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水猶寒
*十萬年的賭約*
他輕輕的閉上眼,進入夢鄉。
他又做夢了,多少年來,反反覆復的做著夢,同一個人的夢。
夢中零零碎碎,景色千變萬化,都如流星轉瞬而逝,只有那個人的微笑異常清晰美麗。
這一次,夢中有著湛白的天、湛白的地、湛白的水波,夢中的那個人輕撫著池水中一株出水芙蓉,側過頭來,流光水瀉的眉眼靜若水,一頭挽地的長發落入水中,閃爍著與他一模一樣的銀色光華。
「完,不要再追著我了…」
他看見他輕輕的笑,眼底卻是被撕裂的傷,傷里是刻骨的痛。
「我註定要活在悲劇中…過著扭曲的人生……」
他看見他撫著芙蓉的手蜷起,痙攣著將它捏得粉碎。
「可是,完,你和我不同。」
「我是被扭曲的殘缺,你卻是最端華的完美。」
他看見他慢慢起身,向自己走過來,一襲白衣濕漉漉的落地。
「你是我唯一的…」他低低的含糊過幾個字,「我希望你好,不要變得跟我一樣。」
他看見他對自己輕輕的笑,微笑的唇角卻有著陰鬱慘然的弧度。
「再追著我不放手,終有一天你也會被捲入我扭曲的生命,將你自己也變成一個悲劇……」
低低的絮語逐漸模糊不清,那人的微笑也在一點點破碎,漸漸的,都隨著扭曲的空間碎落成無數的碎片,夢醒了。
夢醒了,他慢慢睜開眼,一頭淡淡的銀髮垂落頰邊。
默然良久,他輕輕的說,「時間要到了,殘。」
十萬年的時間,要到了。
****
*萬年之前的天界*
雪花飄,飄漫天,輕盈搖擺著身資灑落無痕無跡的憂傷。
雪花飛,飛過了幾百年,飛過幾千年,飛過幾萬年,年年歲歲,飄飄飛飛,悠悠蕩蕩。
很久很久以前,天界之上也是有著飄飛的雪花的。
銀色的少年掩蓋著一身銀色雪花,落在他身上的雪花卻變了顏色,吞噬了少年滲出的鮮血變成了血紅血紅的顏色,像極了在雪地中狂熱燃燒的火焰。
「我不願再多說。」
少年輕輕的說,聲音很低,就像落下的雪花,悄然飄渺,落地無聲。
雪花落下來,輕盈的轉圜過另一個在一片的潔白之中顯得尤其耀眼的金髮少年。
金髮的少年沒有說話,他只是靜靜的看著對面的人,看著血紅的雪花滑過那一抹晨星般的銀色。
「亞伯伊釋爾,你若再逼我……」
雪落,落地,融水。
落下的白雪,被玷污的它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
雪落地的一剎,註定會萬劫不復。
銀髮的少年輕輕扯起一抹笑,萬劫不復的笑。
「我只能選擇玉石同焚。」
****
(人界篇——帝王的終途)
清晨,荒漠上的驕陽卻已經鋪天蓋地而來,把整個大地烤得焦黃,嶙峋的怪石亂七八糟的斜立著,表層已經花做慘白色的石灰。風一吹,就簌簌落下。
在這樣傲慢的烈日之下,無數巨大的仙人掌原本碧綠的身子也微微有些枯黃起來。就連沙中之王的植物尚且如此,這裡就更不可能存在其他的植物了。偶爾,一個小小的沙蛇竄出沙面,卻馬上又彷彿懼怕熾熱的陽光一般鑽入沙中。
就在這幾乎看不見活物的荒漠中,卻有一名男子正以矯健的步伐走過深深淺淺的厚沙。長長的金髮高高的束成了髮鬢,額前垂下一絡半掩著他的左眼。他的身子修長而挺拔,讓人看得極其順眼,因為那身材比例完全符合完美的黃金比例。
男子的長相不錯,雖然不能說是俊美,卻有一種特別的吸引人的味道,看見他的人都會覺得眼前一亮,於是眼睛會很輕易的忽視了男子旁邊所有人的存在。
男子彷彿天生就就擁有著凝聚他人目光的吸引力。
或許是常年在各地旅行,男子的皮膚並不白皙,但是黑中卻透出彷彿閃亮,細膩而富有彈性,就像上好的黑綢緞。男子的身材看起來並不高大,反而有些精瘦,但是從他無袖衣中裸露出來的雙臂上恰到好處的結實與優美線條結合的精幹肌肉,以及他輕鬆背在身後足足有他半個人大的包袱就看得出來,男子實際要比外貌上看起來強壯許多。
男子擦了下額頭滲出肌膚的細密汗珠,抬頭看了下天色,又繼續走起來。不遠處可以看得見稀稀拉拉的枯草,他已經快走出荒漠的邊緣了。
