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城頭鐵鼓聲猶震 匣里金刀血未乾
天賜護送匡府一行人,日夜兼程,第三日上終於趕到了武昌府。路上關隘重重,只要一亮出總督大人的招牌,自然通行無阻。把守武昌城南門的是一位姓潘的副將。這位潘副將一聽是總督大人寶眷到此,忙不迭上前巴結,親自護送前往總督府。對天賜一行卻極為冷淡,只派遣一名偏將負責安排食宿。
吃了一餐半飢半飽味同嚼蠟的淡酒冷飯,住了一夜四面透風陰冷潮濕的破屋爛席,天賜與眾軍士共之,無一人叫苦。第二天一早,天賜命部下整隊出發。雖一夜未得好歇,人人皆有疲色,隊伍卻依然雄壯。
到了南門,潘副將笑吟吟上來迎接,一改昨日的冷淡。說道:「李將軍,辛苦辛苦。昨天下官沒有交待清楚,部下招待不周,恕罪恕罪。」
天賜心裡極不痛快,臉上卻不好表露出來。淡然道:「行軍打仗,風餐露宿是常有的事。能有飯吃有房子住,已經算是莫大的享受了。未能登門道謝,失禮之極。」
潘副將乾笑兩聲,說道:「客氣客氣!李將軍這是要出城嗎?抱歉得很,總督大人有令,-這幾日軍情緊急,教匪出沒無常。為了武昌府的安全,城門從今日起關閉。沒有帥府軍令,任何人不得出城。」
天賜心想:「狗屁!沿途各處關隘都有重兵把守,會讓教匪溜到武昌城下?」說道:「本將軍供職九江府,不屬湖廣總督統轄,總督大人的軍令限制不了我。潘將軍請行個方便,本將軍感激不盡。」
潘副將乾笑道:「將軍當然不是總督大人轄下,但這座城門卻歸咱總督大人管轄。軍令如山,恕下官不能通融。將軍如果一定要出城,可以去求見總督大人,討一枝令箭。下官是認令不認人,只要有令箭,一定開門放行。」
天賜不禁一皺眉,委實不願去見匡文堯,可是舍此又別無它途。命部下在城門下列隊等候,他自己前往總督衙門討令。潘副將這次表現得異乎尋常的熱心,派出兩名軍官為天賜引路,直奔帥府。
帥府門前守御森嚴,數百名精壯軍卒雁行排開,盔明甲亮,刀槍映日。俗話說:丞相門前七品官。此輩狗仗人勢,面目可憎,總督衙門的這位門官自然也不能例外。聽說一名小小的游擊將軍要求見大人,並且不懂規矩,連點孝敬也沒有,心裡便極不高興,眼睛升到了額頭上。冷冷道:「你回去吧!總督大人今天不見客。」
兩名引路的軍官忙上前俯耳密語。那門官頻頻點頭,改容相向,說道:「將軍請稍候。」轉身入內通稟去了。天賜立在門外等候,過了一個時辰,站得兩腳酸麻,仍不見那門官出來。天賜心中大罵不已:「這狗奴才好生無禮。老子要不是當了這個倒霉的游擊將軍,你這狗奴才便有十七八個腦袋也一發擰掉了。」
一直等到中午時分,那門官一步三搖踱出大門。滿臉堆笑,說道:「非常抱歉,總督大人外出公幹,不在衙中。將軍請明天再來。」
天賜心想:「匡文堯不在,你這狗奴才怎不早說,讓老子白白等了一上午。」光棍不打笑臉人,人家笑臉相迎,你便有天大的火氣也發不出來。氣沖沖返回南門,只見部下五百軍士雖苦守半日,依然整裝肅立,隊形不亂。天賜心中更覺愧疚,早知求不到令箭,應該命他們解散休息才是。
那潘副將似乎早知有此結果,一點也不驚奇,問道:「將軍討到令箭沒有?沒討到?原來總督大人不在衙中。唉!真是不湊巧,讓將軍白跑了一趟。沒有令箭,下官實在不敢擅自開城,請將軍多多包涵。」
天賜敷衍了兩句,帶領眾軍卒返回住處。怒火漸消,心神漸清,越想越覺事有蹊蹺。匡文堯分明是故意迴避不見。他將自己這五百官軍滯留在武昌,不知有何圖謀,難道是要加害不成?是夜天賜令部下小心戒備,卸甲而不脫衣,兵刃都放在乘手處,馬匹都拴在房門前。四周派出警哨輪值,埋伏下暗樁。他自己也不敢大意,打坐了整整一夜,隨時準備應變。
一夜平安無事,天賜暗自納罕。再去總督衙門求見匡文堯,那門官一如昨日,稱說大人不在衙中,讓天賜明日再來。一連三日,皆是如此。天賜憂心忡忡,擔心部下這五百名兄弟的安危,寢食難安,可是偏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天賜仍不敢大意,嚴令士卒加強警戒,送來的食物也總要一人先嘗過,確認無毒,方才令眾卒食用。
這天夜裡,時近三更,天賜正在房中打坐。內力運至極處,耳聰目明,數十丈方圓之內,葉落之聲可聞。忽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名軍士來到房門外,輕扣兩聲,說道:「將軍,有一位匡小姐要見您。」
天賜暗自詫異,心想:「她來幹什麼?」說道:「請她進來。」整衣而起,迎出房外。只見小徑上一名軍卒引著兩個嬌弱女子姍姍而來。走在前面的是個小丫鬟,手裡提著一盞燈籠,夜風吹過,燈火忽明忽暗。小丫鬟身後那女子面罩青紗,只露出一雙明亮的大眼睛,正是匡小姐。
天賜迎上前抱拳為禮,說道:「匡小姐夤夜造訪,不知有何貴幹?」匡小姐語聲中帶著幾分急促,又有幾分慌張,說道:「李將軍,大禍臨頭了,你快快逃走吧!」天賜大吃一驚,問道:「請問小姐,禍從何來?」
匡小姐道:「將軍,賤妾不避嫌隙,冒死前來,只想為將軍指點一條生路。將軍難道不相信賤妾嗎?」天賜道:「小姐千萬不要誤解,在下相信小姐的誠意。有何大禍,請小姐明言。是不是令尊大人慾對在下不利?」
匡小姐道:「原來將軍已經猜到了。賤妾今日下午無意中偷聽到家父與部下的密議。家父命幾位總兵副將帶兵圍攻將軍這五百人馬,逼迫將軍投降。如果將軍不從,就採取雷霆手段,悉數屠戮,以絕後患。賤妾想家父與將軍同殿為臣,不忍見同袍相殘,乘家父不備,盜出兵符令箭,連夜來見將軍。請將軍持此令箭,詐開城門,快快逃走吧!」
天賜心想:「果然不出我所料,匡賊要造反了。不知這位匡小姐是否知曉內情。」說道:「令尊大人為何欲對在下不利,請小姐見告。」
匡小姐黯然道:「賤妾雖然懵懂無知,但冷眼旁觀,也能猜出家父的意圖。前幾日家父令漢陽水營退入漢江,放教匪水師東下,直取九江。家父麾下各路軍馬也都蠢蠢欲動,不臣之心,賤妾羞於出口。嚴夢熊將軍是九江府的擎天之柱,將軍又是嚴將軍的得力膀臂,家父視如眼中釘肉中刺,亟欲除去。現在人馬已經出動,將軍快快持令出城,遲則不及。」
天賜道:「生死有命,在下自會率軍突圍,縱然寡不敵眾,唯死而已。實不願見小姐為此傷了父女之情。好意心領,小姐請回吧!」說罷下令部下士卒整隊,不多時五百軍卒皆被甲持刀,躍馬結陣,準備廝殺。
匡小姐大為焦急,說道:「將軍何其愚也!徒逞血氣之勇,智者所不為。賤妾雖生為女子,不知君國大事,亦曾少讀詩書,頗識忠義。家父所行所為,身為兒女者不敢妄論是非。但公道自在人心,不關父女之情。將軍神武蓋世,來日方長,當惜有用之身以圖報效國家。賤妾為將軍略盡綿薄之力,一者求心之所安,二者代家父稍贖罪孽。將軍此時不走,將陷賤妾於不義。」
天賜心想:「十步之內,必有芳草。不意匡賊居然有這樣一個好女兒,真是愧煞鬚眉。」接過令符,心中激動,伏地謝道:「小姐雲天高義,請受在下一拜。」匡小姐手足無措,急道:「將軍快快請起。區區小惠,不足掛齒,賤妾實不敢當此大禮。」天賜道:「生死之事,尚不能令在下屈膝。在下拜的是小姐的忠肝俠膽,凜然大義。為的是這五百名弟兄,今日得脫大劫,皆出小姐所賜。」眾軍卒亦奮然齊呼道:「謝小姐相救之德。」
就在此時,院外傳來一陣人喊馬嘶之聲。匡賊率軍趕到,數千人馬將這個小小的院落包圍得水泄不通。四周的屋頂上站滿了手持火把的軍卒,刀槍劍戟,密集如林。上千名弓箭手張弓待發,一隻只箭鏃閃著森森寒光,令人觸目驚心。
重圍之中這五百名軍卒雖然吃驚,卻無人稍露懼色,嚴陣以待,只等主將令下,便躍馬殺出,拚死一戰。天賜暗叫不妙,看這陣勢,想與部下軍士突圍,勢比登天。如果五百士卒無一生還,他縱然能憑藉一身蓋世武功脫身而出,又有何面目去見嚴夢熊。他大叫道:「匡文堯,你這無恥反賊,快快出來見我。」
