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第02章

那輛寬大的蘭姆吉普車疾駛在從卡達至阿拉伯聯合大公國阿布扎比的主要公

路上。空調保持著車內溫度的涼爽,車載錄音機正在播放司機最愛聽的美國鄉村和

西部音樂,使人產生了有回到家鄉的感覺。

過了魯懷斯,他們行駛在開闊的鄉間,左邊的大海在沙丘之間時隱時現,右邊

是一直到佐法爾和印度洋的綿延幾百英里的荒涼的沙漠。

梅貝拉·沃克坐在她丈夫旁邊,激動地注視著在午時的太陽照耀下閃閃發光的

黃褐色沙漠。雷·沃克的雙眼一直盯視著前方的道路。幹了一輩子石油的他以前見

過沙漠。「見過一處,見了全部。」當他的妻子又一次對她感到新鮮的奇景發出驚

嘆時,他咕噥著這麼說了一句。可是對於梅貝拉·沃克來說,這一切都很新鮮,她

欣賞著她的為期兩周的阿拉伯灣(以前曾被叫做波斯灣)之行的每一分鐘。

他們是從北部的科威特開始的,駕著公司借給他們的那輛越野吉普朝南穿過卡

夫吉和哈巴爾進入到沙烏地阿拉伯,經過水堤路駛入巴林,然後折回下行經卡達抵

達阿聯酋。每到一處,雷·沃克都對公司的辦事處做一次隨隨便便的「檢查」——

這次旅行的表面理由。而她則帶上辦事處的一名嚮導去遊覽當地的景色。她覺得自

己非常勇敢,因為當她行走在那些狹窄的街巷裡時,只有一名白種男子相伴。她所

不知道的是,她在任何美國城市裡都會比海灣的阿拉伯地區更為危險。

這是她第一次,也許是最後一次離開美國的出國旅行。她羨慕那些阿拉伯宮殿

和清真寺尖塔;她驚嘆在黃金市場陳列著的那些無窮無盡的金飾品;她敬畏老市區

里在她身邊晃來晃去的黑膚色面孔和他們的五顏六色的衣袍。

她已經對每一個景色和每一個人都拍了照片,這樣她就能把她所到之處的見聞

向家鄉女士俱樂部的姐妹們報告。她已經聽從了公司駐卡達辦事處代表的警告,

即對生活在沙漠里的阿拉伯人拍照時如未得到對方同意一定要當心,因為有些人仍

認為被人拍照會被攝走部分靈魂。她時常提醒自己,她是一個快樂的女人,且有許

多事值得快樂。在高中一畢業即與已持續約會兩年的男朋友結了婚。她發現自己嫁

給了一個實實在在的好男人:他在當地的一家石油公司工作,當公司擴展時他一步

一步得到了提升,現在已經是一名副總裁了。

他們在特爾薩郊外有一座漂亮的房子,在北卡羅萊納州的大西洋與帕姆利科灣

之間的哈特勒斯另有一座沙灘屋,供夏季度假時用。婚後三十年以來夫妻恩愛,並

有一個兒子。現在由公司出錢讓他們去阿拉伯灣觀賞異域的風土人情。

「這條路不錯,」當他們駛上一個山丘時她評論說。伸展在他們前方的瀝青路

在閃閃著發出亮晶晶的微光。如果說車內的溫度是華氏75度的話,那麼外面沙漠里

的氣溫是100度。「應該這樣,」她的丈夫咕噥著說。「是我們修建的。」

「公司嗎?」

「不。是山姆大叔,沒錯。」

雷·沃克在傳述信息時,有加上沒錯這個詞語的習慣。

年近60歲,雷·沃克即將過上領取一份豐厚的退休金和持有一些優績股權的退

休生活。這次公司向他提供了一個坐頭等艙去海灣沿海地區「檢查」各駐外機構工

作的為期兩周的旅行。儘管他以前從未去過那些地方,但他不得不承認他沒有像妻

子那樣著迷,為了她的緣故,他還是很高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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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個人打算在阿布扎比和迪拜結束此行,然後登上一架經倫敦直飛美國班機的

頭等艙。至少他可以買到一大杯冰鎮的百威啤酒而用不著急急忙忙跑到公司的辦事

處去喝了。伊斯蘭教的教義對一些人來說倒是很好的,他冥想著,可是在科威特和

沙烏地阿拉伯的最高級的賓館住過並被告知他們是絕對禁酒之後,他不禁為禁止一個

人在大熱天喝啤酒的宗教而感到不可思議。他全身穿戴著沙漠地區石油人的裝束:

