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集 異界卷之崑崙卷――破繭・終(下)
崑崙中一座小小的山峰之上,兩名青年均踩在一細長高聳的長岩頂端之上對立而站,那身子輕飄飄的沒有一點重量,彷彿馬上就會騰空而去一般。
其中一體態修長的藍衣青年嘆了口氣,伸手拍了拍身邊懸浮在自己身邊的面目憨厚可鞠的巨大雪白的哮天犬,搖頭道,「琥珀,追著我跑了整整兩個月,你不會累嗎?」
對面的男子昂首,一頭琥珀色的長發隨風飄舞,那一雙如飛龍乘雲而上的琥珀色瞳孔早已少了數年前的幾許稚氣,卻多了幾許蒼茫,「你知道他在哪兒,不是嗎?」
楊戩嘆息一聲,點頭,「是,我知道。」
琥珀唇中硬生生逼出一個字,「說!」
楊戩仍是搖頭,「琥珀,我知道他於你有殺師之仇,可我不願眼看他斃命於你手下。當初你既肯饒他一命,現在又尋他做什麼?」
面對楊戩堅決的拒絕,琥珀卻突然平靜了下來,他淡淡的說,「我找他並不是為了報仇。無論是你信是不信,我從來沒想過要殺他。」
「我不信。」楊戩笑,卻是無可奈何,「好了,琥珀,不要再打擾他了,讓他留在那清凈之地吧。封神一戰驚鴻叛出崑崙,卻又再陣前反戈殺了妖狐王,天地之間、人妖之間都已容他不下。行跡一旦泄露,必是殺身之禍。」
「我沒有騙你,我不想殺他。」對楊戩的苦苦勸導,琥珀仍是一臉平靜,眼底卻透露出難以磨滅的執著,「告訴我他在哪兒?」
「琥珀,你……」琥珀的固執讓一貫溫和的楊戩也不僅皺起眉來。
「真正的大騙子,是那個傢伙。」打斷了楊戩的聲音仍是平靜的,卻掩蓋不住琥珀色的眸子一閃而過的凌厲之色。一雙充斥著宛如火焰般的怒氣,熊熊燃燒得愈加透明的琥珀色眼眸,「我師父…妙音,沒有死。」
(驚鴻…還是殘?……我不明白,不明白!為何我從來都沒懂過你!)
閉上眼,琥珀勉強抑制住眼底的怒火,卻始終壓抑不住心底彷彿在沸水中翻騰煎熬的抽痛。
(為何你總要騙我?為什麼!)
*****
漫天飛灑的雨霧之中,已看不清楚那濺下瀑布的秀麗山峰的廬山真面目,只是朦朦朧朧的感覺到,它在頭上斜跨過了大半的天空,崢嶸而上。
只見那怒濤似飛流直下的直瀑,如轟雷噴雪,雲走霧飛。轟鳴然如電光飛來,隱約似白虹長卧。那垂落而下的瀑布,矯健猶如野馬,肆意飛去,跌宏奔騰;強勁如暴雨遽然傾瀉,投空而下。
而瀑布濺落而下深潭之時,水便如飛花玉碎般亂濺開去,晶瑩而多芒,遠遠望去,就像一朵朵小小的白梅,雨絲一般紛紛落下。
好一個清瀑美景。
卻見那白瀑之下立有一修長白影,恍如飛瀑雨霧中似在非在的精靈。
靜立在瀑布深潭旁邊的少年,眼神平靜而淡寧。他彷彿是在沉思,又彷彿是在發獃。原本喧鬧濺落的飛瀑在落在他身邊之時似乎也變得羞澀起來,安靜有若溪水靜悄悄流淌而下。
只是一聲清脆的叫聲卻打破了這樣的寧靜,如歡鳥般笑意傲然的紅髮少年腳踏風火輪俯衝而下,一落下來就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完全沒注意到只是安靜著聽他說話的殘未曾開口半句。
哪吒正是說得眉飛色舞,開始手舞足蹈之時,卻是被一跟來的紫眸青年揪著后領很沒面子的拖了回去。
「好了,哪吒。」身為救火隊員的青年兀自苦笑,「你也不小了,再這樣玩鬧下去可真不行。」
聽著楊戩抱怨似的話,有著一頭明亮銀髮的少年也不禁輕輕笑了起來,「楊戩,哪吒其實並不像你說的那樣只懂得闖禍。若不是你和哪吒,想必我的屍骨早已不知在哪裡發臭了吧?」