只見叛軍之中,數十名甲士簇擁著一位金甲將軍越眾而出。匡小姐一見這金甲將軍,情不自禁叫了一聲「爹爹」。那金甲將軍匡文堯怒道:「死丫頭,吃裡扒外,險些壞了大事,氣死我也。快快回來,大人的事,你一個女孩子不要管。為父**你年幼無知,饒過你這一遭。」匡小姐回頭看看天賜,一陣躊躇,口齒微動,欲言又止,掩面而去。
匡文堯見天賜沒有阻攔,放女兒安然返回,心裡的一塊石頭算是落了地。大笑道:「李國棟,你現在身陷重圍,插翅難飛。本大人愛惜你一身好武藝,是個大將之才,只要你誠心歸順,本大人一定破格重用。」
天賜暗中盤算:「只要擒住這廝,今夜就能脫身。這廝小看了我李天賜,竟敢貿然現身,真乃天助我也。」口中冷笑道:「匡老賊,你身受皇恩,官至極品,不思報效,反與匪通,妄生異志,戕害同袍,罔顧廉恥。似你這等不忠不義之徒,李某羞於為伍。」
匡文堯毫不臉紅,大笑道:「識時務者為俊傑,效那愚忠愚義又有何益?方今昏君無道,天下大亂,鼎器將傾,英雄豪傑皆生逐鹿之心。彼棄之吾取之,天經地義。匡某不才,不願庸碌一生,與草木同朽。當此亂世,正是大丈夫建功立業之時。李將軍有項籍呂布之勇,為那無道昏君效命,與天下英雄為敵,無異於螳臂當車,身死無日,誠為可惜。若能與匡某共謀大事,順天應時,則功名富貴,取之易如反掌。將軍請三思之。」
天賜冷笑道:「不感興趣。」匡文堯道:「將軍是不相信匡某的誠意嗎?當著眾將士,匡某給你一個許諾。只要你誠心歸順,匡某立即加封你為總兵官。待大業成就之後,再裂土封疆,授以王公之爵。小女對你頗為看重,青眼有加。如果你也有意,匡某將小女嫁與你為妻。這些條件夠優厚吧?」
天賜大笑道:「優厚,太優厚了!功名利祿,傾國之色,鐵石之人也會動心。」匡文堯喜道:「那麼將軍是答應了?」天賜驀然臉色一沉,說道:「匡文堯,你白費唇舌了。功名富貴,李某視如糞土。快讓開一條路,放咱們離去,否則莫怪李某失禮。」匡文堯怒極反笑,說道:「李國棟,你口出狂言,不知天高地厚。讓本大人放你,憑的是什麼?」
「憑你的項上人頭!」天賜仰天大笑,身化流光,快如閃電,直向匡文堯搶去。那數十名甲士揮刀橫盾,布下重重防護,卻如何擋得住天賜的神勇。天賜手中長刀雖是凡鐵,運上絕頂內力,無異於寶刀神劍,刀鋒過處,重甲堅盾化為朽木腐土。天賜劈翻十餘名甲士,昂然直入,視刀山劍海如無物。那匡文堯本是名文官,別說不通武功,就算精於武功,又怎能是天賜的對手。他被天賜的神勇嚇得兩腿發軟,忘記了逃跑。直到天賜的長刀架到他的頸后,刀鋒上的森森寒意使他陡然驚醒,驚叫道:「李國棟,你要幹什麼?」
天賜揪住衣領,將他提在手裡,就象提著一隻小雞。說道:「匡大人,李某要用你的項上人頭,換取你一句許諾,放咱們平安離去。」
匡文堯驚魂稍定,膽氣有增,冷笑道:「李國棟,別做夢了。有膽量你就殺了我,看你能不能走得脫。數千弓弩手亂箭齊發,你和你這五百士卒一個也別想逃生。」這時匡賊手下眾叛軍如夢方醒,紛紛圍攏上來,數千張強弓數千枝利箭一起瞄向天賜。
天賜的目的是將部下五百弟兄安全帶出,完整無缺地交還嚴夢熊,殺掉匡賊於事無補,唯有迫使他屈服才是正理。將手中長刀微微下壓,刀鋒陷入肉中,痛得匡賊驚叫起來。天賜喝道:「你這奸賊罪當千刀萬剮,一刀殺卻,太便宜你。只要你答應帶咱們出城,我就饒你一條狗命。」
匡文堯冷笑道:「你說這話為時尚早,大叫饒命的應該是你,而不是匡某人。」忽然大呼道:「韓大俠,何女俠,快來救我。」兩道快捷的身影應聲而出,一左一右將天賜夾在當中。這兩人一個儒衫飄飄,手橫鐵笛,一個柳腰款擺,媚態橫生,正是聞香教的兩大高手韓玉郎何綉鳳。只因天賜用易容術改變了相貌,這兩人認不出他,只當是個有幾斤蠻力的一勇之夫,心存輕視。何綉鳳擺出武林前輩的架子,喝道:「小輩,快快放開匡大人,跪地投降。本仙子網開一面,饒你一條狗命。」
天賜大笑道:「何仙子好大的口氣。多日不見,仙子何時成了匡老賊的座上客?想仙子身居令主之位,在聞香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此時理當縱橫叱吒,春風得意,卻為何屈居人下,甘為鷹犬。還有這位韓大俠,由玉笛郎君一變而為鐵笛郎君,至今未能找到乘手的兵器,以便恢復舊號,不知作何感想?」
何綉鳳受龍虎天師寵愛,身居高位,反在兩位師兄之上。可是聞香教起兵之後,何綉鳳因不善領軍,軍權大半落入尚君義之手,何綉鳳每每恨之。而韓玉郎心愛的玉笛被天賜一劍斬斷,被迫換用鐵笛,實為平生奇恥大辱。天賜一語道破兩人隱痛,何韓二人皆臉色大變。何綉鳳媚笑道:「小輩,你認得咱們?」
天賜大笑道:「豈止是認識,咱們是老朋友了。看在多年相好的份上,仙子何必苦苦相逼。只要匡老賊帶咱們出城,咱們自會放他。你我和和氣氣,各取所需,豈不皆大歡喜。」
何綉鳳笑罵道:「呸!誰是你的相好。」別看她上了幾歲年紀,這副又騷又嗲,輕嗔薄怒的嬌美神情,比妙齡少女更能撩人遐思。可就在談笑之間,兩枚無影無形,細如毛髮的毒針從袖底悄然射出,直取天賜胸肋。天賜嘻笑之態不改,長刀離開匡文堯後頸,在空中緩緩劃了道圓弧,而後橫於身前,只見雪亮的刀鋒上赫然正粘著那兩枚毒針。好精純的內力!何韓二人為之色變。天賜笑道:「仙子好重的見面禮,恕李某難以消受。」
天賜手中長刀離開了匡文堯,這正是救人的好機會。何韓二人心意相通,一起縱身撲上,韓玉郎揮笛攻向天賜,何綉鳳乘機搶人,配合十分默契。天賜不慌不忙,身形一轉,將匡文堯帶到身後。長刀出如閃電,劈向韓玉郎。鏘地一聲,韓玉郎手中鐵笛又被削斷,刀鋒從胸前劃過,幾乎開膛破腹。韓玉郎嚇得翻滾而退,臉色煞白如紙。這時何綉鳳已經搶到天賜身側,卻感到有一股無形的暗勁將她逼住,想進進不得,想退退不走,刀光劈面而來,無從招架,只能瞑目待死。天賜卻不傷她,刀鋒擦頸而過,刀背翻起,重重敲在她肩井穴上,足少陽明經被閉住,動彈不得。
天賜這幾招使來得心應手,聞香教的兩大高手在他面前毫無還手之力,轉眼之間便一個落敗,一個被擒。天賜自知武功大進,心中狂喜。又將長刀架在匡文堯脖子上,笑道:「匡大人,你現在該死心了吧?」
匡文堯大為泄氣,暗罵何韓二人無能。所仗恃的兩個救星既然不靈,他只能屈服,說道:「你快放開我,我答應放你們走。」
天賜道:「你這廝毫無信義,現在放你只怕你要食言。抱歉得很,總督大人必須親自護送咱們出城。不!僅僅送出城還不夠,要把咱們送出湖廣地界才行。否則咱們前腳出城,後腳你就派人追殺。咱們就只有這五百人馬,寡不敵眾,實在不敢冒此風險。」
匡文堯怒道:「李國棟,你不要得寸進尺。本大人乃三軍主帥,豈能輕出。送你出城尚可,送出湖廣地界,恕本大人不能答應。」
天賜心想:「這廝說的不錯,我這要求的確有些過分。」目光落在何綉鳳身上,又有了主意,說道:「沒辦法,只有勞動何仙子韓大俠了。韓大俠,請你陪伴總督大人三日,不可輕離一步。他若有甚異動,立刻加以阻止。再請何仙子護送咱們出城,三日之後如果沒有意外發生,我再放她回來。韓大俠何仙子伉儷情深,想必不願意見她有什麼三長兩短吧?」
韓玉郎恨恨盯著天賜,重重哼了一聲,說道:「尊駕武功高強,在武林中一定是個響噹噹的角色。大丈夫一言九鼎,希望你說話算話。」
天賜笑道:「韓大俠儘管放心,多年的老朋友,不能不講交情。若不是事出無奈,我實不願為難賢伉儷。這匡老賊的一舉一動關乎何仙子的生死,也關乎我這五百名弟兄的安危。你我現在同仇敵愾,人交給你,你可要好好看住他。」提起匡文堯的衣領,扔給韓玉郎。韓玉郎慌忙接住,果如天賜所言,緊緊盯住,寸步不離。匡文堯心中大罵不已,但在韓玉郎灼灼目光監視之下,卻不敢輕舉妄動。