長統皮靴、牛仔褲、寬皮帶、襯衫和斯台森草帽——其實他並不需要這樣打扮,因

為他實際上是一位主管質量控制的化學工程師。

他看了一眼裡程表:到阿布扎比的岔路口還有80英里。

「我要方便一下,寶貝。」他低聲說。

「那好吧,你要小心,」梅貝拉警告說,「外面有蠍子呢。」

「可是它們跳不上兩英尺高度。」他說,忍不住對自己的玩笑哈哈大笑起來。

小便處被一隻彈跳力很高的蠍子蟄一下——回去被公司里同事知道後會讓他們笑掉

大牙的。

「雷,你這個人真拿你沒辦法,」梅貝拉說著也不禁被引笑了。沃克打了一下

方向盤,把蘭姆吉普車開到空曠的公路的旁邊,車門打開時迎面撲來的熱浪如同是

打開了鼓風爐門。他鑽出汽車,砰地一聲關上了門,以盡量保持內部的涼爽。

當她的丈夫走向附近的沙丘去方便時,梅貝拉繼續坐在前排的旅客座上。然後

她朝擋風玻璃望出去,並輕輕地說了一聲:「哦,天哪,你看那邊。」

她伸手取來照相機,打開車門,慢慢地下到了地上。

「雷,我給他拍照他會介意嗎?」

「當心點,寶貝。是誰呀?」

那個貝督國人正站在她丈夫對面的馬路邊,顯然是從兩個沙丘之間走出來的。

剛剛還沒在,現在就在那裡了。梅貝拉站在汽車右前輪的擋泥板旁,手裡拿著相機,

正舉棋不定。她丈夫轉過身來,拉上了褲襟的拉鏈。他盯著公路對面的那個人。

「不知道呀,」他說,「估計不會介意。但不要太靠近。說不定身上有跳蚤。

我去把汽車發動起來。你快點拍好照,如果他惱怒了,你就跳上車。快點。」

他爬上司機座,發動了汽車,同時也驅動了使人感到舒適的空調。

梅貝拉·沃克向前走了幾步,舉起了手中的照相機。

「我能給你拍一張照片嗎?」她問,「照相機?照片?咔嚓——咔嚓?回家后

放進相冊里?」那人只是站在那裡凝視著她。他那曾經是白色的罩袍已經沾滿了污

漬和塵土,從他的雙肩下垂到他腳邊的沙土上。那條有紅白斑點的茶巾被用一根由

兩股搓成的黑帶子系著盤在頭上。其垂下來的一隻角被塞進了對面的太陽穴下,這

樣把他的臉從鼻樑以下全遮住了。在有斑點的茶巾布之上,那雙黑眼睛在注視著她。

她所見到的那人的前額上的一小片皮膚和眼睛在沙漠的反射下發出棕色的光澤。她

已經為家裡的照相簿拍了許多照片,但還沒有一張一個貝督因部族的游牧民站在沙

特廣袤的沙漠里那樣的照片。

她舉起了她的相機。那人沒有動。她對準視窗眯起一隻眼睛,把那個身影放進

了長方形鏡框的中央,心裡在盤算著如果那個阿拉伯人追過來她能否及時跳上車—

—咔嚓。

「非常感謝你。」她說。他還是沒有動。她倒退著走向汽車,臉上綻出燦爛的

笑容。「保持笑容」,她記起來在遇上不懂英語的人時(讀者文摘》有一次曾這麼

忠告美國人。

「寶貝,快上車!」她的丈夫喊道。

「沒事,我認為他沒發火。」她說,一邊拉開了車門。

在她拍照時,錄音帶已經播放完了。這使廣播電台插了進來。雷·沃克伸出手

把她拉進了車內,他隱隱約約地看到不遠處偽裝的越野吉普車。汽車尖叫著駛離了

路邊。

那個阿拉伯人注視著他們離開,聳聳肩,走向沙丘後面。他在那裡停放著他自

己的配有沙漠偽裝的越野吉普車。幾秒鐘之後,他也朝著阿布扎比的方向疾駛而去。

「幹嗎急急忙忙?」梅貝拉·沃克抱怨說,「他不會來追擊我的。」

「不是那件事,寶貝,」雷·沃克緊抿著嘴唇,「我們去阿布扎比搭乘下一班

飛機回國。看來今天上午可能要出點什麼事,沒錯。伊拉克人隨時會抵達這裡。」

這時候是1990年8月2日,海灣時間上午10點鐘。

十二個小時之前,奧斯曼·巴德里上校等待在一個叫薩夫灣的小型機場附近的

一輛T-72主戰坦克的履帶旁,他的心情既緊張又激動。雖然當時他不可能知道,

科威特戰役將在薩夫灣打響井將在薩夫灣結束。

那個機場只有跑道,沒有上層建築。南北方向的主要公路就在機場外面通過。

三天前他就是沿著北行公路一直南下的。那條路有一個岔口,往東可去巴土拉,往

西北可去巴格達。

該公路朝南可一直到達5英里之外的科威特邊境站。從他站著的地方往南眺望,

他可以看見燈火闌珊的賈赫拉,越過賈赫拉再往東,在小海灣的對面就是科威特市

的燈光。

他之所以激動是因為為祖國效勞的時刻已經到來了。該是懲罰那些科威特賤民

的時候了,為他們對伊拉克的所作所為;為未經宣布的經濟戰;為金融損失和為他

們的驕傲自大。

難道不是他們的祖國在八年血戰中擋住了波斯的游牧民族向海灣北部的侵入,

才保住了他們的奢侈生活方式?難道現在對她的獎勵是讓她坐視科威特人從他們共

享的魯邁拉油田偷走他們應得份額之外的石油?在科威特超額生產並壓低油價時難

道現在要他們去搖尾乞憐嗎?在科威特這幫狗東西堅持要歸還在兩伊戰爭中借給伊

拉克的150億美元時難道他們現在只能屈從嗎?

不。與往常一樣,總統做出了英明決策。歷史上科威特是伊拉克的第十九個省

份;一直是這樣,直至英國人於1913年在沙地上劃了那條該死的國境線,創建了世

界上最富裕的酋長國。科威特將在今夜被收復,就在今夜。而奧斯曼·巴德里將是

其中一分子。

作為一名工程兵,他將不會被派往前線,但他將隨著他的舟橋部隊、推土機、

推扒機和挖掘機緊跟其後。如果科威特人試圖阻擋的話,他們將開出一條道路。空

中偵察沒有發現任何障礙,沒有工事、沒有反坦克壕、沒有混凝土陷阱。但為防萬

一,工程兵部隊將在奧斯曼·巴德里的指揮下,為共和國衛隊的坦克兵和機械化步

兵開出一條前進的道路。

距他站立的地方相隔幾碼遠處有一座野戰指揮帳篷。此刻裡面擠滿了高級軍官。

隨著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流逝,他們俯身在作戰地圖上為進攻計劃做最後的調整,一

