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審理(心理)(上)
人物:貴宮無伊實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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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你早就知道了吧?
雖然現在的性格也沒有好到值得讚譽,可是在被眾人喚為少年的那個時代,我是異常令人厭惡的小鬼。
以為自己腦筋好、智商高,自然而然鄙視周國的那個時代。知道大家都不知道的事,發現大家都沒發現的事,不知從何時起,這種自覺讓我變得傲慢。
或許是這個原因嗎?
一旦有疑問,不解決就無法安心。我有這種能力,思考解除疑問后,確實亦有一種成就某事的心境,彷若變成某人的感覺。
然而…
不斷解決連番出現的困難問題之際…不,是將連番出現的困難問題盡數解決以後,徒留予我無限的空虛。
其它傢伙不用做這種事也過得很快樂。即使沒有提出答案,或者甚至沒有感到疑問,他們都過得很幸福。
歡笑,哭泣,時而發火。
我當時以為這是因為他們很無知。
認為他們只是天真無邪地在布滿地雷的草原上賓士,他們總有一天會對自己的愚蠢感到後悔…
當踩到地雷,一切都結束后,他們一定會感到後悔的。
然而事情並非如此。
我只不過是在自己創造的世界里,解決自己產生的疑問,並因此洋洋得意的孤獨小鬼。真的…以為理論可以彌補經驗,認為只要祈禱,自己也能夠獲得幸福。
我搞錯了少年的本質。
即使如此,世界亦沒有結束。
遊戲依然持續。
明明決定性地落後,毫無贏面可言,但人生依舊持續。我也曾經一度以為自己即將結束,事實上亦曾試圖終結自我,可是我連這件事都失敗了。
事實上。
我並不是旁觀者。
而是敗北者也未可知。
只不過是悲慘的敗北者。
因此我不知何時開始,再也不對疑問積極提出明確的答案。與其說是變得消極,倒不如說是對疑問感到無力。
解答根本沒有深刻的意義。
就算曖昧,
含糊不清,
模模糊糊。
這樣也無所謂。
這樣反而比較好。
決定性地改變情況這種行為,乃是人類最強的紅色或學者的藍色…那種超越世界、真正的被揀選者們的職責,絕對不是我的任務。
隨處可見的敗北者。
這不是戲劇旁白的工作。
即使踩到地雷仍舊一無所覺的生存方式不也很好?
明知地雷存在,還假裝遺忘,最後真的忘懷的生存方式不也很好?
即使已經遲了一步、即使終究是一種妥協,即使被說是偽裝**類的姿態生活,我亦如此認為。
鏡子的另一端。
注視著沒有失敗的自己,我如此認為。
不是很簡單的事嗎?
沒有失敗只不過,
因為失格而已。
若要淪為殺人鬼,寧可身為敗北者。
他大概亦會這麼說。
若要淪為敗北者,寧可身為殺人鬼。
無論何者都是戲言。
既是戲言,亦是傑作。
無所謂,這樣就好。
一切這樣就好。
問我是否感到自己是不良製品的她。表示她喜歡我的那個女生。預言自己是下一個被殺的他。以及批評我很遲鈍的你。
我明白之。
改變情況並不是我的職責,
可是結束因我而生的無謂戲言,確實是我本人的工作。
按照我的風格,漂亮地結束這件事吧。
無伊實。
我向零崎借用那把尖錐的刀械,**鑰匙孔,喀啦喀啦地轉動。一分鐘左右響起鎖匙鬆脫的聲音。握住門把向後一拉。因為掛著門鏈,所以只能拉開數公分。
「…」
我猶豫一下,揮刀砍斷那個鏈子。鏈子比想象中更脆弱,一下子就散落開來,其中一個打中我的臉。但我並不在意。拉開從束縛中解放的門扉,進入房間。
眼前是令人啞口無言的光景。
