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二十九

第36章 二十九

86_86601陸雁農醫術甚好,山村雖貧窮,山裡卻可以採到一些草藥,山下二十里處有個小鎮,也能買些藥草,她便時常醫治村裡及鄰近農人,農人感恩,常會送來些米糧番薯和蔬菜,陸雁農忙碌時也會來幫手,比如上次來幫忙燒開水的燕子。柳源則自小跟著父親在田莊學過耕作,略曉農務,雖有些手生,但跟著農人,很快也便上手,冬種小麥油菜,開了春便有了些收穫,再加上逃出來時也帶了些錢,食物便不大成問題。

至於衣物,冬天的棉襖拆了棉絮收起來,便是夾衫,待得天熱,去山下鎮子買些薄棉布,便也草草解決。

康錦言的傷和病很快便痊癒了,她知道自己獨自去西南全不可行,回省城家裡更是自尋死路,想起周默說過:「如果萬一失散,你記著,要跟著人群,實在沒辦法了,往失散的地方附近的山村裡走,我一定會找到你。」雖然她也不知道此地到底離當初火車斷軌的失散之地有多遠,但仍然決定在這裡住了下來,以圖後計。

她身體一好,便跟著下地,或者幫著陸雁農采草藥醫治病人。她心細,看著陸雁農施醫理葯,暗下心思記憶學習,遇到相同癥候便能在陸雁農還沒開口之前便遞出需要的器具和草藥,陸雁農頗為詫異,見她孜孜目光,便一笑,開始指點她。

康錦言很快便發現陸雁農才學過人,不論是醫理上問題,詩詞上的,算術上的,乃至天文地理都在她時時不經意間順口說出。康錦言既驚且佩,她自幼好學,便總是拿各種問題問陸雁農。

陸雁農蝸居山村,本來只能和柳源談吐和契,她一向只慣和人淡淡相處,山居以來雖與人和睦卻難遇可以交談之人,康錦言的出現令她有意外之喜,也便將平生所學著意指點教導。而康錦言小小年紀具有的決斷堅忍也頗讓陸雁農尊重,兩人雖然年紀相差十多歲,卻也從此亦師亦友,相處極洽。

除了學習外,康錦言最愛的,便是農活家務之餘,幫陸雁農照顧一子一女。

柳蔭已經八歲,十分精靈古怪;柳楊只得一歲多,雖小,卻也很是頑皮,動輒號哭,鬧得狠了,康錦言便狼狽地抱著小猴子去找媽媽,而陸雁農不拘在做什麼,隨手揀根樹枝在泥地上隨意划動,片刻之後一幅「白毛浮綠水」的寫意圖畫或「人魚公主」或其它的什麼便躍然入目,小小柳楊總會收住眼淚,注目圖畫,才哽咽著就高興地拍起手,奶聲奶氣地說:「白……白毛撲綠水……」柳蔭若在,就會笑嘻嘻糾正弟弟:「是白毛浮綠水……」再嘆一口氣:「不過只得一歲多,這樣也不錯了。」

康錦言被逗得大笑,對陸雁農的畫技佩服得五體投地,便又要跟著陸雁農學畫,陸雁農不禁失笑,康錦言也吐舌,她幼時原也活潑嬌縱過,只後來小小年紀便硬生生轉了性子,如今短短几個月,便像是深埋的性情復甦了過來,活潑愛玩到飛起,卻極自然。陸雁農當然不藏私,時日久了,也能畫得三分神韻,因天天在地上畫,兩姐弟便指山指水指各種動物讓康錦言畫了來玩,康錦言也都努力照辦逗他們開心,他們便天天跟著康錦言。

姚紅英年紀漸長,卻不知為何一直沒有一兒半女,她一向極愛柳家這一對孩子,他們原本也愛跟著她,現在卻更愛康錦言,這一點頗令她氣惱。

陸雁農對孩子教導向來隨意不羈,也不去理她這點孩子氣。她雖然很是愛護姚紅英,只是她性格疏朗,頗少小兒女情態,經久才略略適應姚紅英的嬌嗲。

時日如飛,這山村因在深山裡,彷彿與世隔絕了般,外面的戰火併未延綿過來,避居此地的人們雖提心弔膽,也認真地過著日子,貧苦,安然。

到了夏季便開始收割稻穀,柳源、陸雁農、康錦言都下了地,柳母在家帶著小孩和做飯,收割完了稻穀,便開始碾稻、曬穀。

有日在場院里收曬了穀子,康錦言一邊縫補衣裳一邊高興地看著他們夫妻言笑,一舉一動之間默契自如,不禁好奇地問:「雁農姐,你和柳大哥是自由戀愛的么?」

陸雁農聞言一笑,柳源見她問得有趣,笑:「不是的,我們是訂的娃娃親,很大了才見的面。」

康錦言頗為訝異,「啊」了一聲。

陸雁農見柳源興緻甚高,他一向不愛多話,便不想敗他興緻,便輕聲笑道:「你別聽他的,當年憎恨盲婚啞嫁死活要退親的就是他。」

柳源微笑:「我一直想明白的是難道你從沒想過?」

陸雁農微微看了他一眼,淡淡笑道:「沒有。第一,我年紀小,沒怎麼想過這件事,第二,象我祖父母這樣的人,怎麼可能誤我,如他們看不上你,哪裡還會管什麼一諾千金的娃娃親。」

