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審理(心理)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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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結束了嗎?」
剛離開無伊實的公寓,靠著電線杆的零崎揚手向我說道。我腳步不停地走過他身旁說:「嗯…啊,結束了。」
「是嗎?」零崎說完,追到我身旁跟我并行。
「嗚哇!你的手怎幺了?怎幺一回事?是我多心了嗎?骨折量暴增九倍啰。」
「嗯…啊。」
「被她折斷了?嗚哇~~貴宮這女人是念佛之鐵呀,不可不慎。」
「不,全部都是我自己折的。」
「你是白痴嗎~~~這幺說來,那天大拇指好象也是你自己折斷的嘛。被虐狂嗎?你是被虐狂嗎?不痛嗎?無痛症嗎?腦葉切開術嗎?」
「不,痛得非常厲害。因為太過疼痛,甚至沒辦法昏厥。就快飆淚了。其實現在正要去醫院…西陣醫院就在附近吧…我也不是被虐狂。只不過當時需要驚嚇療法。」
「骨折這種傷未必能夠痊癒喔。搞不好一生都不能打棒球了。」
「那時我會踢足球,沒問題的。」
「騙子…」零崎傻眼嘆道:「所以呢,結果如何?」
「天曉得。接下來只是後續處理。這是沙咲小姐和數一先生的範圍,他們應該也可以應付。無伊實被逮補,一切公諸於世,大概就是這樣吧。」
倘若無伊實那時還可以保持清醒。
不,基本上還不知道她能否活到那時。
零崎一臉無趣地將手枕在後腦勺說:「唉…一點都不浪漫哪。不能再浪漫一點嗎?」
「因為很現實嘛,沒辦法。」
「啊…或許是吧…你有父母嗎?」
零崎驀地冒出一個毫無關聯的問題,不過我已猜到零崎大概會問這個問題,故而並未感到訝異。
「有,在神戶。我想應該還健在。」
「喔…那幺,感謝嗎?」
「嗯?」
「總之,你對父母有什幺感覺?」
「關於什幺?」
「關於他們把你生到這個世界。」
「零崎,你怎幺了?不過這或許根本用不著問。」
「這種事想當然耳啰。」
「固定啊,想當然耳。」
我們相互看了一眼。
「活著~~」「真抱歉。」(註:太宰治「二十世紀旗手」副標題)
「太宰果然比芥川好嗎?」零崎笑了。
「我最喜歡武者小路。」我沒有笑。
「菊池寬怎幺樣?我搞不好很喜歡。」
「沒看過…我不是很喜歡閱讀這種事。」
「啊,你說過了嗎…喔。。。」零崎不知為何信服似的點頭。「話說回來,刀子快還我吧?那把刀很珍貴的。」
「啊啊,這個嘛。嗯,零崎,我有一個小小的要求,這個可以給我嗎?很方便呢,不用任何技術就可以開鎖。」
「白痴。這很貴啦。你現在付得出一百五十萬圓日幣嗎?」
「咕!這種小錐子為什幺這幺貴?」
「啰睬!要怎幺辦?」
「一百五十年左右的分期付款如何?」
「可是我們大概不會再見面了。」
「啊,說得也是。那就沒辦法了。」
我老大不願地將刀子還給零崎。零崎拿著刀柄轉了一圈,收進背心裡。看來他全身都藏滿刀械,萬一跌倒了該怎幺辦呢?
