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清澈
走出親王的官邸,摸索著上了黑色的車子,那是納蘭小姐特別叫人為他準備的。
對瞎子來說,今天還算是幸運的,口袋裡塞著一張讓人驚艷、眉飛色舞的支票,可這時還不是他高興的時候,他是個瞎子,自然看不到那張支票上填寫的數字,所以只能沉著眉,低著臉,掩飾這意外之財所來的喜悅。
車子剛開始市區里,瞎子就下了車。納蘭小姐知道他住在哪,這是最後一次,要將留下的痕迹擦得一乾二淨,他不能讓人再找上門來。特別是剛才還會了一會北芒聯盟軍首任指揮官,這人不但麻煩,還有一堆麻煩的人盯著。
延著路,無名的瞎子走得很緩慢,手杖輕敲著路面發著「哚哚」響聲。手心裡不知何是溺滿了汗液,一手冰涼。路道上行人稀疏,但人不少,米灰色的磚板泛出潔白光影,晃閃,瞎子緊掐住手心中的杖柄,手心窩裡濕滑,手指青經突現,敲在路面上的聲音快了少許。
剛轉過一個彎,那原本戰戰兢兢的瞎子突然跨開一個大步,沒命的飛奔出去,任誰也沒見過,瞎子原來可以跑得這麼快,這麼穩當。
沒跑出直十幾米,尖銳的聲響猛地刺入路人的耳膜,一輛黑得發光、發亮的轎車刺入了人行道上,把路人嚇得一怔,微微恍惚片刻才知道怎麼回事,漸皺起的眉頭在看到從車子走下來的人後,急促鬆開,匆匆離開。
這麼大的塊頭,一看就知道不好惹。
「奧克勛·弗雷,上車吧。」從車上走下的大漢貌似凶神惡煞,語氣還算緩和,兩隻突瞪圓滾的大眼盯著想要逃離的瞎子,叫道。
瞎子原來叫奧克勛·弗雷,聽名字不像是納蘭帝國的姓氏。
奧克勛像猛地被石頭敲了一下,轉過身,臉若盛滿盤開的花蕊一副欣欣向榮之態。
「喲,原來是殿下。」兩隻眼珠轉了一圈,看看附近的情況,對著車子里的人伏了一點身軀:「這種情況,我就先不向殿下行禮了。」
坐在車子里的青年望了他一眼,視線落在前方,含笑道。「上車。」
奧克勛左右望了一下,吞了大口口水才縮著身子坐上車去。車裡的青年有頭微卷深色頭髮,容貌英俊,古銅色的肌膚在昏暗的光線里散發出檸黃的光澤。奧克勛偷偷瞄了一眼他,心想這下糟了,不知怎麼交代,他本不應該在納蘭帝國的陵蘭出現,可惜他此刻就在陵蘭,然而更美中不足的是,讓他撞上了君希·克倫威爾。
「什麼時候到陵蘭?」君希·克倫威爾笑笑問道。
「剛到剛到,正想去拜訪殿下呢。」奧克勛笑眯眯的兩眼像條狐彎的紋,把臉皮上的肉都擠到一塊。
「哦?」君希看著奧克勛許久,說:「和北芒聯盟議和的事,我以為已經全權交給我處理?怎麼,巴比托塔發生什麼我不知道的事?」
奧克勛搓手大笑。「能有什麼事發生,我到陵蘭只不過在下一點私事,殿下不用多操心。」
「私事?」君希回頭把這克倫威爾皇朝的小小弄臣打量一遍,頃刻間有了自己的打算。「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弗雷大人盡可說。陵蘭不是巴比托塔,眼前最重要的是議和,我相信陛下也不希望多生事端。」
「這我知道,我知道。」一身銅皮鐵骨,奧克勛模樣喜樂的道。一看好時機就立刻想脫身。「那我就不打擾殿下了。」
摸爬著要退出車箱,君希盯著他好半會才移開視線,奧克勛溜得飛快。
奧克勛對十四皇子如此倉惶不是沒有道理,在克倫威爾大帝下的十幾個兒子,十四皇子不會顯得太突出,無論是文學、軍事、人品修養蓋過十四皇子的人大有人在,更不是皇帝寵愛的皇子,唯一讓人畏懼的地方就是在他百無禁忌德性上。
關於十四皇子的傳言多不勝數,這可不是謠言。私會皇妃,要挾陛下,這種種的大叛逆只因為十四皇子憑喜怒行事,離經叛道,顯得有些無法無在,讓人聞風俱驚,都不敢招惹他。雖然如此,克倫威爾大帝也只是小懲大誡一番,流放和幾個月牢獄之災。要說皇帝陛下不在乎這兒子也不盡然,但要說到寵愛,卻又比不上最小的十七皇子。
