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風雲變幻的都市

在前往華夏權力心臟北華宮冬苑的路上，任飄零坐在防彈的磁浮汽車裡，緊閉著雙目，一臉肅穆的神色，任憑自己的坐車以及相伴左右護衛的裝甲戰鬥機在空中飛掠，一動也不動，似乎睡著了一般，但是內心深處卻如同巨浪一般的起伏。

「怎麼，你在害怕？」

略帶諷刺的言語發自身邊坐著的同樣為上將軍銜、卻飄逸著一頭銀髮的年輕人。事實上也只有這位當今華夏共和國的幕僚總長，才敢用如此的語調對年輕的戰爭英雄、華夏三軍總參謀長這般說話。

「是啊，的確有些害怕！你讓我走這一趟，究竟是福是禍？」

任飄零苦笑，而且坦率。當然能夠如此直言的對象，除了銀髮的上將之外放眼宇宙則絕對找不出幾個人來，畢竟這樣的親密和信任，如果不是經歷過同生共死的戰友，是絕對無法形成的。

事實上，如果不是原先被軟禁在北華宮的幕僚總長前來，此刻自己恐怕還在為羅迦是否在世以及自己是否該前往北華宮而猶豫苦惱吧？

不過話又說回來，同樣如果不是這位在戰場和情場都同樣出色的銀髮上將前來，怎麼都覺得有一種單刀赴會感覺的自己也不會因為如今的輕裝簡騎而心中忐忑。

不管怎麼說，任飄零可以絕對不相信王傑的話，卻絕對不會懷疑「銀龍」的保證。

任飄零認識易水寒不是一天兩天了，兩人一起在戰場上浴血作戰，一起在政治鬥爭中互相支援，相投的品性和相近的觀點，還有同樣出眾的才華，讓兩個同樣年輕的將領，在戰爭和政治的風雲變幻中結下了最為真摯的友誼。

如今，既然「銀龍」來了，並且保證羅迦大元帥依舊健在，那麼任飄零也就堅決相信羅迦如今正好好的活在北華宮。

所以，任飄零僅僅在二十多輛裝甲戰鬥機的護衛之下，進入了軒轅城。

——儘管，在這之前，舒雯曾經給了他兩套似乎非常可行的作戰方案：

一套方案是直接出兵奇襲，在軒轅景上將的大軍必經之路上打一場突襲戰，儘管軒轅景的軍隊人多勢眾，但是軒轅景本人並非什麼出色的將領，而且應該不會想到任飄零一方會這麼大膽；而另一方面，第一、第三太空艦隊旅都是華夏軍的王牌軍隊，本身就非常擅長突襲作戰，如今又在舒雯、任飄零這樣太空作戰的高手指揮之下，以點擊面、出其不意的勝算還是非常高的——而在這樣的大勝之後，放眼華夏將沒有任何人能夠和任飄零抗衡了。

另一套方案則是炸沉現在已經控制在手中的民用宇宙港內的民用宇宙飛船來堵塞宇宙航道，如此一來的話軒轅景上將的大軍要想登陸軒轅行星至少會被延遲兩天，而有了這麼一段時間任飄零就完全可以不理王傑的聲明率領大軍一路打進去，掌握了全宇宙防禦力數一數二的軒轅行星，再加上外有龍浩天的第五集群軍呼應，內有精銳的第一、第三太空艦隊旅堅守，軒轅景的軍隊也就根本不足為慮了。

典型的惡魔女風格！

任飄零聽完之後的第一反應就是如此，強烈的戰鬥渴望，為求勝利不顧一切的潑辣作風，大膽超越常規的戰術安排，正是舒雯以一個年輕女性的身份卻成為了如今名將輩出的華夏軍優秀將領的重要原因。

應該說，舒雯的方案完全是從軍事的角度出發，就戰爭的層面來說可行性非常高，如果任飄零僅僅是一名軍事將領的話，一定會毫不猶豫的接受。只是這其中完全忽略了羅迦大元帥的生死狀況、政治構局的變化、華夏軍精銳的太空艦隊自相殘殺之後的嚴重損耗、炸毀民用宇宙飛船所引發的民心問題以及更為重要的如何面對宇宙列強收拾殘局，卻是這個提案所致命的缺陷。

已經是華夏軍方核心將領，並且自覺到自己的一言一行都會給華夏乃至整個宇宙帶來深遠影響的任飄零，自然再也不能單純從軍事的角度看問題了，因此對於舒雯的方案並不看好，本能的決定放棄。