「對了,或許不是什幺重要的事,不過我很在意。現在是我問問題的時間了。」
「喔…什幺事?」
「我記得江本被殺的時候和葵井被殺的時候,貴宮都有不在場證明。江本的時候是在卡拉OK,葵井的時候是跟妹妹在一起嗎?姑且不論宇佐美和你的時候,既然如此,她要怎樣殺她們倆?而且你好象跟刑警講沒兩句就知道殺宇佐美的是貴宮了,感覺上也好象早就知道在鴨川公園襲擊你的是貴宮。話說回來,你為什幺認定貴宮是犯人?究竟是從什幺時候開始,你就認定貴宮是犯人了?」
「嗯…不是很好說明。」
「喔?」零崎不可思議地頭一歪。
「什幺?只是單純的第六感?或者因為其它關係人都死光光了,所以剩下的貴宮一定是犯人?又不是金田一!」
「不是這樣,可是一定要說明嗎?聽起來不太合理喔。」
「喔,無所謂。你不是從我這裡問了很多攔路殺人鬼的故事?有借有還。送我一點帶上黃泉的禮物吧。」
「帶上黃泉的禮物,你要死了啊?」
「搞不好快死啰?我可是被那個紅色怪物追捕的人。」
嗯,這的確很有可能。現在這一瞬間,哀川小姐也很可能突然出現。這幺一想,零崎的生命宛如風中殘燭。
「說得也是…那你想問什幺?」
「當然是從頭開始說明了。所以說,你為什幺知道殺死江本、葵井、宇佐美,襲擊你的人是貴宮?」
「你在這裡就已經搞錯了。」我說:「無伊實並沒有殺智惠和巫女子。她有不在場證明,當然不可能殺她們。」
「咦?」零崎詫異說道。
「所以說,無伊實只有殺死秋春君一個人,另外就是對我的暴力傷害,其它什幺都沒做…嗯,不過大概也沒辦法向她討醫藥費了。」
「等一下。」零崎繞到我面前,雙手放在我的肩膀。滿臉笑意,但絕對不是在笑。「你在數小時以前,還一臉自信、理所當然地宣稱『殺死江本智惠、殺死葵井巫女子、在鴨川公園襲擊我、殺死宇佐美秋春的那個犯人一定是貴宮無伊實』吧?」
「嗯。」我淡淡答道:「可是,當時只不過是一臉自信、理所當然地說謊。因為說明太浪費時間,才假裝這樣。事情其實更複雜一點。」
「…等一下!所以這幾個小時就只有我一人在凝神苦思『貴宮究竟是如何殺死那兩人的?唔…真是不解之謎』嗎?」
「你不是也說過了?我是騙子嘛。」
「不是她殺的。」
零崎喃喃說著不吉利的話語,兜回我的旁邊。我微微跟他拉開一步的間距。
「呃…那我換一個問題好了。殺死江本的犯人是誰?既然不是貴宮,究竟是誰?」
「葵井巫女子。」
我只有回答名詞。也許是已經猜到了十之七八,零崎並末訝異出聲。不過還是略顯意外地皺眉,刺青一陣扭曲。
「那幺,殺死葵井巫女子的又是誰?該不會是你吧?」
「不是,那只是單純的自殺。」
「自殺?」零崎這次真的嚇了一跳。「你說葵井是自殺?」
「對。因為監視攝影機沒有照到犯人,很合理吧?這是理所當然的,因為沒有犯人。結果,巫女子自殺后,無伊實就抓狂了,不但殺了秋春君,還想殺死我。可是因為我不喜歡被殺,就先下手為強。如此這般,QED。」
(註:拉丁語Quoderatdemonstratum,證明完畢。。)
「不,這裡用QED是錯誤的喔。」零崎先吐槽,接著抱頭苦思片刻。「等一下、等一下,你按照順序說明。這樣講得沒頭沒尾的,我還是一頭霧水。」
「我知道了。就來好好說明吧。呃…巫女子殺死智惠,這件事沒問題吧?」
「沒問題。不!有問題啦。替葵井做不在場證明的不是你嗎?或許不是你,是你的鄰居。莫非你跟她是一夥的?」
「不是啦,你為什幺這幺懷疑我?如果只限那天晚上,我是完全被騙了。美衣子小姐也被騙了。與其說被騙,應該說是沒發現嗎?」
「是怎幺一回事啦?」
「你自己想想看嘛。殺死智惠的是巫女子。既然知道這件事,能夠想到的可能性就相當局限了吧?」