邊等待著總統從巴格達發出最後的「開始」命令。

巴德里上校已經向他的上司——伊拉克陸軍工程兵司令阿里·穆蘇里上將彙報

過了。他為自己在2月份時被舉薦參加那項「特別任務」而對將軍感激涕零。現在

他向他的首長做出了保證,他的部隊已經整裝待發。

當他站在那裡與穆蘇里上將交談時,另一名上將走了過來。於是他被介紹給了

坦克兵司令阿卜杜拉·卡迪里上將。在遠處,他看見統帥精銳的共和國衛隊的薩蒂

·圖馬·阿巴斯上將走進了帳篷。作為一名忠誠的黨員和薩達姆·海珊的崇拜者,

他對於卡迪里上將朝著阿巴斯的背影輕聲說了聲「小爬蟲」而感到迷惑不解。這怎

么可能呢?難道圖馬·阿巴斯不是薩達姆·海珊的一名親信嗎?難道不是他因為

贏得了關鍵的法奧戰役並最終打敗了伊朗人而受到了嘉獎嗎?巴德里上校已經排除

了在他的腦海里的傳聞,即法奧戰役實際上是由現在已經消失了的馬哈爾·拉希德

上將打勝的。

現在,黑暗中在他周圍的全是共和國衛隊塔瓦庫爾那師和麥地那師的官兵。他

的思緒返回到了2月份那個令人難以忘懷的夜晚,當時穆蘇里上將命令他丟下庫拜

項目的掃尾工程,立即到巴格達報道。他猜測他將接受新的任務。

「總統要見你,」穆蘇里直截了當地說,「他會派人來找你的。馬上搬到這裡

的軍官營區,日夜待命。」

巴德里上校抿緊了嘴唇。他做了什麼錯事?他說了什麼錯話?是不是他遭到了

誹謗?不,總統是不會派人來找那樣的人的。犯錯誤的人將被秘密警察局局長卡蒂

布准將手下的行刑隊抓去教訓一頓。看到他一臉迷惘的樣子,穆蘇里上將不禁哈哈

大笑起來,他的牙齒在濃黑的小鬍子之下顯得格外閃亮。許多高級軍官都蓄著小胡

子,以模仿薩達姆·海珊。

「別擔心。他要交給你一項任務,一項特別任務。」

果然,在二十四小時之內巴德里就被召喚到了軍官營房的前廳里,一輛長長的

黑色公務車已經在等候他了,車內坐著總統衛隊的兩名衛兵。他被迅速地帶往總統

府,去接受在他的一生中那次最驚險的也是最重要的會面。

當時,總統府坐落在金迪街與七月十四日街的轉角上,靠近同名的那座大橋。

兩者都是為了紀念1988年7月份兩次政變中的第一次政變的日子。那兩次政變使復

興黨上台執政,同時結束了軍人統治。巴德里被引到了一間接待室里並在那裡等了

兩個小時。一他被徹底搜了兩次身,然後才被領去參見總統。

他身邊的衛兵一停下腳步,他也停下了,他把兩個腳跟一碰,啪地一聲敬了一

個軍禮。過了三秒鐘他才摘去自己的貝雷帽,把它夾在了左臂之下。然後保持著立

正的姿勢。

「那麼你就是馬斯基洛夫卡的天才學員嘍?」

他已經被告知不要去看總統的臉,但當他在被提問時他還是忍不住去看了。薩

達姆·海珊此刻心情頗佳,他面前的那位年輕人流露著熱愛和羨慕的眼光。好,

沒什麼可怕的。總統斟酌著詞句把他的要求告訴了這位工程師。巴德里的胸中湧上

一股自豪和感激的暖流。

在此後的五個月里,他按進度要求努力工作,最後提前完成了任務。他有了總

統答應給他的全部設施。每一件設備、每一個人都歸他調配使用。如果他需要更多

的水泥或鋼材,他只要打一個卡米爾的私人電話號碼,總統的女婿就會立即從工業

部把物資調撥過來。如果他需要更多的勞動力,成百上千的勞工就會到達,且都是

訂有合約的朝鮮人和越南人。那年夏天,這些人白天承擔劈山和挖土的工作,晚上

就睡在山谷下面殘破的臨時房子里,後來他們被帶走了,他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裡。

