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邊防證

【三十九】邊防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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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國慶說他可以去深圳,進標心裡燃起了希望,希望能見到多年沒在一起的哥哥。他心裡痒痒的,恨不得馬上就飛到深圳,打個電話到香港,叫哥哥過來,與他見面。可是有這麼容易嗎?去深圳要邊防證,他還不知道邊防證怎麼做呢。進標想到邊防證,覺得自己要親自去公安局問一下怎麼做才行。想到這裡,他也不回家,便跟國慶借了自行車去縣城公安局。

進標騎著自行車剛過濟襄橋,被幾個穿著白色制服的公安攔下來。進標問幹嘛要攔他,公安說要檢查車牌。沒車牌或車牌號碼與三腳架上的號碼不符的都要扣下。自行車是入戶籍的,每輛自行車發有一個小簿子,上面記有車主姓名、單位、自行車產地、自行車型號、公安編號等信息,還有一個紅色戳有編號的鋁片,綁在自行車的水蓋上或者綁在羊頭鐵柱上都可以,有點像現在的汽車牌。此外,自行車的三腳架上還要有鋼戳號碼,這是自行車入戶的時候派出所戳上的,號碼和小簿子上的公安編號和鋁片上的號碼相同。自行車三腳架上戳上鋼戳號碼,不容易被人擦掉。派出所的公安檢查了進標騎的自行車鋁片牌號碼和三腳架上的號碼一致便放了進標。

到了郵電局十字路口,向右郵電街走,轉個小彎,郵電街便到了盡頭,這盡頭處便是縣公安局的大門,大門裡面是個很大的操場,操場呈長方形,四邊是公安局的辦公樓。長安鎮鎮委的辦公樓在這郵電街轉彎處,一面連著縣文化館圖書館博物館,另外兩面都臨著街,鎮委的大門對著縣公安局的大門,不過,鎮委的門較小,更像是一間大屋的門。鎮委的人私下都說,鎮委對著獅口,長安鎮興旺不起來。這獅口說的是縣公安局的大門,大門是穿過一棟兩層的樓房,看起來像是在一堵牆上開了一個大口。縣公安局辦理出入境和邊防證的辦公室就在大門口的左邊,要辦理證件的人不用進到公安局的大院里。

進標問辦證的公安,「同志,去深圳的邊防證怎麼辦?」

櫃檯里的公安打量了一下進標,反問道:「有沒有香港親戚的邀請信?」

進標說:「沒有。」

公安不高興了,說:「沒有你辦啥邊防證。」

進標說:「沒邀請信不能問嗎?」

公安站起來,說:「是來搗蛋的?」

進標沒說話,另一個公安說:「要辦邊防證牆上有說明,你自己看清楚,別吵鬧影響辦公,」

進標看牆上寫著辦理邊防證需要提供的證明、手續等,最後還要縣公安局主管該業務的副局長審批,十分複雜。進標心想,照公安局辦理邊防證的要求,他是去不了深圳的。他哥沒寫有信寄回來,他不能用邀請信這個方法去做邊防證。而他又沒單位,沒單位就出不了證明,派出所也不會同意,這個辦法他還是去不了深圳。他無精打采地離開了縣公安局。

太陽大,天氣熱的很,進標的衣服都濕透了。他在街上騎著自行車,走到老相館前,聽見有人喊他「標哥。」便停下車回頭一看,原來喊他的人是他的表弟陳飛。陳飛跟著三人向進標走來。

「標哥,去哪裡?」陳飛問道。

「沒事,逛逛街。」進標答道。

「哦。還沒吃飯吧?」

「沒到吃午飯的時間,到哪裡吃。想請客?」

「小意思。走吧,我請客。」

「哎喲,看不出,小子發財了?」進標打量表弟,見他頭髮要蓋住半個耳朵了,上身穿著短袖獵裝,下身穿著喇叭褲,挺時髦的。他身邊有一人留著長頭髮,從後面看像個女人,也穿著喇叭褲。另外兩個人留著平頭,穿著沒那麼時髦。

陳飛笑道:「發財現在還談不上,不過兄弟們吃餐飯是沒問題。走吧,到對面聚豐樓飯店去。」

進標跟著陳飛到了聚豐樓飯店前把單車鎖好,這才進了飯店。陳飛等人找了有屏風遮擋的地方坐下,叫來服務員,陳飛點了一盤豬佛手,一條清蒸鯉魚,一隻白斬雞,一碗豬肉丸湯,再加五瓶玻璃杯裝的九江米酒。進標心道,看這一桌菜,少不了四五十塊錢,是領工資的工人一個月的工資,表弟這小子真大方啊,莫非真的是發財了。