「啊…」零崎略微思考。「她跟你一起離開了江本的公寓嘛?接著在西大路通和中立賣通交叉口附近接到江本的電話。一起走到你的公寓。接著將她交給隔壁的淺野小姐。然後,葵井第二天早上起來,先到你的房間,再到江本的房間所以,是那個嗎?那個『發現時』,第二天早上殺死的嗎?」
「這也不對。別忘記死亡時間已經確定了,遇害時間肯定是半夜。」
「那幺,莫非是半夜溜出來?從淺野小姐的房間里。」
「這也不可能。美衣子小姐對聲音很敏感,即使想要溜出來也會被發現。況且美衣子小姐沒有包庇巫女子的理由。」
「既然如此,是遙控詭計嗎?不過密室也就算了,絞殺應該不可能有什幺詭計吧?」
「所以答案就只剩一個了。」
「是什幺嘛。…跟那個X/Y有關係嗎?」
「沒有。那個東西不用去想,那就像是附贈的炸薯條,扔到一旁就好了。」
「趕快告訴我嘛。真是拐彎抹角的傢伙哪。」
「很簡單。我們離開公寓之後,巫女子沒有時間可以跟智惠接觸。既然如此,就是在離開公寓以前下手的。」
「咦?這是什幺意思?」零崎狐疑地說:「這幺一來,前提條件就不成立了。江本遇害的時間不是限定在跟你通完電話之後,到三點為止?」
「假設…」我說:「假設沒有那通電話,巫女子就可能殺死智惠了吧?」
「不可能吧?因為她是跟你一起離開公寓的。」
「問題就在這裡。我們是一起離開公寓,不過並不是同時出來的。雖然差距非常短暫,但我先離開智惠的房間了。」
「嗯?」
「不是要穿鞋?離開房間的時候。那個時候,我當然是背對房間。換言之,我背對著巫女子和智惠,看著自己的鞋帶。」我抬起一隻腳,向零崎展示鞋子。「說得更仔細一點,走廊和房間隔了一扇門。因此無論她們在做什幺,我都沒辦法看見。」
「等等一下,應該有慘叫或撞擊聲吧?再怎幺說,有人在背後被殺,怎幺可能沒發現?」
「刺殺或撲殺或許是這樣,但絞殺的話,根本沒辦法呼叫。有撞擊的聲音喔。可是誰又知道那是殺人的聲音呢?我以為是巫女子撞到什幺而已。」
「啊…」零崎按著太陽**附近。硬要說的話也有點像是能瀨慶子,但這種想象終究太過勉強。
(註:70年代曇花一現的日本偶像,歌聲非常難聽。。)
「等一下!你穿個鞋要花十分、二十分嗎?不可能嘛。假設就像你說的那樣,是葵井絞殺江本,也不可能立刻死亡啊。人類就算不呼吸也可以撐個十分鐘吧?」
「零崎,你是專門用刀的殺人鬼,因此才有所誤解吧?絞殺未必是窒息死。只要阻止血液流向腦部,人類就會死亡。只要這樣吊起來勒住就好。勒住頸動脈的話,不用一分鐘喔。順利的話,數十秒就可以了。」
「是這樣的嗎?」
「就是這樣。之後,巫女子若無其事地開門,走出玄關。這時巫女子用身體擋住,不讓我看見房間內部。於是我們一起走出智惠的房間,離開公寓。」
「確實合情合理…」零崎似乎有所不滿。「可是這是沒有電話的情況吧?事實上江本有打電話給你。意思就是江本在你們離開公寓后還活著。難道要說是她突然間復活這種非現實的理由嗎?」
「你的假說還真是充滿戲言哪。這怎幺可能?智惠是當場死亡。理由很簡單,非常簡單。仔細一想就能明白。智惠打電話的對象是我,不過並沒有打到我的手機吧?」
「啊啊,是葵井的手機。但這是因為江本不知道你的手機號碼吧?」
「這裡回到基本點吧。基本上手機的優點是什幺?就是在哪裡都可以打。那通電話也不一定要從智惠的房間里打。而且還有一點,電話基本上也看不見對方的臉孔吧?」
「換言之,葵井有共犯嗎?使用江本的手機,假裝成江本…」
「沒有共犯。我想那原本就是臨時起意的犯罪。光看兇器也可以明白。」
「兇器是指細布條啰?」
「對,那大概是秋春君交給智惠的禮物外麵包的絲帶。絲帶這種東西其實很適合用來勒頸。因為柔軟,很容易貼合皮膚。比繩子更適合絞殺…總而言之,從沒有事先準備兇器,使用手邊東西這點來考慮,那實在很難說是計畫性犯罪。」
「那幺,那通電話是誰打的?」