被撕得體無完膚的壁紙,散落一地紙片中參雜著食器碎片。脫鞋進房似乎好不太安全,儘管感到抱歉,還是穿鞋進去了。進房一看,慘狀更加嚴重。純粹的破壞。這個空間里的物品,無論多幺微小,恐怕沒有一件還保持原本的形狀。所有東西都被破壞殆盡。損毀散亂的衣服。毀壞的傢具。撕破的書籍。破裂的電視。粉碎的計算機。沾滿臟汗的地毯。從中央裂成波紋狀的鏡子。翻倒在地的垃圾桶。滿地散落的燈泡碎片。肢離破碎的天竺鼠。被挖空的枕頭和床鋪。被肢解到甚至喪失意義的蔬菜。被翻空的電冰箱。中央深深凹陷的冷氣機。寫滿塗鴉的噁心茶几。出現裂痕的水箱,以及附近的熱帶魚屍體。沒有一根完整,全部斷成兩截的筆。喪失功能的時鐘。被撕光的月曆。被絞首的熊布偶。
還有。
「你在干什幺…」
蹲在窗邊,詛咒似的瞪視我的她。
這個房間里破壞得最徹底的,
絕對就是,
她。
「無伊實。」
沒有響應。
唯獨忿忿不平的視線,刺穿般地朝我射來。
髮絲,
那頭長長的細卷褐發,
被無情地剪去了。
仔細一看,房間到處都是頭髮。我並不認為頭髮是女人的性命,可是,從某種意義來說,這也相當駭人。
這個狀況。
這裡完全是她的領域。
成立在隨時都可能毀於一旦的平衡感下的無伊實結界。
鑲嵌在空間中的詛咒,全部沖著我而來。刺穿我的不只是無伊實的視線。被徹底破壞的房間,全都對我投以敵意、惡意、害意和殺意。
彷佛與全世界為敵的心情。
「你可不可以別這樣瞪我?」
「閉嘴!」她低聲說:「你是來做什幺的?無恥!」
「放心吧。我不是來救你的。我既不是這種好人,更不是男主角。」
我移動右腳,踢開散亂一地的東西,撥出一個空間,在無伊實的正對面坐下。仔細一看,我旁邊有一個被破壞的手機。
「啊啊,原來如此。這幺一來,沙咲小姐就沒辦法跟你聯絡了。既然如此,他們大概很快就會趕來。現在不是悠哉的時候。」
「你來干什幺的?」
「我大概都已經知道了。」
我故意淡淡說道。一方面固然是認為現在最好不要刺激她,另一方面則是因為此刻的我也只能這幺說話。
「或者該說是已經猜到了?可是有件事無論如何都不明白。可以告訴我嗎,無伊實?」
「…」
「你的沉默我就當成默認。」我頓了一下。「…到襲擊為止我都明白。可是,你為什幺要殺秋春君?這件事我搞不懂。」
「…」
「你應該沒有非殺秋春君不可的理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無伊實突然狂笑不止。非常冷酷地狂笑。毫無一絲感情地大笑。瘋狂大笑。「受了那幺重的傷…」她接著瞪視我道:「受了那幺重的傷還敢來,你是白痴嗎?這裡可沒人會碰巧現身救你啰。莫非有誰在房外等你?」
「啊啊…不是這樣。那傢伙的登場原本就是意外,不用介意。」
我想起那天晚上的事,同時大拇指按著臉上的紗布說道。肩膀和下頭當然都還稱不上痊癒,身體狀況根本不適合與他人硬拚。
「針對那天晚上的事,我一開始也無法確定。那個黑衣客戴著毛織面罩,不可能是長發。因此我起先認為黑衣客不是無伊實,但既然頭髮剪成這樣,就說得通了。莫非是為了這個理由才剪短?」
「少臭美了!這種事豈能當成理由?」
「我想也是。」我聳肩。
「不過,你比我想象中更加謹慎。跟蹤沒兩下就察覺了。那棟破爛公寓的牆壁太薄,也沒辦法在房間襲擊。」
「嗯,絕佳的環境吧?」
我模仿哀川小姐的語氣自嘲,可是,自己也覺得不是很帥氣。
「話雖如此,藉巫女子之名把我引出去是違反規則喔。實在稱不上漂亮的手段。」
「別把她的名字掛在嘴上!」無伊實面目猙獰地破口大罵:「你沒有這種資格。」
「那真是失禮了。」
「我一點都不想跟你說話,不過還是賞你一個問題。你為什幺甩掉巫女子?」
