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方圓神訣(2)
司徒楚倩俏臉一紅,突然覺得胸口毫無來由地一陣劇跳,小小的手心裡捏著一抹香汗。這種六神無主的感覺在她十五年的人生里,的確是前所未有的體驗;當衛缺高大的身影出現在亭中,看著他一身白衣如雪,劍眉星目的模樣,簡直就像是從圖畫里走出來的人物,她不禁在心裡喝了一聲彩。
而真正讓她著慌的,卻是他那似笑非笑、狡獪里漾著炯炯光華的眼睛。
在他的注視之下,司徒楚倩覺得自己何止是落居下風而已?激得她要強好勝的倔性子發作,故意嘲笑:「衣服怎會不體面?要說不體面的,也只是穿衣服的人哪!」這句話雖是違心之論,然而看到衛缺笑容凝結、瞠目結舌的驢相,司徒楚倩不由得心中大快,一掃方才臉紅心跳的挫敗感,笑得益發燦爛。
「你衛三少爺頭上那堆雜草,」她纖巧尖細的下頷一抬,說不出的得意,「比乞丐還像乞丐呢!光換衣衫有什麼用?」
衛缺就著塘中水影一端詳,果然頭巾鬆散、髮絲凌亂,想來方才經歷連場劇斗,髮髻豈有長保整齊之理?不覺失笑,故意苦著臉道:「司徒小姐忒也客氣啦,這堆豈止雜草而已?簡直就是雞窩。」隨手拉掉綢巾,以手指梳攏幾下,又重新束上。司徒楚倩笑得直打跌,扶著纖腰:「喂,你這麼隨手弄幾下,和原來有什麼兩樣?起碼也得梳個髻子什麼的。」
衛缺兩手一攤,笑道:「那真是對不住啦!本三少的髻子若非莊裡的女史奶媽動手,便是由我娘、我姐姐處置,等閑還難以親近哩!你要我自己弄出個什麼花樣,那是萬萬做不到的。」
司徒楚倩又好氣又好笑,一指身前的石凳,叫道:「喂,你來坐著!」衛缺也沒多想,笑嘻嘻地一屁股坐下。司徒楚倩看著他那副嘻皮笑臉的懶憊德性,心中柔情忽動,低聲嘆道:「合著我是欠了你的。」輕打他的後腦勺,嗔道:「坐好!別亂動,眼睛瞧著前頭。颳了頭皮我可不管。」
衛缺被打得糊裡糊塗,還待分辯,兩隻白生生的小手已揪著他的頭轉向前方,臉頰碰觸到的掌心肌膚滑膩、微帶冰涼,纖巧的指尖掠過他頸間、耳根以至腦後;鼻端嗅著她懷裡散發的淡淡馨香,不禁心神一盪,突然間不知該說什麼好,乖乖閉上嘴,任她擺布。
某樣冰涼之物隨著司徒楚倩的小手滑進發間,原來是她拔下一枚微帶細齒的金珠貝飾,替他梳整頭髮。衛缺聞到一股若有似無、甜甜膩膩的桂花氣息,料想是她習慣在發上擦抹桂樨香油,因此貝飾也沾染了淡淡的桂花甜香。
「我手笨得很,也只能梳個最普通的髻子,你就湊合著罷。」
衛缺看不見她的神情,卻能感覺到她開口時帶著一股幽幽的桂花味兒,還有呼在他頂門的那股微濕的溫熱。他想象她有點倔、有點羞,半生不熟里偏又帶點心思的模樣,舒服得閉上了眼睛——這實在是種奇怪的感覺:比起娘親姐姐、甚至莊裡的奶娘丫鬟,這雙手絕對稱不上溫柔,更不如她們靈巧熟練,偏教他心口衝撞得比任何時候都要厲害,有種難以言喻的悸動。
「好了。」她替他挽好髻子、繫上綢巾,卻不忙著欣賞自己的手藝,急急轉身面對池塘,自顧自的簪好貝飾,整理髮鬢。衛缺在她別過頭去的剎那間,彷彿瞥見頰畔染著的一抹淡淡嫩紅。
「多謝。」他訥訥地笑著,口齒不知怎地突然笨拙起來。
衛家大堂正瀰漫一股驚心動魄的殺伐之氣。
誰也料不到司徒齊與衛沖二人頃刻間便斗到了性命相搏的地步,滿堂高手竟是相救不及——
銀光一閃,兩條人影緊緊疊合,「嘩啦」一聲,將一張檀木小几絞成了齏粉。一陣罡風颳起漫天的木屑塵埃,只見兩人拳腳相交、腰腿互引,動作快如輪轉,連綿不絕,起初還在原地打轉,眨眼間圈子已波及整個正廳,所經之處如遭旋風侵襲,打得桌椅盡爛、磚石俱糜。
「不好!」姚牧、徐紘看出情勢兇險,一齊躍入場中要將兩人分開;不料兩人卻接連避過,任憑姚牧手勁沉雄、徐紘身法靈動,卻連一片衣角都沾不到,反被一股無形氣勁牽引,逐漸捲入圈子之中,如陷泥淖。姚、徐二人心知不妙,連忙雙雙躍開。
這一攪和戰圈又擴大許多,衛玄拉著夫人女兒退到牆邊,眉間憂色重重。
他知道這是什麼武功。
「八門金鎖勢」。長空神掌的無解之招。
當衛沖一劍刺向他的咽喉時,司徒齊便下了一個極大的賭注。
他可以選擇倒縱避開,可以打出一記威力無儔的神掌將之逼退,甚至冒個小險,試著彈指震偏「飛化騰驤」的棱脊,好教這風馳電掣的一劍失卻準頭,含恨落空。
但衛盈那輕蹙眉頭、抿著小嘴,連不以為然都顯得那麼纖巧玲瓏的模樣倏地又浮上心頭。一瞬間,司徒齊的理智迸碎成灰,怒紅雙眼,捏緊拳頭,頸間微微一側——事後回想起來,司徒齊只記得血液由腦後沖入頭顱時那種針刺般的漲痛,以致眼皮里灼熱得像是能炙傷眼珠,自半閉的眼眶裡滲出燙人的淚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