天賜笑道:「匡大人,送佛送到西,還有一件事要請大人幫忙。咱們這一行人全是騎兵,總不成讓何仙子徒步相隨。耽擱時間不說,跑壞了何仙子的三寸金蓮,讓韓大俠心疼,豈不是天大的罪過。請大人行個方便,將坐騎借用三日。大人想必不會吝嗇區區一匹馬吧?」
匡文堯臉色鐵青,雙目幾欲噴火。向身後一招手,一名軍卒牽上一匹渾身赤紅,神駿非凡的高頭大馬。天賜嘖嘖稱讚道:「好馬!真讓人眼紅。」將何綉鳳扶上,自己也飛身上馬。何綉鳳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不住瞟向天賜,媚笑道:「李將軍,多謝你啦!」天賜笑道:「理當如此,理當如此。」又向韓玉郎道:「這五百弟兄的性命全仗韓大俠鼎力,在下深感大德,容圖后報。」催馬直出院門。五百騎簇擁著何綉鳳,緊隨其後,井然有序。眾叛軍不待主將令下,自動後撤,讓出一條通路。
天賜豪興勃發,縱聲歌曰:
遙望中原,荒煙外,許多城郭。想當年,花遮柳護,鳳樓龍閣。萬歲山前珠翠繞,蓬壺殿里笙歌作。到而今,鐵騎滿郊畿,風塵惡。兵安在,膏鋒鍔,民安在,填溝壑。嘆江山如故,千村寥落。何日請纓提銳旅,一鞭直渡清河洛。卻歸來,再續漢陽游,騎黃鶴。
五百軍卒血脈賁張,齊聲高歌,雄赳赳出南門而去。這歌聲蒼勁雄渾,人馬去得遠了,歌聲依然迴響不絕。眾叛軍人人側目,皆為之動容。
天賜率軍行出數十里,天色漸明。此時有人質在手,不必急於逃走。天賜下令稍事休息,埋鍋造飯。不多時,幾大鍋米已經煮就。眾士卒人手一隻木碗,圍坐進食。
天賜滿滿盛了兩大碗,分一碗給何綉鳳,席地而坐,狼吞虎咽,轉眼間一大碗米飯已經下肚。抬頭看時,只見何綉鳳捧著木碗發怔,米飯一口未動。天賜笑道:「仙子莫非嫌飯食粗劣,難以入口?抱歉得很,軍旅生涯就是這般艱辛,有飯吃就不錯了。如果趕上大戰,三天兩天無米下肚也是常有的事。今天咱們要兼程趕路,天黑前不會再停下來。仙子還是勉為其難,吃一點吧!」
何綉鳳苦澀地笑了笑,捧起木碗扒了兩口,自覺難以下咽,又將木碗放下。說道:「李將軍,你一口一個老朋友,好象以前咱們真的曾經相識。可是我為什麼想不起來,咱們何時見過?」
天賜笑道:「幾句戲言,仙子何必過於認真。你我以前縱不相識,經過這一場變故,難道就不能成為朋友嗎?為了手下這幾百名弟兄,不得已出此下策,讓仙子吃了不少苦頭,在下十分抱歉。」
一聽此言,何綉鳳立刻來了精神,甜甜笑道:「甘與士卒同生共死,雖蒙大劫而不棄之。談笑制敵,從容退走。將軍的鐵膽俠心,英雄本色,我何綉鳳欽佩尚且不及,焉敢因此責怪將軍。」
俗話說: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姑且不論何綉鳳此言是否由衷,至少十分在理。天賜心中一樂,笑道:「聞香教中居然也有明辨是非之人,難得,難得。」何綉鳳道:「敝教在將軍心目中難道真的一無是處嗎?」天賜搖頭嘆道:「非也,非也!聞香教能令成千上萬的鄉民百姓誠心皈依,自有它的道理。若能好自為之,未始不能雄踞一方,甚至爭霸天下。只可惜貴教主才德不足,縱軍擾民,窮兵黷武,不事生業,罷弛農桑。湖廣雖然富足,長此以往,終必民窮財盡。那時民心失軍心亂,大勢去矣!朝廷若有能臣勇將,將兵制亂,掃庭犁穴,易如反掌。」
何綉鳳笑道:「只可惜朝廷沒有能臣勇將,有的只是匡文堯這樣的奸臣,或者黃仕甲廖崇義一流的庸才,實不足為論。」
天賜憤然道:「仙子小視了普天下的忠臣義士。朝中雖然奸臣當道,卻不乏嚴大人這樣忠心為國的良將。再如我這五百名弟兄,哪一個不是忠肝義膽的熱血男兒。朝廷若能善加任用,豈容爾等跳樑小丑橫行。」
何綉鳳笑道:「你我立場不同,自然見仁見智,各執一理。誰對誰錯,現在言之尚早。我觀將軍言談舉止,似極了我以前的一個……,一個朋友。那位朋友與將軍同姓,也總是滿口救國救民的大道理。只是相貌迥異,而且江湖傳言他已經落澗身亡。否則我真懷疑將軍就是他。」
天賜淡淡道:「只怕不是朋友,而是死對頭。」何綉鳳目光一亮,深深注視著天賜,問道:「將軍如何知道我與他是死對頭?」天賜道:「猜測而已。那人既然滿口救國救民的大道理,自然不會是仙子的同道。」
何綉鳳略感失望,嘆道:「我與他雖然是死對頭,聽到他的死訊,我反而有些惋惜。即便是敵人,他也是個可敬可愛的敵人。見面時唇槍舌劍,你死我活,恨不能一刀殺了他。可事後想起,總有些啼笑皆非之感。他這人有一種難以言傳的氣質,讓人不由自主生出親近之心。對了,你們還有一點相似之處,他膽大包天,什麼事都敢幹,與將軍非常相似。」
聽了何綉鳳這一席話,天賜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忖道:「難道她已經猜出我的真實身份,出言試探,有心討好。還是真對我李天賜的死有什麼惋惜之情。」
打尖過後,一行人又上馬登程。憑藉匡小姐所贈令符,一路通行無阻。天黑以後,山路難行,天賜命眾軍紮營,支起帳篷遮避風寒。生火造飯飽餐一頓,眾軍士各自入帳休息。天賜安排妥值夜的警哨,也返回帳中。為防何綉鳳逃走,將她帶在身邊,把禦寒的衣物都讓給她,自己卻盤膝打坐,不敢入睡。
薄薄的帳幕擋不住冬夜的寒風,帳內帳外實在沒有多大分別。天賜內力深湛,寒暑不侵。那何綉鳳卻因內力被封,無法運功禦寒,凍得直打哆嗦。勉強睡了一小會,又被冷風吹醒。她緊裹著天賜那件厚重的棉袍,瑟瑟縮縮挨到天賜身側,說道:「李將軍,你睡著了沒有?陪我聊聊天好不好?」
天賜雙目微合,神情冷峻。說道:「道不同不相與為謀,我和你沒什麼好聊的。你如果冷得睡不著,自己想辦法解決。打一趟拳或者出去跑一圈,這法子非常管用,弟兄們都是這麼乾的。」
何綉鳳輕輕靠在天賜胸前,央求道:「李將軍,別趕我走,我害怕。剛才我做了一個惡夢,現在想起來心還嘭嘭亂跳,不信你摸摸看。」天賜如何敢在她的酥胸上亂摸,但看她臉上的驚悸之色,似乎不象是假裝的,也就沒有推開她。笑道:「女人就是喜歡小題大做,做個惡夢也至於嚇成這樣?」
何綉鳳緊緊抱住天賜,透過他單薄的衣衫感受到他身體的熱力,寒冷和恐懼似乎消散了不少。幽幽道:「你不知道這夢有多嚇人。我夢見尚師兄帶人追殺我,我又冷又餓身上無力,鬥不過只能逃跑。一不小心失足落水,那水冰冷刺骨,凍得我直打哆嗦。尚師兄追上來,提著刀要殺我。我閉上眼睛等死,後來就嚇醒了。」
天賜拍拍她的脊背,安慰道:「別怕,別怕!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你一天沒有好好進食,又被我閉住血脈,無法抵禦風寒,因此做了這個怪夢。那尚君義與你有師兄妹之誼,怎麼會帶人追殺你?」
何綉鳳嬌軀輕顫,神色微變,說道:「我擔心的正是尚師兄。他與我雖是師兄妹,可是我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今晚可能要出事。咱們快走吧!」
天賜道:「你與尚君義之間難道有什麼芥蒂不成?」何綉鳳黯然道:「這是聞香教的家醜,我本來不想說的。將軍既然問起,我也不好隱瞞。聞香教看似鐵板一塊,實則內部派系林立。我們師兄妹三人各成一派,鉤心鬥角,水火難容。師父他老人家春秋已高,朝不保夕,一旦撒手西歸,教主之位就要由我們三個中的一個來繼承。我得師父的寵愛多些,兩位師兄早就懷恨在心。起事之後,尚師兄獨攬軍權,野心更大,把我看成他登大位的攔路石,必欲除去而後快。」
天賜心想:「狗咬狗,妙不可言。」說道:「仙子懷疑令師兄今夜有可能派人來暗算?」何綉鳳道:「豈止是懷疑,我敢斷定他會親自來。不是暗算偷襲,而是帶領他的神火隊明目張胆地圍攻。他暗中算計我多年,不會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假公濟私殺了我,回去可以推說並不知道我在官軍之中,純系誤傷,師父也怪他不得。」