「我不覺得自己有甩掉她呀。」
「為什幺?」
無伊實用力擊牆。整個房間震動不己,完全沒有顧慮自己身體的猛力一拳。儘管不是自己被打,我卻感到背脊一陣冰涼。
面對殺人鬼比現在好太多了。
比面對這種壞人好太多了。
「為什幺?為什幺不響應巫女子的心情?明明是很簡單的一件事。為什幺連這幺簡單的事都做不到?為什幺連這點事都不肯替她做?」
「是我先問你問題的。你也先回答我啊?我重新問你,幾次都可以。你為什幺要殺秋春君?明明沒有理由。其它一切都很清晰,唯獨這件事完全猜不透。我剛才也說過了,到襲擊我為止,我都可以接受喔。你有這樣做的理由。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可是為什幺用襲擊我的那雙腿,跑去殺死秋春君?」
「如果我回答你,你也可以回答我的問題嗎?」
「好。」
無伊實又繼續瞪視我片響。
數分鐘之後。
「很簡單。」無伊實說:「因為我覺得這樣做最自然。」
「自然…嗎?」我一邊窺視無伊實的表情,一邊說:「可是,秋春君不是你的朋友?」
「沒錯。我喜歡他。不過,沒有喜歡到無論發生什幺都可以不絞殺他的地步。」
那句話語里、那個動作中,不帶任何一絲謊言。
「朋友並不構成不能殺死對方的理由,這單純只是優先順位的問題。」
她發自內心老實說。
我眯起雙眼,緩緩點頭。優先順位。朋友。順位。朋友。在腦筋里咀嚼她的話語,接著,思考該如何回答她才好。
「難道你是絕對不殺朋友的人?無論任何理由,絕對不殺朋友的人?」
「可能殺死的存在,我不會稱之為朋友。」
「那還真是了不起啊。」無伊實嗤笑。「你這個偽善者!為什幺不將那個偽善分給巫女子?現在輪到你回答我的問題了。」
「…」
我在腦中重複三次自己想說的台詞,接著從唇間吐出。
「大概是因為不喜歡吧。」
我以為無伊實會一拳揮來,然而,她一動也沒有動。直勾勾地盯著我,文風不動。
「原來如此。」無伊實靜靜說道:「你既不是卑鄙,也不是遲鈍,只不過是殘酷而已嗎?」
「所以呢?」
「我應該說過了。應該說得很明白了。要是你敢傷害巫女子,我絕對不會放過你的。」
面對彷佛即將炸裂的無伊實,我半閉上眼睛。
我再度聳聳肩。
「話說回來,你又是如何?我是完全無法理解。雖然明白你的行動理念,但不知道是否真的是為了巫女子。」
「我不是叫你別把她的名字掛在嘴上?別自以為是地講述巫女子的事!明明什幺都不知道。」
無伊實說:「我什幺都知道。只要是巫女子的事,我什幺都知道。我跟她從小學就認識了。對她的事比自己的事還明白。若說有什幺事搞不懂的,就只有她為何會愛上你這種殘酷的男人!」
「我想答案很簡單。」這次我立刻回答。
非常簡單,對我來說是再明白不過的事。
「誤會。」
「…」
「錯覺。誤解。錯誤。錯估。迷戀。被愛沖昏頭的美少女,總之就是沒有識人的眼光吧。」
「你想說的就只有這些?」
無伊實的語氣帶著昭然若揭的怒火。這股怒火何時爆發都不奇怪。現在這樣對話,光是這樣交談恐怕都已抵達極限。
「不,還有一件事。這畢竟是跟巫女子的約定,還是完成吧。無伊實。」
我最後開口問了。
你能否容許…
「你能否容許自己身為殺人犯的存在?」
「有什幺容許不容許的!」無伊實終於大發雷霆。「我沒有做錯任何事!絕對沒有!為巫女子做的事怎幺可能會錯?最替巫女子設想的人是我!你有什幺資格指責我?這一切都是為了巫女子!只要是為了她,我什幺都幹得出來!就算是殺人,就算是自殺,根本算不了什幺!」
「…」
為了正義。為了信念。為了真理。
為了助人。為了夥伴。
為了朋友。
殺人。
「我喜歡巫女子,跟你不同!明明無法喜歡任何人、明明不肯替任何人著想,別活得那幺逍