除了苦力,沒人從那條道路進來過,這條最終要被抹去的惟一的土路是專供卡

車運來鋼材和貨物,以及混凝土攪拌機。除了卡車司機,其他每一個人都是搭乘蘇

制米爾直升機進來的,且只是在他們抵達后,才被允許摘去眼罩,但在離開時又得

戴上它們。這種做法適用於進來的每一個人,也當然包括最高級官員。

經過直升飛機對山區上空的數天考察后,巴德里親自選定了該地點。它位於比

基夫利更北更深的傑巴爾哈姆利的高山上,而基夫利是處於哈姆利山脈由小山丘成

為崇山峻岭的通往蘇萊馬尼耶的那條道路上。

他每天工作24小時,只是在工地上睡個囫圇覺。他把巨大的工作量壓到了部下

的肩上,並對他們採取了威嚇加哄騙的軟硬兼施手段及發放獎金的刺激辦法,最後

工程於7月底前竣工了。該地區被清除掉了工作過的每一處痕迹、每一塊磚頭和每

一片混凝土塊、每一片在陽光下可能會發光的金屬和在岩石上留下的每一處擦痕。

那三個衛兵村也已經完工了,村裡已經養起了羊群。最後,那條惟一的土路也

被抹掉了,被推土機碾成碎石后又被推到了下面的峽谷里,那三條山谷和遭受過破

壞的山坡被恢復成幾乎與原先一般的模樣。

他,工程兵上校、古城尼尼韋和泰雷建築技術的繼承人、俄羅斯建築大師斯台

潘諾夫的得意門生、馬斯基洛夫卡的佼佼者、擅長偽裝工程——即把某項工程裝扮

成一無所有或偽裝成其他工程的奧斯曼·巴德里,為薩達姆·海珊建成了那個喀

拉,即要塞。沒人能看到它,沒人能知道它在哪裡。

在工程結束前,巴德里目睹了其他人——大炮的組裝者和科學家們,建起了這

門令人敬畏的加農炮,其炮筒似乎觸及到了天上的星星。

全部完工後他們就離開了,只有警備隊留了下來。他們將留守在那裡,誰也不

准走出去。那些必須來來往往的人則由直升機載運,誰也不許著陸;他們將在那座

山外邊的一塊草地上空盤旋。極少數幾個抵離的人將被蒙上眼睛。那些飛行員和機

組人員將被封閉在一個空軍基地里,既不許會客,也不許打電話。最後一批野草種

子撒下了,最後一批灌木種下了,那處要塞被孤零零地留在了那裡。

雖然巴德里不知道,但實際上那些坐卡車進來的工人最後又被用卡車拉走了,

然後轉乘車窗封黑的大客車。到了遠處的一個山谷里,載運著三千名亞洲工人的大

客車全都停下了,衛兵迅速跑開。當雷管起爆時,整塊山體滑下來,把所有的客車

永久性地埋在了裡面。然後那些衛兵又被其他衛兵槍殺了。

巴德里的遐想被從那座指揮帳篷里爆發出來的喊聲打斷了。那個詞語迅速在整

裝待命的戰士中傳開了,即進攻「開始」了。

工程兵上校趕緊跑向自己的卡車,坐到了駕駛室里的旅客座上。他的司機轟地

一聲發動了汽車。他們留在旁邊。這時候承擔入侵尖刀任務的共和國衛隊兩個師的

坦克兵發動了他們的戰車,頓時空中響起了震耳欲聾的噪音,然後蘇制T-72坦克

群隆隆響著離開機場駛上了去科威特的那條道路。

坦克部隊長驅直人,他後來這麼告訴他在空軍當上校飛行員的哥哥。那個倒霉

的邊防警察崗亭被掀翻后又被碾得粉碎。凌晨兩點鐘,坦克縱隊已經越過國境線朝

南滾滾而去。如果說科威特人以為這支名列世界四強的陸軍是衝到穆塔拉山口來耀

武揚威,直至科威特同意總統的要求的話,那麼他們是猜錯了;如果說西方認為這

支軍隊是去奪取朝思暮想的瓦爾巴島和布比延島,以使伊拉克獲得垂涎已久的進出

海灣的門戶,那麼他們也是搭錯了脈。

來自巴格達的命令是:佔領全境。

黎明前,在科威特市北部的科威特石油城賈赫拉發生了一場坦克戰。入侵前一

星期為避免惹惱伊拉克人而留在後方的科威特惟一的一支裝甲旅趕赴北方倉促應戰。

戰鬥是一邊倒的。只配做生意和搞石油的科威特人打得很艱苦。很頑強。他們

把共和國衛隊的精銳部隊拖住了一個小時,使在南方艾哈馬迪空軍基地的一些天鷹

戰鬥機和幻影戰鬥機得以升空,但科威特人沒能獲得戰勝的機會。龐大的T-72坦

克把科威特人使用的中國製造的較小型的T-55坦克砸成了碎片。最後,守軍在損

失了二十輛坦克后,其餘的撤退了。

奧斯曼·巴德里在一英里後面觀察著伊軍的龐然大物在硝煙瀰漫中左衝右突,

噴射出猛烈的炮火,火光映紅了科威特上空的天際。他不會知道,塔瓦庫爾那師和

麥地那師的這些坦克有一天會被英、美的挑戰者坦克和亞布拉姆斯坦克炸得粉身碎

骨。

黎明時,第一批先頭部隊進入了科威特市的西北郊,然後兵分四路佔領了從該

地區進出市區的四條公路:海岸邊的阿布扎比路、格拉納達與安達魯斯郊區間的賈

赫拉路,以及再往南的第5號和第6號環城公路。分兵后,四支先遣隊向著科威特

地區進發。

巴德里上校幾乎沒有用武之地。沒有壕溝需用他的推土機去填平;沒有障礙需

用炸藥去炸平;沒有水泥樁柱需用推扒機去執倒。只有一次他差點兒丟了命。

當伊軍穿過蘇萊比卡滾滾而去,接近那個基督教墓地(雖然他不知道該墓地)

時,一架孤獨的天鷹戰鬥機從太陽底下鑽出來,瞄準他前面的那輛坦克發射了四枚

火箭。那坦克猛跳了一下,損失一條履帶后又燃燒起來。極度驚慌的坦克手從炮塔

里鑽出來逃命。天鷹盤旋一圈后又飛回來了,準備打擊尾隨著的卡車,只見飛機吐

出一長溜火舌。巴德里看見他身前的瀝青路面爆裂開來,他猛地推開車門跳了下去,

此時正好他那大呼小叫的司機在駕車駛向路邊時竄人溝里,翻了個四輪朝天。

沒有人受傷,但巴德里怒氣衝天。冒失鬼!後來他坐另一輛卡車繼續行進。

當那兩個師帶著它們的裝甲兵、炮兵和機械化步兵開進科威特市中心時,整天

都發生著零星的戰鬥。在國防部大樓,一組科威特軍官把他們自己關在樓內,試圖

用他們在大樓里找到的一些輕武器對付入侵者。

一名伊拉克軍官趾高氣揚地指出,如果他用坦克炮開火,那麼他們全都死定了。

少數幾個科威特抵抗者在投降之前與他發生了火力爭執,其餘的脫下軍裝換上袍子

從後門溜走了。其中一人後來成為科威特抵抗運動的領導人。

主要的抵抗發生在埃米爾薩巴赫的住宅,儘管他本人和他的家庭早已南下逃到

沙烏地阿拉伯避難去了。抵抗被粉碎了。

日落時分,奧斯曼·巴德里上校站在科威特市阿拉伯灣大街上,背對城市北角

的大海,凝視著那座住宅——達斯曼宮的門面。有幾個伊拉克士兵已經進入了宮內,

並不時地帶著從牆上摘下來的貴重的藝術品走出來,跨過躺在台階上和草坪上的屍

體,把戰利品放進了一輛卡車裡。

他忍不住也想去拿幾件,作為貴重禮品送給他的父親,讓老頭子掛在卡迪西亞

的家中,但他腦海里某種思想拉住了他:那是多年前他在巴格達那所該死的英語學

校里所受到的品質教育,還有他的父親與英國人馬丁的友誼及他對英國的崇拜和羨

慕。

「搶劫就是偷竊,孩子們,而偷竊是錯的。(聖經》和(古蘭經》都禁止偷搶。

所以不要去偷搶。」時至今天,他仍清晰地記得校長哈特利先生在由英國人創辦管

理的塔西西亞基礎預科學校的教室里向英國學生和伊拉克學生講課。

自加入復興黨之後,他不知道與父親辯論了多少次。他的觀點是,英國人一直

是帝國主義的侵略者,把阿拉伯人奴役了幾個世紀,以攫取他們自己的利益。

他的父親已經有70歲了,這是因為奧斯曼和哥哥是父親第二次結婚後出生的。

對於他的這個觀點,他的父親總是笑著說:「也許他們是外國人,是異教徒,但他

們有禮貌,做事有準則,兒子。那麼你們的薩達姆·海珊先生有什麼準則?」

要使老頭子那頑固不化的腦袋接受黨對伊拉克是何等重要以及黨的領袖如何能

為伊拉克帶來光榮和勝利的道理實在太困難了。最後他停止了爭論,以免他父親會

對總統說出什麼壞話,而這種話如果被鄰居聽到會使他們全家遇上麻煩。他只是在

這一點不能同意他的父親,但他還是很愛他的。

所以,因為二十五年前一位校長的教導,巴德里上校現在站在後面沒有加入對

達斯曼宮的搶掠,即使這是他的先輩們留下的傳統,而英國人全都是笨蛋。

至少塔西西亞學校教他學會了一口流利的英語。這是非常有用的。就是因為這

門語言使得他能與斯台潘諾夫上校進行流暢的交流。斯台潘諾夫長時間來一直是蘇

聯軍事顧問團的一名高級工程師,冷戰結束后才返回莫斯科。

奧斯曼·巴德里35歲,而1990年被證明是他的一生中最重要的年份。後來他這

么告訴他的哥哥說:「我就站在那裡,背對海灣面朝達斯曼宮,心裡想著,『先知

啊,我們勝利了。我們終於拿下了科威特。而且是在一天之內。』就那樣結束了。」

他錯了。後來發生的事情表明那僅僅是開始。

當雷·沃克用他自己的話來形容是拖著屁股跑進阿布扎比機場,用拳頭捶著售

票櫃檯堅持要買下一班機票回美國時,他的一些同胞正在度過一個不眠之夜。

在七個時區之外的華盛頓,國家安全委員會委員們徹夜未眠。以前,他們曾親

自出席在白宮地下室的形勢分析室里召開的會議。新技術的應用使得他們能在各自

不同的地方參加電視電話會議。

頭天晚上,即在華盛頓還是8月1日,早先發來的報告顯示沿科威特北部的國

境線上有開火的現象發生。這並不出人意料。幾天來,從在海灣北部上空邀游的碩

大的KH-11人造衛星發來的照片表明伊拉克部隊的集結,向華盛頓傳發了比美國駐

科威特大使館更為詳盡的情報。問題是,薩達姆·海珊想幹什麼?想恫嚇還是想

入侵?