「所以就說沒有其它共犯了,當然是巫女子本人。」我說道:「在口袋裡按智惠的手機,用快速撥號鍵撥通自己的手機就好了。對方當然不可能說話,只是她假裝成是智惠打來的。然後交給我。」
「可是你有跟對方說話吧?對方好象說什幺有事情忘了跟你說之類的。」
「所以說,那個對象就是巫女子。那時我走在巫女子前面一步。跟公寓的時候一樣。就算巫女子在後面拿著智惠的手機喃喃咕咕,我也不知道。回頭的時候,巫女子已經把手機收進口袋裡了。」
殺死智惠的方法。
以及製作不在場證明的方法。
兩者都是相當危險的行為。萬一我無意間回頭,一切就結束了。可是只要略微思考,就知道這個可能性極低。失敗時的損失很大,但成功的可能性非常高。光從價值問題來看,是十分值得冒險的一種危險。
「總之,巫女子就是這樣確保不在場證明。隔天只要前往智惠的房間歸還手機,然後報警。雖然有第一發現者的嫌疑,可是她有不在場證明,而且前往智惠公寓之前,她大概已經將兇器藏在自己家裡之類的了。」
詳細情況只有巫女子本人知道,也只能問她,但這已經不可能了。不過,我想情況大概差不了多少。儘管不可能全部正確,但其有稱之為推理亦不過的真實性。
巫女子寫下那個「X/Y」,應該是在隔天早上。因為晚上應該既沒有這個時間,也沒有這種想法。
「…這樣說的話,葵並確實很像犯人。不過這也只是葵井有犯案的可能性,並沒有葵井是犯人的證據。」
「嗯,就是這幺一回事。」關於這點,我很老實地承認。「老實說沒有證據。說得也是,說不定只是普通的強盜殺人。」
「什幺都沒有嗎,非殺她不可的理由?」
「就是找不到。智惠的事件到此為止,你還有什幺疑問?」
「啊…」零崎一副悶悶不樂的模樣,欲言又止,不知該如何表達。
「唉,算了。」他最後說「那接下來是葵井的事件。為什幺是自殺?警察他們也說過那是殺人事件吧?」
「其中當然有很多理由…自殺的動機不言而喻了吧?就是殺死智惠的良心譴責。」
「…殺人的傢伙會感到良心譴責嗎?」
「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樣啦。」我半開玩笑地說:「至少遺書上是這幺寫的。」
「原來如此,既然寫在遺書上,就沒辦法了…至少葵井是基於這個原因才選擇死亡。喔…我就沒辦法理解哪。哎呀呀,世界上還真有各式各樣的殺人者。既然如此,又何必當初…
喂,等一下!」
「咦?什幺?」
「遺書是什幺?」
「遺書就是自殺以前試圖將自己的思慕之情遺留在世上的東西。跟遺言又不太一樣。」
「多謝啦,神探可倫坡。」
零崎邊說邊踹我的手。因為手指骨都斷了,當然是痛得要死。
「你干什幺?要是骨頭沒辦法癒合還得了?」
「那你就去踢足球啦!總之,遺書是怎幺一回事?這件事我可是第一次聽你說喔。」
「嗯,在此之前你先思考看看啊。零崎,你就不覺得奇怪嗎?」
「什幺事?」
「還要說嗎?」
那當然是,
沙咲小姐指出的那件事。
「我…」
我這個早已毀壞,
我這個人間失敗。
全身神經盡數斷光。
極端渴望死亡的我。
「…我不可能因為看見朋友的絞殺屍體,就身體不適到那種程度吧?」
「啊…換句話說,因為不是他殺屍體,而是自殺屍體,你才那幺不舒服嗎?」
「不是。自殺也好,他殺也罷,我對屍體沒有任何感覺。」
「…」
「我抵達巫女子的房間,按下對講機。沒有反應。基於經驗察覺事態有異,立刻進入房間。這時我看見了什幺?是在床鋪上,巫女子,自己將自己勒死的屍體。」
絞殺。
智惠從後方,而巫女子從前方勒死的理由就是這個。
「自己將自己勒死這種事辦得到嗎?」
「實際上也有不少人是這樣自殺的。不過這種情況下,勒住的不是頸動脈,而是氣管。非常痛苦。臉部也有瘀血,稱不上美麗的死法。」
若非有相當決意,
人類大概不會選擇這種死法。
這種情況下。
葵井巫女子的決意堅定?
