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開府納客(5)
男子摸著後腦勺,似乎頗為疼痛,咕噥半晌,哼哼啊啊的說不出話來。前頭另一人匆匆趕來,陪著笑臉:「公子爺見諒,我這位叔侄兄弟說話有點……這個……不太方便,要是有得罪的地方,還請多多包涵!」衛缺上下打量了幾眼:「我從前也沒見過你。哪兒來的?」
「前頭清溪村來的,我兄弟是當塗縣人,正好在我家做客。聽說今兒蘆花盪有貴客上門來提親,特別熱鬧,特別帶他來瞧瞧。」遠處幾名鄉人交頭接耳,面上頗有不豫,投來的目光竟與看餘七的相差不多。
衛缺懶得搭理,又瞟了兩人幾眼,一揮手:「沒事多回家陪陪孩子,少在外頭晃蕩。」那人拉著親戚連連點頭:「是、是!」連忙三步並兩步離開現場,竟似逃命一般。
「他媽的!最近忒多生面孔,真是見鬼了。」
衛缺低啐一口,撩起衣擺蹲下來,隨手拔了根長草銜著。忽然想起滕貴也不是本地人,回頭歉然:「對不住啊,滕貴,我可不是說你。我們這兒從來都不是大地方,便是逢年過節,也不常見著外客。這幾天忽然到處有生人在集子里晃蕩,我總覺得不踏實——這話如果由我二哥來說,大家肯定誇他精警;從我這兒出來,便是尋釁生事啦。」
滕貴不知該說什麼,訥訥地搓手呆坐著。
衛缺一笑:「你別以為我想一輩子在這裡做個太平少爺,小時靠爹媽,長大了靠兄長,娶妻生子,等著分一點祖田。不怕告訴你,其實我想到金陵去。」
「金……金陵?」
金陵府是南唐的都城,舊稱升州,當今南唐皇帝徐知誥曾做過升州刺史,將飽經戰亂摧殘的州府經營得有聲有色,城牆巍峨、府庫稟實,養父東海王徐溫愛不釋手,遂將升州升格為金陵府,自己移駐金陵,反把徐知誥調去潤州。徐知誥篡奪吳國后,將金陵府定為國都,眼下已是江淮第一大城,繁華更逾長安。
「本朝代吳而興,正是用人之際。」衛缺笑道:
「我聽說,金陵城乃江南武人……不,是四方武者建功立業的地方,昔年有『江左劍絕』晏丹心輔佐皇上(指南唐皇帝徐知誥)禪吳平亂,打下江南第一大幫派『秋水幫』的基業,近日有荊楚鑄煉名家『玄鐵山莊』順江而下,欲入京華爭雄,雙方明爭暗鬥,都在物色新血。便說朝廷之中,也有齊王府招募武人、禁軍金吾衛選拔江湖好手,到處都是英雄出頭的機會!你我大好男兒,豈能困在這片小小的湖田裡?」
滕貴聽得熱血上涌,突然又有些氣沮:
「三少名家之後,自然是英雄人物。俺……俺算什麼?」
衛缺大不以為然。
「英雄不怕出身低,憑你的本事,我還未必打得過你,何必妄自菲薄?再說了,你為母仇不投晉軍,寧可挨一百軍棍;為報恩人之信,千里流浪至此,古之義士,也不過就是這樣了。」
滕貴滿臉通紅,半天說不出話來。
衛缺拍拍他的肩膀,笑道:「當世英雄,莫不聚豪傑之力以成大事。像晉王李克用有十三名義子,人稱『十三太保』;吳王楊行密有三十六位結義兄弟,管叫『卅六英雄』;楚王馬殷,何其了得!拜天策上將軍,開天策府,封左右兩相、十八學士,其中有多少江湖豪傑!我二哥搞了個百多人的『飛龍曲』,差不多也就是這個意思,連我大哥這麼低調的人,都養了十來名門客。我娘不讓我養客,說我養客肯定要出亂子,所以每月只給我十兩白銀的份子錢花使。附近鄰里之中比較像樣的人物,不是投我二哥,便是投我大哥,誰都看不上我這十兩。」
從懷裡取出個織錦麟囊,將囊中白銀通通倒入掌心,分了一半在滕貴手裡:
「這裡雖只有寥寥五兩,卻是我半副身家,往後掙下的聲名富貴,也通通分你一半!滕貴,你願不願意做我的門客?」
「俺……俺?」滕貴一怔,不敢置信。
「是啊!將在精,不在多。」衛缺笑道:「我二哥有一百多個狗腿跟班,成天在屁股後頭轉來轉去,好不心煩!我只要一條好漢。」
「俺沒讀過書,門客幹些什麼,俺真不懂……」
「那可簡單了。我的門客,只要做到兩件事,」衛缺伸出右掌,「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啪」的一聲勁響,兩隻手掌緊緊交握,滕貴眼眶微紅,大聲道:「這麼簡單的事,俺……俺懂得做!三少,俺不要你的銀子,從今而後,俺同三少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兩人把臂大笑,相偕重入酒肆,喚取好酒來飲。衛缺笑道:「少時你與我回庄落腳,我把這事跟父親、姐姐說一說。反正距三月十四還有十來天,你把那怪人託付的事辦一辦,等我姐姐出閣后,咱們便動身前往金陵,鬧它個天翻地覆!」滕貴只覺胸中滾熱,豪氣頓生,仰頭又飲一盅。
門外,尖銳悠長的哨音倏地響起。
彷彿與它相呼應似的,第二聲、第三聲……哨音由遠而近,轉眼已從碼頭傳進集子里。衛缺一凜,豎起耳朵,神色變得十分警敏。
「到了么?」他喃喃自語,難掩眼中的興奮。
一名梢公狂奔而至。
「三……三少……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