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金陵香夢
不知過了多久,宮牆外火光搖亂,夾著宮中待衛們的呼喝聲:「飛賊在什麼地方?」寧采臣點的暈穴用力失准,那宮娥過了一陣便蘇醒了,見寧采臣獨自在池邊發獃,溜出去通知了巡夜的待衛。
「唉!」寧采臣最後瞧了小樓一眼,留下一聲無奈的輕嘆,從另一面宮牆躍了出去。
大雪稍息,京城陷入一片白茫茫的世界,寧采臣小心隱藏身形,避過幾起巡夜城兵,沿著屋頂來到城牆附近,「糟了!」寧采臣抬眼打望,不由暗吸一氣,連呼不妙。
城頭唐兵如林,五步一崗,城門處鐵甲重兵,城樓上箭手暗伏,連只飛鳥也沖不過去。
二處宮院耽誤了不少時間,天牢重犯越獄的消息早已傳開,京都州兵營加強了城防守衛,只等天一亮,便在全城搜查。「這該如何是好?」寧采臣暗暗著急,燕氏兄妹和無雙還在城外等候,若是久候不至,冒然闖進京城,豈不是自投羅網?
順著城牆查探,寧采臣找到一處理想的飛渡點,一戶民宅外有株大樹,伸長的枝幹離最近的城頭有二丈距離,但足以讓寧采臣借力躍上城頭。且這處城牆偏僻,城頭的唐兵也不多,如果行動迅捷,三個起落便可以越出城外。
觀察完畢,寧采臣吸了一氣,腳尖力點瓦面,身形飛起,直向那枝橫丫落去。
「嚓!」看似指粗的橫枝竟然一點即斷!
原來是根枯枝,浸泡了雨雪后,枝幹更加濕重,又有厚雪覆蓋,早已虛不受壓,寧采臣腳尖剛點上,便輕易地斷了。
大雪掩蓋了枯枝的特徵,寧采臣覺得腳底一虛,反應已是不及,只得雙手展開,盡量提氣減輕落地的衝擊。
「什麼人!」城頭的唐兵聽到破空聲響,探頭來望,火光照射下,白衣一晃即沒,「快來人~」唐兵喊了起來。
「鐺鐺鐺!」警鑼一陣急響,城門處的州兵分從二旁包圍。
寧采臣越過三條橫巷,前方傳來唐兵的圍堵喧聲,「將這二條街全都封了!」馬蹄聲接著向長街二旁散開。
前方的唐兵擺開封鎖線,「是不是這個方向?」寧采臣伏在瓦面上,身後也響起了追擊聲,眼見火把的黃光越來越近。
從封鎖線到城牆,地形不利於隱藏,寧采臣向最高的樓舍躍去,「呼~」衣袍飄響中,人如一頭大鳥從高樓上飛掠過唐兵頭頂,落入對面房舍斜瓦,就勢從雪面上翻滾落下。
「就是他,快追。」眾唐兵愣了片刻,齊聲追了上去。
輕身功夫不行,長距離的飛躍,最後還是要借雪層來緩釋衝力,寧采臣沒有更好的辦法,雖然暴露了形蹤,總比困死城角的好。
身後幾處火把組成的長隊齊頭並進,寧采臣停下來掃視后發現,組織追擊的將領對城中道路了如指掌。中間安排的幾列唐兵都是步行搜索,而面前就是秦淮河橫斷了通途,二側最外的追兵均是騎兵,沿著直通大街一路狂奔,,比寧采臣更快一步到達二座過往的石橋。
沿河一側是條步行道,又隔著幾丈寬的河面,河對岸全是歌樓高廈,地形上高度差了不少。寧采臣觀察對岸的院落,找到了一條夾在兩樓中的小巷,這條小巷通往河邊,搭了幾級石梯,從直線距離上看,應是二岸之間最短的渡點,雖沒有落腳緩衝的地方,只能一試了。
雪池濕滑,寧采臣只退了二步,猛地發力助跑,剛飛越過河道中心,胸中一口濁氣上涌,眼見還有丈余,身形已開始下墜,若是落入河中,逃脫之數將大減。
寧采臣悚然大急,全身血氣突地一陣急速翻湧,腦門處頓感劇烈地火熱,連臉皮都似燒了起來,耳竅好似聽得一聲輕響,「哧—。」
腳下一盪,竟輕輕地踏在了實物上,有處借力濁氣頓轉清純,身形如乳燕初飛,向前竄起丈余又順力倒翻而下,「蓬。」落腳處積雪飛濺,身形一滑連連踏幾步,才幸未跌倒。
回頭望向河面,有一些冰棱開始凝結,但決計不是堅固的成形冰塊,寧采臣惑然發怔,方才渡河一腳踩處,確系有實物感,為何水面上一片浮物也不見?