君希坐在車裡向車外的大漢打了個眼色,十幾年的默契讓大漢一下子明白了殿下意思,可是卻有些不苟同,低下身子悄聲對車裡的人說道:
「奧克勛·弗雷只是個小人。」
君希雖然認同卻不以為。「這種人,死一個,世上就少一個。」
那人想想也只得點頭,就向奧克勛勛消失的方向走去。走時沒有太在意,前面方向正有個戴著頂圓帽的女孩子路過,帽延不高不低的壓過眼睛,大漢只是輕微的擦了一下女孩的身體,忙聲道歉。
「對不起。」
白色的帽子隨即掉落,冰涼的香氣拂到鼻尖,讓人剎那一刻的失神。
女孩子很年青,甚至青澀。琉璃的眼脈淺淺回神,花般粉蜜的唇抿起,只彎身,像條青嫩的垂柳,手指輕觸快要滾地的白帽翻回手上,拍了拍。
「…………」
女孩子回頭匆匆望了一眼撞上她的男人,沒有絲毫不快,只是沒想到這人還站著沒走。涼涼地道:「沒關係。」
君希從車子里剛巧看到了這一幕,他了解自己的手下,絕不會像現在這樣,像只魯莽呆楞的大熊愣在一個少女面前,把尷尬丟了一地。視線向那個女孩身上飄去,一個白瓷細緻的青澀娃娃身上竟有玫瑰的光彩色澤,清美中,甜淡著一絲嫵媚。
看那女孩子手中還拿著一本地圖,腰著掛著一個深綠色時髦的旅行袋,不像是出遠門的打扮,可也不像熟悉這個城市的神情。
君希走出車子,對自己的行為也是驚異之極,原地站了半秒才主動走上去。「能為小姐效勞嗎?」
正想是否會被人奚落,那女孩只聽聲音,連人也沒看一眼,就把手中的圖冊遞到君希的眼前,指著一個地方問。「到這裡有還要多久時間?」
看著她手指指的地方,君希打量了少女片刻才說:「如果送你去,大概半個小時。」
女孩子這才抬起頭,仔細打量起眼前的人。「大叔真是樂去助人嗎?」
聽人叫他一聲「大叔」,胸腔內的一口氣差點全嗆了出來,心想自己看起來應該不會太老才是。又睇了了一眼女孩子,她真是太年青了,像朝陽下的露珠,晶瑩剔透,吹拂著青草的氣息。
君希不想太嚇著這孩子,緩緩解釋道:「那附近只有一座房子,我也認識,不知道你是找人,還是其他的事。」
仍呆立在原地的大漢望望眼前女孩,又看看他的殿下,總覺今天真是怪事連連,殿下什麼時候變得彬彬有禮,像個標準的紳士。飛瞬的閃過剎那,大漢突然想起還有要事,這一怔一詫,已經耽誤了不少時間,瞄了一眼殿下,這才向奧克勛消失街道口追去。
少女冷漠的掃了一眼英俊的男人,對他的提議並不感興趣,也不見怪,道了聲謝,算是拒絕別人的好意。
君希回到車裡,見她打了個通訊就站在路邊等人。是否她不知道自己有多美麗,上前搭訕的男子忽然多了起來,嘆息和讚美將美麗秀致的琉璃娃娃圍和,然後她卻捧著一本黑皮書獨善其身。午後的寧靜成了一道風景,風不輕不揚,擾著一團昏黃,彷彿一幅畫,寫盡了斜陽的嫵媚。
「殿下……」
坐在前頭一司機不明白,他們已在這裡停了許多時間,可殿下似乎仍沒有離開的意思。
「可能才十四、五歲,不喑世事的表情,那模樣就想讓人引誘。」
「是很漂亮,現在女孩子頭腦和身體發育得很快,精明得很,乖張得讓你摸不著頭腦。」
君希忽然笑起來。「想不到你比我還了解女人,呵呵。」
駕駛座的男人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不多久,他們也注意到了,幾個鬼鬼祟祟男人出現在四周,原以為這些人是沖著他們來的,可見他們盯著獵物的眼神,就知道那女孩有麻煩了。全然是為了一時興趣,青澀的果實還遠遠不能勾起他的**,壞心的想,也許這樣能讓那倔強的少女欠自己一次情。
女孩子合上書走開,身後的人立刻加速向她靠近。一個身手敏捷的男人顧不了大廳廣眾之下,伸手扣住少女的肩膀,大步一跨,手臂收緊,好似熟識的人般攏住她的肩,口形一張一合,沒人知道他們在說什麼。
即使引起不少路人注意,但都以為他們是朋友或是認識的人。突然的變化讓人措不及防,那女孩腳跟向男人黑得發光的皮鞋踩去,起腳的姿態優美,第二腳卻讓所有人的下巴掉到了地上。
狠!痛!
