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久美·光之寂寥(2)

第一幕 久美·光之寂寥(2)

他明明知道我是那麼信任他,他一鬆手我就會掉下去!

黑色的潮水覆蓋我的雙眼,眼前驟然演變成一片濃稠的黑。世界像一個灌滿了瀝青的鐵皮箱,把我禁錮在裡面。水下的壓力阻隔了聽力,四周嗡嗡的,很嘈雜,像有幾百人在耳邊說話,但一句都聽不清楚。漸漸地,隨著意識的迷離,說話聲音漸漸緩慢,微弱得不堪一擊。

忽然間——

一陣彼岸花濃郁的香氣撲鼻而來,生生地喚起了我腦中所有曾經隱沒的記憶。黑暗盡頭折射出清澈的光線,所有的喧囂紛紛散去。在光芒最深處我彷彿看到一個幽藍眼瞳的男生在新生歡迎式上抱住一個因為怕黑而哭泣的女生,輕拍著她的肩膀安慰著:

沒事的。

沒事的,久美,我一直都在。

是的,他在,他一直都在。這個叫端木朔月的男生從最初命定的相遇到最後迫不得已地離開,他一直都小心翼翼地信守承諾。

他在,他一直都在。那些多風的夏日裡,聖?卡瑟琳操場的那一頭彷彿是海,徜徉著或明綠或碧藍的光澤,一直蕩漾到他清澈的眼瞳。

美得那麼明凈。

不——

我不能死!我要救朔月!

「不……」我竭力逼迫自己掙脫幻覺,奮力游上了水面。剛剛重新呼吸到空氣,一雙有力的大手就把我從水裡拖上了岸。

「咳咳……」撐在岸邊的地上,我大口大口地喘息,咳出肺里的水。喉嚨里滿是血絲腥鹹的味道。拖我上岸的小七蹲下來拍我的背,被我一把推開。

「夠了!」我幾乎是帶著哭腔,「你為什麼要推我?是因為恨我嗎?恨我害到朔月?」

我終於壓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我知道你很討厭我,你瞧不起我是個玩偶,連當個普通人都不配。你和朔月都凌駕於我們之上,像神一樣高貴!可是我告訴你,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傷害任何人!如果有一天你周圍的人告訴你,你也是個玩偶而已,你會怎麼想?」我哽咽著,「這次我跟你來是為了承擔以前犯下的過錯,救回朔月。等我把這筆債還清,到時候我任你處置!」

「我只是想試試你對我的信任有多少,並不想你受傷。」

「那麼,現在你滿意了?」我心痛地問。

他不回答,雙手插袋,站在原地冷冷地看著我,眼神里有質疑和不信任,也有疼惜和愧疚。這小子,你永遠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麼。

咳出剛剛喝下去的水后我覺得好多了,吃力地站起來繼續往前走。

「你還能走?」

「放心,在確認朔月安全之前,我一定會留著這條命。」話剛出口,連我自己都覺得自己變強悍了。從前又怕黑又愛哭的花久美在掉入河水的那一瞬間已經死掉了,根植於她內心深處「要保護主人」的本能開始強大地生長起來。

可由於喝下太多水,腦子很暈,即使我強打精神走,也走得跌跌撞撞。

「白痴。」小七攔腰抱起我,「逞什麼強?我抱你走!」

「你才是白痴!我們又不是朋友了,我為什麼要你抱?」

我的氣還沒消。

「放我下來!聽到沒?我……」揮舞的手腕被他一把掐住。

「白痴,我是在幫你!離淵當年是不是傻了,怎麼造出你這麼一個亂七八糟的玩偶?我見過的所有玩偶都比你優秀。」

我心裡一動。

「小七,你見過很多玩偶?他們都在哪兒?」或許在這個世界上,只有這些隱沒在人類社會中的玩偶才是我真正的同伴。

「少啰唆,走吧。」

他不管不顧地一直把我抱到了紅人館門口,才放我下來。原本古舊的宮殿大門察覺到我們的到來,發出熠熠的光輝。布滿浮雕的窗欞上纏繞著枯死的花藤,一見主人回來,花藤仰起頭重新煥發生機。薔薇一朵接一朵地綻放,四周頓時明亮。

「噓。」小七豎起食指,示意我不要驚擾到睡在牆角的守護精靈。

我剛踏上潔白的台階,那扇綴滿花朵的大門就自己徐徐敞開了。無數比水晶還晶瑩剔透的光芒四濺而出,灑在我和小七的睫毛和肩頭。

迎著光芒剛走入紅人館金碧輝煌的大廳,我立刻聞到一陣野薔薇的香氣,比剛剛在門口看到的那些薔薇香味更加濃烈。四下環顧,果然,大廳正中的沙發桌花瓶里養著大把芬芳四溢的野薔薇。

我禁不住脫口而出:「野薔薇?」

「這是真夜最喜歡的花呢。」一個在沙發邊下國際象棋的金髮男生漫不經心地插話,說完他在眼前的棋盤下落下一枚棋子,朝對手綻放出一個得意的笑容,「皇微,這次你算是栽在我手上了吧?啊哈哈。」