柳源摸摸鼻子,笑。

陸雁農悠然看著柳楊和同村孩子在沙土裡玩得一臉一身臟泥,揶揄地看著他:「我從不信那些傳奇,少年人的見識能有多少,往往耽於一時愛戀之樂眼光錯判自誤終身,這一類的悲劇比之父母之命造成的只多不少。」

康錦言想了一想,接上去說:「雁農姐說得對。而且傳奇傳的自然都是好的結果。其實有責任心愛護子女的家長,定然還會在訂親后觀察對方成長后的品性。如相信父母,則應可相信他們的選擇。再說那也是一個選擇,何必為了順應潮流,為了抗爭而抗爭。」

她意猶未盡,又接著說:「我們這個時代,很多人很多事崇尚的就只是一個形式,為了形式而去做一切美其名曰的事兒。全不想其實大可不必。」

陸雁農凝目望她,嘴角露出笑意。柳源故作悻悻:「雁農,你遇上知音了。」

陸雁農不知想到什麼,噗哧一笑,揶揄地說:「那會兒你也就是錦言的年紀罷。」

柳源一想,他十七歲方才第一次見陸雁農,康錦言今年十六歲,可不正是自己決意反封建退親大義凜然的時候。他看著陸雁農笑吟吟的神情彷彿在說:你可承認你及不上康錦言的見識罷。久違的那點調皮在她眉間眼梢跳躍,想起那時她已偷偷留心自己,心中柔情無限,不禁笑意盎然。

陸雁農見他笑,臉上微微一紅,收回目光過去一旁地上抱回柳楊:「洗澡澡啦。」

康錦言並無留意他們夫妻眉目官司,看著柳楊一驚:「雁農姐,他嘴裡是什麼?」

小小柳楊嘴裡含著的正是半隻蚯蚓,陸雁農一怔,笑道:「小胖子,你娘就把你餓成這樣了?乖,吐出來。」伸出手去拉露在外面的半截。

卻見柳楊吸溜一下,把整隻都吸了進去,得意洋洋地看著大家。

康錦言這些日子來早不是當年的大小姐,下到稻田裡螞蟥吸在腿上都能等到鎮定上岸再搓把鹽摘掉的,見柳揚吞下蚯蚓卻也忍不住又驚又嘔,看著他一嘴泥,不知如何是好。

陸雁農也呆了一下,才笑罵:「真餓著了?」

轉頭安慰康錦言:「不要緊的,回頭煎碗焦米湯灌下去,就全消了。」抱了孩子若無其事地進屋。

康錦言摸摸頭,看一眼柳源,柳源笑吟吟看著妻子的背影,對她做個鬼臉,說:「我去找柳蔭回來。」柳蔭這個時候定是和村裡的小夥伴漫山遍野玩得不亦樂乎。

她抿著嘴笑,一轉頭,又看見柳母從陸雁農手裡接過柳楊,說了一句什麼,陸雁農笑著應了一聲,去了廚房。

康錦言一直是個細緻的人,她早看出柳母對陸雁農頗為冷淡,只在孩子的事情上會和陸雁農有交流,只陸雁農並不以為意,十分尊重孝順老人。

康錦言從放著衣裳的提籃里拿出一本筆記,趁著此時天色尚亮和難得的清閑,細細看了起來。這是陸雁農的醫案筆記。陸雁農自幼學中醫,隨同祖父母的習慣,也養成了日日記錄醫案的習慣,醫案記完了有時會在邊上寫些生活小記。這一本是陸雁農年初在山下小鎮里買來的習字本,紙質很是粗糙,因康錦言認真學習,而山村農人的病例並不多,陸雁農便還記了些從前的一些簡單醫例,一併給康錦言看。

康錦言有時會忍不住看當中陸雁農記的生活小記,卻又覺得很不禮貌,陸雁農似是知道,便笑話她:「不礙的,只是順手,而且記的都是咱們一起的生活,你也有份。」

果然都是生活小記,比如柳楊的童言稚語,柳蔭的精靈,柳母新做的菜式,還有自己學習的進度。坦坦蕩蕩,卻簡潔生動。

康錦言翻到自己來的那日,陸雁農這樣寫著:

「半夜外出尋淘氣蔭,見有人墜河,三月山水冰冷,寒邪侵體,又遍身污漬傷痕,觸目驚心。只不過稚齡少女。」

坐上火車時是一月寒冬,墜河已是三月,康錦言並不曾忘記那近三個月逃亡流浪的日子,寒冷和飢餓、驚恐和死亡時時刻刻在身邊,路上偶有殘屍,炮火落下時血肉飛濺,人人也視若無睹,只埋頭四散奔逃。她就算天性堅強,又怎麼可能經歷過最平常的人家都不曾經歷的戰爭?她不知道父親他們三人是不是平安到了西南,只知道,無論如何,她要好好地活下去,而要好好地活下去,就要牢牢地記住這三個月的生死苦難。

然而她貪戀這貧苦山居的溫暖。雖然穿的是舊裳布衣,需頂著烈日下地勞作,初來時春寒,棉被不足,破舊床單下墊著的是稻草,每晚手足冰冷難以入眠,而夏日裡又蚊子肆虐,但這裡卻有著如母如姐如師如友的陸雁農,有著寬厚大方的柳源,有活潑精靈的柳蔭,有頑皮搗蛋的柳楊,還有雖常陰著臉卻有時對著她面露憐惜慈祥的柳母。

她除了在母親和周默面前,從未得到過這樣的快樂無憂。這是她心中的世外桃源,她臨時的伊甸園,因為知道它搖搖欲墜,朝不保夕,於是她視若珍寶、愈加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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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不出流年(原名「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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