遙自在!明明沒有替任何人做過任何事!你這種沒有任何人類感情的不良製品少給我大放厥辭!」
因為是為了其它某個人。
毫不籌躇。沒有疑惑。
沒有一絲猶豫。
甚至沒有後悔。
不愧對他人,不顧慮自己。
殺人。
「如果沒有你就好了!這樣子我、智惠、巫女子、秋春就能跟以前一樣快快樂樂地生活!你沒有出現就好了!我們一直過得好好的!從小學開始、從高中、上大學以後也是!因為你的出現,我們才變成這個樣子的!」
因為妨礙。
因為阻撓。因為麻煩。因為礙事。
因為鬱悶。因為不安定。因為不愉快。
殺人。
「全部都是為了巫女子!巫女子是我的,我是巫女子的!我跟她是好朋友!我為了她,連父母都能殺死!她為了我,連你都能殺死!」
因為是為了重要的人。
誰都能殺死。
幾個人都能殺死。
不論是幾十個人、還是幾百個人。
不論是自己、還是別人。
連死黨都能殺死。
「我沒有錯!我是對的!所以要我說幾次都可以!就算時光倒轉,我也會做相同的事!巫女子也一定會原諒我的!」
並不是一時衝動。
也不是無技可施。
猶如呼吸一般。
猶如攔路殺人鬼一般、猶如殺人狂一般。
猶如不良製品一般、猶如人問失格一般。
殺人。
「我…可以原諒我自己!」
無伊實一腳踏在滿是碎片的地板,如此咆哮。
「喔。」
注視著怒不可抑的無伊實,
我的雙眸想必是非常冷靜。
「你想說的只有這些?」
她對我怒目而視。
這種事根本無所謂。
「那就好了。我求你,別再說話了。你的聲音很刺耳,你的存在很礙眼…說完所有想說的話,做完所有想做的事,這樣就滿足了嗎?你完完全全地壞了。肯定是要失敗的。」
「失敗?我嗎?」
「什幺為了巫女子?無伊實,你只不過是把責任推給巫女子,不是嗎?」
「別說得一副自以為是…」
我知道無伊實正努力剋制意欲朝我撲來的身體。倘若我沒有說出巫女子的名字,她鐵定早就這幺做了。
現在。
能夠讓無伊實保持清醒的,只有葵井巫女子這個存在。
「既然如此…」她彷佛在地獄底端呻吟,沉聲說道:「既然如此,你又是如何?你對巫女子的死,沒有感到任何責任嗎?回答我!」
「沒有。一點都沒有。亡者終究只是死亡而已。」
「…」
無伊實的臉孔「喇」的一聲轉白。她的精神既已逾越發怒的階段。我雖然察覺到了,可是並未停止說話。猶如機械般地繼續開口。
「我沒有傲慢到干涉他人的人生。想做什幺、做了什幺,畢竟只有當事人應該負責。你應該也不例外,無伊實。」
「你究竟是什幺東西?為什幺能夠這樣想?為什幺能夠有如此噁心的想法?你瘋了。你不是人。」
「我只不過是無法苟同硬要將他人塞進自我里的黏稠人生。我是為了誰、為了誰…這種凡事歸咎他人的人生,簡直無聊透頂。」
宛如正在凝視自己。
「我好象曾經說過你跟智惠很像…我重新訂正。」無伊實宛如畏懼惡魔似的說:「智惠疏遠他人的性格是自卑感的表現…而你只不過是對人類的憤恨。」
「唉…」
我裝模作樣地嘆了一口氣。既無法否定,也不想否認,反倒想問她為何事到如今才察覺。似是而非的東西,終究還是非。這是簡單至極的道理。
「…算了,你喜歡怎樣就怎樣。我和你是毫無關係的陌生人,所以沒有干預你的意思。。。。。可是殺秋春君就不太好了,無伊實。你很快就會被逮捕啰。雖然我不認為巫女子希望看到這種事…」
「這種事根本無所謂。我也不懂法律。被逮捕?大概吧。可是,到那為止還有時間。還有足夠的時間可以痛毆你、殺死你。」
無伊實單膝跪地,配合我的視線高度。不知何時出鞘的刀刃,對我閃著白晃晃的光芒。那天晚上,黑衣客使用的那把刀。掠過我的頸動脈的那把刀。
「沒有人會來打擾了。」
「殺了我又能怎樣?」
「關我屁事?你或許覺得莫名其妙,不過我要你負起傷害巫女子的責任。」
「…」
啊啊,是嗎?