等上了酒菜,陳飛說:「一人一瓶酒,不夠再加。」打開酒杯蓋子,端起來和大家碰杯。

進標喝了一口酒,陳飛給每人扔了一支三五煙,進標點著煙說:「阿飛,最近做什麼生意?看你的樣,發了吧?」

陳飛笑說:「又來了,剛剛說了,什麼發了,賺碗飯吃。標哥,幹什麼都要有本錢,現在跟過去不同了,就是殺人都要有本錢啊。標哥,自家人,不瞞你說,我現在——」他看看四周,小聲說:「我在收銀元。聽說過銀元沒有?」

「聽過,不就是袁大頭嗎。」

「沒錯。標哥的見識就是廣。」陳飛從口袋裡摸出一個銀元,用食指和拇指夾著,放在嘴邊,用力一吹,銀元立刻發出「嗡」的銀脆聲,把銀元靠近進標耳邊讓他聽。銀元的響聲停后,陳飛便把銀元收了起來。

「你收來搞走私啊?到什麼地方去收?」

「啥走私的,管它這麼多,有錢賺就行。」陳飛說:「到江西去收銀元。有本錢的話,跟你說,賺大錢。江西老表不懂這東西好賺錢,我們一要,全村的人都幫我們找。便宜的很,一塊錢可以收五個袁大頭,拿回來到海陸豐那邊一換,兩個袁大頭一塊錢,翻倍賺。再從海陸豐那邊帶些三用機回來賣,又賺錢了,這才叫發呢。可惜啊,我沒這麼多本錢。哥能不能幫幫兄弟,借些錢?」

進標這才明白陳飛請客的目的,難怪他這麼大方,天上不會掉餡餅。他笑道:「阿飛,你也不是不知道哥有幾副家當,有錢借你,我早就做老闆了。」

陳飛笑說:「大表哥在香港,你多少沾點光吧。」見進標沒說話,又說:「這樣吧,標哥,你和我一起干,怎麼樣?」

進標沒回答陳飛的話,說:「聽說路上查很嚴,長途客車也檢查。」

長頭髮的說:「當然嘍。公安、工商的都上路攔車檢查。上個星期六晚上,五雲工商所就查到一車往江西去的走私貨。」

進標知道,廣東的海豐縣和陸豐縣被稱做海陸豐,都是沿海縣,有著很長的海岸線。當地漁民搞起了走私香港的三用機手錶等貨物。一時間發財去走私,走私能發財傳遍了整個廣東,人們帶著發財夢湧向海陸豐。新安縣離海陸豐近,走私風也刮到了新安縣來。五雲鎮處在新安縣通往海陸豐和江西的要道上,公安、工商局特別重視,縣政府還批示了在五雲鎮設立公安、工商聯合檢查站,對過往江西海陸豐的車輛進行檢查,一經發現有走私的貨物人員都扣留下來。進標問:「你們不怕?」

一個平頭髮的說:「我們有我們的辦法。怕了就不吃這碗飯了。飛哥,你說是不是。」

陳飛說:「對,沒錯。所以我們去江西也好,還是海陸豐,我們都是一起去,人多人家不敢欺負我們。標哥,你看呢?」

進標說:「我沒幹過,不知道。」

長頭髮說:「幹了就知道了,沒事的。」

「標哥,你別前怕狼后怕虎的,要發達,哪有沒危險的。俗話說的好,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為了發財,冒點風險,值得。」陳飛說道。

「笑話,你哥什麼時候怕過危險?我有我的想法,我想到深圳去見見我哥才說。」

「也好,見見大表哥,看看他在香港有什麼路沒有?」

進標笑道:「去不了了。」

陳飛一愣,問道:「怎麼去不了了?」

「做不到邊防證,怎麼去深圳。」

陳飛心裡一松,笑道:「原來是邊防證。小事小事,不早點說。」

「你可以做到?」

「當然嘍。」陳飛很自豪地說,「有沒有相片?拿兩張來,一寸的頭像。我找人幫你做。」

「沒帶來,明天帶來給你。想不到阿飛還真有本事。」

「有錢就有人。沒聽說過吧,有錢能使鬼推磨。什麼單位證明,香港信件,都是卡那些沒門沒路的老百姓。」陳飛得意地吐了口煙霧,說:「你要做一個星期的還是半個月,或者半年的?」

