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 耶娃之死
眾族人看到袋裡的人竟是欣格,齊都驚叫起來。我將他身上繩索一解,他便立刻高聲講起話來。小清道:「欣格在勸說這名隊長不要為人所誤。聽他口氣,似對這人有恩。」
那披戰甲之人面露猶豫之色,又說了些什麼。小清道:「他說現在所有的統領都已服從長老,拉舍遂又生死未卜。人人自危,無法考慮別人。」
我哼了一聲,道:「這人沒有義氣,難怪只是個小小的隊長。快跟欣格講,立刻升他的官,升個大大的官,並許諾如果立功,再行封賞。」
小清扭頭對欣格耳語一番,憂急之下,欣格馬上便朗聲宣令。小清笑道:「那人跳到騎兵總隊長了,其餘人各升一級。」
果然,那人再無猶豫,下馬跪拜。眾騎兵與弩弓手亦磕頭謝恩。
欣格弄到一支「殘兵敗卒」,便自信心大增。當下「總隊長」忙命人牽了三匹馬給我們乘坐。欣格毫不客氣,跨鞍上馬,手舞著馬刀大呼小叫,雖難懂其意,亦覺豪氣衝天。忖道:此人大有領袖風範,煽風點火頗有一手。又覺好笑:剛剛還是我控制了大局呢,一晃眼功夫,我已經變成不聞一名的小卒了。小清在耳旁道:「欣格大罵那兩個老頭兒,不知道是什麼用意。」
我輕輕一笑,道:「在做這些笨瓜的思想工作呢。罵得越狠,這些人越覺長老可憎,打起仗來越敢犧牲。嘿嘿,可惜我不懂蠻語,否則此時訓起話來,欣格亦會心悅誠服。」
小清輕嗤道:「別臭美了,趕快想想下面該怎麼辦。」
我不急不燥地道:「車到山前必有路。不要老問我該怎麼辦,你自己也得多想想,有時候你的主意比我都管用。」
此時,欣格命總隊長帶一隊騎兵火速去召集部隊,另一隊騎兵由我指揮援救人質,又命小清帶剩下的十五名弩弓手擔當保衛,分遣完畢,這才揮劍躍馬,準備向騎兵大帳衝鋒。
我不大放心地道:「小清姑娘,你要特別小心。關鍵時候,千萬不能手軟。如兵符在長老手中,欣格和眾人很可能屈服;那時候你該怎麼辦?」
小清皺皺眉,手毅然決然地斬下。我笑道:「對了,就跟抓拉遂舍一樣,迅雷不及掩耳地把兵符搶來。你現在已深得戰略之三昧,假以時日,我可以隱退了。」依著欣格所指方向,率隊向俘虜營撲去。
神海族營中突然號角齊鳴,族人大多訓練有索,有條不紊地從帳篷中跑出,一邊還穿著衣褲。我急急策馬,帶領騎兵隊找到關押俘虜的地方。
那裡已亂成一團。不明就裡的族人聽見警號,以為外族人來攻擊了,不及整隊便執武器向大帳跑。我看不見一人執勤,挨個兒搜帳篷,也都空無一人。當下只覺得眼睛發紅,抓住一個奔逃的族人便問:「公主在哪兒,公主在哪兒!?」
那人自是不懂我說什麼,還是一名騎兵理會我的意思,過來問了幾句,那人手指指大營方向,嘰咕一通。
糟糕,被長老先下手了。那騎兵還準備費神向我解釋,我上馬舉劍道:「大家跟我來!」
當下又是狂奔。追了片刻,便看見有二十名馬刀手押著一個踉踉蹌蹌的犯人正往偏帳行去。道:「追上去,截住他們!」
騎兵隊立刻圍上,將那些刀手攔住。有一個不服管制,大叫大嚷,我下馬瞪視著他,仍是暴跳如雷,揮舞著雙手,用蠻文朝我亂吼。我以一種連自己也不敢相信的力量,挺劍便刺,頓時身上、臉上一陣落雨的感覺,那人鮮血飛濺,大睜著雙目緩緩跌下。
眾人的反抗立刻停止。我望著地下的屍體,腦中一片空白,劍脫手掉在地上。沉默半晌,突地那個犯人喘息著叫我名字道:「賢弟……」
