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同食
親王官邸里來了一群人,來了又走,這些人神情局促,打擾了好一陣才離開,對官邸的人來說並不見得高興,都議論紛紛。許多人感覺到氣氛的微妙,近似乎粗壯無禮的拜訪讓人心裡「喀嗒」了下。
出事了!
出大事了!
夜枷等那群人離開后才想著要去見城主大人,此際陵蘭風雲密布,他們這一行人看似要走也走不了,聽說,納蘭帝國皇帝的病情惡化了,在所有人逐漸恢復時,皇帝不但不見好轉,而且出現了新的病症,完全不同於此次患病人的癥狀。沉澱在心中微粒產生著微妙的變化,夜枷開始感覺不對勁,朦朧已久的懷疑是否已開始解開他它序幕?
夜枷忽然間一切都不是很清晰,城主越發深沉得可怕
林爭等了夜枷很久,在有人進來的剎那,他幾乎鬆了口氣,可是先到的人卻是紫衛。在不長的一段時間,林爭忽視了他的存在,凝視他良久,只看到嘴一張一合,不知說了什麼。就是一前一後,夜枷跟著一到了。
夜枷看到紫衛,什麼話也不急著先說了。只是當紫衛說完時他整個人都呆住了,夜枷是最慎於觀察林爭細微的人,這時卻忘了,紫衛的話在他腦中轉了一遍又一遍,忽而有些涼透,所有的思緒都變得渺小細微,縮在一個角落,放浪無際的欣賞軀殼外的暗影。
「你說……」林爭望著紫衛,目光飄遙有點浮虛。
「希寧小姐已經到了陵蘭,好像有點麻煩纏身,說要過一段時間才能來見城主。」
想了許久,林爭笑了笑。紫衛不懂這笑容的含意,調頭看到夜枷愣站在那一動不動,只是一瞬間,紫衛忽然發覺夜枷有點不對,至於哪裡不對,他也不說不上來。
紫衛要退出去時,夜枷說道:「很久沒見小姐了,既然你見了她怎麼不把小姐帶回來,有什麼事都有城主,現在陵蘭局勢緊張,讓她一個人在外恐怕不安全。你知道小姐的下落嗎?」
紫衛搖搖頭,忽然笑道說:「這我就不清楚,剛到陵蘭就發生了一點小狀況,後來就分開了。」
夜枷似乎想從他的臉上看出點什麼來,不等夜枷再問,林爭就讓紫衛出去。
「外面發生什麼事了?」
望著消失在門后的背影,夜枷直道:「納蘭皇帝的病情惡化,和最近流行的病症不太一樣,他們都在找帝宇。」
仔細觀察不見城主反應,只聽城主問他。
「你能找到希寧嗎?」
「我會試試。」夜枷不敢看林爭。
林爭皺眉。
夜枷忙說:「平常小姐就很親近紫衛,紫衛如果說不知道,那要找到小姐的可能性不高,如果小姐真到了陵蘭的話,我一定會儘力。」夜枷說得很巧妙,不排除有人會利用這點,目前最重要的是確定希寧小姐已經在陵蘭,這所有的猜測才能有可能。
林爭微感失落,心上忽然蒙上了一層陰影,希寧這麼巧的早不來晚不來就到了陵蘭,紫衛到底是什麼目的?紫衛的話里有讓人琢磨地方,紫衛雖算不是極精明的一個人,但至少會知道目前陵蘭是什麼情況,讓希寧一個人待在外面實在有背常理。恐怕他也太了解自己,林爭暗自冷笑,如果真到了那個時候,林爭也不知道他是否還能顧得上希寧。
林爭到陵蘭多久,就有多久不得安寧,神經像上緊被拔動的弦,越來越敏感。印象中,那小小扁扁的身軀總是挺立著,倔強的神情,一雙非常漂亮的眼睛,乾淨,堅韌而靈靜,對林爭,這不是一個美少女養成的遊戲,他投入不多的感情,卻期望很高。
反覆無常,林爭最終還是決定以靜制動,如果這是脅迫,那麼很快就會傳來信息。
林爭的反應在某些人眼裡是預料之中,可那份沉靜的修養並不是所有人能體會。路西法此時剛得到一份情報,手中緊捏著,蒼白有力的手指像要掐入手心,是怒,是恨,複雜反覆的心思涌在胸中找不到出口。