尾追的唐兵見寧采臣飛身過河,無不大驚失色,「他真飛過去了。」「那還怎麼追啊!」唐兵們大呼小叫,瞧著寧采臣在對岸拍衣整理,卻只有吹毛瞪眼的份。石橋處的火把紛紛移動,騎兵見圍堵失效,加鞭衝過石橋。
城中追兵四起,寧采臣踏屋踩瓦,才從幾處圍堵中擦隙而過,卻迎頭撞上一隊鐵甲兵,急忙閃身躲入一處三面斜瓦的屋檐后,聽著馬蹄聲從街前漸漸遠去,寧采臣才喘了一氣,抬起身來察看四周。
目光由遠及近,又回落至藏身的小院,寧采臣霍地大吃一驚!
借著屋窗透出的一點亮光,一男一女靜靜地立在院中雪地上,男子年約四十許,長衣長袍,體形巨胖又是個禿頭肥耳,卻不著皮帽,光禿禿的一片青光,煞是引人注目,他二眼彎成一線,笑咪咪地望著寧采臣:「小哥,屋頂上是個乘涼的好去處,不過現在好象不是時候喲。」
寧采臣大窘,起身行抱拳行禮道:「我一時著急,慌不擇路,誤入貴宅多有冒犯,我馬上就離開。」
「呵,小兄弟,留步~」旁邊披著狐皮雪裘的女子嬌呼一聲,伸出蔥蔥玉指,戳點在身旁男子的禿頭上,半嬌半嗔地道:「看你說的什麼話,好不容易有客人來,又把人家嚇跑了。」
那男子甚為受用,一對肥耳顫悠悠地抖動,搖著頭呵呵大笑:「你今天倒好說話,是看見俊小子了吧。」
「呸,亂嚼舌根子,敗壞我的名聲。」那女子跺腳嗔罵一句,轉頭又瞥了一眼寧采臣,眉間水汪汪地道:「小兄弟不要介意,他這人就是這般油嘴滑舌。」她容貌研麗,頸上圍著一圈質地上佳的狐皮,毛尖潔白,是用百年難見的白狐所制,襯得面頰如玉般豐潤。身上的雪裘不知用什麼毛質,用料簡約,緊緊地裹住窈窕身材,曲線凹凸可見。
寧采臣此時才注意到那女子身材高佻,與身旁的男子相比,竟還似高上幾分,說話間欲笑還顰,柔音軟語,讓人覺得說不出的好聽,舉手投足間還有種無法形容的風情,只需多看得二眼,便禁不住砰然心跳。若論對男人的勾魂魅力,這女子與那黑山所見的妖媚蝶女各不相讓,身材可能不如蝶女火熱感性,但眉間的那股風情媚韻更勝一籌,連楚小小也要差上幾分。
那女子見寧采臣打量自已,坦然笑道:「屋上風寒雪冷,進屋來烤個火吧。」
寧采臣臉上微微一紅:「深夜打擾,多有不便。」
那男子笑道:「小兄弟,看你也有不便之處,下來歇會,說不定過一陣再走,就方便多了。」
女子嫣然一笑,伸手作挽留狀:「我二人正是無聊,多個話伴也好。」
此刻城中搜騎四齣,外出難免碰上唐兵,眼前這對男女似乎並無惡意,否則剛才外街上有兵經過時就叫了起來,寧采臣只猶豫了半瞬,便爽然道:「即然二位談興大發,學生便打擾一會吧。」
說罷提身躍下,落地時積雪蓬震,那對男女均是一怔:瞧他提身運氣,應是同道中人,怎麼落地時是這般模樣?