各種要求在前一天就已經鋪天蓋地地壓向了在蘭利的中央情報局,但中情局也

無能為力,只能根據由國家偵察辦公室收集到的衛星照片提供一些含糊其辭的「也

許」之類的分析,以及那些早已為國務院中東司所知道的政治見解。

「這種東西連白痴都能搞出來,」國家安全委員會主席布倫特·斯考克羅夫特

不滿地說,「我們在伊拉克統治集團內部有人嗎?」

這個提問的答案是一聲遺憾的回答:沒有。且這個問題將在以後的幾個月中被

重複提及。

難題的答案在晚上10點前出來了,這時候布希總統上了床,再也不接聽斯考克

羅夫特的電話了。在海灣,天已經破曉,伊拉克的坦克部隊已經越過賈赫拉,進入

到了科威特市的西北郊。與會者後來回憶起來,這個夜晚真是非同尋常。參加電視

會議的共有八個人,分別代表了國家安全委員會、財政部、國務院、中央情報局、

參謀長聯席會議和五角大樓。一連串命令由會議下達了,並被得到了執行。類似的

一系列命令也由在倫敦匆忙召集起來的「科布拉」(內閣危機處理)委員會會議發

出了。倫敦與華盛頓相隔五個小時,但與海灣只相差兩小時。兩國政府凍結了伊拉

克在國外的資金,在徵得科威特駐華盛頓和倫敦兩個城市的大使同意之後,也凍結

了科威特的所有財產,以免任何新上台的為伊拉克工作的傀儡政府伸手去拿那些資

金。這些決定共凍結了數千億美元。

布希總統在8月2日凌晨4點45分被喚醒后簽發了那些文件。

在倫敦,瑪格麗特·撒切爾早已起床,並已經忙得焦頭爛額了,在她準備坐飛

機赴美國前也已經簽妥了相同的文件。

另一個主要步驟是提請在紐約的聯合國安全理事會譴責入侵併敦促伊拉克立即

撤軍。這就是安理會的第660號決議,是在同一天凌晨4點40分簽發的。

黎明時分電視會議結束了,與會者有兩小時的時間可回家去洗梳一下、刮刮臉、

換件衣服,再回到白宮參加上午8點鐘由國家安全委員會召集的並由布希總統親自

主持的全會。

新參加全會的有:國防部的理查德·切尼、財政部的尼古拉斯·布雷迪和司法

部長理查德·索恩伯格。鮑勃·金米特繼續代表國務院出席會議,因為國務卿詹姆

斯·貝克和助理國務卿勞倫斯·伊格爾伯格都不在市裡。

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科林·鮑威爾從佛羅里達州回來了,並帶來了負責中央軍

區的那位上將:一個身材高大、粗壯的人,他的情況以後會聽到得更多。當他們進

入會議室時,諾曼·施瓦茨科普夫走在鮑威爾上將的身旁。

喬治·布希於上午9點15分離開了會議,這時候雷·沃克和梅貝拉·沃克已經

千恩萬謝地登上飛機,正掠過沙烏地阿拉伯上空朝西北方向的家鄉安全飛去。總統在

白宮南草坪坐上一架直升機飛到安德魯斯空軍基地,然後換乘「空軍一號」專機飛

赴科羅拉多州的阿斯彭。根據日程安排,他要作一個關於美國防務需要的演講。現

在看來,這個題材很合適,但這一天將比預見的要忙得很多很多。

在空中他接聽了約旦國王哈希米特·海珊打來的一個電話。約旦是伊拉克旁

邊一個躲在陰影中的君主立憲制小國家。此刻哈希米特國王在開羅,正與埃及總統

霍斯尼·穆巴拉克會商。

哈希米特國王強烈要求美國給阿拉伯國家幾天時間,以便努力以和平方式把事

情擺平。他本人建議召開一次四國會議,由穆巴拉克總統、他本人和薩達姆·侯賽

因參加,並由沙烏地阿拉伯法赫德國王陛下作為會議的主席。他滿懷信心地說,他們

能在會上說服伊拉克獨裁者從科威特撤軍。但他需要三天、也許四天時間,且與會

國不要去公開譴責伊拉克。

布希總統告訴他:「行,聽你的。」這位不幸的喬治尚沒有遇到從倫敦來的那

位夫人。她在阿斯彭等他。他們在那天晚上相見了。

鐵娘子很快就明白她的好朋友又要開始動搖了。在以後的兩個小時里,她的唇

槍舌劍是如此地厲害,以致總統簡直難以招架。

「不能,不能讓他做了壞事而不受處罰,喬治。」

面對那雙一閃一閃的藍眼睛和由空調的氣流吹拂過來的堅定的語調,喬治·布

什承認這也不是美國的意圖。他的親信後來發覺,與其說他擔憂薩達姆·海珊的

大炮和坦克,倒不如說他更擔憂撒切爾夫人的那隻使人氣餒的手提包。

8月3日,美國與埃及進行了悄悄的協商。穆巴拉克總統被提醒了他的武裝力

量是如何地依賴於美國的軍火;埃及欠下了世界銀行和國際貨幣基金會多少錢;以

及美國給了他多少援助。8月4日,埃及政府發表了一份公開聲明,譴責薩達姆·

海珊的侵略行徑。

使約旦國王沮喪但沒有使他吃驚的是,伊拉克暴君斷然拒絕赴吉達坐到霍斯尼

·穆巴拉克的身旁參加由法赫德國王主持的會議。

對沙烏地阿拉伯國王來說,這是對素以彬彬有禮為自豪的阿拉伯文化的一個公然

怠慢。法赫德國王是一個極有政治頭腦和相當通情達理的人,他感到很不高興。

這是使吉達會議吹了的兩個因素之一。另一個因素是沙特的君主被顯示了美國

人從太空中拍攝到的照片。照片證明,伊拉克軍隊不但沒有停止前進,而且仍處於

戰鬥狀態,並不斷向著科威特南方與沙特的國境線推進。

伊拉克人真的膽敢越過國境入侵沙特阿拉怕嗎?砝碼在增加。沙烏地阿拉伯的石