「然後床鋪旁邊留有遺書,寫給我的。寫了很多東西…例如殺死智惠的事,還有希望我替她做的事。」
「替她做的事?」
「她好象不希望被別人認為自己是自殺的。自己死是無所謂,可是不希望被別人當成殺死智惠的殘酷人類。」
「莫名其妙,你說得具體一點。」
「總之她拜託我湮滅證據。從現場偷出來的手機頸繩、遺書,還有用來自殺,同時也是殺死智惠的兇器…絲帶。其它還有很多。」
「啊啊…原來如此。」零崎緩緩點頭,接著仰頭望天。「我終於明白了。所以說,你接受了她的拜託。原來如此因此才會出現那幺奇怪的反應啊。我明白了,問題就是『時間』吧?你十一點出門,十分鐘后抵達葵井的公寓,警察十分鐘抵達,你們十分鐘後到了府警,這時正好是十二點的話…約莫有三十分左右的空檔。因此問題就是你在這三十分之間做了什幺嗎?」
「嗯,話雖如此,走廊上有一堆監視攝影機,也不能離開房間,更不能不報警。那幺,你覺得我是怎幺做的?」
「你離開公寓時確實被搜身了…那幺…莫非你吃掉了嗎?」
「嗯。」我點點頭。
說到這裡,任誰都應該搞懂了。
更何況是零崎人識。
「吃掉了嗎?」
「嗯,很好吃。」我輕描淡寫地說:「聽說做這種事的人有一種專門用語叫『stuffer』。不過…這不是重點,哎,就算是我,無法消化的東西也吃不下肚。我忍著想要嘔吐的衝動報警。原本打算一直忍到回家為止,最後忍不住在府警吐了。」
「把證據全部吃掉咧…」零崎傻眼道:「這包括兇器的絲帶吧?意思就是你連殺人道具都吃掉啰?你這樣還算精神正常嗎?」
「對啊,我想是不太正常。」
「為什幺要答應葵井的要求?假裝沒看見不就得了?何必干這幺危險的事?」
「嗯,這是因為…該說是自尋煩惱嗎?這就像是一種贖罪。」我將視線移開零崎說道:「總之,葵井巫女子的死亡真相到此為止。就是自殺。老實說,所有事件原本應該就此結束的…」
「你的意思是沒想到會發生後來的事件?」
「嗯。」我嘆了一口氣。「真是的…這完全是意外。」
「所以是怎幺一回事?貴宮那件。貴宮為什幺要殺宇佐美?」
「這完全是我個人的推測。這是發生在我的範圍外的事件。可是,我的推測大概差不了多少。因為是經常發生的無聊殺人事件。」我說:「關於巫女子的死亡,無伊實可能早已察覺事情有異。嗯,說不定巫女子自殺前就對她坦承一切了。無論如何,我們就假設無伊實發現殺死智惠的是巫女子,巫女子的死是自殺。」
「喔。」
「所以該怎幺辦?這個情況…」
為了其它某人。
為了不是自己的某人。
「…自己能夠為了巫女子做什幺?零崎,是你的話會怎幺辦?」
「不怎幺辦,因為葵井已經死了嘛。」
正如他所言。
而且零崎就算對方還活著,也不會替對方做任何事吧。我也不會做任何事。只不過如此而已。
「然而無伊實卻想要替她做些什幺。一個是復仇,一個是守護她。」
「…復仇是指殺死你嗎?嗯,畢竟你甩了葵井嘛,這也是很正常的。就跟我說的一樣吧?葵井愛上你了。」
「別說得洋洋得意的樣子。這種事其實我也略有所覺。」
「發現了還假裝沒看見嗎?這樣被殺還真是沒理由怪別人了。這先不管,『守護她』是什幺意思?殺死宇佐美為什幺就可以守護葵井?」
「就跟我做的事一樣。無伊實想要守護巫女子的名譽。簡單說…如果發生『第三個事件』,就沒有人懷疑第二個事件的被害者巫女子是殺死好友的犯人了。總之就是這幺一回事。」
「…就算你說得沒錯。為什幺是宇佐美?既然如此,殺其它人也無所謂吧?沒有故意殺死朋友的必要。」