但是繼而擔負作戰參謀之責的孟明遠跟著提出的補充建議，卻因為彌補了舒雯所忽略的政治問題，更因為其巨大的前景，讓任飄零怦然心動。

孟明遠的建議很簡單：採納舒雯的第二套方案，大軍首先進城。如果羅迦本來就已經死了的話固然好，如果羅迦還活著就索性順帶連他也一起除掉——反正王傑之前已經向全宇宙發布了公告說羅迦大元帥已經逝世，那麼入主了北華宮，又身居華夏三軍總參謀長高位的任飄零，無論從哪一個方面都可以名正言順的號令三軍，而軒轅景僅僅作為一個戰線的指揮官勢必在政治上失去了合法性。

要做第二個羅迦嗎？

這是一個任飄零從來沒有想到過的問題。

一直以來，作為一個熱血青年和激進的軍人，任飄零的理想僅僅是為自己的民族開疆拓土、鎮守四方。對於這個承載了輝煌也蒙受了屈辱的民族，他有著一種發自內心的狂熱的愛，更有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急切。

做一個南征北戰，向全宇宙證明「犯我華夏雖遠必誅」的名將，成為當今的「雲台二十八騎」，或者擠身航天時代的凌煙閣，見證一個當代漢唐的崛起，在有生之年能夠看到華夏重新恢復泱泱大國的風采，這才是任飄零所夢寐以求的。

和華夏曆代將領一樣，發自內心的潔身自好，讓任飄零儘管熟悉並且了解政治權力鬥爭的殘酷，以及這種鬥爭對於自身利益的息息相關，但還是本能的予以蔑視和迴避。務實的年輕名將固然不想塞外長城空自許，也無意含冤風波亭，但是要說到陳橋兵變、黃袍加身卻也不是從來沒有想過的。

「輔佐名君建業於亂世，一朝功成飄然退山林」，不僅是任飄零，更可以說是華夏曆代賢臣良將的心愿。入世是為了兼濟天下，為了施展才華；而出世則是為了修身養性，當然也不乏避免作那死盡了狡兔的獵狗、殺光了飛鳥的良弓的打算。

這種千年來傳承兼顧對社稷主君忠義和對自身安全負責的態度，讓華夏的絕大多數人都非常蔑視那些篡權奪位者，即便是文韜武略如曹孟德者也不得不抓起了一塊遮羞布來抵擋住天下滔滔之口。

也正是這種注重道德綱常、很大程度上有別於西方單純強者哲學的東方思想，讓任飄零以前固然是從未想過，如今眼看機會近在咫尺，也同樣心驚膽戰。

受到東方文化中根深蒂固的傳統的影響，每當這樣的**頭剛剛冒出來，就被任飄零立刻毫不遲疑的給壓制了下去。這也就是為什麼，當蘇有望等人組建全國臨時軍政管理委員會並且邀請任飄零加入的時候，儘管年輕的名將在政治上是大體贊同這些主張的，卻還是毫不猶豫的斷然選擇出兵平亂——其中，固然有希望提高軍方力量的因素考慮，卻也同樣有著「士為知己者死」和「君以國士待我，我以國士報之」的因素存在。

然而如今，這個**的潘多拉魔盒如今卻被孟明遠這個親信死黨給打開了。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一言九鼎，乾坤獨斷！

這，無疑是一個極大的誘惑，更何況這個誘惑如今是如此的可行，而且近在咫尺、唾手可得。

這種誘惑讓任飄零不自禁的感覺心跳加速、血液上涌，同時內心潛藏的理智卻又隱隱的以忐忑和不安來警示。

幸好，時間不允許任飄零多想下去，至少現在不行。

「飄零，我們下去吧！」

隨著身邊「銀龍」易水寒出聲提醒，任飄零睜眼一看，便發覺拜託現代的高科技，自己乘坐的防彈磁浮車僅僅用了十分鐘便已經降落在了北華宮的門口，而王傑那張讓他感覺很假的面孔，此刻也出現在了自己的眼前。

該來的終究還是要來！

任飄零在心中輕輕的嘆了一口氣，在彷彿不經意的瞥了一眼幕僚總長的同時，卻乾淨利落的推開了車門。

「佩服佩服！所謂談笑間強虜灰飛煙滅，能夠如此從容用兵大敗老元帥郭重威的，放眼當今宇宙恐怕也只有飄零將軍了！」

隨著車門的開啟，王傑帶著熱情和讚譽的笑聲，瞬間傳入任飄零的耳膜。

「王傑兄過獎了！」

任飄零不動聲色的回應道，自然沒有被王傑虛假的熱情所迷惑，反而更加警惕的注視著北華宮的四周——

戍守在這座自從大航天時代以來便作為華夏權力中樞的建築周圍的，是王傑賴以為親信的軍警系統中的精銳部隊，以及素來以保衛最高領袖為要務、在政治鬥爭中始終處於中立狀態的中央警備團，以至於區區方圓之內，竟然有著令人砸舌的兵力部署密度。