天賜想說:「放心吧!有本將軍在此,包你平安無事。」話沒出口,卻忽然察覺到一絲警兆。有大隊人馬正在悄悄向這裡摸進,踏著積雪,發出輕微的沙沙聲,距離雖遠,卻瞞不過他的耳朵。天賜一蹦而起,罵道:「讓仙子料中了。狗娘養的,什麼時候來不好,偏偏選在這個當口,連睡覺都睡不安穩。」衝出帳外,大叫道:「弟兄們,快起來,操刀上馬,準備廝殺。」
整個軍營立刻騷動起來,眾軍士紛紛躍出營帳,上馬列陣,準備迎敵。何綉鳳緊跟在天賜身後,寸步不離。在她想來,天賜武功奇高,只要在他身邊,就有一種安全感,卻沒想到天賜是否有義務保護她。
嘭!嘭!兩聲信炮衝天而起,四面八方傳來驚天動地的喊殺聲。黑夜之中,看不清敵人有多少人馬,只見黑壓壓的一片。衝到不足一箭之遙,忽然停住,亮出數十尊大炮,黑洞洞的炮口正對準垓心的五百官軍。
天賜大驚,叫道:「不好,是神火隊!弟兄們,快隨我向外沖。」話音未落,一團團火光閃過,一聲聲巨響震耳,數十條火龍直射入官軍的隊伍。眾軍卒接連中炮落馬,隊形大亂。天賜大叫道:「弟兄們,別站著等死,殺出去才有生路。」一馬當先,沖向敵陣。只要主將不亂,眾兄弟心裡就有了底,重整隊伍,冒著炮火,前赴後繼,向上衝殺。
大炮這玩意看似威力無窮,實則沒什麼可怕。只要不被射來的鐵彈直接打中,大不了受些火傷而已。更重要的是一次發射之後,要重新裝葯填彈,花去了不少時間。官兵得此喘息之機,已經殺入敵陣,形成混戰。匪眾只得棄了大炮,拔刀迎戰。短兵相接,火器已無用武之地。
教匪這次夜襲,仗著火器犀利,出動的人馬並不太多。官兵一旦殺近身,初時驚惶失措,招架不住。尚幸教匪中有不少武功好手,無不以一當十,狂猛剽悍,死戰不退,漸漸穩住陣腳。官兵人馬不過數百,敵抵三五千教匪,仗著騎術精湛,陣勢嚴整,並不落於下風。而教匪人數雖眾,卻多為步卒,各自為戰,無法與訓練有素的官兵相提並論。
天賜單人獨騎於敵陣中往來衝殺,長刀落處,血肉橫飛,當者披靡。忽聽有人大叫道:「這小子扎手,一定是李國棟。誰能殺了他,賞銀一萬兩!」
一萬兩!這可不是個小數目。群匪眼睛全都紅了,再也顧不得性命,一擁而上,將天賜團團圍住,亂刀亂槍,猛劈猛刺。天賜得其所哉!圍攻他的教匪雖多,真正能近身的不過數人而已,以他的武功抵擋數人不費吹灰之力。長刀矯如游龍,神出鬼沒,砍得群匪頭顱亂飛。他尚有餘暇游目四顧,只見方才那發話之人在數十名衛士簇擁之下指手劃腳,耀武揚威,正是雷火神尚君義。
天賜大喜,心想:「擒賊先擒王。只要拿下尚老賊,自然化險為夷。」拍馬舞刀,殺開一條血路,直取尚君義,轉瞬間便沖近到不足十丈。眾衛士顧不得是否傷及同伴,揚手打出震天雷,雨點般落在天賜身周,一顆接一顆炸響。火光衝天,濃煙滾滾,天賜的坐馬被炸成了一團焦炭。
危急之中,天賜騰身而起,飛上半空。爆炸捲起的氣浪燎著了他的衣衫,熏黑了他的面目,卻沒有傷及他的身體。天賜依仗絕世輕功,憑藉飛卷的熱浪,凌空飛躍十餘丈,直落到尚君義馬前,揮刀當頭直劈。尚君義被他這悍不畏死的氣勢嚇得呆住了,鋼刀及頂,方猛然驚醒,急忙閃避。這一刀沒有劈開他的頭顱,卻砍中了他的右肩,一條手臂離肩飛出,血光迸濺。尚君義慘叫一聲,翻落馬下。
眾衛士皆是尚君義死黨,奮不顧身,擁上前來搶救。天賜砍翻數人,搶到尚君義躺卧之處,一腳踏上他的胸口,就待一刀砍下他的狗頭。忽然心中閃過一個**頭:「留下這老賊,就是給聞香教留下一個禍胎。讓他與何綉鳳鉤心鬥角,爭奪大位,將聞香教鬧個烏煙瘴氣,豈不妙哉!」一**及此,長刀不再劈下,返身又與眾衛士斗在一起。
正在此時,只聽一聲刺耳的尖叫,何綉鳳被數名教匪高手圍攻,中刀從馬上跌落。她內力被封,武功無法施展,只能依仗輕靈的身法翻滾閃躲,形勢已十分殆危。天賜心想:「她如果死了,鷸蚌相爭的好戲也看不成了。」展開輕功,疾奔過去,如蒼鷹搏兔,從天而降,長刀化成一團旋風,將幾名聞香教高手盡數砍翻在地。
這一場鏖戰官軍教匪皆全力以赴,異常慘烈。官兵人少,雖殺傷教匪近千,自己也傷亡大半,已成強弩之末。天賜眼睜睜看著一個個好兄弟中刀倒地,血染沙場,不禁又痛又憤。舞刀殺入敵群,狂砍亂斫,大叫道:「尚君義已經逃掉了,弟兄們加把勁呀!」
眾官軍精神復振,歡聲如雷,勇氣倍增。匪眾卻士氣大挫,驚惶失措。轉目去看,果見眾衛士簇擁著渾身浴血的尚君義,已經逃出了一箭之遙。機靈些的匪眾知道大勢已去,偷偷溜走。有了一個就會有第二個,幾個人帶動一大群。匪眾鬥志早失,不多時便逃得乾乾淨淨,只餘下遍地的傷者,向遠去的同伴發出絕望的哀呼。
天色漸漸放亮了,游目四顧,只見一具具屍體倒卧雪中,白雪盡被鮮血染紅,觸目驚心。面對這許多長眠不醒的好兄弟,天賜熱淚縱橫,心中大慟。檢點士卒,所剩者不過百餘人,大半身上挂彩。這一仗雖僥倖取勝,自己的損失也太慘重了。
教匪逃得匆忙,幾十尊大炮全部丟下,成了官軍的戰利品。因為無法拖走,天賜下令用火藥填滿炮膛,盡數炸毀。一陣陣爆炸聲響過,幾十尊大炮全部化為廢鐵。何綉鳳右臂中刀,半邊身子鮮血淋漓。但想到尚君義被天賜一刀斷臂,親率的神火隊損失慘重,頓時忘了傷痛,心中快慰,莫可名狀。
忽然,遙遠的天際處一點黑影疾馳而來,越來越近,漸漸可以看清正是韓玉郎。他不停地大叫:「綉鳳,綉鳳!」焦急而又驚慌。衝到近前,他抱住半身浴血的何綉鳳,雙目幾欲噴火。大叫道:「綉鳳,是誰傷了你?是李國棟那惡賊嗎?我要殺了他。」
何綉鳳倒入韓玉郎懷中,輕聲哭泣道:「玉郎,我只當再也見不到你了。若不是李將軍救我,我只怕早已身首異處了。」韓玉郎見何綉鳳無恙,心神漸清。掃視遍地的屍體,驟然明白了。問道:「尚君義帶人來過了,是不是?」何綉鳳輕輕點點頭。韓玉郎大恨,雙拳緊握,切齒道:「尚君義,我不會放過你的,咱們走著瞧。」
何綉鳳忽然想起一事,驚恐地瞥了天賜一眼,問道:「玉郎,李將軍要你看守匡文堯三天,寸步不離。怎麼沒到三天你就離開了?匡文堯如果派兵追殺,李將軍豈不是要責怪咱們。」韓玉郎嚇了一跳,前夜一招敗於天賜之手,現在想起,兀自心中凜凜。適才他大叫:「李國棟,我要殺了他。」只不過是一時情急而已。他道:「我昨天得到密報,說尚老賊秘密調動人馬。我猜他一定是為你而來,當時心急如焚,只想著快來救你,旁的事都顧不得了。李將軍,此事與綉鳳無關,你要殺就殺我好了。」
天賜笑道:「此事純屬意外,是我思慮不周,非賢孟梁之過也。兩位現在可以走了。」韓玉郎大喜,感激之情無法言喻。長揖到地,說道:「將軍真信人也,活命之德,容圖后報。」天賜大笑道:「今日為諾言所限,我放過你們。可是下次見面咱們仍然是生死仇敵,仍要分個你死我活。韓大俠這句『容圖后報』又是從何說起?」
韓玉郎為之一怔,臉上忽明忽暗。思忖半晌,忽然握住何綉鳳的手,說道:「綉鳳,你是不是真心喜歡我?」何綉鳳凄然一笑,說道:「玉郎,到現在你還不能相信我嗎?我不否認當初拉攏你入教,確實用了些心機。可自從與你做了夫妻,我終於領略到真情真愛的滋味。蹉跎半生,終於找到一個知己,我感到萬分慶幸。玉郎,今生今世我是不會離開你的。」
韓玉郎激動地抱住何綉鳳,說道:「今生今世我也絕不讓你離開我。綉鳳,這幾年我對你言聽計從,百依百順。今天我要你聽我一次,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何綉鳳柔聲道:「不,從今而後我一切都聽你的。」韓玉郎喜不自勝,說道:「經過今天這一場變故,我已經看穿了,留在聞香教終非長久之計。現在剛剛起兵,大業未成,大家便各懷私心,同室相殘。長此以往,終必有覆亡之日。與其那時遭及池魚之殃,不如現在就脫身而去。你我尋一山清水秀之處,合籍雙修,歸隱不出,再也不理會這些擾人的俗事。」