「正因為是朋友啊。智惠、巫女子接連被殺,接下來如果殺死毫無關係的陌生人,搞不好不會被當成『第三個事件』。因此被害人若不是宇佐美秋春…就是我了。嗯,我也知道你在想什幺,零崎。既然如此,殺死我不就好了嗎?正是如此。不過…我可不是為了耍酷或好奇才住在那種骨董公寓里的喔。沒有任何地方比那裡更難被殺的了。」
單薄的牆壁,以及無法掩蓋腳步聲的走廊。
不論是想偷偷潛入、與他人爭吵,或者殺死任何人,在那棟公寓里都是不可能的任務。
「所以第二條路就是殺死宇佐美?可是…就算葵井對貴宮來說是朋友,宇佐美也是朋友吧?怎幺會做這種事?」
「我原本也對此感到疑問。而且智惠應該也是無伊實的朋友。居然原諒殺死智惠的巫女子,這究竟是什幺心態?因此我就問她了。結果無伊實這幺回答我:『優先順位的問題』。總之在無伊實的心裡,死亡的巫女子比活著的秋春君重要,犯人巫女子比被害者智惠有價值。」
「真是差勁透頂。宇佐美這小子最可憐了。」
「或許是這樣…」
預測自己將被殺死的秋春君,表示自己了無牽挂的秋春君,他究竟預測到多少的真實?我並不知道。老實說我也無從猜想。此時說出「秋春君是在明白一切真實的情況下被無伊實殺死的」是否有些過度浪漫?然而,倘若真是如此,這次的事件中,唯一值得尊敬的存在就是宇佐美秋春。
因為換句話說,
這就等於接納朋友的一切。
「嗯。」
零崎猶如「沉思者」般思考良久,最後鬆開雙手抬頭。
「道理我明白,可是有跟葵井事件一樣的疑問。這是基於貴宮是犯人的前提吧?葵井那件事有遺書也就算了,但貴宮只能做金田一式的推理喔。你不是透過電話,沒有任何證據就察覺真相了嗎?因為嫌犯只剩你跟貴宮嘛。」
「莫非你不喜歡橫溝?」
(註:橫溝正史…以金田一系列著名的本格派推理作家…)
從剛才開始,零崎的態度里就充滿了對金田一的敵意。「沒有。」可是他搖頭說道:「不過封面太可怕了,我只看過連續劇。老實說既不喜歡,也不討厭。」
「喔…」
「所以,真的是這樣嗎?」
「不是,你仔細想想看,我有問過沙咲小姐吧?」
「啊啊,有沒有『X/Y』這個東西嗎?那又怎幺了?你不是說這沒關係嗎?」
「式子本身的意思沒有關係。秋春君的時候它只是單純的符號。它只有在智惠的事件其有含意。是故,秋春君的殺害現場出現這個記號,代表一個很奇怪的意義。」
「是什幺?」
「現場留有『X/Y』的這個情報…是秘密喔。只有警察知道的情報。一開始沙咲小姐完全沒有談及這件事。其它知道這件事的,就只有非法入侵的我和你。另外就是…被我問到『X/Y是什幺?』的對象。」
換言之,就是哀川小姐、巫女子和無伊實三個人。
「不,還有其它人知道吧?例如警方相關人士。」
「正是如此。其它還有很多人。可是啊,認定那是死亡訊息的只有無伊實。」
「啊啊,警方的見解認為那不是死亡訊息,而是犯人留下的嗎?這又怎幺了?」
「秋春君的事件時,沙咲小姐說『有被害者本人書寫的痕迹…可為什幺只有這次有?我認為這是犯人為了強調這是『第三個事件』,在下手殺害前脅迫他寫下的。』
「這種想法必須認定那是死亡訊息才會出現嗎?不過貴宮不知道嗎?『X/Y』的意義。」
「或許吧。」
倘若她知道那個意思,即便想要強調事件的連貫性,大概也不會使用那個式子了。
「光憑這點,你就知道犯人是貴宮?」
「嗯,當然不只這些,其中也包含我的推測。覺得這很像無伊實的行徑之類的。因為無伊實對巫女子的誠摯友惰,就連我都大為感動。」
「騙子。」
零崎嗤笑。
「我已經不相信你說的話了。說什幺旁觀者,我看你根本就是大騙子。」
「你之前已經說過了。」
「別將錯就錯。」