從一個巨大的石灰岩后拐出來的時候,他已經看見有幾株小樹稀稀疏疏斜在路邊。而恰好,路邊上站著的一群人齊刷刷向這個突然出現的男子看來。
很明顯那群人分成兩個不同的團體,五、六個凶神惡煞的地痞流氓團團圍住中間的一名黑髮的少年。
男子漫不經心的掃了一眼,突又對中間的少年多看了一眼。引起男子些微注意的是少年一雙清澈的黑眸,烏黑如珍珠,一眼看過去,就像天邊閃耀的晨星,引人下意識想再看上一眼。
不過可惜的是,有著這一雙如晨星般眸子的少年,卻是一個令人慘不忍睹的醜八怪。
少年的五官已經被臉上宛如波浪起伏的痔瘡擠的看不清楚原型,只覺得那一張臉根本就是被無數紅紅黃黃的疙瘩堆積而成,噁心得讓人不敢在看第二眼。
看見那幾個地痞戒備的看著自己,男子冷漠的眼光一掠而過,彷彿只看見了空氣一般面無表情的繼續走自己的路,準備從那群人身邊擦身而過。
那幾個人很明顯鬆了口氣,然後馬上掉轉回頭繼續威逼起中間的少年。
「喂!小子!如果你不想讓你這張令人噁心的臉變得更加丑的話就馬上把你偷走的東西還來!」
原本以相當悠閑的眼神懶懶的看著這幾人的少年,烏黑漂亮的大眼睛輕輕眨巴了一下,突然猛的衝出那幾人的包圍,一把抱住正要擦身而過的男子死活不放手,一頭埋進他懷中就哇哇大哭起來。
「哥!不要拋棄我!我知道我長得丑給你丟臉,還到處給你惹麻煩。但是我終究是你的親弟弟!你丟下我不管的話爸媽的在天之靈是不會安息的啊!」
那一群小地痞非常整齊的抽了口冷氣——原來這帥哥竟有如此一個醜八怪弟弟!原來這個冷血的哥哥因為弟弟長得丑就不管他死活!
因為強行被少年抱住胸膛行動受到防礙的男子停了下來,冷漠的看著死死扯住自己並還在哇哇大哭的少年,只是男子冰冷的視線對上的卻是少年抬起來的眼底狡黠的笑意。
一個相當不耐煩的男人一腳踏了出來,「喂!你弟弟偷了我們的東西!快點叫他還給我們!」
唰!一個圓圓的東西騰空飛起,在空中劃過完美的弧線之後,掉落在滿是石渣和黃沙的地面,鮮紅的血液滲透了進去。
其他人都目瞪口呆的看著那把懸在已經缺少了頭顱的脖子上的刀——那是一把鐵造的,很普通的黑鐵刀。但是,不平凡的是刀上染上的血,其實那把刀也並不是不可能染血,不過真要染的話一般都是雞血羊血什麼的…………因為,那是一把廚刀!
何謂廚刀?廚房用品中用來做菜的刀,簡稱廚刀。
廚刀下已經失卻頭顱的身體直挺挺的向後倒了下去,脖子噴出的鮮血濺了他的同伴一身,而那些被血噴醒的地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發出一聲恐懼之極的尖叫之後消失得無影無蹤。
眼中還是冰冷得沒有任何波瀾,男子低頭看著還抱著自己假哭著的少年,沒有說話。而那眼淚不知什麼時候無影無蹤的少年瞟了一眼擱在自己脖子上的廚刀,燦爛一笑——儘管那笑在那張醜臉上令人實在是不敢恭維,少年突然猛的將男子一推,而自己向後跳開與男子拉開了安全距離。
男子二話不說轉身剛要走,卻突然從他身上傳來一陣鈴聲。男子停了下來,仰頭看了看天色之後把背後的包袱放了下來。他解開包袱,從其中一頭拿出許多奇形怪狀的木頭做的東西,然後這裡裝裝那裡按按,沒過幾分鐘就把這些形狀奇怪的東西拼湊在了一起。
硬要形容那組裝成的東西的話,比較像一般人家廚房中的爐灶,儘管那是木頭做的。
看著男子又從包袱中掏出一個黑鍋放在那像爐灶的東西上,少年露出汗顏的神色,「你…你是要做飯么?」
男子依然沒有搭理他,從包袱中迅速掏出許多奇怪的材料,然後去不遠處幾乎快斷流的小溪那裡接了許多水回來。他看了看剛才像砍雞脖子一樣砍掉人腦袋的廚刀,把它放進包袱中,又重新掏出一個新的刀子之後就噼里啪啦的在氈板上收拾起那些奇怪的食品材料來。
少年興緻勃勃的觀看著那隻由於切菜太過快速而只看得見殘影的手,看著男子另外一隻手正小題大做的使用火系魔法來控制灶火大小,看著一盤盤菜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在男子手中飛出來。