禿頭男子臉色不驚,笑著道:「這位小哥,瞧你一身功夫,怎麼被那些狗腿子追來追去?」
寧采臣皺了皺眉,輕輕嘆了一聲道:「我平生不**鳴狗盜之事,沒料還是被人栽贓陷害,又不甘心束手擒,就只有跑路的份了。」這對男女容貌特異,見自已夜行屋檐,行似飛賊,絲毫不慌張還好言相留,不能與常人計,若是說句謊言一聽便知,寧采臣含糊地交待二句暫且應下。
那男子呵呵一笑,似已猜出一二,接著道:「小兄弟這身功夫,尋常的官兵那能擋得住,是得罪了朝中那位大官了吧。」
寧采臣神色一正,道:「二位如是顧忌連累,我立刻就走。」
那女子咯咯笑著道:「這那朝那世,那一刻少了奸臣妄黨,他做他的官,我做我的事,看你的模樣也不似特別的壞哩。」
男子一旁呵呵笑應道:「哈,想不到十三娘也開始善解人意了。」
「就你聰明。」十三娘狠狠地回瞪了男子一眼,那男子詳裝沒有看見,對寧采臣道:「我們非朝廷中人,也不管朝中事,小哥大可放心。」
寧采臣釋然一笑,正欲答話,那十三娘白了二人一眼,故嗔道:「你們兩人不覺冷,我可是受不了,屋裡有火爐,進屋說話吧。」
那男子點點頭,突地抬頭望天:「阿菲回來了。」十三娘神情一怔,也抬頭向北望去。
天空陰雲密布,寧采臣放眼尋望,什麼也沒有,驀地,當頂的雲層穿出一個移動黑點,只幾息功夫,黑點化成一隻大鳥俯衝下來,臨近地面數尺時,那鳥抬頭展翅,鼓起卷地旋風,巧妙化解了急速下墜之勢,輕靈停在了男子肩上。
寧采臣定睛一看,那鳥黑羽鉤嘴,擺頭理翎間眸內精光四射,原來是只威猛的獵鷹。
十三娘微咦道:「怎麼今天一去便回了?」
禿頭男子伸出手,獵鷹有靈性地從肩頭邁到他的小臂,「有人傷了阿菲。」男子扒開鷹翅,有一處絨毛亂了,細看是處擦痕。
「是箭術高手。」看完獵鷹的傷勢,男子判定傷口的來由。
「阿菲很聰明哦,要傷到它很不容易,看來還不是一般的高手。」接過獵鷹,十三娘取出一個瓷瓶,滴幾滴紅色的油,小心地抹上,一邊道:「乖,不要動,是誰傷了你,我替你出氣。」她說話的口氣活似在哄一個溫馴寵物,那獵鷹也乖巧,一動不動任她塗抹。
那男子對寧采臣釋然笑道:「呵,十三娘很喜愛這頭鷹,當心肝寶貝似的。」
十三娘頭也不回地接道:「不錯,誰傷了它,我跟他沒完。」
「呵~」男子笑了一聲,還未開口,驀地轉向正北方,神色也變得冷然之至:「不用問,人已經來了。」話音未落,「大乘魔界,無欲無天。」二聲尖利之極的聲音倏地響起,先聽第一句時還似在數百丈外,第二句說完人已到了街外。
黑影一閃,禿頭男子大袖飄飄地躍上了前方屋檐上,他雖一身肥肉,輕功倒是高明的很。
禿頭男子冷著臉應道:「原來是毗陀陣的高人,不知是那一方神將座下?看我許彌樂還能伺候一下不。」原來這肥胖男子叫許彌樂,寧采臣聽了覺得再合適不過,他若開口大笑,活脫脫的一座廟裡佛像。
一個尖中帶啞的聲音應道:「原來是神教的彌樂長壽,你們神教中人一向在北方稱霸,為何南下金陵城裡惹事生非,不如早早歸去的好。」
「我教神威天下,何處不可行,金陵城又不是吡陀陣的專屬,我許彌樂難道不能來么。」
另一個尖嗓音的男子接道:「久聞十長老功力高深,來到金陵城的怕不只是你許長老一人吧。」
「聽說毗陀陣的道法高明,我十三娘當然也要來瞧瞧。」十三娘院內揚聲說完,轉對寧采臣微微一笑:「該我上場了。」