跟他對局的男生明顯成熟許多,從容不迫地將另一枚棋子擱在棋盤上:「我看未必。」

局勢馬上扭轉。

「啊啊啊!你耍詐!」

「誰耍詐了?是你自己笨。」

「吵夠了沒?」小七走過去打斷。「她已經來了。」

我尷尬地沖他們點點頭,一番自我介紹后我才知道原來那個年紀小點、笑容可愛的金髮男生是北極冰川的守護人——尊尊。他最喜歡天真地看著你的眼睛,表情純潔得你想掐死他。

成熟些的那位是藥劑師家族傳人——皇微。他沉穩寡言,喜歡鑽研世界各國的秘傳藥典和偏方,會撐著下巴深沉地聽你說話,可惜你無法從他的眼神中解讀到任何訊息。

我四下打量著這個神秘的紅人館。大疊大疊的文件散落在寬大奢華的沙發和議事桌上,芳香蠟燭搖曳著給廳裡帶來迷離的香氣。深藍天鵝絨窗帘邊是滴答走著的月曆鍾,跟廣場上那座鐘一模一樣。大廳的一側有樓梯上到二樓,樓上是他們幾個的房間。樓梯兩邊掛滿美麗頹敗的油畫,還有不知名的綠色植物,牆壁上的水晶鏡里映照的不是大廳里的景象,而是波光瀲灧的蕩漾的波紋,像一泓可以倒映世界各地的湖水。

最神奇的是一樓大廳邊的那個迴廊。迴廊一眼望不到盡頭,兩邊布滿無數不同風格的房間大門,不知道每扇門裡都有什麼,更不知道這些門裡都住著誰。

據小七說,這迴廊是沒有盡頭的,人心有多深遠,這個迴廊就可以綿延多遠。每一個房間都代表著這世界上一個人的內心世界。地球上有多少人,這迴廊兩邊就有多少房間,當他(她)死去,屬於他(她)內心世界的房間就會消失。當一個新的生命誕生,迴廊的那一頭也就會衍生出一個新的房間。

「那……」我打斷他,「哪個房間是朔月的呢?」

不知該如何回答我的問題,小七沉默著走到沙發邊撫開大疊的文件坐下。他回頭凝視我,突然長長地嘆了口氣。

「久美,你是真心想救我哥?」

「當然,他現在在哪裡?你們到底需要我做什麼?」

「事情是這樣子的……」經過他一番解釋后我才明白,原來朔月此刻並不在紅人館里。他因為擅自救羽野而背叛了《引魂師守則》,被主宰者囚禁在禁海深域的流沙之卷中,眼睛也變成了灰色。小七希望她能寬恕哥哥,但主宰者始終認為是我讓智薰和朔月背叛了她,因此逼迫他們動用紅人館旗下的力量來除掉我。

除掉一個小小的玩偶並不難,難的是她想要除掉的玩偶剛巧是我。

即使小七用我的命換來了朔月的自由,當朔月得知真相后,他會坦然地接受這一切嗎?

小七之所以遲疑到今天還沒有取走我的性命,就是因為他必須要顧及哥哥端木朔月的感受!

聽到這裡我很心痛。

「朔月他……」正要追問朔月的下落,大廳牆壁上的水晶鏡面里突然蕩漾出兩個模糊的人影。人影漸漸清晰后,我定睛一看——是姐?還有羽野?

這面鏡子可以倒映出想要接近布拉格紅人館的人,作為對館內人的警示。鏡中出現的人正是姐和羽野,他們正連夜趕往機場。

原來早在我辦畫展時,走投無路的小七就召喚姐到布拉格商議,希望她能帶我去找主宰者。主宰者畢竟是姐的親生母親,有姐幫忙求情的話,說不定能放朔月一條生路。小七答應姐,會想方設法在主宰者面前保住我的生命,絕對會讓我不受到任何傷害地平安回來。

可不願冒險的姐斷然拒絕了小七的所有提議,獨自回去。就在姐趕回家的前一刻,決心一不做二不休的小七搶先一步帶走了我……

此刻出現在鏡子里的姐姐手握那串朔月的十字架,輕聲地祈禱。

「姐……」看到她焦急的神情,我的心軟了七分。

「可惡!」一見到那串項鏈,小七的心情又變得焦躁,一拳砸在桌上,震得皇微和尊尊的棋盤呼地一晃,棋子呼啦啦散落。在那些國際象棋棋子落地之前,它們突然幻化成無數人形,爭先恐後地往門窗外逃竄。

「抓住他們!」尊尊焦急地喊。

就在小七和皇微紛紛忙著抓那些逃跑的靈魂時,牆面上的水晶鏡里伸出一隻雪白纖細的手,牢牢地抓住了我的手腕。

啊?這是?

「鬼——」我害怕地大叫,幾縷漆黑光亮的髮絲又從鏡面中飄然而出,撒落在我的肩膀上,緊接著是手臂,身體……一個冷艷美麗的女生就這麼活生生地從水晶鏡里走了出來。她拿出隨身的水晶瓶,打開瓶塞,那些四下逃竄的靈魂立刻被重新吸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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薔薇的第七夜3·終結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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