何綉鳳倏然變色。猛地推開韓玉郎,說道:「玉郎,你不想幫我了?」韓玉郎訝然道:「綉鳳,我這也是為你好呀!一則置身事外,以免來日之禍,二來酬謝李將軍活命之德,兩全其美,何樂而不為。」何綉鳳撲入韓玉郎懷中,柔聲道:「玉郎,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可是我實在不甘心任由那尚老鬼猖狂。我求你再幫我一次,只要鬥倒尚老鬼,我一定與你歸隱,為你生兒育女,做一個賢妻良母。」
韓玉郎愛憐地撫摸著她的秀髮,深情地注視著她淚痕未乾的臉龐。輕聲嘆息,說道:「綉鳳,不論你要求什麼,我都會答應你。只要能令你快樂,我赴湯蹈火也心甘情願。」何綉鳳又是欣喜,又是快慰,柔順地依偎在韓玉郎懷中,說些綿綿情話,渾不在意有多少雙眼睛在看著他們。
天賜心想:「這樣最好,你何綉鳳如果離開聞香教,咱們就看不成鷸蚌相爭的好戲了。」大叫道:「牽馬來!」軍士送上兩匹駿馬。天賜將韁繩交到韓玉郎手中,笑道:「此地不是談情說愛之所,賢孟梁請趕快上路吧!」
韓玉郎接過韁繩,緊緊握住天賜的手,說道:「區區兩匹馬雖然菲薄,足見將軍隆情高義。韓玉郎有生之年,決不忘將軍大德。希望下次見面咱們不再是仇敵,而是朋友。」
天賜笑道:「久聞韓大俠早年豪邁洒脫,佼佼不群,俠名譽滿江南。希望有朝一日韓大俠能棄邪道而就正途,歸還本來面目。那時只要大俠不棄,在下一定交你這個朋友。」韓玉郎大叫道:「好!口說無憑,擊掌為誓。」兩人雙掌相擊,相對大笑。
天賜解開何綉鳳的穴道,韓玉郎扶她上馬,並轡而去。走出不遠,何綉鳳忽然帶轉馬頭,嫣然一笑,說道:「李將軍,我已經猜出你是誰了,不過我會代你守密的。」天賜笑道:「何仙子是個聰明人,自然不會猜錯。守密不守密倒也無所謂。」何綉鳳笑道:「你儘管放心,我一定不會告訴別人。」天賜笑道:「連韓大俠也不告訴嗎?他可不是『別人』。」
何綉鳳臉一紅,啐了一口。催馬趕上韓玉郎,很快兩人的身影便融入了銀白色的山巒之中。天賜目送兩人遠去,心想:「女人都有她溫柔的一面,何綉鳳也不例外。只是利欲熏心,難以自拔。唉!為什麼女人的好勝心總是比男人還要強?男人追求的是名利權勢,女人追求的不過是一個心愛的男人而已。何綉鳳有了這樣一個體貼她疼愛她的丈夫,難道還不知足嗎?」
天賜率領麾下百餘殘兵掩埋下同伴的屍體,包紮好身上的傷處,啟程西行。中午時分,一行人來到湖廣地界最後一處關隘。過了此關,前面就是江西地界,距九江府不足百里,可以說到家了。這座關隘築於兩山之間,雖非要隘,守軍也不過千餘人,但地勢十分險要。彎彎的山路只容兩馬并行,兩側均是陡峭的山峰。關牆是青石砌成,高有數丈,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天賜馳到關前,見關上依舊是官軍旗號,知道匡賊尚未公然造反,略略放心。朗聲叫道:「本將軍奉總督大人將令外出公幹,請關上守將開關放行。」
關牆上一陣騷動。不多時垛口上便站滿了手持弓箭的軍士。一個臉有刀疤的軍官伸出頭,大叫道:「奉總督大人之命,此關業已封閉,沒有大人的手令,任何人不得通過。你是何人?有手令嗎?」
天賜暗呼不妙,叫道:「有總督大人兵符在此,請查驗。」刀疤臉軍官道:「不行,大人已經傳下話,兵符被賊人盜走,自今日起廢棄不用。你這廝妄圖用兵符詐關,一定是反賊同黨。趕快下馬投降,自縛請罪,本將軍或可饒你一命。否則總督大人發兵到此,將爾等刀刀斬絕,一個不留。」
天賜大怒,喝道:「匡文堯早已造反作亂,他的手令如同廢紙。你這混蛋如果尚存忠義之心,趕快開關放行。本將軍**你無知,不以附逆之罪論處。如若不然,本將軍殺上關去,砍下你的狗頭。」
刀疤臉軍官大叫道:「好反賊,膽敢誣陷匡大人,給我放箭!」一聲令下,關牆上亂箭齊發,射向擁擠在關下的百餘官軍。天賜舞刀遮擋箭雨,掩護眾軍後退。無奈山路狹窄,無處躲避,已經有多人中箭受傷。
退出百步開外,關上的弓箭已無力射及。天賜大叫道:「你這混蛋一定是匡賊同黨,附逆之罪,禍及九族。本將軍大發慈悲,一箭超度,算是讓你撿個便宜。」言罷張弓搭箭,對準刀疤臉軍官射去。若論天賜弓之強箭之准,自不可與關上的眾叛軍同日而語。叛軍的弓箭難及百步之外,天賜這張強功卻可以射到三百步之遙。只見利箭飛出,快如流星,划空而過,正中那刀疤臉軍官的眉心。那傢伙連眼睛都沒來得及眨一下便翻倒在地,氣絕身亡。
眾叛軍頓時大亂,膽大的慌忙藏於女牆之後,膽小的早已飛也似逃下城去。天賜大叫道:「關上軍兵聽著,只誅首惡,不問協從。趕快打開城門,本將軍不傷爾等性命。」眾叛軍嚇破了膽,一聽說不會傷害自家性命,立即有人跑下城頭,打開城門。關下官軍歡聲雷動,策馬衝進關去。雖然大多身上帶傷,形貌狼狽,但在眾叛軍看來,無疑有神兵天將之威。千餘名叛軍皆伏拜於地,口稱:「饒命!」
天賜道:「首惡業已伏誅,爾等不知內情,其罪可恕。匡文堯暗通教匪,已經興兵造反。爾等皆是朝廷將士,切不可再聽從他的號令,從速棄關離去。願歸家者,本將軍概不阻攔。願與本將軍同去者,本將軍一體收容。」
眾軍齊聲稱謝。一名軍官道:「請教大人官號。」天賜道:「我乃九江府游擊將軍李國棟是也。」那軍官大喜道:「原來大人就是威震敵膽的神箭飛將軍。我等久慕大人英名,願追隨大人馬前為卒,死而無憾。」眾軍亦齊聲呼道:「我等願跟隨將軍,請將軍收容。」
天賜與麾下士卒皆為之動容。天賜抓住那軍官的手臂,扶他起來,說道:「好兄弟,沒想到叛軍之中有你這樣的熱血男兒。」那軍官道:「我等原本是總兵劉大人麾下士卒。劉大人忠心為國,多次與教匪交戰,親冒雨矢,身先士卒,屢立戰功。只因一戰不利,被匡賊羅織罪名害死,麾下士卒也被拆散,分派到各處。那刁守備是匡賊的心腹,我等皆敢怒而不敢言。今日被將軍一箭射死,真是大快人心。大家都是忠肝義膽的好漢子,哪個願背叛朝廷,為反賊所用。幸蒙大人收容,願效死力,同誅匡賊,為劉大人復仇。」
檢點新收的士卒,除去乘亂逃去的,尚余**百人。天賜興奮異常。所帶的五百騎兵損折大半,正慮無顏去見嚴夢熊。如今收了這枝人馬,也可以有個交待了。天賜命人縱火焚關,以免被叛軍所用。再將刁守備的首級砍下,懸於關門之上。一行人馬棄關而去。
眾將士踏著盈尺的積雪,在寒風中艱難地行進。熊熊大火映紅了陰沉的天宇,雪色的山巒,十幾裡外仍可見到衝天而起的滾滾濃煙,給這支駁雜的隊伍增添了幾分悲壯。眾軍士雖大多無馬,只能徒步而行,但士氣高昂,星夜兼程,第二日天明,距馬嶺關已不足十里。
天賜遣出快馬,先行一步,以便嚴夢熊列隊迎接。與這近千名新兄弟初次見面,一定要給他們留下好印象,這一點對軍心士氣非常重要。他自己則壓住隊伍,緩緩而行。馬嶺關近在咫尺,不必急於趕路。
走出不遠,只見山道兩側到處都是惡戰後的遺迹。折斷的刀槍,一灘灘的鮮血,來不及掩埋的屍體,隨處可見。越往前行,天賜越是心驚。難道自己離開這幾天教匪曾來攻關不成?不知嚴夢熊與眾弟兄是否無恙。
忽然,前面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派出的那兩騎快馬飛馳而回,大叫道:「李將軍,大事不好了,馬嶺關讓教匪佔了。」天賜大吃一驚,說道:「別慌張,慢慢講,究竟發生了何事?」那軍士喘息方定,說道:「小人馳到關前,老遠就看出情形不對頭。關上的旗號全換成了教匪的青龍旗,守軍都是教匪服色。還有嚴大人也不知去向,弟兄們也一個不見。」
