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她一個眼神橫瞟,「來靜苑」的兩小婢會意過來,忙揭掉淚、吸吸鼻子,跑過去把醉得凄慘的主子架走,而一路從「來清苑」緊跟過來的元玉和潤玉,一個是又氣、又莫可奈何,另一個照例又眼眶紅紅,怕極主子端著皮笑肉不笑的美艷臉,大殺四方。

「大爺們斗酒,呵呵,讓拂曉也來領教領教。唔……我記得『綺羅園』里賣的烈酒有『錦江紅』、『八仙醉』、『不過五』、『蜜里桃』、『隨天樂』、『游夢飛仙』、『國士無雙』、『天壽長青』、『蓬萊春泉』、『南方美人』……」脆聲數著,她蓮步輕移,繞著一桌男男女女閑慢踱步,幾個猶被大爺們摟在腿上、身側的小花娘,不知因何背脊瑟瑟發涼。

五位大爺目不轉睛地直盯著朱拂曉,心臟突突促跳,興奮得滿面通紅,想著,這莫不是天上掉下來的好運?都說江北花魁娘子朱拂曉好些日子不見客,錢再多也請將不出,未料及……未料及……今晚教他們給碰上了呀!

略頓,朱拂曉停下步伐,側轉腰身,柔荑搭在其中一位爺的肩頭。「請問各位爺要斗哪一種?是要輪番上呢?還是一塊兒上?」

「隨……隨便……」

「拂曉姑娘歡喜便成……」

「怎麼都成……」

「那好。」勾唇,她螓首一頷,綴珠的金釵晃出耀眼流光,如她眸底作惡的光輝。「那就隨便些,奴家喜歡就好……」

潤玉揪住元玉的袖子,「哇啊——」地一聲哭出來。

好……好可怕、好可怕呀!嗚嗚嗚……

這一斗,斗得風沙四起、雷電交擊,「綺羅園」狠賺了一筆酒錢,柜上的酒不夠賣,又從貯酒窖里的搬出一瓮瓮好酒、一壇壇陳年佳釀。

五位酒量驚人的大爺們慘兮兮地抱著空酒罈,趴桌的趴桌、躺地的躺地,朱拂曉又贏了這一仗。她總是贏,斗酒膽、比狠勁,即便胃袋小小,她氣勢一起,仰首也能一口氣灌下一小壇酒,連灌幾壇都面不改色,灌得胸前盡濕、酒汁濡衣,豪放不退縮。

然而,這一仗贏得相當驚險,五位爺一倒,她也跟著倒,最後被元玉、潤玉和其它幾位小花娘合力抬回「來清苑」。

鄂奇峰連趕幾天路程,風塵僕僕,面帶飛霜,今夜剛抵達「綺羅園」,一進「來清苑」,正納悶裡頭空無一人,回身就遇上這一幕——七、八個小姑娘捧頭托背、抱腰抬腿,小心翼翼地把「來清苑」的主子扛進來,尚有一個小姑娘幫忙抓高紫羅裙擺,免得沾了土。

「這是幹什麼?!」他心驚膽跳。

「哇啊——」丫鬟和小花娘被房中發出的雷吼嚇了老大一跳,險些手軟。

鄂奇峰疾步過去,把昏迷的女子接抱過來。

一把她摟近,酒氣撲鼻而上,她的髮膚和衣裙儘是酒味,淺淺的呼息更是混著再濃郁不過的烈酒氣味。

這女人難不成拿自己浸酒缸了?

她就是……非這麼作踐自己不可嗎?!

氣到眼都快花了,他深深呼息,欲捺下怒火,無奈入鼻、入肺的又全是讓他火燒得更旺的酒味。

臭黑著臉,緊繃下顎,他抱著她走往內房,像每一步都能踏出火花似的,小花娘們被大爺的惡相嚇得作鳥獸散,元玉硬著頭皮跟了過去,潤玉則轉身去吩咐廚房燒水、煮醒酒茶。

「究竟發生何事?」鄂奇峰氣悶地問,將懷裡熱得不太尋常的朱拂曉輕柔放上床榻,開始動手幫她解衣。當手指沾到她濕潤的前襟,黑眉揪得更厲害,兩排牙都快咬出聲來了。

打不得,罵不聽,說也白說,要她承諾,她給你耍賴皮,刀子嘴豆腐心,作踐自己不手軟,又狠、又嬌、又壞、又讓人心痛到難以割捨……他遲早會被她搞死!