少年眼前再度一花,而下一秒卻看見將爐灶被男子迅速拆開后那些奇形怪狀的木頭又再度被組合了起來,不過這一次,卻組裝成了一個桌子和一個椅子。而男子此刻已經坐在桌前,拿著筷子開始進食。
風一吹,桌上色香味具全的佳肴飄起陣陣香氣,徹底被男子忽視著的少年抱膝坐在一個樹根下,可憐巴巴的偏頭看著男子,輕輕嘟噥了一句,「我餓了。」
看見男子沒有搭理他的,少年又扁著嘴低聲嘟噥了一句,「三天沒吃東西了。」
看見始終沒人搭理自己,自覺沒趣的少年輕輕打了個呵欠,埋頭抱膝準備睡,卻聽見一破空聲傳來,少年猛的抬頭,一伸手就接住了一雙…………一雙……筷子……而且很明顯是用樹枝剛剛才削好的筷子。
接住筷子的少年喜滋滋的往餐桌上撲,嘗了一口后眼睛一亮,「比我在宮……咳咳。」看見男子沒注意自己話的少年繼續說到,「比我以前吃的要好許多,你是廚師嗎?」
一直沒怎麼理會他的男子聽到這句話,卻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又繼續埋頭吃飯。
雖然依然面無表情,男子心底卻有一點點詫異,畢竟他在大陸上旅行了這麼久居然第一次有人肯承認他是廚師——基本上肯定他是殺手的人要多多了。
唉唉,其實這也不能怪別人,以他魔武雙修且併入一流的身手以及他冷漠無情殺盡任何敢招惹自己的人的性格,很難讓人不把他當成殺手。
所以這位一直將自己定義為廚師並朝其努力對第一個說自己是廚師的少年有了一絲的好感(汗)。而且這個少年還是第一個說自己做得好吃的人(畢竟他以前碰見的前仆後繼的挑戰者並不是來吃他這個廚師做的飯),這就更讓他高興了。但是一貫冷漠的他只能以面無表情來應對。
完全沒介意男子冷淡的少年問道,「不過拿廚刀那麼高尚的東西來殺人不太好吧?」
對於少年的提問男子同意的點頭,但是自認是廚師的他是不願意攜帶兇器的,但是一遇見挑釁自己的人就覺得厭煩隨手就幹掉已經成了習慣,於是廚刀成了他順手的殺人兇器。
「喏,接好。」
男子伸手接住那柄品質相當不錯的寶劍,而扔給他的少年笑了起來,「送你的。」
「這就是你剛才偷的?」男子看了少年一眼,少年看起來並不像會使劍的人,所以也沒有佩劍的必要。
少年聳肩,「對比一下我和他們的服飾,你應該可以知道到底是我偷了他們的東西還是他們想誣衊我偷了東西然後以正義的名義從我這裡搶走?」
確實,少年一身服飾雖然簡單,但是從金絲線條完美的搭配和明顯貴重的衣料以及腰間一很明顯不是凡品的玉佩就看得出來,少年應該是出生富貴家庭中。
「至於這劍,」少年指指那劍,「我是拿它裝飾用。」
男子低頭,修長的手指輕撫過閃亮鋒利的劍刃。雖然劍鞘沒什麼飾物看起來很平凡,但是確實是一柄上品的好劍。
男子突然覺得自己左邊那一絡半掩住眼睛的額發被掀了起來,他有些疑惑的抬頭,卻正對上那雙宛如黑珍珠的清澈眸子,撩起男子頭髮的少年正以複雜的眼神凝視著他。
「很漂亮。」看見男子看著自己的少年笑了,「你的眼睛…好象碧藍的大海,冷似寒石,卻又溫如碧玉……很漂亮的藍眸。『他』的眼睛也是這樣,曾經是我最珍貴的寶石…可……」
少年搖了搖頭沒有繼續說下去,神情閃過一絲黯淡,卻在沒有人察覺之前又轉換成輕鬆的笑意,「喂,恩人,我該怎麼稱乎你?還是要我一直叫你喂?」
湛藍如寶石的眸子輕輕在少年臉上掃過,男子冷淡哼出兩個字。
「藍霧。」
「唷——!」少年大聲笑出聲來,將一筷子菜塞進嘴巴,他有些含糊的說,「恩,這個嘛,我的名字…哈哈…這個,恩……」
「沒興趣。」
似乎沒有聽見藍霧冷淡的拒絕,再度塞了一嘴巴菜的少年自顧自說道,「你可以叫我修寒。」
(註:皇帝的尊稱本該是陛下,但是由於雅狄斯城未奪回,未舉行即位儀式,所以殘身邊的貴族將軍官員們暫時還是稱他為殿下,但是民間的人民並不是對這種所謂的形式太在意,所以都是稱呼殘為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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