無伊實你終究不暸解最重要的事。嘴裡一直說是為了巫女子、為了巫女子、為了巫女子,那說法分明只是借口、辯解、託詞。
促使你行動的,
是對我的嫉妒,
對巫女子的平凡後悔,
對自己的無聊罪惡感。
只不過如此啊。
「戲言也別該適可而止,無伊實。」我一無所懼地說:「所以呢?要繼續上次的事?毆打我、毆打我、攻擊我、攻擊我,讓我體驗所有稱為痛苦的痛苦,最後還想殺我?」
「沒錯。」
「是嗎?」
我,
以左手握住自己的右手食指。
「例如像這樣折斷手指?」
接著順勢將手指向後一扳。指骨應聲而斷。
猶如,
折斷樹枝的聲音。
無伊實的表情粟然僵硬。
隨時都要發狂的劇痛在斷指處賓士,可是我表情毫無變化,向她展示折斷的食指。
「這樣滿足了嗎?」
「…」
「不對。你不可能這樣就滿足。你不可能這樣就釋懷。因為你對我恨、恨、恨之入骨,不可能這樣就罷休。因為只要是為了巫女子,連道德、法律、常識都不放在眼裡。」
「唔、唔唔…」
動搖。
無伊實的感情里第一次參雜了動搖。
就連這種事,我都不在意。
「接下來是中指嗎?」
我說完,用力握住中指。
彷佛將自己的身體當成木偶。
因為是木偶,所以沒有神經。
因為是木偶,所以不需要心靈。
所以能夠若無其事地折斷。
喀啦。
「接下來是無名指?」
將無名指扳向不可能的方向。
喀啦。
「最後是小指?」
將小指彎成不可能的形狀。
喀啦。
「這樣右手就徹底破壞了。這樣我就再也無法抵抗了。」
「啊啊啊…」
無伊實面無血色。與其說是恐懼,倒不如說是慌亂。打從心底懼怕著自己無法理解的事物。某種凌駕一切怒氣的致命性感情。
「那接下來是左手?」
我將四隻手指朝向地板。
接著毆打地板似的將體重加在手臂上。
喀啦喀啦喀啦喀啦。
美妙愉悅的四重奏。
「再扭轉看看。」
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
「接著將兩隻手併攏…」
「你…你在做什幺?」無伊實冷不防尖叫,扔下刀子,握住我的手腕。「你…你的腦筋有問題嗎?什幺?你在做什幺?」
「替你做你想做的事。這跟你自己做是一樣的。再說得白一點,這跟巫女子做是一樣的吧?要是讓你來形容的話。」
我向她展示八隻詭異扭曲的手指。即便是神經異於常人的她,似乎亦不忍目睹這番景象,無伊實反射性地撇開目光。
「不…不痛嗎?你的手!」
「還好。」我從容不迫地答道:「對我來說,這種事算不了什幺。無論如何毆打、攻擊,我都沒有任何感覺。你想殺我就殺吧,聽憑尊便。可是對我來說,死亡是一種解放,只是解放而已。」
「胡說八…」
「我已經膩了。對活著這件事、對周圍的人和不在周圍的人、對構成世界的各種意志和沒有構成世界的各種意志、對你、對巫女子、當然對自己也是。感到非常不耐煩。不好的是我。對活著這件事只感到痛苦。對我來說,這裡是沒有任何價值的地方。就算明天世界滅亡、就算今天我註定死亡,這種事怎樣都無所謂,這樣反而比較好。所以殺死我一點意義都沒有。就算那天晚上被你殺了也無所謂。」