舉手一振,獵鷹展翅飛起,十三娘露齒回眸,又道:「小兄弟,沒想到今晚事真多,剛回來就有人找上門,如果待會動起手來,你快跑遠一些,等下次見面,我們再好好聊聊。」說完腳尖輕輕一點也躍上了屋檐,「金陵本是江湖之地,毗陀陣名氣雖大,我鳳十三娘今晚來會會二位吧。」
「玉梭奪命,鳳音九回。今晚彌樂長壽和鳳十三娘在此,我們豈能怠慢!」那尖啞的嗓音突地一變:「毗陀陣內巡察使魚浪!」另一尖嗓接著報上名:「巡察使狼牙!」
二名男子報上名號,彌樂長壽和鳳十三娘均是一驚:毗陀陣的五行將軍固然歷害,但陣主所轄六巡妖獸也是精通異門法術。
那啞聲應道:「你們神教和我派索來各行其事,不知為何在金陵城中久留不去?」
鳳十三娘輕輕一笑,反問道:「神教所至,不用毗陀陣的人來插手吧,你們即然找上門來,定是有什麼原因吧。」
寧采臣聽了幾句,暗暗吃驚,今晚所遇者都是傳聞中的魔道高人,這鳳十三娘看起來似良家女子,竟也是神教十長老之一,又者魔門一道除了赤月神教還有別的教派?那毗陀陣雖為魔道之首,但神教中人也似乎並不賣帳,寧采臣心癢難耐,根本無意離去,從側院翻上樓屋,潛到雙方對峙右側數十丈外,躲在檐后偷偷地觀看。
許彌樂前方數丈外的屋頂上,立著一青一灰二人,青衣者鼓目圓腮,灰衣者面狹尖鼻,模樣都是古怪的緊。
灰衣者肅容利聲道:「法王有令,在此守候貴人。你們次次前來騷擾我等,意欲何為?!」他尖著嗓子,寧采臣聽出正是那自稱狼牙的巡察使,另一人就是魚浪,二人的面相也正符了各自的名號。
彌樂長壽呵呵長笑:「家中有寶,當然私藏不露,我們尋什麼,你們心裡恐怕清楚的很吧。」
那魚浪陰下臉來啞聲道:「如此說來,今日一見定無善果了,此物對我們法王用處極大,外人不得沾手!」鳳十三娘嬌叱道:「呸,什麼外人,你們說得好聽,原本是我教之寶,一下變成了你們的囊中物了。」她雖冷言相對,臉上仍是笑意如花。
「嘿嘿,靈性之物,有法者居之。」魚浪翻了翻白眼,索性賴帳不認。
鳳眉兒一挑,十三娘嗔道:「你們傷了阿菲這筆帳我還沒有算上,又想占我教至寶,欺人太甚了。」
魚浪陰笑道:「那扁毛畜生窺人**,賞點苦頭給它嘗嘗,以後就老實多了。」
鳳十三娘怒聲應道:「好,現在就把帳算清楚!」
「鳳姐兒,老佛我先上了。」許彌樂看似和事佬,要動手時一句話也不多講,「吃佛爺一掌!」五指鋪開,大袖帶著一股旋風,橫掃對陣的青衣魚浪。
魚浪不閃不動,似對彌樂長壽佛的大手視而不見,許彌樂本有試探之意,見狀怒氣上涌,去勢更急。魚浪等掌風快及體時,才突地翻手接了一掌,「蓬!」屋頂積雪震得漫天散開,瞬間二條人影姿勢各異地從飛雪中竄出。
一記硬對硬的對撞,兩人皆沒討得好處,彌樂長壽是飛起丈余,再翻落下地,那魚浪側是瞬間倒彈射出數丈外,才由空中緩緩減勢盪下。
雙方力道均勻,攻擊和防禦集中於一點,消力的方法各自不同,再看交擊處的屋頂積雪無存,但片瓦不碎,可見二者功力收發自如。
「好傢夥,有點能耐,再來。」許彌樂搓搓手,躍躍欲試。
魚浪踩瓦上前,冷糗著臉道:「打來打去太麻煩,前幾日都沒分出勝負,今日乾脆都上絕活吧。」說話時手上已握住二根長約尺半的分水刺。
「好傢夥,這麼快就要用看家術了,前幾日一見面便蒙頭大打,打得稀里糊塗,也確實不過癮,今天便打個痛快!」許彌樂嘴上嘻嘻哈哈,神色卻不輕鬆,遠遠地,寧采臣看他手心如捏了塊木炭,不一會發出耀動的熾紅色,顯然是門奇異的掌功。