丈夫的臉色鐵青,阿緹絲似而不見,以冷靜思索著將要面臨的幾種情況。路西法忽然站起來,阿緹絲和卡羅因都嚇了一跳,不等他們阻止,路西法邁出幾步的腳又停了下來,眉頭深擰,不郁的眼神閃著寒光。
「納蘭君臣至今昏迷不醒,我要進宮面見皇后。」
路西法做出的決定讓他們感到意外,也許路西法想得不比他們少,可卻一點也不理智。「這件事朱利安最清楚,看他神色,而後又否認,對我們來說未必不是件好事。最好還是置身事外,把林爭推到我們的對立面,很不明智的決定。」
路西法看著阿緹絲,不願意承認。「是林爭先找上我。」
微不可聞的一聲嘆息,阿緹絲匆匆撩過耳後髮絲,冷漠得不似平常。「你為什麼不能冷靜下來,如果納蘭帝國知道這次的病毒來源於我們道格拉斯家族,不但會讓家族多一個強大的敵人,也絲毫動搖不了林爭半分。林爭早有打算,現在拋出一個目標,納蘭帝國就被甩得團團轉,誰也不知道林爭究竟想做什麼。」
卡羅因也同意。「我雖然不知道朱利安為什麼會這麼做,既然林爭已經做到了,那麼他手上一定有挾制我們的證據。和他正面衝突十分不利,以他個性,林爭也不會想節外生枝。」
路西法臉色陰霾不散,蒼勁的手指敲了一下桌面,十指交握,指節泛著青勁。他怎麼會不知道其中的道理,他不相信朱利安有背叛家族的心,林爭有心設計這個陷阱,朱利安又怎麼會是他的對手。林爭不是神,他不可能知道今天道格拉斯家族會和納蘭帝國結盟,這麼推測,林爭只不過是找一個替死鬼,僅此而已,不是道格拉斯家族也會是別人。
納蘭帝國和道格拉斯剛搭上一點關係,如果這件內幕暴露,幾年的努力就這樣被林爭毫不費力的摧毀掉。
路西法甚至疲倦,甚至無奈、又無力地想,林爭又是怎樣看待被利用的而又無足輕重的他!
「路西法……」阿緹絲輕輕的自喃。自從嫁給他的那天起,拋棄了許多,泥足深陷的結果只能讓她全心全心的成為路西法的妻子,道格拉斯家族的一員。路西法回視,眼神透露森森紫光,誰也迴轉不了。
阿緹絲和卡羅因離開書房,陽光透過厚中的幕布,在昏暗的書房裡陰影搖戈,路西法緊閉著眼,灰色僵硬的身線,塵埃墮落,連呼吸也那麼寂寞。恍然驚醒回視一室的清冷竟有點可笑,難道他要坐成了灰……
在進帝宮的途中,腦中閃過許多**頭,直到聽到幾聲叫喚。也許因為他是納蘭皇帝貴客的關係,不需要等待太長時間就得到了皇后的召見。
冷硬的腳步聲在宮殿的長廊迴響,金色暖光的長廊在他眼裡成了灰白漫長的狹道,靜謐得讓人透不過氣。路西法沉著臉,讓前頭領路的人更是小心謹慎,深怕一個疏忽就惹惱皇后的客人。本來是意外,路西法側頭望去,視線穿過半掩上的門與一雙清冷的眼睛相遇。一絲驚訝,沒想到會在這裡撞見他,路西法轉眼別開,走了一段,忽然停了下來。
「道格拉斯先生?」
「剛才那是林爭……」路西法忽然問道,那紫色深沉的眼神讓人害怕。
「是,秘書長閣下是來向皇后辭行。先生,皇後殿下還在等著您。」
「我想,要擔擱皇后陛下的時間了。」路西法沖人笑了一下,回頭走進那間休息室。那名官員一愣,實在覺得不妥又失禮,頓時了怒意,想上去阻攔。
印入眼中的林爭坐在精雕細刻木軟椅中,仍是那蒼弱的顏色,嘴唇緊抿,削尖了些的下巴擱在十指交插的手背上,當看到路西法走進來時,林爭放下了支起的長腿,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路西法,彷彿沒有絲毫波動。
兩人的相遇是否過於頻繁?
