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罪無可恕的帝王
身體…很疼……
恍恍惚惚中,殘慢慢睜開眼,躍入眼中的是那張熟悉的黝黑面容,熟悉的湛藍眼中的溫柔。殘的眼輕輕眨了一下,眼睫垂下來掩了一半,又抬起來看著藍霧,清澈的瞳孔如一汪透亮的水銀。
「這裡是哪兒?」他輕聲說,喉嚨有些乾澀。
「你昏迷了很久。」藍霧的手輕輕的覆在殘的額頭,「還有些發熱…要喝水嗎?」
坐起身來接過水杯,殘喝了幾口后,才低聲問,「我昏了幾天?」
「……」藍霧沒有回答,卻是將想下來的殘又按回床上,「你需要休息。」
「我昏迷了很久?有兩天了吧?」
「差不多。你怎麼會知道?」藍霧怔了怔,卻是無奈的搖搖頭。
「……(因為只剩下這麼多時間了)」沒有回答,殘微微一笑,轉了話題,「居然睡了這麼久,身體已經這麼差了嗎?你有把那圖交給丹元帥嗎?最後的決戰怎麼樣了?」
藍霧點點頭,簡潔的說道,「贏了,雅狄斯城也已經奪回,在你昏迷的那段時間什麼都已經結束了。你的皇兄冷羽在幫你處理政務,他讓你在這裡好好靜養,這裡的溫泉很有療養效果。」
擔憂的神色盡去,殘揉了揉鬢角,一臉輕鬆寫意的神色,「原來如此,哈,倒也好,一覺醒來什麼都不用管。也好,有你陪我就放心多了。」
「你…」藍霧凝視著殘,心裡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一時間不知道是什麼滋味,「你一點都不懷疑我?」
「無論如何,無論發生什麼事情,我也絕對不會對你有絲毫懷疑。」殘側過頭來,淺淺一笑,雖笑得明亮,不濟的身體狀況卻使得那明亮的笑容中多了一絲不詳的蒼白。
藍霧默默看著殘,半晌,才輕輕的笑了一下。
「…要不要去試下溫泉,對虛弱的身體很有好處。」
「好啊。」
轉過頭去的殘,卻沒發現藍霧一聲輕輕的嘆息。
以上的對話發生在一個幽靜的小山谷中,而少年話中透露出無條件的信任卻讓男子覺得相當心煩意亂。其實少年僅僅是沉睡了數個小時而已,並不是如男子說所昏迷了數日,但是在這幽靜的山谷中,少年畢竟無法得知真實的日子。
其實連男子自己也不知道為何要這樣做,明知道瞞不了多久,明日他就要將雅狄斯軍的主力全部殲滅。畢竟雅狄斯國的核心已經失蹤,必定軍心大亂,更何況他們的作戰方案他已經了如指掌,並將計就計決定了雅狄斯軍的末日。
瞞得一日算一日,男子竟發現自己第一次有了如此頹廢的想法。
當殘得知雅狄斯已臣服於自己手中的時候,他肯成為自己的臣子嗎?他還願意留在自己身邊嗎?說真的,男子難得肯給予他人與自己等同的評價,殘是第一個被他承認為對手的人。
可是,他知道,不僅僅是如此。
殘,這個奇異的少年…
凡是靠近他的人,都會在不知不覺之間被他奪走魂魄…
和他在一起時就會有一種滿足的感覺,擁有他就像是擁有了這個世界……
習慣他的笑容,習慣他的調侃,習慣他的捉弄,習慣他的溫柔,習慣他的存在,習慣和他一起…那麼,當失去他的時候會變成什麼樣子?