楊戩笑了起來,「會這麼說的也就你一人了……怎樣?兩個多月了,傷勢應該差不多復原了吧?這裡倒是個聚集天地之靈氣的好地方。」
「當初看見幾乎只剩一口氣的你的時候,哪吒像吃飯一樣將你好不容易煉製出來的靈丹一氣給你灌了下去,那時候我覺得將你補死的可能大過你流血而死的可能性。」
「什麼話!」聽見楊戩調笑一般口吻的哪吒氣鼓了雙頰,不忿的跳腳,高聲嚷道,「分明是當時我臨危不懼,不然驚鴻現在能活蹦亂跳的站在這裡嗎?」
殘不以為忤的認真改正哪吒的病語,「哪吒,記住,活蹦亂跳只能用來形容你。」
楊戩笑了幾聲之後卻突然轉移目光看向了殘,只是那水晶似的紫眸定定然注視了殘半晌之後,突又轉移了方向。
「驚鴻,你背叛崑崙……是真的嗎?」
哪吒一怔,黑瞳卻已經責備的看向楊戩。扮黑臉的楊戩不禁無奈一笑,真是…什麼時候這個神經大條的小子也變得如此心細如絲。倒是殘無所謂的笑了起來,「如果是的話,救了叛徒的你們也算是叛徒了哦。」
「如果是為了驚鴻的話,就算成為叛徒也沒有關係。」少年清澈的黑亮瞳孔的看著殘,認真的說,「我喜歡驚鴻……雖然驚鴻你經常欺負我,還老喜歡捉弄我,可是我還是很喜歡很喜歡驚鴻。崑崙那裡的大家都是在一起的,只有驚鴻是一個人,可是驚鴻本不應該只有一個人的。我喜歡驚鴻,所以要和你在一起。」
微微一笑,殘沒有說話,他的手輕輕撫過少年額上那一絡如火般的紅髮。
一旁的楊戩突低聲道,「驚鴻,你曾經說過,『即使親眼所見也未必為實』……有些事情,真的不可以說出來嗎?」
面對楊戩探詢一般的詢問,殘依然是淡淡的笑,語氣卻漸漸低了下去,「你帶誰來了?」
「啊——楊戩你這個叛徒!一開始就說好了不對任何人透露這裡的!你居然還把『他』帶來!」
無視於哪吒的怒目而視,楊戩卻只是溫文一笑,「一個來求證『真相』的人。」
說完,楊戩一把抓住還在對自己張牙舞爪的哪吒,不顧他的掙扎,兩人頓時化做一襲淡光在空中遠遁而去。
殘沒有說話,看著兩人遠去身影的視線慢慢移了下來,定在左前方,看著那熟悉的琥珀色身影,少年平靜的眼睛中沒有絲毫波瀾起伏。
如往昔一般身著淡黃服飾的青年向前走了幾步,又停下來,琥珀色的眸子直直看著殘,很有咄咄逼人之勢,「給我答案!」
面對著氣勢逼人的琥珀,殘移開目光,漠然道,「你不是已經有了嗎?……妙音果然還是留下了什麼吧?」
琥珀咄咄逼人的氣勢在這樣平靜的坦然回答中猛然一泄,凝滯半晌之後才仿如恢復呼吸一般重重吐出一口氣。
「已晉陞神位的師父…在接受稽首之刑前,曾在一仙石中留下一縷仙識。」
「師父今年來終於悟出神道,神寓暗示若想晉陞神位,必先傷其肌膚、刑罰其身、接受稽首之刑……必由親近之人砍下頭顱、毀其身軀,方可得到成神。但砍下頭顱之人必會因心性受損而終生無法晉級神道。」
「師父說我雖進階疾速可謂奇才,但相較起你卻過於心境貧乏,即使終其一生也無法領悟神道。……所以那任務原本是應該由我來完成。」
平靜的聽著琥珀彷彿壓抑著什麼一般斷斷續續的話語,殘轉頭,聲音卻是極其冷漠,「事已至此,你又何必強求答案?」
「你走吧。」殘身子一側,卻是已經下了逐客令。
琥珀咻然抬頭,近乎咬牙切齒的從喉嚨中逼出一句,「為什麼總是這樣?為何我總是不明白你在想什麼?為何我總是不懂你?!」
「懂我?」殘似乎有些愕然看了琥珀一眼,一頓,突昂首放肆大笑了起來,「就憑你——琥珀?」
那笑聲是傲然的,有著完全不理會對方的不屑,語氣中透露出無限譏諷之色。