油儲量為世界第一。其次是科威特,按照目前的開採量,有可開採一百多年的儲存

量。第三位是伊拉克。吞併科威特后,薩達姆·海珊就能把平衡倒過來了。再者,

沙特百分之九十的油井和油田分佈在王國東北端的達蘭、佐法爾、達曼和朱拜爾,

以及在這些港口的後方腹地。這個三角形正好處在共和國衛隊作戰師的進軍道路上,

且照片證明還有更多的作戰師正在擁人科威特。

8月6日,沙烏地阿拉伯王國正式請求美軍進入王國保衛其安全。

當天,第一批戰鬥轟炸機中隊飛赴中東。「沙漠盾牌」行動開始了。

哈桑·拉曼尼准將跳下他的公務轎車,踏上了希爾頓賓館門前的台階。該賓館

已經被作為伊拉克安全部隊在被占科威特的總部。8月4日那天上午當他推開玻璃

門進入大廳時,他感到很有趣,因為希爾頓就在美國大使館的隔壁,兩者都在海岸

邊上,看出去是阿拉伯灣波光粼粼的湛藍的海水,景色美不勝收。

從使館看出去的全部景色也僅限於此——因為在他的建議下,使館大樓已經立

即被共和國衛隊包圍起來了,並將一直被包圍著。他不能防止外國外交官從他們的

領土上發電報給他們國內政府,他也沒有為破解英國人和美國人所使用的複雜的密

碼所需的超級計算機。但身為反間諜局局長,他很清楚,被限制得只能是從窗戶往

外看的美國外交人員的窺探。

那麼,剩下來的就是通過電話,從那些仍逍遙在科威特的他們本國同胞那裡收

集情報的可能性了。還有一件頭等大事:確保對大使館的所有外線電話給以切斷或

竊聽——竊聽更好些。但他手下的大部分得力幹將在巴格達忙於工作。

他走進分配給反間局的套房,脫下軍裝,把它扔給了因替他扛上來兩大箱文件

而汗流泱背的副官,接著走到窗前去看窗下希爾頓遊艇港的泳池。待會兒游游泳倒

是一個好主意,他想。然後他看見有兩名戰士正在那裡灌水瓶,另有兩名在往那裡

撒尿。他嘆了一口氣。

37歲的拉曼尼是一個整潔、英俊的男人,他的臉颳得光光的——他不喜歡蓄上

薩達姆·海珊那樣的小鬍子。他就是他,他有自知之明,因為他靠的是工作出色,

而不是政治影響;他是那幫靠政治發家的白痴們中的技術專家。

他的外國朋友問他,為什麼你要為這個政權效勞?這個問題通常是在拉希德賓

館的酒吧里或在更隱秘的地方,在他把他們灌得半醉時被問及的。他被允許與他們

混在一起是因為他的工作的需要。但每次他都保持得相當清醒。他並不由於宗教的

緣故而反對飲酒——他只是要點杜松子滋補酒,他也明白酒吧侍者知道只給他倒滋

補酒。

於是,他對這個提問笑了笑。聳聳肩回答說:「我是一個伊拉克人,並為此而

感到自豪。你們讓我去為哪一個政府服務呢?」

私下裡,他十分清楚地知道為什麼他要為一個其大多數頭面人物是他心底里所

討厭的政權服務。如果他有任何激情的話——他經常否認他有激情,那麼它來自於

他對他的國家、人民以及復興黨早已停止代表的普通老百姓的真實感情。

但主要原因是他想有所作為。對於他這一代的伊拉克人來說,選擇是為數不多

的。他可以反對這個政權,繼之離開祖國移居國外,躲開秘密警察的追捕,靠從事

阿拉伯語和英語之間的翻譯工作以掙得一口飯吃,或者他也可以留在伊拉克。

那樣的話就有三種選擇:繼續反對這個政權,直至在奧馬爾·卡蒂布(他憎恨

那個畜生,他也清楚地知道這種感覺是相互的)的刑訊室里結束生命;或者當一個

自由職業的工商經營戶,在一個正在系統性地走向下坡路的經濟中苦苦掙扎;或者

對那些白痴言聽計從保持微笑,靠自己的聰明才智一步一步地得到提升。

他認為最後一種選擇沒有什麼不好。像萊因哈德·蓋倫那樣,先是為希特勒效

勞,繼之為美國人、西德人服務;像馬庫斯·沃爾夫那樣,身為東德工作,但不相

信他們說的每一句話。他是一位象棋大師,他為遊戲而活著,為間諜與反間諜的陰

謀活動而活著。伊拉克是他的人生棋盤。他知道世界上其他國家的專家也明白這一

點。

哈桑·拉曼尼從窗邊走回來,坐到書桌後面的椅子里開始寫筆記。即使科威特

能被確保成為第十九個省也有大量的工作需要做。

他的第一個問題是,他不知道薩達姆·海珊打算在科威特待多久。他懷疑那

人自己也不一定知道。如果伊拉克要撤走,那麼沒有必要展開一場大規模的反間諜

活動去堵住他能夠堵住的所有漏洞。

私下裡,他相信薩達姆能夠做了壞事而逃脫處罰。但這需要打好拳,走對每一

步,說對每一句話。第一個陰謀是必須參加明天在吉達的會議,去奉承法赫德國王

直至他再也拿不到其他領土了,宣稱伊拉克無非是想要對石油、海灣進出門戶和那

筆巨額貸款的一個公正的條約。這種方法,把整個事情圈在阿拉伯人範圍之內,並

不惜一切代價不讓美、英插進來,薩達姆可依照阿拉伯人的事由阿拉伯人自己處理

的原則,一直講下去,直至地獄結冰。

西方,由於其注意力要相隔幾個星期的時間差,會聽飽了這種話,會把這件事

讓四位阿拉伯人——兩位國王和兩位總統去處理,只要石油能源源不斷地流出來把

他們浸泡在其中,這樣盎格羅一撒克遜人就會高興了。除非科威特遭到野蠻的強暴,