藍霧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他長嘆無語。
不想失去殘,不想離開殘,因為毒已中得太深,陷得太深,再也解不開……
——黑暗中唯一的一束陽光,若你要選擇離開,我情願抓著你不放,一起墜落到最深的地獄,將你也腐蝕成黑暗。
夜幕降臨,山谷中的溫度漸漸降低了下來,但是位於溫泉附近的幽居卻因為蒸騰的霧氣依然保持著濕潤溫暖的氣候。
在那座全部用青竹建成的竹屋中,透過繚繞的白霧,隱約透露出兩人在窗前對弈的身影。
剛從溫泉中出來的殘身著一身白色的浴袍,濕漉漉的銀髮垂了下來,顯得極其神清氣爽的樣子,或許是溫泉確實讓他的身體舒適了許多。
對面的藍霧思考了一陣,將一黑子置於棋盤之上,然後抬頭溫和看著殘說,「殘,你輸了。」
「是的,我輸了。」
殘微笑起來,他很乾脆的認輸了。思索著,慢慢的將手中的白子放在棋盤上,他抬起頭來,溫和的看著轉過身去端茶的藍霧。
「渴了吧?」藍霧微笑著將一杯沏好的茶放在殘面前,殘點了點頭,端起來喝了幾口。而在殘喝茶的時候,看著他的藍霧的眼底卻是閃爍不定。
忽然嘆了口氣,藍霧搖頭道,「殘,為什麼要這麼信任我?你一點都不怕我在欺騙你?」
「行了行了~~」瞪了他一眼,殘像是受不了一般胡亂揮了下手,「我說過很多次了,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你。」
殘放下茶杯,溫和的微笑著看著藍霧,似乎還想要說什麼,突然張嘴疲倦的打了個呵欠,「怎麼搞的…抱歉,藍霧,我似乎有些困了。」
殘打著呵欠爬上了竹床,很快就沉沉的睡去了,在茶中藥物的作用下由不得他不想睡,而就在他剛睡著的時候,一個黑衣人如鬼魅般出現在屋中並恭敬的跪在了藍霧身前。
「特洛伊城中一片混亂,已經開始戒嚴禁止進出了,士兵密度也增加了好幾倍。」
殘突然嘟噥了一句什麼,藍霧示意黑衣人禁聲后小心注意著殘的動靜,但是殘只是大大翻了個身,不安分的將身上的被子踢下去大半后又沉沉睡去。
藍霧搖了搖頭,以一種無奈的神情揀起掉落在地面大半的被子,重新蓋了上去。他坐在床沿,輕輕的撫摩著少年濕漉漉的銀髮,眼中流露出寵溺的神色。
跪在下面的黑衣人被藍霧此刻的行為嚇到了,怔怔的看著一時竟忘記了呼吸。他難以置信,一貫驕傲的教皇陛下怎麼會做出如此溫柔的行為?
呆了半晌,藍霧輕瞥了他一眼,他心底一寒,惶恐的低下頭來。
「明日進行總決戰。」儘管注意到屬下詫異目光,藍霧並不想解釋什麼,他只是低聲道,「讓雅狄斯臣服於我腳下。」
黑衣人點點頭,領命消失了。
藍霧回過頭來看著殘,輕輕掖了下被角,將它蓋得更嚴實一些。他的眼底雖然神色複雜,但卻沒有絲毫悔意與內疚,因為他堅信自己的舉動,堅信自己行為的正確。
他低聲道,「我是帝王,我要這天下。」
他頓了一頓,湛藍的眼卻在也不見那抹偽裝的神色,恢復了犀利本色的眼死死盯著沉睡中的殘,像極了咬住獵物的野獸,猙獰的顏色。
「也要……」
詭秘的聲音斷在半截,湮滅在喉嚨中。
藍霧怔怔殘安詳的睡顏,那沒有絲毫戒備的輕鬆神色,眼底滿是無奈。
——『無論發生什麼事情,我也絕對不會懷疑你。』
『毫無防備』有時候是最傷人的利器。
藍霧呆了半晌,慢慢轉過頭,一聲長嘆。
自從遇見殘以來,他究竟嘆了多少口氣,他已經數不清楚。
就在殘舒適的進入甜美的夢境時,鮮血紛飛的戰場卻依然在人喊馬嘶中進行。
歷史上罪無可恕的帝王是哪一種?