關上身後的門,金色的門柄向左轉了一個角度,那動作優雅,帶著幾份鬼異。林爭微微一驚,這動作自然瞞不了他的眼睛,看著路西法向他走來,那姿態輕淺,卻讓林爭無形中感到壓力。
正不知路西法打算做什麼,忽然扯開嘴唇,向林爭輕浮的笑笑,一隻手向林爭探來,握著他的手臂將林爭從座位上拉起。瞬息幾百個**頭,林爭看著紫光中的風暴,猶豫之間忽然不能掙開他的手,只是抬手一擋,威力十足的拳頭就打向林爭的右臉。
木質雕繡的屋子中暴出一聲悶響,林爭撞到了牆上,雖然手掌擋住著他的拳頭,臉還是撞紅了一片,手骨明顯骨折。林爭從沒有這麼痛過,在他的經**中,再痛也能昏過去。然而牙磨破了一丁點舌頭,背脊竄起一陣陰冷痛痹,差點跳了起來。
路西法三步並一步的衝上去揪起林爭的衣領,林爭捂著火辣辣的臉,眉心絞起了死結,張口吐出一顆染血的牙。林爭兩眼冒火的回頭瞪向路西法,兩人的臉色同樣泛青,路西法怒漲得鐵青,而林爭是一種灰青。一腳陰狠凌厲揣向路西法的肚子,路西法剛想打上第二拳的拳頭忽然停住,躲過了那記狠踢。
被鎖在門外的士官敲了幾下門,聽不到裡面任何聲音,好奇的將臉貼上門,忽然不知道被什麼撞了一下,整個門都震得發抖,一時把他嚇得傻,猛地放開手,盯著緊閉的門。
裡面鬧得厲害,外面的士官把門捶發轟轟發響。再聽覺得不對勁,立刻在長廊上大叫起來,尖破的噪子撕破了宮殿中的寧靜,不稍一時的時候,出現一大群皇宮軍士。
任外面叫得天荒地破,裡面好像有一會沒動靜了,雖然不知道裡面的兩人發生了什麼事,可這時更讓眾人心裡發寒。
當他們強行衝破這道門時,一時間所有人都驚呆了,屋子中滿目瘡痍,像是經厲了一場風暴,風暴過後無一完物。
屋子中飄散著一種鬼異的氣息,道格拉斯先生右臉夾至脖子劃破五道口子,傷口不見深,卻也血淋淋的刺目。相反秘書長身上就沒那狼狽,一隻手捂著臉,另一隻手垂在衣角下。兩人對立,神情自若,雲淡風輕。
誰也不敢先出聲,盯著這一室鬼異,眾人不由停了半步。路西法動了動,林爭輕顫一下眉,冷厲的空氣中絲微的一絲火氣漸長,濃重的霧色在兩人之間沸騰,誰也說不清他們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
血流到衣領上,暈開了一片。路西法抬手擦了一下,轉身離開,納蘭帝國的軍士不由退開讓開了一條離去的道。
林爭眉飛,淡漠間有些不耐,抽起那隻骨折的手對呆愣好一會兒的納蘭人說道:「麻煩幫我處理一下,希望不會對皇後殿下失禮。」
走至門邊的路西法倏地停下腳步,又倉促離開。
一陣混亂過後,林爭的手纏上了白紗,只是臉上的紅脹一時間是不可能恢復平常,一個胖胖和藹的中年人給了他一包冰袋,按在紅腫處舒緩痛楚。林爭仍直意要見皇後殿下,似乎對先前所發生的事沒有發在心上。好好的一張臉弄成這樣,看在眼裡的人都感疼惜之極。
有人把林爭領到了皇后的面前,皇后是位溫情高雅的女人,淺抹唇彩溫和地挽起,那盞白瓷似玉勾畫的茶杯「喀」地放在茶桌上,面對林爭,納蘭帝國的皇后寬容的笑了。林爭看著這全納蘭帝國最高貴的女人,心想納蘭君臣的確出其意外,娶了這個女人為皇后。
仔細的端詳著林爭的臉,他的膚色透著玉氣冰純,眉間很緊,用冰包捂著自己的臉,有絲欠意對她微鞠著身體。
「坐吧,怎麼樣?」
忽然恍悟,林爭才明白皇后的意思,說起話時很疼。「沒關係,不過真有些失禮。」
皇后一笑,道:「我真不知道道格拉斯先生還是這樣的人,你們的關係好像也不一般。」
「幾面之緣,算不上認識。」一眼收盡皇后的神色,找不到任何憂慮惶恐,林爭從皇后的臉上看不出所有關於納蘭君臣的信息。「陛下最近身體如何?」
「謝謝閣下的關心,皇帝陛下一直在好轉,恐怕過幾日就能下床了。」
林爭只覺得臉頰冷得生疼,移開冰袋。納蘭帝國的皇后看那片紅得有些紫青的臉頰,路西法·道格拉斯的拳頭打得不輕,但要說手下毫不留情,以路西法的身手,又怎麼會讓自己比林爭更狼狽。
皇后見林爭已有不耐,忙將視線移開。「我聽陛下提起過大人,大人在陛下的心中是個非常特別的人,如果秘書長大人要離開,陛下醒來可能會很遺憾。這幾年聯盟動作頻頻,一舉一動都在世人眼下,秘書長怕是無遐」