否則媒體會扔掉這個議題,流亡在沙烏地阿拉伯某地的薩巴赫政權會被人們淡忘,科

威特人會習慣在新政府領導下的生活,而撤出科威特的會議會咬文嚼字地拖上十年

的時間,直至失去其重要性。

事情是可以這麼做的,但需要適當的手法。希特勒的手法——「我只尋求我公

正的要求的和平解決。這絕對是我的最後一次領土要求。」法赫德國王會中計的—

—誰也不對科威特人存有任何好感,更不用說對薩巴赫這個貪圖安逸的人了。法赫

德國王和哈希米特國王會扔下他們,就像1938年張伯倫扔掉了捷克人那樣。

麻煩在於,儘管薩達姆有許多小聰明——要不然他就不會活到現在了,但在戰

略上和外交上,他卻是一個扮演滑稽角色的小丑。哈桑·拉曼尼估算,總統會在某

種程度上把事情搞錯;他既不想撤兵也不願繼續進軍去奪取沙特的油田,給西方世

界造成一個既成事實,即他們對此也束手無策,除非摧毀油田和影響一代人的繁榮。

「西方」指的是美國人,還有與其站在一起的英國人,且他們都是盎格羅一撒

克遜人。他知道盎格羅人。在哈特利先生為校長的塔西西亞預科學校的五年學習,

使他學會了完美的英語,也使他懂得了英國風俗,明白了盎格羅一撒克遜人事先不

給警告狠揍你一拳的習慣。

他摸了模多年前他曾經遭到過這麼一拳的下巴,不禁哈哈笑出聲來。房間另一

頭他的副官驚得跳起了一隻腳。

哈桑·拉曼尼,這位聰明、有文化、有知識、有自制力、出身大都市、為由一

幫歹徒組成的政權服務的上層社會精英,開始了埋頭工作。工作量很大。值此8月

份之際,在科威特共有180萬人口,其中只有ho萬是科威特人。另有60萬是巴勒斯

坦人,這當中有些將忠於科威特;有些將站在伊拉克一邊,因為巴解組織已經這麼

做了;大多數將俯首稱臣。然後是30萬埃及人,其中有些無疑是為開羅工作的,現

在等於是在為華盛頓或倫敦工作;還有25萬巴基斯坦人、印度人、孟加拉人和菲律

賓人,主要是藍領工人或私人家庭傭人。作為一名伊拉克人,他相信科威特人什麼

事情也幹不了,即使是屁股上被跳蚤蜇了一下,也非得呼喚外國傭人為其搔癢不可。

最後還有5萬名第一世界的公民——美國人、英國人、法國人、德國人、西班

牙人、瑞典人、丹麥人等等。而他的工作就是要打擊外國人的諜報活動。他為以前

使用信使和電話搞情報的日子嘆了一口氣……作為反間局局長,他可以關閉邊境和

切斷電話線。但當今世界連傻瓜都能通過人造衛星用行動電話或計算機的調製解調

器與加利福尼亞通話。很難截取或追蹤源頭,除非使用最先進的設備,而這恰恰是

他所沒有的。

他知道他無法控制信息的外流或難民潮湧出國境。他也無法去改變頭頂上美國

衛星的軌跡,他懷疑現在美國的所有間諜衛星都被重新調整到了每隔幾分鐘經過科

威特和伊拉克上空的軌道上(讓他估算對了)。

試圖去做不可能的事情是沒有意義的,儘管他不得不裝作已經嘗試過了和已經

成功過了。主要的目標將是如何防止惡意破壞、暗殺伊拉克士兵及損毀他們的裝備,

以及組成任何抵抗。他必須防止外援,無論是人員、技術或裝備,打擊任何抵抗運

動。

這樣他必然會遇到他的競爭老對手——秘密警察局,該機構就設在他下面兩層

的房間里。那天早上他已經獲悉卡蒂布局長任命沙巴維那個惡棍為秘密警察局科威

特分局局長。假如科威特游擊隊員落到了他們手裡,那麼他們會學會發出像國內持

不同政見者那樣的尖叫聲。因此,拉曼尼將把目標對準外國人。那是他的工作範疇。

那天上午臨近中午時分,在戈華街外邊的倫敦大學東方及非洲學系,特里·馬

丁博士講完課回到高級教師的公用辦公室。在門口,他遇上了瑪貝爾——他在阿拉

伯學教研組裡與另兩名高級講師共同聘用的女秘書。

「哦,馬丁博士,你有一張條子。」

她把她的手提箱支到穿著花呢裙子的一隻膝蓋上,在裡面翻了幾下,取出一張

紙條。

「這位先生打電話找你。他說事情比較急,希望你能回電。」

進了辦公室,馬丁使用牆上的付費電話。鈴聲響了兩下,一個女性清脆的聲音

只重複了一下自己的號碼。沒有報出單位名稱,只是號碼。

「斯蒂夫·萊恩先生在嗎?」

「請問您貴姓?」

「哦……馬丁博士。特里·馬丁。他打電話找我的。」

「哦,是的,馬丁博士。請你稍等一下好嗎?」

馬丁皺了皺眉頭。她知道這個電話,知道他的名字。一生中他可從來不曾知道

任何叫斯蒂夫·萊恩的人。

電話里傳來了一個男人的聲音。「我是斯蒂夫·萊恩。你真好,這麼快就回電

了。不久前我們在戰略研究所曾見過面。就是那次你做完了關於伊拉克軍火採購機

器的學術報告之後……不知你中飯是怎麼安排的?」

這個萊恩,不管他是誰,採用了缺乏自信和具有說服力的自我表述,很難回絕

他。

「今天嗎?現在嗎?」

「除非你另有安排。怎麼樣?」

「食堂里吃三明治。」馬丁說。

「能否請你到司各特餐館吃時鮮的比目魚?行嗎?你肯定知道那家餐館的,在

蒙特街。」馬丁聽說過司各特,那是倫敦最好、最貴的海鮮館之一。坐計程車需20

分鐘。現在是12點30分。而他喜歡吃海鮮。司各特不是他這種做學問的工資可消費

的地方。這位萊恩先生是否知道這些情況?