得知噩耗,天賜並不驚慌,反而鬆了一口氣,心想:「看情形嚴大人一定率軍安然退出了馬嶺關,只要嚴大人無恙就好。」馬嶺關的守御是他與嚴夢熊親自布置的,雖不敢說有金城湯池之固,但有嚴夢熊坐鎮,三千精兵把守,教匪縱有百萬之眾,也難於旦夕之間取之。難道有什麼意外之變不成?天賜暗自納罕。
一聽說馬嶺關失守,新歸附的軍士開始竊竊私議,皆有驚容。天賜深知此時一個舉措不慎,必然導致軍心動搖,不戰自亂。他下令人馬後撤,心中暗自懊惱:「首戰就給這些新來的弟兄一個打敗仗的印象,必然對主將失去信心,一旦遇上大戰就會畏縮不前,甚至臨陣逃跑。嚴大人啊嚴大人,你怎麼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把馬嶺關丟了。」
「什麼人?」前面傳來一陣吆喝聲,緊接著又是一陣金鐵交鳴,前隊與敵人動上手了。天賜暗自心驚,拍馬前沖。只見前隊的官軍陣形大亂,紛紛敗退下來。百餘騎兵緊追不捨,看服色也是官軍,那領隊的軍官卻是**。
天賜大叫道:「胡大哥,是自己人,別誤會。」**看清來人是天賜,急忙收住坐馬。瞪著充滿血絲的眼睛,喜道:「李兄弟,蒼天有眼,總算讓我等到你了。」天賜問道:「胡大哥,馬嶺關是何時失守的?嚴大人現在何處?」**黯然道:「是前天夜裡失守的。嚴大人率軍殺出重圍,不小心身上中了兩箭。尚幸有鎧甲護身,傷勢不重,現在與弟兄們在山中隱藏,為的是等你回來,大家共商對策。」
天賜得知嚴夢熊無恙,大放寬心。說道:「只要嚴大人尚在,眾兄弟無恙,咱們就能再奪回馬嶺關。胡大哥,剛才你怎麼同自家兄弟打起來了?」
**忿忿道:「咱們就是吃了自己人的虧。前天夜裡有一隊官軍來叫關,持的是湖廣總督匡文堯的兵符。咱們不疑有它,當即開關放行。誰想到狗娘養的一進關就拔刀砍殺,佔據關門。教匪的大隊人馬早已潛伏在外,乘夜殺入。咱們猝不及防,寡不敵眾,只能突圍逃走,三千多弟兄傷折近半。剛才這些傢伙自稱是嚴大人部下,我卻不認得他們,還當又是前夜那伙叛軍,哪裡還忍得住。」
天賜道:「胡大哥尚不知內情,匡老賊已經反叛朝廷,前夜詐關的那支官軍一定是他的部下。我與眾兄弟歷盡艱險,九死一生,方從武昌逃出。路上遇到教匪偷襲,傷亡殆盡。這些新弟兄原本都是匡賊的部屬,只因不願從賊附逆,隨我一同逃出,投奔嚴大人。」
**一拍腦袋,叫道:「原來如此!天殺的匡老賊,咱們都被他害苦了。教匪水師順江而下,從水路進攻九江府,咱們還不明白他們是如何過來的,原來是匡老賊搞的鬼。九江府三面環水,這一來天險盡失,只怕難以久守了。」
天賜憂心如焚,問道:「九江府現在情況如何?」**道:「鬼才知道。教匪大軍兵臨城下,那黃仕甲是個大飯桶,嚇也把他嚇死了,哪裡還能想出什麼退敵之策。嚴大人已經派人前去打探消息,現在還沒有迴音。」天賜嘆道:「真沒想到,走了才幾天,就發生了這麼多意想不到的事。胡大哥,帶我去見嚴大人。不論下一步如何行動,總要先奪回馬嶺關才行。」
天賜整頓軍馬,率領這一千來名兄弟離開大路,由**帶領,鑽入深山。翻越兩道山樑,來到一出僻靜的山谷。嚴夢熊與他的一千多名殘兵此時正紮營于山谷之中。經過前夜的一場激戰,眾軍卒大多帶有刀箭之傷。再加上逃出時過於匆忙,沒有攜帶軍糧。嚴夢熊派人在附近的村落中購來了一些糧食,卻是杯水車薪。眾軍卒食不果腹,精神萎頓,情緒低落。
天賜與嚴夢熊劫后重逢,互道別時的艱險,感嘆不已。談及匡文堯反叛,嚴夢熊氣憤難平。說起馬嶺關之失,更是愧疚不安。天賜安慰道:「勝敗乃兵家常事,馬嶺關之失,皆匡賊之罪,非大人之過也。當此時大人應速下決斷,能戰則戰,不能戰則去。似這般自困於深山之中,軍士無糧無衣,只怕難以久持。」
嚴夢熊嘆道:「我也知道按兵不動不是上策,可是九江府始終沒有確切的消息,敵情不明,不可輕動。」
天賜道:「末將以為,探明敵情固然重要,為眾將士尋一安身之處更為急迫。現在教匪立足未穩,地勢不熟,守御不嚴,乘隙擊之,奪回馬嶺關,方為上策。」嚴夢熊搖頭道:「我何嘗不想奪回馬嶺關,可手下只有這一千多人,力不從心。」天賜道:「末將帶來了千餘人馬,合計有兩千餘眾,兵力不算單薄。只要大人曉以利害,進則得生,退則困死,必能重振軍心,一鼓作氣,奪回失地。」
嚴夢熊仍然搖頭,說道:「賢弟是知道的,馬嶺關地勢險要,無數萬之眾,經月之期,絕難攻破。別說我們沒有雲梯,數丈高的城牆難以逾越,關上更有重兵把守,亂箭射下,接近都很困難。我這些騎兵長於野戰,卻不善於攻城。現在只餘下這點本錢,沒有萬全的把握,不能冒險。」
天賜笑道:「強攻不成,可以智取。末將曾向一奇人學得一項密技,易容換貌,維妙維肖,正好派上用場。」嚴夢熊目光一亮,喜道:「賢弟有何良策?」天賜俯耳密語半晌,嚴夢熊臉上喜色越來越濃,頻頻點頭,大叫道:「妙計,妙計!就這麼辦了。」
天將入幕,嚴夢熊下令宰殺戰馬數十匹,眾軍飽餐一頓,精神大振。嚴夢熊傳令整隊,將傷者全部留下,只攜帶兩千名精銳步騎,乘夜色直奔馬嶺關。
深夜子時,馬嶺關一片靜寂,匪眾大多進入夢鄉,只有南關箭樓上高懸著氣死風燈。百來名匪眾瑟縮在夜風中,雙手互抄,懷抱長槍,哈欠連聲,惺忪睡眼無神地盯著關前黑暗幽深的山道。
山道上遠遠地出現了一小隊持著火把的人馬,總算打破了這無邊的沉悶。人馬漸行漸近,可以看清服色,都是教中兄弟。匪眾懸起的心又放下,一名小頭目扯開嗓子大叫道:「你們是哪一路的教友?有令箭嗎?」
關下的教匪大約有兩三百人,在弔橋前停下來。當先的一騎是個魁梧漢子,嗓門大得象炸雷,叫罵道:「鬼叫些什麼!他娘的還不快把弔橋放下,老子要進關。」
小頭目心裡不痛快。拔起乾癟的胸脯,冷笑道:「老兄是何許人?咱們怎麼不認得?要進關可以,拿令箭來。上面有命令,沒有令箭,概不放行。」
那魁梧漢子大罵道:「你他娘的瞎了狗眼,尚護教在此,要什麼狗屁令箭。」小頭目嚇得一打哆嗦。凝目望去,只見眾教友簇擁之中,有一人身高體壯,一臉的虯須,依稀正是護教尚君義。小頭目驚得面如土色,在關上就地跪倒,磕頭如搗蒜。叫道:「小的有眼無珠,求您老恕罪。」
那魁梧漢子大罵道:「羅嗦!還不快開關。耽擱了尚護教的大事,當心你的狗頭。」小頭目豈敢怠慢,下令匪眾放下弔橋,自己親自跑下城頭,打開關門。關下的幾百名騎兵一擁而入。那魁梧漢子一馬當先,馳到小頭目身前,一把將他提在手中,大笑道:「你這混蛋狂妄無知,驕矜慢上,罪該萬死,給我綁了。」兩名健卒聞言撲上,將那小頭目捆做一團。
小頭目驚叫道:「尚護教,小的有眼不識泰山,求您老饒命啊!」那「尚護教」大笑道:「臭小子,擦亮你的狗眼好好看看,老子姓胡名平,可不是什麼尚護教。「眾軍卒皆大笑,一齊動手。匪眾猝不及防,全部束手就擒,竟連警哨也未及發出。
原來,這支深夜叩關的騎兵全都是官軍假扮的,假尚君義是**,魁梧漢子是天賜。天賜下令眾軍脫去外罩的教匪服色,露出官軍衣甲,結陣守住關門。他自己縱馬馳上關城,親手扯下教匪的青龍旗,換上官軍旗號。埋伏在關下的嚴夢熊知道已經得手,下令官軍出擊。八百騎兵先行,一千步卒后隨,殺入馬嶺關。
隆隆的蹄聲震醒了熟睡中的匪眾,衝出室外,只見大街上到處都是官軍鐵騎。黑夜之中,弄不清來了多少人馬,倉促迎戰,無人統御,才一交手便紛紛敗逃。官軍也不緊追,只在各處縱火鼓噪,虛張聲勢。匪眾軍心大亂,只當已經被大隊官軍包圍。東西南三面皆殺聲震天,大火熊熊,只有北面甚是平靜。匪眾一起向北關擁去,奪路逃跑。
那教匪守關主將想要收集殘部抵抗,卻怎能抵得住如潮水般敗退下來的潰兵,被潰兵裹挾著逃出北關,奔九江府而去。這位不知姓名主將以萬餘之眾把守天險馬嶺關,居然在一夜之間被官軍莫名其妙地攻破,逃回九江大營,將會受到何種處罰就不得而知了。