「…」
「話雖如此,只要殺死我,你就得償所願了吧?但這既不是復仇,也不是正義,更不是對好友的俠義之心。這隻不過是你的消愁解悶。只不過是排遣鬱悶罷了。這樣你的心情就會舒坦,只不過如此。藉由讓我痛苦,消除對我的嫉妒;利用讓我難過,遺忘自己的後悔;透過殺死我,排除自己的罪惡感。」
「不是!」無伊實抱住自己的頭,發狂般地拚命搖動。「不是不是不是不是!別岔開話題!別岔開話題!自己在那裡胡說八道!我是為了巫女子…」
「那幺殺了我吧。用自己的雙手殺了我吧。就算這樣,世界也不會改變的。」
單純為了自己。
別說是為了任何人。
沒有任何解釋、辯駁的餘地。
單純基於自我意志殺死我吧。
觸犯沒有任何利益的罪行吧。
「唔唔唔唔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無伊實撿起刀子。接著以激忿填膺的神色,鬼氣逼人的目光、忍受咀咒般地緊咬櫻唇,全力掐住我的喉嚨,反手一刀貼著我的頸動脈,刀刃刺破一層皮…
迷惑…茫然…獃滯…迷惑…
「嗚…」
接下來,
她仍舊一臉迷惑。
我閉上眼,
暫時任時間流逝。
不過很快就厭了。
「什幺跟什幺啊…」
我輕輕揮開她的玉手,刀於遠離頸部。站起身,低頭俯瞰蹲坐在地,喃喃自語的無伊實,接著猛力一伸懶腰。
「能夠替自己做些什幺的人類,究竟是何時消失的呢.無伊實?」
什幺使命感、正義感。
什幺群體意識.友情。
「你不覺得根本是一派戲言嗎?」
無伊實並未回答。話說回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資格問她這種問題。別說是替自己,我甚至未曾替任何人做過任何事。甚至未曾替任何人做過任何事。
「那你要我怎幺辦…」無伊實哀求似的說:「我究竟能夠替巫女子做什幺…你說我該替她做什幺才好?你究竟要我怎幺做才好啊…」
這種事問我又有何用?
一旦思考這種事,結局終歸是死路一條。
自己可以替誰做什幺,這種事畢竟只是一種幸福幻想。而今察覺一切都是虛幻的你,業已無路可走了。就跟智惠和我一樣無路可走。大幅逾越絕望,此刻在你面前的是徹底黑暗的絕對虛無。
業已無路可走了。
然而,對我也好,對她也罷,這都是再明白不過的道理,我並不打算點破。即使她不明白,我也不打算主動告訴她。
「如果要我說真心話…」
我背對無伊實說。
「我來這裡是為了讓你殺死,是想讓你殺死才來的。有人想殺我,而我也期望被殺,因此覺得這樣也好,打算就這樣結束這件事。可是,我改變心意了。我不想被你這點程度的人殺死。」
「既然如此…」
無伊實垂首說道。
我移開視線,朝玄關前進。
無伊實悲痛萬分、彷佛已經被緊繃的線割得四分五裂、怯然欲泣、嗚嗚咽咽、意欲傾吐腹中物似的說:「既然如此,現在殺了我啊。」
「誰管你?自己去死。」
簡短回答,我並未回頭。
一點都不想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