「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你以為你算什麼!」
可是,那冷傲的笑聲中卻分明染上一跡蒼涼。
「連我自己都已經拋棄已經遺忘的東西,你又從哪兒去懂?」
白瀑飛濺,瀑布下的少年仰天大笑,笑得放肆、笑得滄桑、笑盡了世事無常。白瀑砸起無數水花,似在陽光下展開的無數瑰花,七彩斑斕。
水濺滿地,一次又一次,往複起伏。水聲中的笑語漸低,那放聲大笑著的少年在水濺的一次又一次之後漸漸安靜了下來。不時何時,眼角已帶上了稍許倦意。
「罷了…說與不說又有什麼區別,你若想知道我回答你就是。」
空間忽然寂靜下來,殘屏息顰聲了許久,或許是在思考著該從何說起,也或許不知該如何組織語言。而在躊躇了半晌之後,他終於開了口,「你問我到底在想什麼,我思考了許久許久……硬要說的話,或許我什麼都沒有想。」
長久的沉思與寧靜之後,殘的語氣是平靜的,彷彿放棄了一切的平靜,「尋尋覓覓了這麼久,走了這麼久,而現在孤身一人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早已經厭了…倦了……或許從一開始,我就不願去承認我無法找到我想要的東西……正如從我放棄未來的那一刻,便放棄了過去的自己、放棄自己曾經擁有的一切那樣。」
帶著倦意的眼角微微垂落,似乎一切都已無所謂的殘斷斷續續的、卻也是滔滔不絕的將一切都說了出來。
「做出那麼一場戲,或許是想逼走你吧?我知道你不會殺我,你這麼說過……可是我不相信,『信任』這種東西算什麼?」
「我說過我不會殺你,絕不會傷害你!你到底要怎樣信我?」
面對琥珀近乎咆哮的質問,殘很平靜,「是的,我不信…所以我只是在試探你……一次又一次……」
「這種事情可以試探嗎!拿自己的命來試?」琥珀難以想象,如果那一次真在憤怒之極殺了他……「你究竟要試我到什麼時候!」
殘似乎極疲倦的閉上眼,「試到哪一次…你真的對我下手。因為我不信…不敢信……」
即將咆哮而出的聲音硬生生的哽在喉嚨,琥珀突然覺得很悲哀。可是他卻不知道,他是在為自己悲哀,還是為殘悲哀。
——我不信,不敢信。
一句話,六個字,嘆盡了多久的滄桑,訴盡了多少的酸楚。
沉寂了許久,殘低低一嘆,「更或許我自始至終我都在自己欺騙自己而已……我竟然期盼你真的動手……當你那一劍落空之時我竟會覺得失望,失望那劍沒能砍下我的頭。」
「這一端漫長的旅程,若不是有『他』陪伴著,我早已厭倦。更或許從一開始流落在這個世界就是一個天大的錯誤。」
琥珀此刻卻是有些木然了,琥珀色的眸子中的流光也是黯淡了不少,「也就是說,你從來都不信我,你從來都在騙我。」
面對琥珀控訴指責一般的腔調,殘只是疲倦的搖頭。
「琥珀,別說我騙了你,也別說我欠了你……我從來未對你承諾過什麼。『人性本自私』,這是人生下來就註定的本能。所以你無法將你兀自認定的虧欠加諸在我身上,更不可能將它討回來。人生本就是遊戲一場,太過認真就會落得我這樣的下場……永遠也找不到方向而茫然無措的盤旋在原地,無休止的重複無法改變的輪迴。」
說話的聲音越來越低,少年的唇角、眼梢、落髮,無一不掛著幾許疲倦、幾許蒼茫,「若再靠近我,你也只會落入如此進不得、退不得的尷尬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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