官軍一戰收復雄關,戰果甚豐而損失極微,軍心振奮,歡聲雷動。清剿殘餘教匪,清查收繳的錢糧,分兵把守各處要地等等事宜,自有部將分頭辦理,不必嚴夢熊勞神。他與天賜返回官衙,吩咐提來在南關抓獲的那小頭目審問。
嚴夢熊居中而坐,天賜一旁相陪,皆面沉似水。兩側侍立著如狼似虎的軍校,手按刀柄,怒目相向。那小頭目一進大堂,就被這陣勢嚇得兩腿打戰。不等眾軍校威嚇,他先癱倒在地,口稱饒命。
嚴夢熊雙目炯炯,不怒自威。沉聲問道:「堂下何人?」那小頭目用顫抖的聲音道:「稟大人,小的名叫劉二,是聞香教的一名低級弟子。」嚴夢熊喝道:「胡說,你是個頭目,在教匪中一定地位不低。」劉二慌忙申辯道:「大人明鑒,小的確實是一名低級弟子。只因早入教幾年,才當了一個小頭目,管一些日常瑣事。實則什麼職權都沒有,一切都要聽法師壇主們的吩咐。小的身不由己,求大人開恩。」
嚴夢熊冷笑道:「本官原本要向你詢問教匪軍情。既然你只是個不入流的小嘍羅,必然不明內情,留著還有何用?一刀砍了算了。」
劉二臉色慘變,驚呼道:「將軍大人,饒命啊!小的雖然只是個小頭目,機密大事也知道不少,您要問什麼,小的決不敢隱瞞。」
嚴夢熊目光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說道:「量你也不敢有所隱瞞。我且問你,教匪攻打九江,一共出動了多少人馬?由何人統帥?」劉二道:「水軍由藍護教統帥,教主他老人家親自坐鎮步軍。人數多少小的也不清楚,大約有幾十萬人吧!」嚴夢熊一瞪眼,喝道:「究竟有多少人馬?是三十萬還是四十萬?」劉二慌忙道:「水軍十萬,步軍二十萬,大約有三十多萬人吧!確切數目小人也說不清楚。」
嚴夢熊心想:「好傢夥,三十萬人馬!黃仕甲這大草包,夠他喝一壺的。」問道:「教匪與匡文堯狼狽為奸,你是否知道其中內情,從實講來。」
劉二道:「匡文堯棄暗投明,不,他利欲熏心,與本教精誠合作,不,與本教狼狽為奸,商定好共取天下,事成之後,平分疆土。他放開大江水道,放本教水師順流東下。又派遣精兵數萬隨本教一起行動,前天夜裡詐開馬嶺關的那支人馬就是他的部下。」
嚴夢熊道:「這些事盡人皆知,算不得什麼機密,你想搪塞本將軍嗎?」劉二驚道:「小的不是,小的不敢!小的只是個芝麻綠豆大的小頭目,不知教中大事,該說的都說了,不知道的您老殺了我也是不知道。」嚴夢熊喝道:「這也不知,那也不知,你究竟知道什麼?」劉二連連叩首,哀求道:「您老開恩,您老饒命。」
嚴夢熊心想:「看樣子他是真的不知道。」問道:「九江府現在戰況如何?」劉二答道:「沒有戰況。」
「沒有戰況?」嚴夢熊怒道:「匪教數十萬大軍圍攻九江城,難道會按兵不動嗎?」劉二道:「大人請息怒,小的不敢扯謊。本教圍攻九江城,交戰不足一日,城中官軍就招架不住了。總兵黃仕甲獻城投降,與本教……,那個同流合污,成為本教的座上客。」
「住口!」嚴夢熊拍案而起,怒喝道:「你這狗頭膽敢胡言亂言,亂我軍心,罪該萬死。來人!給我拉出去砍了。」劉二驚得魂飛天外,大叫道:「冤枉,冤枉!小的句句實言,決不敢欺騙大人,求大人饒命。」幾名膀大腰粗的刀斧手不理會這小子的鬼嚎,幾隻大手象抓小雞般將他提起,倒拖出門外。哭叫聲一路遠去,嘎然而止。
嚴夢熊臉色陰沉似水,目射寒芒。沉默良久,忽然大叫道:「傳本將軍將令,全軍集合,連夜發兵九江,與教匪決一死戰。」堂上眾軍皆有驚容,面面相覷,均想:「咱們大人莫不是瘋了?九江城下有教匪幾十萬大軍,咱們才兩千人馬,這不等於以卵擊石嗎?」堂上一片靜寂,無人應聲出去傳令。
天賜明白嚴夢熊此時急怒攻心,有些意氣用事。忙勸解道:「嚴大人請三思,此事尚須從長計議。」嚴夢熊漸漸平靜下來,揮手令眾軍退出,堂上只餘下他與天賜。嚴夢熊道:「賢弟,那劉二所言一定不會有假。黃仕甲其人怯懦無能,臨陣投敵,丟失九江重地。數萬官軍盡數覆沒,只餘下咱們這兩千人馬,要對抗數十萬教匪,斷無可能。棄關退走,我卻心有不甘。今後如何舉措,賢弟可有良策?」
天賜道:「匡文堯反叛,九江府失陷,數日之間,形勢急轉直下,對我軍十分不利。此時進而求戰固不可能,死守馬嶺關同樣也是一條絕路。憑藉地勢之險,或可堅守十天半月,但絕難長期堅持。三十六計走為上計,只有退往南昌,才是生路。」
嚴夢熊嘆道:「退往南昌又能如何?一樣是寄人籬下,看人眼色。那廖崇義與黃仕甲是一路貨色,貪功重利,畏敵怯戰,勝則歸功於己,敗則委過於人。九江府之變,他身為江西總督難辭其咎,我去投奔他只怕要成為替罪羊。」
天賜道:「廖崇義雖然沒有多少才略,卻比黃仕甲強勝百倍。那日南昌大戰,他親上城頭擂鼓助戰,振奮軍心,可見並非一無是處的庸才。他是個聰明人。千軍易得,一將難求。當此亂世,大人這樣的良將他不會輕棄,必然代為脫罪,依為膀臂。大人應當前去依附於他,徐圖進取。何必困守絕地,與城偕亡。」
嚴夢熊沉吟片刻,說道:「賢弟所言極是。事不宜遲,歇兵一日,明日一早便啟程。九江府之失暫時保密,以防軍心動搖,只說奉命開往南昌府便可。」天賜道:「這樣不妥。軍心不可欺,欺則易生變亂。九江之失絕難長久隱瞞,眾軍一旦得知真相,勢必對大人心生疑慮,而大人再難取信於部下,得不償失,斷不可為。」嚴夢熊嘆道:「賢弟治軍之道勝我多矣!此事就依賢弟,明言相告,眾軍願從則從,不願從則去,聽其自便。」
第二天,嚴夢熊召集全軍,當場宣布九江府失陷,黃仕甲投降之事,申明大家去留自便,概不阻攔。眾軍皆有憤然之色,皆願與嚴夢熊同往南昌,無一人離去。動之以義,曉之以理,雖懦夫也可化為勇士。嚴夢熊興奮之餘,深服天賜見事之明。
嚴夢熊下令焚燒營房,搗毀城關,以防為教匪所用。糧草銀錢能帶則帶,不能帶也盡數焚毀。輕騎簡裝,開出馬嶺關。此去南昌數百里之遙,一路上教匪出沒無常。遇上大股教匪,官軍避而不戰,遇上小股,則一鼓作氣擊潰之。歷經大小十餘戰,皆大獲全勝,官軍士氣高昂。這一天終於到達南昌城。
果不出天賜所料,廖崇義見嚴夢熊千里來歸,大喜過望,相待甚厚。非但不追究他的過失,反而上疏表奏他的功績,撥與精兵數千,重加任用,依為左膀右臂。廖崇義的表章送到京里,很快就有了迴音,加封嚴夢熊為總兵官,麾下官佐皆有重賞。
在趕往南昌的路上,天賜一直心事重重。嚴夢熊所說的「寄人籬下,看人眼色」始終在他腦中迴旋,揮之不去。他想:「嚴夢熊身為武將,效命軍前,報國殺賊,理所當然,舍此別無它途。而我李天賜不食朝廷俸祿,不戀官爵名位,何必自找苦吃,受制於人。投軍的日子不算短,打過的勝仗也不算少,可是匪患不但未曾平息,反而愈演愈烈。究其原因,不外乎勢單力薄。身為一個小小的游擊將軍,縱有報國之心,卻無報國之力。我李天賜如此,嚴夢熊同樣如此,他受廖崇義黃仕甲之流的壓制,無法盡展其才。而廖崇義雖高居總督之位,同樣要受制於朝中權奸。」
他又想:「與其受制於人,何不另謀出路。朝廷並非沒有忠臣勇將,只因天子暗弱,奸臣弄權,以致賢士趨避,民心不振。我看皇帝其人也並非全無良知,這萬里江山他不會不愛惜。只要明之以事,喻之以理,必能勵精圖治,遠奸臣而親賢士。罷黜匡文堯黃仕甲之流,任用嚴夢熊等一干忠臣良將。必能整肅朝綱,掃清妖氛,還天下人一個太平盛世。不錯,欲成大事,從天子處著手才是捷徑。他雖然狠毒,下毒害我,畢竟是同胞手足。國家大事,江山社稷這些大道理姑且不論,只論兄弟之情也該幫他。」
這些想法在天賜心中醞釀已久,只因一路戰事不斷,不好向嚴夢熊求去。到了南昌府,天賜去意漸決,卻不知如何向嚴夢熊開口,終日坐卧不寧,度日如年。這一天天賜終於下了決斷,乘現在南昌平靜無事,正是求去之機。夜深人靜,天賜來到嚴夢熊房門外。窗口透出昏黃的燈火,嚴夢熊的影子印在窗紙上,正在伏案讀書。徘徊良久,天賜鼓足勇氣,扣開房門。