高大男人就像一塊縫上蕾絲的枕頭飛了出去,腿和上身疊起伏在地上,就像被折斷的紙娃娃,兩眼泛白,口吐泡沫,像是無意識的在抽畜,人真的昏了過去。
少女的一踢正中男人最脆弱的地方,君希也見過這種攻擊方式,男性也許深有感觸,大多不會選擇這種部位,可女性就不同。不過他從沒見過如此狠絕的一腳,沒有一點猶豫,暴發的破壞力讓人想像不到的凌厲,陰狠。
槍聲倏地響起,少女手中冒出一縷黑煙,路人鳥獸般的四散竄開,正想英雄救美的君希只是遲到一步。那本原來完好的黑皮書殘留著淡淡黑煙,原來少女張開書本夾住了光彈,兩塊黑皮雖然完好,可中間的書頁燒出一個窟窿。
少女猶疑了半刻,將視線從黑皮書上移開,頓時全身散發出冷厲的氣息,就連身手不俗的君希也感到一股壓力,剎時怔了怔。無視那些將槍口齊齊對準她的男人,平靜又帶幾分輕蔑,那種口氣神情,就像一朵劇毒的玫瑰,掀開花蕊,滲出一絲冷艷寒霜。
「什麼本事!打架時我最討厭就是以多欺少,還放冷槍!」少女擰眉冷道。
「小心!要捉活的!」
那些人來頭不小,身手也錯,只是這場面有點匪夷所思,五個身體力壯,並且身手矯健的男人居然不是一個女孩的對手,剎時間光彈交錯,場面混亂失序,那女孩遊刃有餘。
君希不知道這些是什麼人,目前的陵蘭的情況不明,疫病剛得到控制,現在納蘭方面也正加緊控制混亂,這些人竟敢在市區里生事,要不是納蘭帝國政府的人,就是沒把目前的時局摸清楚。
果然不到幾分鐘,這些人還沒分出個勝負,就被當地的警察圍了里三層外三層,相當壯觀。要想走自然是不可能,中間的人看看四周的陣勢都沒露出一點驚惶,有恃無恐般叫道:
「我們是冰馬人,是在執行任務。」
最近納蘭帝國政府上下都忙的暈頭轉向,狀況層出不窮,一件件棘手事件發生。冰馬?管你是哪裡,抓來再說。
幾個納蘭士兵衝上去就想將嫌疑人制住,被取走了光子槍,卻仍在解釋。
「這人是我們的重犯,我們已向各星系發出過警告,現在是在執行任務。」
納蘭帝國一個有點階級的士官看了一眼非常合作小姐,自然不太相信那些看起來四肢齊全,肌肉發達的男人。
「我管你是冰馬什麼人,這裡是納蘭帝國,就得執行納蘭帝國的任務,把他們都給我通通帶回去。」最後一句是沖著自己人叫,一揮手,所有人的都被按住頭,對女孩子到是客氣很多,只是制住雙手。
那看像是領頭的冰馬人臉紅脖子粗的大叫:「你們幹什麼,必須抓住她,她是恐怖份子,是冰馬共和國的重要人犯,不能放了她。」
話一出,大出眾人意料,不論是真是假,都無法相信將恐怖份子四個字和女孩聯繫到一塊。
冰馬是個很落後的地方,十幾個種族政權聯合在一起,國家在那個地方已喪失意議,戰爭和恐怖主義每天都在肆虐那塊貧瘠的土地,冰馬之所以聞名於幾個星系,是那裡的殘殺和飢餓,將人性的殘暴和最悲慘的一幕**裸的暴露在眾人視線下,為之震憾。有人說:惡魔只在這裡生存。也有人認為,冰馬是塊不適合人類生存居住的土地。
少女閃了一下神,望著那些人的嘴臉笑了笑,不知道為什麼笑,好像只是想笑,剛要抬手卻被人緊緊的扣在手心裡,她抬頭,是先前上來搭訕的奇怪男人,長得不錯,卻很無聊。
「不想再惹事就乖乖別動。」
眉挑一眼,不動聲神的瞧著他。
「請求別人幫忙時應該換副臉色,是不是?」君希笑笑,不以為意。