元玉搶上前想接手,但榻邊實在沒她的位置,小嘴掀了掀正要答話,她家的主子姑娘竟醒將過來,兩眼睜得大大的。

朱拂曉像沒留意到坐在榻邊的是誰,她翻身坐起,唇嚅著。「我……我……」隨即,她沖向擱在屏風后的玉盂,捧著直接朝裡邊狂嘔。

「姑娘啊——」元玉驚叫。

鄂奇峰快步跟進屏風內,見她跪地吐得渾身發抖,心臟像被重掐一把,氣到最後就剩心痛。還能怎麼辦?能怎麼辦?

想起他們在「長春藥庄」,他帶她到流螢飄飛的河岸那一夜,她察覺到他的底細,心裡有氣,那夜酒喝太多的她也吐了,胃中無物,嘔出的只有酒汁,今夜的她也是一樣,是否心裡也正為何事氣悶?

接過元玉絞好的濕巾,他單膝跪在她身畔,掌心一下下撫著她顫抖的背,手勁徐穩,來來回回撫著。她似乎瘦了些,背脊纖細得像一折即斷。

屏風內的氣味並不好聞,他面色未改,兩眼專註看她,整個心神都在她身上。

許久,她嘔聲終於停止,他幫她擦臉,元玉端來溫茶,他接過來。

「漱漱口。」低沈命令,將杯緣湊近她微喘的雪唇。

朱拂曉聽話地動作,漱了三次口,把水吐進玉盂里。

屏風外,潤玉端來剛燒好的熱水,浸了熱帕子,鄂奇峰接過丫鬟們重新遞上的熱帕,試過不燙后,整個摀住朱拂曉那張虛紅的醉臉,細心貼熨擦拭。

「唔……」懷裡的玉盂被取走,她晃著身子。「唔……」無意識發出聲音。

被帕子上的熱氣一摀,她神智彷佛清明些,眼珠子轉了轉,最後定定落在面前那張男性臉龐。

這張臉……這個人……他……他……

「阿奇……鄂、鄂爺……」眨眨眼,人還在,不是她胡思亂想出來的,唔……還是她真的醉酒,醉得分不清現實或夢境?

低笑兩聲,她扶著他的肩頭爬起來,鄂奇峰順勢托著她,跟她一塊兒立起。

「你別扶我、別扶我……我沒醉……」

站好后,她過河拆橋,拍掉他扶持的手。

見男人五官沈肅,綳著一張臉,她倒笑了。

格格笑,她笑得花枝亂顫,眼眶濕濕。

「哎呀呀,麻煩真上了家了,又被大爺逮到奴家喝酒……唔,只一點點,真的,我只喝了一點點,沒多喝……」她睜眼說瞎話的功力愈來愈強。

「姑娘,您替『來靜苑』的出頭,五位好酒量的大爺輪番斗你,你將他們個個擊敗,『綺羅園』的貯酒立時少掉三分之一,怎說沒喝多少呢!」實在看不過去,元玉掀主子的底。

鄂奇峰額角早已抽跳,此時跳得更嚴重。

她不讓他扶,那他就不扶,和她在屏風后對峙,看她還要辯些什麼。

朱拂曉也不多說,就呵呵笑。

他以為這女人又打算耍賴帶過,沈眉看她笑,覷見她紅紅眸眶,以為是酒氣之因,又見眸中真已蓄淚,她邊笑邊哭。

他渾身一麻,還沒來得及釐清這滋味,眼前女子頭一點,身子突然往前栽,毫無預警朝他倒下!

「拂曉!」他迅捷出手撈住她。

不對勁!

她身子熱得太不尋常!而她的臉、她的頸……

再次攔腰抱起她,迅速把人送回榻上。

「天啊!又來了,我還以為這次沒事,怎麼又來了——」

元玉白著小臉,跟在鄂奇峰身後團團轉,一時間手足無措,潤玉則拚命掉淚。

坐在榻旁,鄂奇峰俯身扯開那松垮垮的內襦前襟,把小衣的帶結一併解了,這一瞧,他震驚瞠目,呼息不穩。

「你家主子,喝了酒,都這模樣嗎?」

她的臉、頸和衣衫底下的肌膚,全都漫開一塊塊粉紅色,全身起酒疹子,且越來越多,紅澤越來越深。

潤玉哭哭啼啼,邊哭邊絞著帕子。

元玉被問話之人太過平靜的低嗓小小驚嚇到,深吸好幾口氣才穩住膽氣,銀牙陡咬,一股腦兒把不滿全傾將出來——

「說來說去,還不是大爺您乾的好事!」

【第九章苦千杯惹恨,戀一寸柔腸】

小丫鬟紅著臉,忿忿地對他道:「不就那三天三夜,咱家姑娘跟您……跟您好上了,之後只要一沾酒,她就起酒疹子,屢試不爽!以前哪有這等事?給大夫瞧過,大夫也找不出哪兒出問題,只道體質有所改變,或者再過一陣子便會回復原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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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家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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