不是昏君,不是暴君,不是亡國之君,而是拋棄了自己國家的帝王。
塵土在飛揚,因為駿馬在奔騰中,撒蹄引起無數夾雜著汗水和血跡的灰塵。每個人的身上都染滿了灰塵,汗水順著滿是污血的臉流了下來,形成一道道顏色奇怪的軌跡。
無數傷痕纍纍的士兵握緊手中的兵器快速前行,儘管很疲累而且帶著許多傷兵的隊伍依然保持著隊列,在指揮中迅速的前進。許多騎馬的官兵在聲嘶力竭的叫喊著,策馬奔騰在隊伍之中,竭力維持著因為是在撤退所以多少顯得有些混亂的隊列。
是的,他們是在撤退。
因為他們剛才戰敗了,雅狄斯軍戰敗了。在被無數敵人包圍圍殲的情況之下,他們不得不選擇突破重圍逃跑。
「該死的!他們怎麼會知道我們的目的!」已顧不得維持貴族形象的丹破口大罵,「我們他媽的都是些蠢材!自以為挖了陷阱反而卻掉在別人的陷阱之中!」
一聲急促的馬的嘶鳴在丹身邊響起,急急勒住韁繩而使得馬高高抬起前蹄的冷羽一手扯著韁繩維持身體平衡,一手安撫著焦躁不安的馬匹。
「丹元帥,整個大軍都已經被衝散了。」周身都混合著血腥和汗臭味,即使在如此的逆境中,冷羽的神色依然很沉穩,「衡丙將軍已血戰而死,向另外一個方向突圍的墨禪將軍現在還不知道情況,莫言那一隊在戰鬥中失散。」
他微微停頓了一下,眼底有著黯然,「還是沒有找到殿下的蹤跡。」
丹的臉色也黯淡下來,他們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他們敗了,敗得很慘。但是,他們此刻連品嘗敗戰的苦澀的時間都沒有,身後傳來如雷鳴般的萬馬奔騰轟鳴的、那彷彿能震動地面一般的巨響讓所有人臉上都再增添上一絲慘白。
丹和冷羽對望了一眼,現在不是他們頹廢的時候了,他們必須想辦法將軍隊的實力保存下來。如果在這裡被敵軍趕上殲滅的話,雅狄斯就再也沒有任何希望。
只要殘還活著,他一定有辦法逆轉此刻的敗局。
他們都如此堅信著。
所以,他們現在所能做的就是儘可能的將剩下的官兵保存下來,蓄積最後的一點力量。
「我來擋住追兵兩個小時。」
冷羽乾脆的一扯韁繩轉了方向,只是韁繩卻被丹一把扯住,「刃親王!要殿後的話應該由我來做。」
「不行。」冷羽看了丹一眼,微笑起來,笑得很平靜,「你是一個可以聚集軍隊的元帥,而我只不過是一個親王,我能號令的軍隊僅僅是御前侍衛。」
丹不說話,依然死死盯著冷羽,可是他抓著韁繩的手卻漸漸鬆開了,很艱難的收了回來。冷羽一扭馬首,將手中粘滿了血跡的劍高舉向天,大吼,「所有御侍跟我來!」
一夾馬腹,馬匹撒蹄狂奔而去,然後大軍右邊一個相對起來顯得還整齊的隊列脫離大軍而出,策馬緊緊跟在冷羽的身後。
丹看了一眼掀起的灰塵中隱約透露出的奔騰的馬上無數的騎士,他心知肚明,這一去,就是永別,而冷羽也很明白這一點,所以才義無返顧的去了。
一咬牙,丹策馬轉身向與冷羽相反的方向奔去。
(殿下,您在哪兒?您究竟在哪兒?……雅狄斯需要您啊!)
戰場上的血腥讓馬有些亢奮的嘶鳴著,吉萊妃爾輕輕撫摩著遠方,潰敗的雅狄斯大軍殿後的軍隊還在奮力抵抗著,不過很顯然是最後的掙扎了。
吉萊妃爾如光線一般燦爛的金絲輕柔的撫過她奶白色的臉頰,她身後的男子都以近乎痴迷的神色注視著這如仙般美麗、卻有著不遜於男子英氣的女子。
她是如此的美麗,略有些嬌小的身軀使得她仿如一個洋娃娃般的精緻可愛,又如一個隨時會摔落在地的琉璃瓶,只恨不得將她揉進懷中好好呵護。
只是那輕巧細緻的貼在女子身上的碧綠盔甲,薄如蟬翼,卻恰倒好處的襯托出她的高傲,還有如神靈般的強勢,讓人不敢有任何褻瀆。
戰場中出現了騷亂,吸引著吉萊妃爾的目光,一股新出現的騎兵從旁邊插了進來,給即將潰敗的雅狄斯軍注入了新的活力,使得勢氣整個高漲了起來,再度死死抵擋住敵人如潮水一般洶湧而來的攻勢。
站在山坡上的軍官們都微微騷亂起來,因為那個領頭的騎士轉過馬頭,將劍筆直的指向了這個方向,正正指向了吉萊妃爾,露出高傲不羈的笑容。
這是對聖女大人的挑釁!