「衛立!」我驚愕片刻,終於看清了囚犯的臉。他象是用光了力氣似的,一下坐倒在地,大口喘息。我心裡轉出一個**頭,忖道:耶娃一定是已被長老控制了。當下不及多想,道:「衛兄,情況緊急。你先告訴他們,欣格族長已重新掌權,敢於頑抗者格殺勿論。」
衛立坐在地上,將消息說出;那些人都露出將信將疑的目光,手上武器仍不放下。
我低聲道:「問問他們誰是頭兒?」
眾馬刀手聞聲都望望地下,露出憤怒之色。我忙道:「誰是副手?」
當下又一大漢站出,拍拍胸脯,鄙夷地看著我,大講蠻話。
「他叫你有本事把他也殺了。此人名叫維柯,是馬刀隊副手,很講義氣,但因得罪統領,因此一直沒有升遷過。」
我哼了一聲,道:「告訴他,現在升他做馬刀隊總隊長;一旦平亂立功,就可再陞官職。」
衛立詫異地看著我,忙譯給他聽。
那維柯一下怔住,眾馬刀手也是面面相覷。半晌他才發問,衛立道:「他想知道你是什麼人。」
我傲然一笑,道:「告訴他,現在我代理族長事務,官拜神海族事務大臣。」
衛立驚得目瞪口呆,結結巴巴地譯給眾人。當下人群一陣嘩然之聲。我心道:這些蠻夫,聽到這麼威武的官名,還不驚得瞠目結舌么?不過如真的打勝此仗,我怕是可以官及長老、至尊了。
維柯伏拜在地。我看看地上的屍體,搖了搖頭,令衛立道:「快問公主下落。」
衛立問明就裡,一臉黯然,向我搖頭道:「他們不知公主在押,看來兩個老賊早有防備。」
我揮揮手,令維柯立刻帶人馳援族長,這才覺得心裡沉重萬分。剛派出幾名騎士探聽消息,一名騎兵便跪倒稟告了什麼。
我轉向衛立,他臉現喜色,道:「這人說看到有人把一個女的帶到東面的營外去了。」
※※※
我們趕到時,東面的灌木叢中,正傳出耶娃的哭叫聲。
我大吼一聲:「耶娃!」帶兵撲去,那兒突地飛奔出一個衣衫襤褸的女孩,一臉淚痕,沒命般地朝我跑來。她的眼中,滿是求助的渴望,那雙眸子,彷彿包含著一種無法用言語表達的悲苦與絕望。
「耶娃!」我驚詫地大叫,伸手便欲接她。但是,沒等到我的摟她入懷,她的身體便猛然一震,眼睛里頓時失去了任何驚喜與希望,空洞地凝視著我,仆倒在灌木叢旁。我強壓自己無比的震恐,走過去把她扶起,靜靜抱在懷中。
她的后心插著一支長箭,嗡嗡地顫抖著──耶娃已經死了。那輕飄飄的身軀曾幾何時還在我的面前跑著、蹦跳著。而現在居然死了。她被人強暴了,撕去了衣服,還被如此殘忍地殺死。我看見一道長長的刀痕留在她的脖中,血肉模糊,目不忍睹。我合上她的眼睛──那驚懼和失神的眼睛,獃獃地望著她濺滿血斑的臉龐,無限的傷痛襲上心來。耶娃,你是不是一直在等著我救你?都怪我,我來得太遲了。
我的腦中回想起她那蒼白蒼白的臉龐,那痴痴的目光,還有她那半生不熟的漢語,曾高興地對我喊著:「朋友──朋友──」
可是現在她已經死了,她的臉比從前更加蒼白,那糟受的種種折磨似乎都寫在臉上。這樣純真的女孩……這樣不幸和屈辱的死法!我摟緊耶娃,忍不住仰天吼叫:「把他們都拿下!」
眾兵士俱都奮不顧身向灌木叢撲去,過不多時,兩個中年漢子衣不遮體,俱是面如土色地,被士卒拖了出來,兀自強作鎮定地大叫蠻話。
「他們說,他們是長老的手下!」衛立憤憤地道。
我緩緩起身,一步一步地朝他們走去。這兩人是害死耶娃的兇手!居然還人模狗樣地說「是長老手下」。老子正到處找長老手下呢。你們不是來得太巧了么?