嚴夢熊放下書本,起身相迎。笑道:「是李賢弟,快請坐!夤夜造訪,不知有何貴幹?」相處多日,驟然求去,天賜自覺難以開口。囁嚅半晌,方道:「末將有事陳請,求大人恩准。」嚴夢熊訝然道:「賢弟何故吞吞吐吐?你我親如手足,不必如此拘謹,有事但講無妨。」
「親如手足!」四個字象一記重鎚敲在天賜胸口,離去的決定幾乎為之動搖。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中的焦躁,說道:「末將投效大人麾下多日,蒙大人厚遇,授以游擊將軍之職,待如手足兄弟之親,知遇之隆,末將永銘在心。但末將自**德鮮能薄,難當此大任……。」嚴夢熊已經明白了大半,驚道:「賢弟,你要走嗎?」天賜黯然道:「是的,大人。」
兩人相對默然。良久嚴夢熊用沙啞的語音道:「賢弟能不能再考慮考慮?」天賜道:「末將已經考慮很久了。」嚴夢熊深感失望,嘆道:「我看賢弟這幾天鬱鬱不樂,就知道是有心事,不想賢弟居然動了離去之**。唉!荊棘叢中,難棲鸞鳳。賢弟才華過人,屈居於行伍,辜負了大好身軀。另謀高就,也在情理之中,愚兄能夠理解。當今國家衰敗,才俊之士皆心灰意冷,不獨賢弟一人。我嚴夢熊又何嘗不想抽身。唉!賢弟去吧,我不留你。」
天賜見嚴夢熊誤解自己,連忙叫道:「大人,末將並無此意。」嚴夢熊打斷道:「你現在已經不是我的部將,什麼大人末將,再也休提。倘若顧**以前的交情,叫我一聲嚴大哥,於願足矣。」
天賜道:「嚴大哥,小弟絕非有始無終,為德不卒之輩。既已立志殺賊報國,匡扶社稷,終此生不會再生它**。向大哥求去,並非因為心灰意冷,也非另謀高就。小弟可以對天起誓,縱然遠走天涯,也決不會忘記嚴大哥與眾兄弟的隆情厚誼。此身雖去,此心猶在。有朝一日,普天下英雄豪傑並起討賊,就是小弟與嚴大哥再見之時。」
嚴夢熊大喜,失望之情一掃而空。握住天賜的手,說道:「你我兄弟並肩殺賊,出生入死,非止一日。我信得過賢弟,賢弟也應該相信我。此去究竟有何打算,不知能否見告。」
天賜道:「治國平天下,非仗甲堅兵利,士馬之眾,而在於人心向背,人材得失。小弟跟隨嚴大哥時日非短,歷經大小百餘戰,立功至偉,斬首逾萬,而匪患更見猖獗,湖廣局勢每況愈下,為何?只因朝廷政令失和,民心離散,將帥無能,軍心不振。大哥這樣的忠臣良將不得重用,黃仕甲匡文堯一流的奸臣庸才反得高位,麟鳳困於草澤而狐鼠竊居廟堂。小弟自知用兵之道不及嚴大哥多矣,但身負奇技,不甘妄自菲薄。願拼一腔熱血,另謀一條救國救民之路,使普天下的忠臣良將皆有用武之地。」
嚴夢熊熱血沸騰,說道:「賢弟,我明白你的意圖,你是要進京,效荊軻聶政之舉,仗三尺利劍,誅奸佞清君側。這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只是劉進忠許敬臣一干奸臣也非易與之輩,皆豢養眾多死士,其中不乏高手,賢弟一定要多加小心。」
天賜笑道:「大哥以為小弟是個只會拿刀弄劍的一勇之夫嗎?錯了,錯了!不是小弟自吹,那許奸劉奸府中縱然高手如雲,小弟要取二賊首級,易如反掌。不過殺一兩個奸臣,無補於事。去了一個許敬臣,還會有第二個許敬臣,去了一個劉進忠,還會有第二個劉進忠。小弟要行的是釜底抽薪之法,讓奸黨在朝中再無立足之地,為朝廷開一條納賢用材之路。」
嚴夢熊喜道:「以賢弟的才智武功,愚兄相信此行定能成功。」天賜道:「成功的把握是沒有的,但只要有一兩分的希望,就值得一試。希望大哥善保有用之身,以為來日之圖。南昌府四戰之地,不可久守。廖崇義非王佐之材,亦不可久戀。如果南昌不幸失陷於賊手,嚴大哥能走則走,切莫再生與城偕亡之**。」嚴夢熊道:「賢弟放心,這道理我明白。我等著賢弟的好消息。」
天賜道:「小弟走了,大哥多多保重。」嚴夢熊連忙拉住天賜,說道;「要走也不急在一時,眾兄弟處總要有個交待。且待明日,我置酒為賢弟送行。」
積雪初融,春寒料峭。南昌城東關外的土路泥濘難行,馬匹馳過,雪水泥漿飛濺。嚴夢熊**馬提調姚把總等一干同袍兄弟出城為天賜餞行,一路均默然無語,面帶愁容。
馳到十里長亭,天賜帶住坐馬,回身道:「送君千里,終有一別。嚴大哥,諸位兄弟,請回吧!」離情別緒湧上心頭,大家皆黯然神傷。嚴夢熊大叫道:「拿酒來!」兩名隨從策馬而至,懷抱酒罈,下馬入亭,在石桌上擺下幾隻酒盞,一一斟滿,亭中酒香四溢。
大家圍桌落座。嚴夢熊端起酒盞,說道:「賢弟,我敬你一杯,祝你此行順利,馬到成功。」天賜道:「借大哥吉言,小弟一定盡心竭力,以酬諸位盛情。希望大家再見之時,已經是匪患彌消,弓馬盡藏,天下承平,萬民樂業。那時我與諸位舉杯同慶,不醉不休。」大家轟然叫好,一飲而盡。
**也起座敬酒,說道:「我**能有今日,全仗賢弟提攜,賢弟真是我平生第一大恩人。我是一個粗人,不會說什麼漂亮話,只能敬賢弟一杯水酒,略表寸心。」此後馬提調等人一一敬過。天賜酒到杯乾,不覺有些醺醺之意。胸中激情勃發,擊盞歌曰:
長淮望斷,關塞莽然平。征塵暗,霜風勁,悄邊聲,暗銷凝。追想當年事,殆天數,非人力。洙泗上,弦歌地,亦膻腥。隔水氈鄉,落日牛羊下,區脫縱橫。看名王宵獵,騎火一川明。笳鼓悲鳴,遣人驚。**腰間箭,匣中劍,空塵蠹,竟何成!時易失,心徒壯,歲將零,渺神京。干羽方懷遠,靜烽燧,且休兵。冠蓋使,紛馳騖,若為情。聞道中原遺老,常南望,翠葆霓旌。使行人到此,忠憤氣填膺,有淚如傾。
這首《六州歌頭》是南宋張孝祥懷故國喪於夷狄所作,忠憤之氣,無奈之情,令人聞之神傷。**雖然是粗人,不明詞中深意,從大家的神情上也可看出眉目。叫道:「賢弟何故作此悲聲,且聽我的。」他唱道:
日高煙淡,倚天長劍影沖寒,聲馳沸海,令走搖山。鎧砌銀紋,恰如龍駕雨,鍪斜金翅,兀地虎生翰。氣騰騰霧結,陣繞繞雲連。黃沙漫起,烏角吹殘。鼙鼓掩轟雷,旗纛驅飛電。指日間長驅席捲,奏凱師還。
大家齊聲叫好。天賜笑道:「胡大哥說自己是個粗人,這一曲卻唱出了大家的心聲。指日間長驅席捲,奏凱師還,好雄壯,好氣魄!」**赧然道:「我也是從戲文里聽來的,根本就不明白是什麼意思,胡亂唱出,讓諸位見笑了。」經**如此一說,大家均放聲大笑,氣氛頓時活躍起來。你一杯我一盞,不多時兩壇酒便喝得點滴不剩。
天賜擲杯於地,說道:「酒興已盡,小弟去也。臨行時尚有一事奉告諸位。小弟並非李國棟,冒名頂替,欺瞞多日,請諸位海涵。」**道:「不錯,李兄弟本名李易,只因被朝廷追緝,流落江湖,報國無門。這才冒我部下一逃卒之名,投效軍前。請嚴大人恕**相欺之罪。」
天賜大笑道:「非也,非也!此名非真名,此容亦非真容。小弟名叫李天賜,江湖上有個渾號叫做神箭天王。與諸位再見之時,即是我李天賜恢複本來面目之日。諸位請忘掉我這付尊容,記住李天賜三個字,將來也好相認。」**如墮五里霧中,欲待動問,天賜卻已躍上坐馬,飛馳而去。
馬提調忽然叫了起來:「李天賜!我想起來了!前任兗州知府李明輔李大人不是有一位公子叫李天賜嗎?李大人被錦衣衛害死,這位李公子殺死多名錦衣衛軍官,逃亡江湖,被朝廷畫影通緝。此事已經過了三年之久,李兄弟難道就是李大人之子嗎?」
大家均大吃一驚,轉首去看嚴夢熊。只見嚴夢熊恍如未曾聽聞,怔怔地眺望著天賜遠去的方向,久久無語。
天賜走後不出一月,聞香教起大軍數十萬圍攻南昌。南昌地處平原,無險可依,苦苦支撐了十餘日,箭盡糧絕。嚴夢熊記起天賜的囑託,不再死守,力勸廖崇義棄城突圍。廖崇義已經嚇破了膽,自然立刻答應。嚴夢熊督軍乘雨夜透圍而出,輾轉奔波千餘里,餘眾不足萬人,終於安全抵達江南。後來武林盟起事,在江南無法立足,嚴夢熊又率軍渡江淮北上,駐馬於河北。此是后話,略過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