「你確實是在戰略研究所工作嗎?」馬丁問。

「吃飯時再解釋吧,博士。那就1點鐘,我等著你。」電話掛斷了。

當馬丁進入那家餐廳時,領班服務員親自迎上來。

「馬丁博士嗎?萊恩先生在那邊等著你。請跟我來。」

這是位於角落裡的一張安靜的桌子,相當隱蔽。談話不會被別人聽到。萊恩—

—此時馬丁明白以前肯定未遇到過,起身與他打招呼。他是一個骨瘦如柴的人,頭

發灰白,身上穿著一套深色西服,打著一條樸素的領帶。他把客人引到一個座位旁,

朝著一瓶放在冰桶里冰鎮的葡萄酒做了一下手勢,並揚起了一條眉毛。馬丁點點頭,

「你不是研究所的,對吧,萊恩先生?」

萊恩絲毫沒有一點狼狽的樣子。他注視著清澈涼爽的液體倒人酒杯,服務員在

留給他們每人一份菜單之後離去了。他向客人舉起了手中的玻璃杯。

「實際上是世紀大廈的。這使你介意嗎?」

英國秘密情報局在世紀大廈辦公。這是一座一點也不起眼的大樓,位於泰晤士

河南岸的大象城堡與老肯特路之間。它不是一棟新樓房,與其所擔當的任務也不相

配,且內部複雜得像是一個迷宮,以致對於來訪的客人其實用不著安全檢查,因為

要不了一分鐘客人就會在裡面迷路,最後非大聲呼救不可。

「不,只是感興趣。」馬丁說。

「確切地說,感興趣的應該是我們。我著迷於你的研究領域。我正在努力與你

并行,可我研究得沒你那麼詳盡。」

「我發覺這話令人難以置信。」馬丁說,「但他受到了奉承。當一個做學問的

人被告知說他受到羨慕,這是令人高興的。

「沒錯。」萊恩堅持著。「來兩份比目魚吧?好的。我希望我已經讀過了你發

表在戰略研究所、聯合情報所和查坦的所有論文。當然還有在《倖存》上的那兩篇

文章。」

在過去的五年裡,儘管他只是一位35歲的年輕學者,但戰略研究所、聯合情報

研究所等機構為他們廣泛研究外事之需,越來越頻繁地邀請馬丁博士為他們作學術

報告。(倖存》是戰略研究所辦的一份雜誌,每一期均有二十五份自動轉到位於查

爾斯國王大街的外交與英聯邦事務部,其中五份再轉給世紀大廈。

特里·馬丁之所以引起這些人的興趣,並不是他對中世紀美索不達米亞的淵博

的知識,而是他的第二個研究領域。作為他的個人興趣,多年前他就開始了研究中

東地區的武裝力量,參加防務展覽會,結交武器製造商及他們的阿拉伯用戶,這方

面,他那流利的阿拉伯語幫他認識了許多聯繫人。十年後,他成了在他自己選定的

消遣性專業方面的百科全書,連一些高層專業人員也來認真地聽他講課,其中許多

人,被美國作家湯姆·克蘭西認為是北約和前華約防務設備的世界級專家。

兩份比目魚端上桌來,他們開始津津有味地吃起來。

八個星期之前,當初是世紀大廈中東處主管行動處長的史蒂夫·萊恩,已經從

研究人員那裡調來了特里·馬丁的檔案。他對所看閱的內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生在巴格達,長在伊拉克,後來在英國上學,當馬丁從海利伯里畢業時,他有

三門功課特別出色:英語、歷史和法語。海利伯里認為他將是一名出色的學者,擬

去牛津或劍橋深造。

但這位已經能說一口流利的阿拉伯語的男孩想攻讀阿拉伯學。於是他以大學畢

業生的身份向倫敦的東方及非洲學系提出了申請,並於1973年春季參加了面試。面

試立即獲得了通過,他於1973年秋季人學,主修中東歷史。

通過三年學習,他以優異成績畢業了,然後又進一步深造三年,攻讀博士學位,

專修8世紀至15世紀的伊拉克歷史,尤其是公元750年至1258年的阿巴西德當政期。

1979年他獲得了博士學位,接著於1980年去了一次伊拉克,就在那時候伊拉克侵入

伊朗,觸發了長達八年的兩伊戰爭,期間的經歷使他對中東地區的軍事力量發生了

興趣。

回國后,他才26歲就被東方及非洲學系聘為講師。這是世界上研究阿拉伯學的

最好的也是最難攻讀的學科之一。由於他優秀的學識,被晉陞為高級講師,34歲那

年又成為中東歷史方面的一名高級講師,顯然可望在40歲之前成為一名教授。

萊恩讀到的書面材料只限這一些。使他更感興趣的是馬丁的第二個領域,即中

東武器庫方面的知識。多年來,這一直是個邊緣學科,被冷戰所忽視,可現在……

「是關於科威特的事情。」他最後說。吃剩的比目魚撤下去了,兩人都謝絕甜

點心。比目魚已經讓他們吃得夠飽了,且萊恩猜測馬丁吃得很多。現在兩杯佳釀的

紅葡萄酒端上來了。「也許你可以想象,這幾天我們忙得焦頭爛額。」

萊恩只是輕描淡寫地提了一下。外交大臣道格拉斯·赫德被剛從美國回來的鐵

娘子狠狠批評了一頓,要求立即搞清情況的命令如雨點般地落到了世紀大廈的密探

們頭上。

「事實是,我們想派一個人溜進科威特去摸清楚那裡究竟在發生什麼事情。」

「在伊拉克佔領之下的科威特嗎?」馬丁問。

「恐怕是這樣。」

「那為什麼找我呢?」

「讓我對你坦率地講,」萊恩說,「我們確實想弄明白那邊在發生的事情。伊

拉克佔領軍——有多少部隊?戰鬥力如何?配有什麼裝備!我們的本國同胞,他們

是怎樣在應付的?他們是否處境危險?能否安全地把他們轉移出來?我們需要派一

個地面人員進去。這種情報是非常重要的。所以,要有一個人,他的阿拉伯語說得

與阿拉伯人(伊拉克人或科威特人)一樣好。你一生都在搞阿拉伯語,比我強多了

……」

「可現在在英國肯定有幾百個科威特人,他們可以潛回去。」馬丁建議說。

萊恩悠閑地用嘴倒吸著嵌在他的牙縫裡的二小片比目魚。

「確切地說,」他喃喃地說道,「我們想派遣一名本國人。」

「一個英國人?誰長得像阿拉伯人呢?誰可以混同於阿拉怕人呢?」

「那就是我們所需要的。我不知道是否有那樣的人。」

肯定是因為葡萄酒。特里·馬丁不習慣於中飯時吃比目魚和喝紅葡萄酒。事後

他真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頭,假如時間能夠倒轉幾秒鐘的話。但是他已經說出去了,

然後就無法收回了。

「我知道有一個人。我的兄弟麥克。他是特空團的一名少校。他的長相酷似阿

拉伯人。」

當萊恩把牙籤連同一小片搗亂的比目魚從嘴裡取出時,他按捺不住心中湧上來

的一陣狂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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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的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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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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