林爭淡淡回道:「改變計劃提前了行程,在陵蘭的日子也有一段時間,既然已參加過陛下的典禮,陛下的身體又已漸漸恢復,心想也是離開陵蘭的時候了。聽說凡爾賽上的軍官也有人向皇後殿下提出了辭呈,可陵蘭航空港封閉,不知納蘭帝國是否有其他的意思?」
沒有絲毫執問的意思,但不得不讓納蘭帝國的人感到一絲壓力,凡爾賽是盟軍最複雜的地方,就算不是每個人都有自傲的本事,但都來頭不小。
「絕沒有阻止各位離開陵蘭的意思,只是前段時間病毒傳播,情勢也很複雜。病毒學家們建議關閉傳播渠道,才能有效防止病毒繼續擴大感染。以目前的情況看,的確起到了作用。」皇後有條不紊的解釋。
林爭表示理解地點點頭,仍不肯放鬆地說:「那麼現在在應該不需要再封閉港口了。」
皇后沒有立刻答應,林爭回視皇后的眼神有些意外,那眼神似乎像看穿什麼,犀利而鎮定,讓林爭的臉頰又疼了起來。忽然哼了聲道:
「凡爾賽的人,總不能在陵蘭留一輩子。」
冷厲、諷刺,毫不留情的嘲弄。皇後為林爭話鋒的轉變感到驚訝,忽然是他的眼晴,多了一片冰藍,明亮得刺眼,寧靜得讓人害怕,那抹顏色另人勾起那場驚心動魄的血殺,恍然只隔著昨天,曾熟悉又陌生。
皇后忽然感覺疲憊,心口悶上了一塊大石,那是一塊心病,許多人的心病,都無法痊癒。「陵蘭這段時間發生了許多事,我想秘書長也聽到一些關於皇室的傳聞,陛下又病倒了,整個皇室都緊張謹慎起來。對了,秘書長對帝宇這個人有印象嗎?」
林爭搖搖頭,不像是說謊。
「我記得帝宇是被派往負責你在納蘭帝國的安全的,在納蘭正風的官邸、在蝴蝶峽谷,一點印象也沒有嗎?」皇后笑凝著林爭,不忘提醒地說。
「……好像有點印象。」
「帝宇是我看著長大的,今天弄在這樣,也許是我忽視了很多東西,才讓有心人利用。」說起帝宇,皇后的樣子頗為傷感。
林爭只忍著不動心情,話到心裡就是乏味,林爭並不是一開始就討厭這個女人。
「林大人有興趣聽聽嗎?」皇后讓人端了些果點上來,笑眯眯的望向對面的林爭,把一盤盛著厚厚一層奶油的糕點推向林爭。
在鼻端前飄著一股淡雅青竹的輕香,是醉竹,用它萃取的汁融合糕點的材料,別具匠心,非常獨特,林爭一聞就辨別出來,還知道醉竹過量會醉,處理不慎則會中毒。
皇后優雅地嘗了一小口,林爭仍是紋絲不動。很多人知道林爭有種奇特的食癖,這時皇后眼中閃過一縷疑惑,林爭連連碰了幾下傷處做足了暗示,相信對方也不會勉強他。
「如果沒有特別的原因,我過幾天就會離開納蘭帝國,只能在此祝願皇帝陛下身體安康。」
林爭立刻起身。
皇后愣了會,閃過失望的神色,輕輕的道:「真是冷漠的人啊,認識林爭的人都說他是個難以親近的人,原來話一點也不假。」
怔了怔,林爭回道:「皇後殿下要談起的事恐怕都是陳年往事,林爭不是納蘭帝國的人,也不會為皇後殿下分憂。納蘭皇室以前的歷史我是知道,不多不少,剛好能作個合格的盟友。如果皇后真要問,我只會說不特別也不平常,哪個皇室沒有腥風血雨、同室操戈的醜聞,哪個帝國皇族的歷史又會缺就這樣傳聞,對我這個局外人來說也只是陳詞濫調而已。可是要說平常……」
「陛下和皇后都是經歷過風雨的人,與其揣測那些埋在土裡的人和事,還不如仔仔細細地看著眼前的。」林爭笑笑。
林爭走得時很匆忙,像剎那所有的血色都退得凈白,他走時的冷笑,似驚似艷,那一笑掃盡千般顏色,落盡皇后眼裡,卻是極寒極致。皇后從金絲綉邊的靠椅站起來,抬起手揮退了所有侍從。
一個白色長袍,靜逸清俊的白髮人從布幕後走出來,神情淡定,舉止從容,深淺不透的眼神。皇后拔了一下身後裙擺,對著白髮人,皇后的態度神情不是一般,充滿敬重。這人不是別人,正是國師——平師安。
老人目及地上,像在沉思。
皇后小心翼翼問:「國師你看,這孩子可是當年那個孩子?」
老人望向皇后的神色平淡,像把她已看得穿透,讓皇后變得局促不安起來,老人不語,視線掃過茶桌上那份沒動的點心。
皇后看到了也無奈地道:「這人十分謹慎,紋絲不露,只可惜了……」
老人舉起一隻手示意皇后別再說。
「我知道有一種人,是不會和敵人同桌共食。」
平師安閉目,耐人尋味的話,餘音繞著她的耳邊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