和她枕著同一個枕頭,兩排密濃睫毛己感覺不出濕淚,淡合著,在下眼處投落扇形陰影。
似乎有好長一段時間,她不曾如此仔細端詳眼前這張臉。
他心裡有事,壓得很深的那一種,不肯說,又或者不曉得該怎麼說。他睡著,眉間的皺痕卻還不肯鬆弛,連嘴角也綳綳的。
為什麼哭?
兩人在一起這麼久,她從未見過他掉淚,眼淚這種東西,總覺得不該出現在他臉上,和他扯不在一塊兒。
他願意流露出軟弱的一面,她心窩燒灼灼的,那些淚像燙進她身體里,讓她想給他無盡的慰藉。
指尖卷著他的發,揉揉他的耳垂,被子底下,他們倆的姿勢宛若子宮內的雙生胚體,無形的線將兩人牽連著。
她看了他許久,直到男人睫毛掀動,兩道目光從迷濛轉為幽深,她仍靜瞅著。
鍾爵一樣不說話,維持相同睡姿,凝注她。
「蜜卡說,她以後也想變成賽車手,你覺得如何?」譚星亞率先打破靜謐,聊天般話家常,輕柔女音像摻了水果酒。
鍾爵微愣,沒料到睜開眼睛、第一個得面對的,會是這種話題。
他雙目眯了眯,好一會兒才沙啞地說:「叫她別亂作夢,就算要當賽車女郎都還不夠格。」
她笑嘆。「蜜卡很崇拜你的,她現在可是『OUZO』中『拉丁情人』的大粉絲。」
聽到那個可笑的稱號,他下顎略綳,額角輕抽,盯住她的一雙棕眼更是一瞬也不瞬,想看透她似的。
譚星亞把手收回來壓在面頰下,眨了眨眼,笑仍徐暖。
「我打你手機時,你人已經在回家的路上了?」
「嗯。」鍾爵低應。「剛出空橋,手機剛開機就響了,顯示是家裡的號碼。」
「家裡的號碼」、「回家的路上」……所以,這個有她的所在,是一個「家」了,而往後還有孩子。想著,他胸口又痛,被難以言喻的情感撐至極限,幾乎要脹破。
「……我想念你,你就出現了,真好。」她坦率地喃著,臉頰略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