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方圓神訣(4)
(打得好!)
她那凝眸間夾著三分嬌媚、三分英氣,有如痛飲烈酒般的笑容,衛缺不禁看得痴了,心中五味雜陳,一下子也不明白是什麼感覺。亭中那一縷帶著淡淡桂花味的馨香彷彿又回到了鼻端,久久縈繞不去。
一聲輕咳將他拉回了現實。
這一次,冷汗是真的沿著眉角涔涔淌下,在衛缺的記憶里,父親的神情從未如此凝重。「你做的好事!」衛玄重哼一聲,面色嚴寒,連頭也沒多回一下:「到後堂領家法候著,我一會兒過去。」徑與盧九真三人走入大廳。
衛夫人忍不住嘆了口氣。「你讓娘怎麼說你?你就算不為衛家著想,也該替你姐姐想一想哪!你……唉!」眼眶微紅,搖頭離去。衛沖可就沒這麼好說話了,他憋著一肚子窩囊,正愁沒處著落,狠狠把衛缺罵了個狗血淋頭。衛缺從小就怕這個二哥,心想自己惹出大禍,累得大哥、二哥雙雙挂彩,也確實過意不去,乖乖低著頭任他數落,沒敢頂嘴。衛沖罵了一陣,氣力不繼,才心有不甘地讓衛亢拉走;衛缺暗自鬆了口氣,走到姐姐身邊。
衛盈笑道:「衛家大少爺、二少爺拼得雙雙見紅,也不過堪堪走出那『八門金鎖勢』,咱們三少卻打得人家鼻青眼腫,真是好本領哪!」
「我打跑了你的如意郎君,姐姐惱不惱我?」
「惱!怎麼不惱?」衛盈粲然一笑:
「看來日後某人討媳婦時,我少不得也要動動拳腳了。」
「那我得好好琢磨琢磨……嗯,就娶司徒千軍好啦,想來你也打他不過。」
衛盈本想往他腦門敲個爆栗,見他鬢髮梳得鬆緊不一,怎麼都不順眼,竟忘了打人,自顧自地替他整理起來。「你啊!油腔滑調、沒幾句正經,將來還不知有多少好人家的姑娘要吃你這個虧呢!」她輕嘆了口氣,溫言道:「來!跟姐姐說,你是怎生破了那『八門金鎖勢』?我在堂上直要想破了頭,著實無法可解,倒要向你好好討教啦。」
「我的武功都是姐姐教的,連姐姐都破不了,我哪有那個本事?我是壓根兒就沒讓他使出撈什子八門金鎖的啰唆招數。」將交手的情況描述了一遍。他口才便給,又惱恨司徒齊出言不遜、重傷餘七,嘴上著實賣力糟蹋了他兄弟倆。衛盈明知他添油加醋,也忍不住抿嘴微笑,聽到後來卻蹙起眉頭,若有所思。
衛缺以為自己又惹姐姐生氣,歉然道:「我使詐打敗司徒齊,姐姐不歡喜了?」
衛盈輕呼一聲:「果然如此!」隨即解釋:「你之所以打敗司徒齊,是因為他根本沒使『八門金鎖勢』,這是幾千次里都遇不上一次的好運氣,讓你故意跌了一跤。但你素來不是好使小聰明的性子,那司徒齊武功勝你甚多,你豈會在生死關頭耍這等伎倆?除非……」
「除非我先猜到了他的手段?」衛缺笑道,「那也未必。我見那廝棄攻為守,必有詭詐,乾脆先唬弄他,合著也是那廝該死,喜歡乘人之危,讓本三少得了便宜。這『八門金鎖勢』能令大哥二哥如此狼狽,恐怕我連半合都撐不過,真是難為姓司徒的平白挨了一頓!」忍不住哈哈大笑。
「我本來也以為你運氣好,後來想想又不是。天下間最厲害的武功,也得要施展出來才有用。」衛盈正色道:「你能騙得他不出招,或是凈出些不對的招式,任他武功再高,終歸要敗在你手裡。這『心戰』也是門深奧的功夫,說不定比真刀真劍更有威力。
「所以號稱『無解之招』的『八門金鎖勢』遇上了你衛三少爺,也是非敗不可。你雖破不了陣,但又何必破解?只要不讓他布陣就是了。這道理再簡單不過,但別說姐姐想不到,就連爹爹、盧道長這等高手也想不到,偏偏只有你,老三,只有你想出來了。」
衛缺有些得意,忽然想起一事,歉然道:「姐姐,我把你給我寫的扇子弄丟啦!怎生是好?」衛盈輕嘆:「給你的東西,我從來都當是丟了。」喚丫鬟伺候筆墨,從房裡取來一柄簇新的徽扇,在亭中青石几上展平扇面。
「好啦!這回想姐姐給你寫什麼?」
衛缺往來踱步,故意沉吟:「是了,我今日新收了一個門客,比二哥的那些狗腿飯桶都有本事,為人又講信義,很不簡單。」將滕貴之事說了一遍。「此事值得大書特書。嗯,那就寫……『多來幾個』好了。」
衛盈被逗得舉袖掩口,噗嗤一笑。
「這麼有學問的題跋,我可寫不出。你自己寫好了。」思索片刻,提筆寫道:
拋擲南陽為主憂,北征東討盡良籌。
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
千里山河輕孺子,兩朝冠劍恨譙周。
唯余岩下多情水,猶解年年傍驛流。
——書付愛弟缺兒,謂此英雄無由也。姐盈。
她字跡娟秀,滿滿寫了一扇,其間錯落有致、頗帶硬骨,姣美之中猶有飛白,竟如劍芒灑落,滿眼霜華。衛缺捧扇吟罷,笑道:「又題羅隱的詩!眼下江南的姑娘們,誰不讀馮延巳、溫庭筠?什麼『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鞦韆去』的。偏就你,讀這些個硬梆梆的東西,嚇得沒人敢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