「是啊,你說得沒錯。」我若無其事地說:「你好象沒有其它問題了,這件事就到此結束吧?」
「雖然稱不上功成圓滿…啊…該怎幺說呢?這樣子聽完一個謎團,就好象…」
「傑作?」
「不,是戲言。」
零崎如此說道,彷佛真的聽了一個極度無趣的笑話。
我也有類似的感覺。
十分怪誕,非常扭曲,極度無情,猶似笑話,宛如滑稽,彷若無情,令人不忍目睹的那種形狀。
結果…
不得不去想…
縱使意志再三拒絕思考…
腦髓依然繼續自動思考…
誰是壞人?誰做了什幺壞事?
這件事本身或許很簡單吧?誰都可以理解…誰都可以感同身受…誰都可以為之同情的切身問題…
因此才令人作嘔。
不明白。
倘若能夠放棄,是多幺美好的一件事。
「我不會問你詳細情況」零崎別開臉孔,不耐煩地說:「因為就算再如何逼間,你也只會隨便敷衍。關於這方面姑且就算了。」
「怎幺了?這幺輕易撒手。」
「我也有很多考量哪。不過戲言玩家,你就讓我問一個問題。」
「什幺事?殺人鬼。」
「你的感想呢?」
「嗯?什幺意思?」
「你身旁死了三個人,我想問你對此有何感想。」
零崎語氣忽然顯得興味盎然。
態度就像窺視鏡子而欣喜不已的天真少年。「殺死朋友、殺死自己、為了朋友殺人、為了朋友被殺,最後連你本人也差點被殺。有什幺感想?」
「…」
直截了當,我完全無法模仿的詢問方式。
我正想雙手抱胸做出沉思的姿態,爭取一點時間,可是手指骨折,連抱胸的動作都做不好。
「零崎,我對這一連串的事件是這幺想的。」
「喔…你說說看吧。」
「這次說太多話了,手指很痛,喉嚨也很痛。」
「…」
零崎靜止。表情一陣痙攣,但接著「哈哈哈哈哈哈!」一陣大爆笑,然後說:「我想也是。總之…你即使朋友死了也沒有任何感想?」
「不,即便是我,朋友死了還是很震驚的。可是,我跟他們畢竟才剛認識。」
跟我最接近的是江本智惠,
但正因為最接近,
亦是最遙遠的吧。
對於葵井巫女子的情意,我既無法回報相同的情意,也沒有貴宮那種積極的感情。
甚至沒有宇佐美秋春的清高情操。
「你還真是不自由哪。」
「倒也不會。」
「不自由啦。你不是自己束縛著自己嗎?」
「至少比被他人束縛好。基本上,零崎你就自由了?對你來說的自由,就是殺人嗎?」
「啊…對我來說的自由啊。」零崎意有所指地嗤嗤笑了。「老實說,我很討厭自由這個字,最討厭了。雞皮疙痞都起來了。」
「我也不是很喜歡。」
「這個字聽起來很廉價哪,在這個國家。這種東西俯拾皆是。根本就是借口。就像染金髮是老子的自由之類的。真是愚蠢。不過我向來為所欲為,自由云云怎樣都無所謂。被他人束縛也好,被自己束縛也好,都礙難從命。」
「原來如此。」我嘆了一口氣,點點頭。「那幺,如果我沒有忍耐的話,就會變成你這樣了。」
「意思是我忍耐的話,就會變成你嗎?」
這個。
這個未免太。
「唯獨這件事敬謝不敏哪。」
「嗯…啊,敬謝不敏。」
零崎笑了,我沒有笑。
在我們閑扯淡之際,醫院已在眼前。我和零崎不知何時停步交談。完全沒有察覺,看來這也是說太多話了。
我們接著開始討論跟事毫無關係的事。
只跟我們兩人有關的事。
大概兩小時左右。
對人生沒有任何意義的無謂瑣事,對世界毫無益處或害處的雜事,
時而由零崎提出。
時而由我提出。
如果有三個願望會祈求什幺?如果有一億圓日幣會如何使用?等邊三角形和正三角形哪個比較漂亮?公里和公斤哪個比較大?想加入黃金拂曉團還是薔薇十字團?一百一十五乘一百一十五的幻方(magicsquare)能否成立?88黑白棋究竟是什幺情況?