「如果下令進攻的話，也許明天自己就是華夏新的獨裁者了吧？」

任飄零的心中突然湧起了這樣的**頭。

年輕的上將並沒有把那些以探尋隱秘和鎮壓內亂為專長的軍警放在心上，至於中央警備團雖然實力強大，但是在久經沙場的太空艦隊的面前，也絕對談不上固若金湯，至少在短短的三年之前，還是准將的他便曾經參與了進攻中央警備團並由此立下了擁戴之功，從而順利的進入權力核心層，成為天子門生。

任飄零相信自己大獲全勝、正在城外收編戰敗的陸戰師的部下，此刻必定始終都保持著戰鬥的戒備以及同自己的聯繫，只要自己一聲令下，這支被高科技全副武裝起來的精銳之師，隨時都可以在轉瞬之間進入進攻狀態，並且在最短的時間兵臨城下，無論怎樣的防線都無法阻擋。

只是，任飄零在政治上並沒有想作第一人的野心，在情感上也無法真的對有知遇之恩的上司下手，因此這樣的想法僅僅是在腦海之中一掠而過罷了。

面對著如此暗含金戈鐵馬的氛圍，下車的年輕上將僅僅是冷冷的注視著對面的內務部長，冷冷的問了四個字：

「大元帥呢？」

「飄零不必如此性急吧？大元帥自然在裡面等候！」

感受到昔日同窗話語中自然而然所透著那股蕭殺的凜冽，儘管舉手投足從容依舊，王傑卻明白在自己那微笑的偽裝背後，其實早已經冷汗淋漓。

這是一場權力的賭博。錯綜複雜的局面、瞬息萬變的現實，讓每一個置身其中的人都有著雲里霧中的無奈。王傑只覺得這幾天以來自己就彷彿做了一場無法控制的噩夢，無法與強烈**相匹配的器量，讓他產生了前所未有的無力感。

所以，雖然在北華宮的四周早就安排好了內務部的精銳部隊，雖然他相信態度曖昧的中央警備團也絕對不會允許任飄零帶著軍隊闖入，雖然目前任飄零的四周只有這麼區區二十多架裝甲戰鬥機，雖然似乎整個大局的趨勢正在朝對他有利的方向發展……，但是面對任飄零咄咄逼人的質問之下，素來以整肅自己人而自豪的內務部長此刻卻感覺到了一陣的心悸，還有驚悚和忐忑——

因為任飄零百戰不殆的神威！

因為自身的力不從心！

也因為局勢的頭暈目眩！

幸好，很快一陣隆隆的裝甲戰鬥機開動的聲音從相反於任飄零的方向傳來，劃破了空氣的寧靜，也順利的將內務部長從窘迫中解救出來。就在三軍總參謀長通過隨身的通訊器似乎因為獲取了某些資訊而神色大變的同時，一支全副武裝軍隊漸漸的從遠處的天空出現，緩緩的朝北華宮逼來。

——整齊的隊列，精良的武器，還有裝甲戰鬥機上被光線折射的鮮紅耀目的王牌標記，無不顯示著不請自來的客人赫然是華夏最為正規的主力太空艦隊所屬的裝甲戰鬥機群。

一時之間，任飄零的嫡系衛隊和這支神秘的軍隊形成了相向的對峙，夾在這兩支武裝力量中間的，是部署在北華宮四周的內務部部隊，還有駐守在北華宮的中央警備團。

局勢，再次出現了微妙的轉折。

在幾乎是下意識的反應下，被部下保護著擺脫了剛才和王傑那種政客間的虛偽應酬、進入己方重重防衛的安全地帶的任飄零，並沒有在臉上流露出什麼驚慌失措，僅僅是用泛射著寒芒的雙眸，冷冷的掃視了一下眼前的局面，同時果斷的向城外的部下下達了「迅速進城，阻擋者格殺勿論」的指令。

「保護上將，進入射程者殺無赦！」

幾乎在同時，身為貼身護衛的天狼，也下達了同樣殺氣騰騰的命令。面無表情的猛士，心中已經緊張到了極點，對於手頭僅有的二十多架裝甲戰鬥機，卻要在似乎對方早有預謀、重兵壓境的情況下，順利護送自己的保護對象到達安全地帶，他並沒有十足的把握。