「長點時間好,半年的吧。」

「好,半年的要兩百塊錢。」

好小子,做張半年的邊防證一張要兩百塊錢。進標說:「能不能便宜點?」

「熟人價。標哥,我一分都沒賺你的啊,人家公安要賺錢,不是熟人還不做呢,怕出事,不是有錢就能做得到的。」

說的也是,進標心道,要割他的肉就割吧,誰叫他一心想見大哥到深圳去。喝了一會酒,吃了菜,進標問起陳樂幹什麼?陳飛說在解放街頭賣唱片,見進標有些不明白,又接著解釋,口氣頗有怨言,說他會做啥?買了一個能同時錄兩個帶子的三用機給他,幫人錄唱片,也賣些原裝帶子,但比較貴。等喝完了酒,進標再要些飯吃,吃飽了方離開陳飛等人。

進標回到塘家寨,先把單車還給國慶,這才回家。到了家裡,雪芳問:「去哪裡了,吃飯沒有?」

惠蘭說:「一身酒氣,聞不出吃了,誰請客?」

進標說:「到鎮上去,回來時碰到陳飛,他請客。」

雪芳說:「秋萍和雨翔來過,想看大哥的信和照片,不知道你把大哥的信放在哪裡,找不著。」

進標說:「夾在書里放在抽屜。」說著要去拿。

雪芳說:「人都走了,還拿什麼。你到鎮上去幹嗎?」

進標說:「我想去深圳,到公安局去問邊防證怎麼做。媽,我想這樣好嗎,你看看,我先去深圳見到大哥,如果方便的話我回來再帶你和爸一起去,好嗎?」

惠蘭說:「你問我老太婆,我怎麼知道?你去了,事事要小心,別害了你哥,特別要小心公安。真的見到阿吉,告訴他,爸和媽都在想他,非常的想念他。」說著竟哭了起來。

雪芳走到婆婆身邊,安慰說:「媽,你別傷心,又不是見不到大哥。要不你先跟阿標去,阿標,你說呢?」

進標說:「媽要去,我沒意見。」

惠蘭擦了眼淚,說:「還是阿標先去,看看情況再說。這事你們不要對別人說。」

進標說:「知道。」

第二天八點多吃了早飯,進標帶著相片又去鎮上找陳飛。陳飛不在家,他小姨慧珠說去解放街看看,可能跟阿樂在一起。

於是進標告辭小姨,出了鹽水巷。這鹽水巷口外便是解放街,巷口左邊是賣鹹魚的攤檔,鹹魚味嗆鼻,過往的年輕姑娘都會捂著鼻孔走過;而巷口的右邊則是一個賣手錶的小店,小店光顧的人很多,手錶款式多是國外的,男女裝都有,且是走私貨,像日本的精工表、西鐵城、雙獅、浪琴,連瑞士的帝舵、梅花、雷達表都有,這些表有石英機芯也有傳統機械機芯的,石英機芯的表特別是日本的表比較便宜,像日本的一塊精工石英錶才要一百塊錢。賣鹹魚的老闆娘手裡拿著一根短竹棍,竹棍尾端綁有破布條,她在鹹魚筐上左右晃動,驅趕蒼蠅,蒼蠅嗡嗡叫著飛走。那邊賣手錶的老闆看著賣鹹魚的,只有乾瞪眼的份,於是把台式風扇放在地上,對準咸攤檔按下最大檔吹。穿著裙子的姑娘走過,裙子被電風扇的風吹起,露出白色的內短褲,嚇得姑娘趕緊用手壓住裙腳,匆匆走過。街上兩邊的土產綜合商店,五金商店,布店,糖煙酒店,鎮衛生院牙醫門診等已經開門做起了生意。街上人來人往,飄蕩著港台輕柔的流行歌曲,三用機放著鄧麗君的何日君再來,甜蜜蜜的歌聲特別大。順著三用機的歌聲看去,進標遠遠就看見了陳飛陳樂兩兄弟。

陳樂的攤檔擺在國營糖煙酒商店的旁邊,他穿著件花衫短袖,坐在板凳上錄製錄音帶。他的背後是一塊微微傾斜豎起的大格板,格板里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磁帶,一頂自製的遮陽竹竿布傘替他擋住了陽光。陳飛站在旁邊。