宛如感情融洽的好友。
但我不是零崎的朋友,
零崎亦不是我的朋友。
這幾乎就像是自言自語。
既沒有意義,也沒有價值的談話。
既不覺得快樂,
也不覺得無聊。
重新檢閱自己這十九年來,
究竟過著何種生活的行為。
光的反射。
零崎人識。
我想這本是不可能發生的時間。
但就連這個魔法般的時鐘指針,
也徐徐接近零了。
「那疑問也冰解了。」於是零崎說道:「差不多該道別了嗎?」
「說得也是。」
我毫無抗拒地表示同意。
「打發了不少時間呢。」零崎從剛才坐著的扶手站起。
「喂!」他看了我一眼說:「你接下來會一直住在京都?」
「天曉得,其實我是飄浮不定的人。上大學的期間會在這裡,不過誰知道什幺時候會休學。」
「是嗎?那幺這個世界中,你未來絕對不可能去的地方是哪裡?」
「是啊…最不可能去的地方很多,例如南極或北極這種。」我思忖片刻,說出早已決定的答案。「絕對不想去的地方是美國德州,尤其是休斯敦。只有那裡是全身骨折也不想回去的地方。」
「是嗎?」零崎點點頭。
「那我就到那附近去好了。」
「你會說英文嗎?」
「我有上國中喔,而且說不通的傢伙用刀子捅他就好了。不過…」零崎略微挖苦似的說:「你的刀子是捅不了人的。」
我對那句台詞的嘲諷聳聳肩。
「總之,應該沒機會再見了。」
「無所謂吧?又不是見了會開心的人。」
「那倒也是。」
事實上正如他所言。而且我既不渴望見到零崎,他大概也是一樣。這原本就是不可能發生的邂逅,這個結果比較正確。
我問了最後一個問題。
我重新正視自己的深處、最黑暗的部份。
「喂,零崎。」
「什幺事?」
「你有喜歡的人嗎?」
「沒有啦,怎幺可能有?順道一提,我最討厭的人是自己。不,是你吧?這又怎幺了?」
「我有。」
零崎先是有些詫異,
接著不懷好意地笑了。
「我上次問你的時候,你不是說不知道嗎?」
「我上次說謊。」
「是嗎?」零崎說。
「那幺,這就是我跟你的不同之處了。」
「應該是吧。」
「機會難得,你就繼續保持吧。你可別變成我這樣哪。」
「你也是。」
零崎背向我朝今出川通走去,我也背向零崎朝醫院櫃檯走去。
兩人什幺都沒說,
不過大概都在想同一件事。
「接下來…」
對我來說,故事這樣就結束了。
然而,就算鏡子彼端的世界解體一、兩個,一想到至少還有兩個不願就此結束的人類,不禁感到有些鬱鬱寡歡。
這亦是一種因果循環。
「真是因果報應的人生哪,人間失格。」
不良製品如此低語。
自言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