我感到熱血衝到火頂,劍柄幾乎捏碎。那種憎恨和痛苦簡直不是語言所能表述。
那兩人驚駭得張大了嘴,連鬍子都在發抖:我心道:你們在耶娃身上取樂的時候,有沒有想到,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這句話呢?!
「狗日的……」我的臉變了形,狂吼一聲,挺劍猛砍!
眾羌人隨著我一起大叫,數十人瘋狂地揮劍,那兩人初時還聲嘶力竭地慘叫,立刻便毫無聲息了,屍體砍得面目全非,象街上被汽車壓爛的老鼠。我停了手,大口喘氣,心道:你們這幫狗雜碎,我一個個都象這樣殺了,為耶娃報仇!心中萬分憤恨,又舉起劍來,對準兩屍的下體一陣猛剁,這才叫道:「都停手,上馬!」
郎素米、郎素台這兩條人狼,手段空前毒辣,萬分殘忍!他們爭權奪利,濫殺無辜,連耶娃也不放過;如果落到我的手裡,定要將他們碎屍萬段,食其肉、寢其皮。此仇不報、誓不為人。
老賊示警的目的,只是要召集部隊。我不會讓他們那麼從容地獲取軍權,也不能再低估對手,要做好最壞的打算,亦不惜破釜沉舟,與其決一高下。
時間已是五更。
馬蹄聲聲,我派出的探馬接二連三回來報告:「弓箭隊已被長老控制!」
「大部戈矛隊被長老控制!」
「長老步兵隊人馬已向騎兵大帳行進!」
「四支騎兵隊被長老控制!」
「族長大人已被長老的人馬包圍!」
我聽到最後一個消息,不禁心急如焚。小清姑娘在欣格隊中,不知道有沒有事?她若再……那我可真的不想再活了。
我們火急火燎地策馬飛奔,待趕到大帳附近,我才吃了一驚。周圍馬嘶旗揚、人聲鼎沸;欣格的那一支人馬被困在十幾隊弩弓手之中,陣前當先一人,竟是楚小清!
她的身上已中數箭,然而一手執劍,率十幾名騎士左衝右突,已是殺人無數。駑弓隊整支後退,而戈矛隊卻團團向內逼去,局勢眼見不妙。
我高叫「住手」!欣格的騎兵隊正自叫苦不迭,見我率部趕來,俱是歡呼起來。我望了望小清,淚迷雙眼,叫道:「族長有令:長老盜取兵符、殘殺公主,罪在不赦!各位神海族人,受妖孽迷惑,致引紛爭,族長大人網開一面,統統既往不咎!請各隊統領,率督人馬,齊拿罪人郎素米、郎素台。不論生擒、斬獲二郎者,俱加封統領之職;奪還兵符者,官升三級。」
衛立朗聲將話譯出。我這時命人將耶娃屍首抬來,以證實此事。欣格哭倒在地,眾族人大都顯出十分震驚的樣子,紛紛向屍體參拜。
另一部分族人見勢頭不對,一聲吶喊,齊向大帳方向奔去,其中有兩個統領曾在長老帳中見過。我聲淚俱下,振臂高呼道:「大家不要再受長老懞弊!他們平日里作威作福,強取豪奪、淫人妻女,現在又姦殺公主,陰謀暗害族長大人。天理昭昭,公道何在?今天我們要血債血還,殺。了。他。們──」
眾人無不臉現悲憤之色。當下欣格命令率隊歸順的幾位統領,帶兵直撲大帳。我這才擦乾眼淚,躍馬至小清面前,問道:「你要不要緊?」
小清道:「中箭倒不打緊。只是我不熟悉這樣打仗,怎麼也突不了圍。」