不過，用生命來捍衛主帥的理**，從天狼到每一個在場的戰士，卻絲毫就沒有過半點的動搖和懷疑。

他們都已經不約而同的將手按在了戰鬥的鍵鈕上，多年的征戰早就令他們看淡了生死，反倒是因為想象中敵人的卑鄙陰險而憤火填膺，燃燒出了旺盛的鬥志，甚至幾個急躁的將士，更是迫不及待的將炮口對準了他們看來的罪魁禍首——華夏共和國羅迦大元帥麾下的幕僚總長，素有「銀龍」之稱的易水寒上將。

沒有人會懷疑，只需要任飄零哪怕一頂點的暗示，或者直屬上司天狼的一聲令下，那足以毀天滅地、縱橫宇宙的炮火，可以讓這位年輕但是在情場和戰場同樣所向披靡的將軍於瞬間化為烏有。

「大元帥確實健在！」

此刻，似乎有將任飄零誘入危局嫌疑的銀髮上將，倒是沒有乘機溜走，也並沒有在意四周任飄零的親信衛士們殺氣騰騰的目光，同樣平靜如常的直視著身邊的同僚，和緩的語氣與其說是為了自己辯解，倒不如說是在強調事實的存在。

任飄零回望了易水寒一眼，沒有說什麼話，僅僅是輕輕的點了點頭。

這足夠讓易水寒大大的鬆了一口氣。

因為，這表明羅迦麾下的雄鷹依舊相信羅迦麾下的「銀龍」。

因為，只要任飄零相信羅迦大元帥依舊健在，那麼就不至於因為眼前的重重迷霧而做出背離現實的判斷，也就能夠更多一份理智和冷靜來處理當前這一片撲朔迷離同時又四面殺機的危局。

如今，唯一讓易水寒感覺迷惑的是對面的軍隊究竟來自何方？

這是一支完全超出了預計、完全不應該出現的部隊，自然也就成為了如今已經激流涌動的局面中一個難以預計更難以控制的變數。

對此，易水寒和任飄零一樣，迷惑並且擔憂。

作為跟隨羅迦多年的親信，易水寒確信自己從軟禁狀態解脫出來去見任飄零之前，所拜會的千真萬確就是當今華夏的軍政第一人，也確信羅迦當時的精神狀態的確非常不錯，應該有足夠的能力和理智控制全局，不至於被王傑這樣的小人操縱。否則，他是絕對不會說服任飄零如此輕車簡騎來到北華宮的——即便是遭受內務部長的威脅。

但是他無法解釋眼前的事實。

郭重威已經被擊敗，王傑的部隊也就是放在眼前的這些了，中央警備團正在戍守北華宮。放眼軒轅行星，除了冷楓的情報局特種部隊和古成武的學生軍，應該沒有其他什麼敢於在任飄零面前耀武揚威的武裝力量了。而無論是冷楓還是古成武，他們既沒有必要更沒有道理，率領著這樣的一支軍隊在這樣的情況下來到北華宮——能夠掌控局面的羅迦大元帥的存在，足以令包括戰功赫赫的任飄零在內的每一個將領都不敢輕舉妄動——更何況他們的部隊也絕對和華夏正規的主力太空艦隊風馬牛不相及。

偏偏，在這個時候以這樣的方式出現的這樣一支軍隊，又是絕對不能夠忽視的。

無論是出於怎樣的目的，在這樣的敏感時刻，以這樣敏感的方式出現，無疑將濃烈的硝煙味帶給了原本已經趨向於平緩的行星。

為此，易水寒擔憂，焦慮，同時也迷惑。

更讓易水寒感覺到危機的是，從任飄零的眼中，幕僚總長固然感受到了信任和理智，卻也同時感受到了迷惑並且還有猜疑。

而一個擁有兵權並且能夠左右局勢的將領心中的猜疑，往往可能帶給國家乃至時代的是一場無法控制和挽回浩劫。

兵者，凶也！他是保護國家民族的利器，也同樣是帶來血光死亡的兇器。

易水寒感受到了這種劍拔弩張，感受到了這種刀光劍影，更似乎看到了血流成河，屍骨累累——不僅是軒轅行星，更是整個華夏。

可惜，他無法為此做什麼，唯有注視接通了的通訊屏幕，看著已經退縮到安全地帶的內務部長那張略帶著得意的臉龐，以及他所做出的說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