進標到了陳飛身邊,下了車,拿出相片和兩百塊錢交給了陳飛,問道:「今天能做好嗎?」

陳飛說:「應該沒問題。要不你在這裡等我,我現在就去公安局找人做,明天我沒時間做。」

進標問:「要到哪裡去?」

陳飛說:「去江西。」

進標說:「那你快去做邊防證吧,別耽誤了時間。」

陳飛走後,陳樂拿了一張凳子給進標坐,進標問陳樂生意還可以吧,陳樂說還可以。正說著話,一個燙著波浪頭髮的姑娘走到陳樂面前,扔出兩盒磁帶,臉帶怒容,說:「阿樂,你看你錄的什麼磁帶,聽沒兩下就不出聲了。」

陳樂陪笑說:「嘉嘉,別生氣啊,來,坐下,我買瓶汽水給你喝。」說著起身讓給張麗嘉坐。

麗嘉還是站著不動,說:「誰喝你的爛汽水?你賠我帶子。」

陳樂拉著麗嘉坐下,笑說:「行,把我整個人賠給你都行,幾個帶子算什麼?」

麗嘉順勢坐下,可氣還沒消,說:「我才不要你呢,你又沒錢。一個爛三用機,就想追人家姑娘了,做你的白日夢。」用手指點陳飛的頭。

陳樂撥開麗嘉的手,笑說:「原裝帶你拿,輕音樂,圓舞曲,還是港台的流行歌曲,自己挑。」

麗嘉轉怒為喜,說:「這還差不多。」起身看磁帶。

陳樂靠進她,說:「真的不想喝點冰鎮汽水?」

麗嘉說:「哎呀,你這人真的是,不會拍姑娘的馬屁,非要我說喝你才真的去買呀。蠢豬。」

陳樂高興地說:「明白明白。」說著到隔壁攤檔拿了三瓶冰鎮汽水來,一瓶給了進標,一瓶給麗嘉,自己喝一瓶。麗嘉邊喝汽水,邊挑選錄音磁帶。挑了四盒,轉過身來,對陳樂說:「都是好的吧?」

「那當然。不好你拿回來,我加倍陪你。」陳樂說。

「那就不用試了?」

「不用,保證你沒事。嘉嘉,這可是原裝帶耶。」

「知道是原裝帶。原裝帶也有假的。」

「你氣死我。」陳樂又笑道:「是啊,什麼都有假。現在娶老婆,要小心哦,別給人家騙了是原封未動的,那就吃大虧嘍。」

麗嘉揮動著汽水瓶要打陳樂,一看瓶里沒喝完的汽水撒到進標頭上,便停下打鬧。陳樂要拿桌布給進標擦頭,進標說不用,自己用衣袖擦。

麗嘉問陳樂:「晚上去不去學跳舞?」

陳樂說:「晚上才說。」

麗嘉問:「你哥呢?」

陳樂說:「去辦邊防證了。你找他有事?」

麗嘉說:「沒什麼事。放個好聽點的歌聽聽。」

陳樂放了一首鄧麗君的小城故事:

小城故事多/充滿喜和樂/若是你到小城來/收穫特別多/看似一幅畫/聽像一首歌/人生境界真善美這裡已包括/談的談說的說/小城故事真不錯/請你的朋友一起來/小城來做客/談的談說的說/小城故事真不錯/請你的朋友一起來/小城來做客.

陳飛回來,麗嘉甜甜叫道:「飛哥,什麼時候幫我換個大一點的三用機?808也好。」

陳飛說:「嘉嘉,等我手頭沒那麼緊的時候好嗎?」

麗嘉說:「什麼時候手頭才不緊啊?」

陳飛說:「你問我弟弟。」

麗嘉看了一眼陳樂,說:「他呀,等他有我都變成老太婆了。我走了。」

陳樂說:「嘉嘉,你慢走。」

陳飛把做好的邊防證給了進標,進標說,阿飛,謝謝你啊。陳飛笑說,謝什麼,自己兄弟。心道,天下沒有這麼好的事,幫人做事不賺錢的,除非是傻瓜。今天做一張邊防證,就把昨天的飯錢都賺回來了。

進標離開了表弟要回家,路過濟襄橋頭汽車客運站時買了一張明天去深圳的車票。晚上母親叮囑了許多話,還準備了一些陳皮、橄欖、甜粄等讓進標帶去給阿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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