我把她抱下馬來,只見她胸腹間密密麻麻地插著五支羽箭,不由大慟,咬牙道:「這兩個狠毒小人,姦殺耶娃,還把你弄成這樣!我一定不會放過他們,必要先殺之而後快。」
楚小清大是感動,撫著我的手道:「沒事的。我知道你一定會來,所以才沒離開。」
我哽咽地道:「可惜我都遲到了。你受了傷,而耶娃……丟了性命。」
小清的手輕輕觸摸我的臂膀,臉上浮現出憂傷的神色。我突然覺得自己不能再光想到如何如何逃跑了,耶娃曾跪在我們面前懇求過,然而我還是沒能救她,我對此負有主要責任。
狠狠道:「我再不準備逃走了,我要和那兩個畜牲一決雌雄,決不會讓他們任何一個生離此地。」
……
大帳。時將黎明。
長老的部隊早將已列隊等候,氣勢洶洶;欣格有條不紊地指揮著藤牌隊、戈矛隊和步兵隊壓在最前,騎兵隊和馬刀隊列於陣中,雖然人數較少,卻顯得井然有序,可見其依然在族中有強大的號召力。
兩軍對峙,我勒馬與小清排於欣格左右。欣格兩眼發紅,揮舞馬刀就要進攻。我忙制止他,道:「現在他們人多,士氣正旺,若貿然攻上,必遭大挫;不如先一一宣示長老罪行,分化瓦解敵軍;那時再行攻擊,必然成功。」
欣格聽了小清的解釋,強壓悲痛緩緩點頭。當下縱馬登上一塊高地,大聲向敵軍呼喊。
我見欣格已是一改悲容,揮刀時更顯族長威嚴;心道:耶娃死了,他卻仍能剋制住情緒,我……我可學不來。
衛立在一邊大是焦灼,朝我們道:「長老手上兵符仍在,我看族長手下統領會起二心。」
我嗯了一聲,轉頭問小清道:「拉舍遂到底救出來沒有?」
小清正自將身上箭簇折斷,聞聲道:「長老想除掉他,幸虧我們及時趕到,才保住了性命。現在偏帳中養傷,他的境狀很慘,整個人體無完膚。」
我心道:兵符搶不到手,拉舍遂又不能上陣;這真是禍不單行。道:「小清,如果我們失敗了,你別管我,自己逃出去。你一定要自己逃出去,再考慮日後為我報仇。」
楚小清咬著下唇,道:「你不要想那麼多,我們一定會勝利。你不是說你的原則是有活則活,有死不死嗎?千萬別想那麼多了。」
我默然無語。欣格剛剛說完,便見對方軍隊一陣旗幟飄揚;長老郎素米、郎素台出現在陣前,一人舉刀,而另一人則高高舉著神海族兵符。
欣格的人馬一陣騷動。左邊那長老開始沉聲說話,聽語氣頗有自負之意。衛立在皺眉道:「他的兵符在手,便可調動全族軍隊;而且族長失此信物,便不能服眾。他稱欣格以下犯上,應當立刻斬首。」
我憤然道:「長老迫害族長,反倒血口噴人;告訴欣格,這是關鍵時刻,誰能頂得住,誰就會取勝。長老手下雖多,但是指揮不利,人心不齊,乃是一群散兵游勇、烏合之眾。我軍人心所向,必然不可戰勝。」
衛立趕忙過去傳話。這時,敵人的長矛隊、步兵隊已開始緩緩向前壓上,四隊騎兵作出合圍的架勢,分左右包抄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