無論是景仰著還是愛慕著吉萊妃爾的軍官此刻都無法抑制住自己的怒意,幾名衝動點的軍官已經向吉萊妃爾請求下去與之單挑。
輕輕的安撫著自己躁動的駿馬,吉萊妃爾冷冷的瞟了他們一眼沒有回答。
(一幫蠢貨。)吉萊妃爾在心底如此不屑道。
只聽見身邊傳來一聲嘶鳴,一名滿臉怒意的男子已經縱馬向下猛衝而去。
(蠢貨果然就是蠢貨!)吉萊妃爾此刻已經有些怒不可遏了,(為什麼辛西奧斯陛下身邊都是這些愚不可及的莽夫!)
儘管在心裡憤怒的想著,但是吉萊妃爾的臉上依然帶著如陽光般和煦的微笑,顯得如此聖潔而美麗。她看著下方的戰場,也看著大聲叫嚷著向那名挑釁的騎士衝過去的男子與騎士之間的交戰。
剛對擋了兩招,吉萊妃爾就已經看出那名軍官根本不是騎士的對手。她在心底輕輕的嘆息起來。
(這就是雅狄斯精銳的部隊嗎?果然是在連年戰亂的大陸中鍛鍊出來的士兵。儘管在完全清楚對方行蹤,並針對此建立了陷阱之後,消滅對方五萬軍隊的代價卻是己方四萬將士。在這種絕對有利的情況下,傷亡比率竟然快達到將近一比一,雅狄斯軍的強韌以及臨死前的兇猛反擊簡直是令人難以置信。若是正面對決,己方可能有勝算嗎?)
儘管如此,自己卻不能不管這個軍官的安危,畢竟這個年輕氣盛的軍官是十二大祭司之一齊渙大祭司的侄子,若是他戰亡在這裡,回去就有得麻煩了。
她微微皺了皺眉,(可是,自己身邊這些傢伙會有人是那個勇猛的騎士的對手嗎?)
冷羽一劍重重劈下,將敵方軍官手中的長槍劈成了兩半。回手一劍橫飛,就在正要將其砍成兩半,突覺得身後疾風襲來,從心底湧起的危機感讓他下意識收招轉身。
一柄長矛從他肩膀上掀起一陣風刃擦了過去,劃破一道長長的血痕。
剛一回頭,便看見一英姿颯爽的女子手持一柄小巧的硃紅色長槍如一陣疾風向自己奔襲而來。冷羽一反手,想順勢用劍架住,可是對方衝擊的力量太大。對峙不過幾秒,他卻只覺得手臂上傳來陣陣麻痹的感覺。
眼看要不支滑落下去的時候,冷羽猛然將劍向身邊一斜,將巨大的衝撞力從旁邊卸下,卷過的疾風在他臉頰上重重刻上一道血痕,他一扭身,借力卸力的同時,身子以不可思議的角度側了過去,轉頭重重將劍向女子腰間橫劈過去。
吉萊妃爾有些驚訝,顯然沒想到冷羽在如此環境內還能反擊自己,她猛然將硃紅色長槍豎直往身前一擋,『鏗』的一聲,長槍猛烈的搖晃了幾下,被寶劍砍到的地方出現一個深深的痕迹。
吉萊妃爾有些心疼,這柄長槍是辛西奧斯大人在自己升任聖女時賜給自己的,是矮人族所流傳出來的很少的神兵利器之一,卻沒想到今日會在對方普通的長劍砍成這樣。
她並不知道,由於殘和矮人王的約定,雅狄斯的士兵大多使用的是矮人打造的兵器,而冷羽這一類高級的軍官更是拿的矮人傾心打造出的利器。這也是雅狄斯士兵的戰鬥力為何比他們估計的還要高上一層的原因之一。
吉萊妃爾的心疼當然未表現出來,她依然面帶著美麗而和煦的微笑看著同樣凝視著自己的騎士,那種令所有男人膜拜在她腳下的傾城之笑,她的聲音輕輕柔柔,美妙猶如夏天的微風。
「閣下還真不懂得憐香惜玉哪。」
騎士打量了她一下,混合著汗水灰塵還有血跡的臉上慢慢的露出了笑容,「那還真是抱歉,因為從小是對著美人長大的,看慣了他,所以對於一些庸脂俗粉這些低等級的未免就有些無法把她當玉,只能當作破磚廢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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