看到君希突然出現,人都稍稍退來半步,保持警戒。納蘭帝國的士官剛要問話就被人拉住,一個士兵在他耳朵說了幾句話,並將通訊器遞給他。看那納蘭帝國的士官臉色一變再變,視線來回的在君希和那女孩之間交替。
少女也看出扣住自己的人身份不凡,但對眼前的變化仍應對有策,十分鎮定,還有餘力對君希冷誚道:「多管閑事!」
君希看她冷冷的臉,唇瓣輕彎,忽而有一剎盈弱的笑意,倔強,迷離。「納蘭帝國可不同冰馬,如果乖乖的聽我的話,我還可以保你出來。」
飛快的看了一眼君希,神情奇怪,瞬間冷漠消失了,很認真的輕笑起來。「你好怪哦,我看起來怎麼都像是十幾歲的樣子,別老眼暈花,這麼容易就被你唬住,真當我三歲!在納蘭帝國只要找到一個清白的人作保,就算我在冰馬是頭號通緝犯,同樣也能平平安安的走出來。想幫忙,你可以排到下輩子,對了,到時還要看我願不願意。」
不但不領情還被人誚笑一番,君希苦悶的想,難道真是因為她太過美麗的緣故。
正想著就見那名士官走上來。
「您好,殿下,不知可有我效勞的地方。」
這時這名士官還真希望事情就像那名嫌疑犯所說的那麼簡單,如果這又是一次對克倫威爾帝國皇子的刺殺行動,牽涉面就更廣更大,會更為複雜,所以先探探對方的口氣。
「沒事,這些人看來是找錯人了,我的朋友無緣無故遭人襲擊,希望你們儘快查清楚。」君希客氣的說,那少女一點也不驚訝,沒再看他一眼。
士官點點頭,思索了一會說:「她是您的朋友就好辦了,我們有什麼進展一定會向通知殿下,只是到時可能會需要這位小姐的配合,會有什麼問題嗎?」
君希不意外他們會這麼快知道他的身份,納蘭帝國方面一定會派人跟蹤他才對。他點點頭:「好,我也是目擊者,到時有需要我也可以配合你們。」
士官驚訝於這位克倫威爾帝國皇子的合作,雖然目前雙方會進入談判階段,可並不是這麼容易就能獲得雙方的好感。剛才通訊里的上司一直讓他注意、謹慎自己的態度,現在看來處理並不像想象的那麼困難,向人告退後就帶隊把這幾個冰馬上帶走。
看著這些身作軍裝的人影消失,忽而聽到一個淺淺的聲音:
「謝謝你。」
君希頓感驚愕的回頭,身邊的少女正揚起甜甜的笑容,晶瑩璀燦得不可睜目直視,腦海中閃過幾道白光才回過神。
「剛才還說我多閑事,陵蘭的天氣也沒有你變得快。」
「什麼啊,」皺眉認真的神情好像有點受傷。「要不是你,我現在也走不成,這是事實。如果要我報答你的話,大不了我以身相許,看你盯了我這麼久,大概對我這張皮有點好感吧。你考慮一下。」
情況完全在不君希的震控之中,一剎擰眉,一剎眉飛色舞,展開的秀眉凝挽著輕挑,像個孩子一樣純真的笑容,肆無忌殆的,彷彿聽見了花開的聲音。難以形容這個稚氣中帶著誘惑的女孩,美麗得讓人忘了靈魂,也許從此,就有了兩魂七魄的人。
「你要怎麼以身相許?!」
聲音彷彿在頃刻間蒼老許多,滿是疲憊。君希震驚片刻才意識到這不是他的聲音,一個得體得找不到一絲破綻的男人,緊盯著少女,眼光中有無奈。
少女像受驚的孩子,緊綁的瞬間又放鬆下來,撇著頭無辜的說道:「真沒有幽默感,這話聽起來就不像真話。你都不知道剛才多危險,差點就被人抓回去。」
那人望著少女良久,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