「拓岩炔。」魚浪微現詫意,神色也轉為慎重。
「哈!」許彌爾欣然長笑,手掌中那團紅色已漲成徑尺的圓形,且開始緩緩轉動,活似舞動著一面火輪。
「咻咻~」急速的破風聲從魚浪手中傳出,二根分水刺不知是什麼製成,飛速旋轉著發出白色的螢光。
二團螢光左右分開,魚浪神情肅穆地道:「拓岩炔與海神刺,不知那家更強,正好試一試!」說完雙腿直彈而起,在空中一個漂亮的屈身側轉,人體竟作了一個不可能弧線運行方式,前進速度也突地加快,二團螢光更加飄忽不定,竟不知從何處襲來。
許彌樂大皺眉頭,魚浪的輕功身法別具一格,行進時可以隨時改變方向,靈活自如,似一條頑魚戲水弄波,輕功上自己已先輸了一籌。
圓月般的螢光忽地一暗,連嗚嗚的破空聲也同時消失不見,幾條白光快逾閃電般刺來,許彌樂警然色變,手中的拓岩炔驀地紅光大盛,左手對襲來的白光輕輕一拍,雙掌交錯,幾乎同時迎向二處虛無一物的方位。
「滋滋!」二聲尖利刺耳的聲音突地響起,許彌樂手中那團紅光似有形之物,堪堪擋住憑空奇刺的海神刺。
暗伏一側的寧采臣眉飛色舞,這場高手對決確實是精彩絕倫,自已暗用意識探測才看清了交手經過,那魚浪的海神刺先揮出數個圓月光環虛晃,再忽然用左手分刺連劈帶掃,送出幾道勁氣襲向彌樂長壽,而真正的殺招則是無聲無息只露出一點的刺尖。招術中用了圓輪、棍線、點刺三種不同的攻擊狀態,將刺類武器的特性發揮極至。
而彌樂長壽的應對也毫不遜色,任魚浪攻擊變化多端,仍是眾多幻象中找出了真正的殺招,雙方雖交手僅一招,其中的詭變驚險卻令人拍案稱奇。
天空又灑下雪粉,交戰場內泛起陣陣白煙,雙方均看不清對手的身形,只憑氣機反應一次次交手,每一次碰撞都是銳噪與白煙並起,拓岩炔與海神刺是互相克制,彌樂長壽掌風及處積雪溶化,而魚浪所過之處一方,頓時凝水成冰,熱浪和嚴寒同時存在於交戰場內,雪化成了水不一會又凍成了冰。
鳳十三娘眉間暗蹙:許彌樂的輕功本不如魚浪高明,場地成冰后,那魚浪奇特的身法似乎更適應這種天氣,進退間更見輕靈,只需輕輕一點,便可借勢來回,宛如反應快了數倍,而許彌樂則要小心地面濕滑,無形中招式緩了幾分。
雪夜交戰,魚浪佔了天時地利,彌樂長壽若不能速戰速決,久之必落下風。
一旁觀者的狼牙見鳳十三娘臉現憂色,斯啞地叫道:「我聞鳳十三娘的花紅是一絕,玉梭玄光網又是另一絕,今日便由狼牙來領教吧。」
「好,成全你的心愿!」鳳十三娘爽然應下,一隻碧玉梭溜然在手。
「嗬!」狼牙低吼了一聲,一腳飛踩在牆面上,借力反蹬撲上屋檐。
一道綠光嗖地刺破空間,狼牙剛竄上牆頭,碧玉梭仰面而至,剎那間狼牙只得翻身倒跳,重又落下街去。
才交手就吃了虧,狼牙仰頭怒罵道:「臭娘皮,想偷襲大爺嗎?」
鳳十三娘好整以暇地出現在檐邊:「你要找人斗,怎麼不防著點,難道還要我教你怎麼躲?」
狼牙的輕功本是弱項,被鳳十三娘耍了回,聽了這話怒色更濃,雙爪虛划幾道,寧采臣才瞧見他的雙手漆黑,五指皆是利刃般鋒利,「咔!」一聲輕響,利爪突地又膨大了數倍,十指刃尖射出滲人的寒光。
「飛狼爪!」十片寒光急速接近,一竄銀鈴般的笑聲響起,鳳十三娘一手持梭,縱身飛起數丈高。
狼牙二爪落空,心頭反而大喜,鳳十三娘躲避方法正中下懷,「嗤嗤~」巨大的爪影剎那間布滿了方圓十數丈,將十三娘落地之處無一放過,只要鳳十三娘落地,必逃不過利抓撕裂。
寧采臣悚然大驚,在檐外抬起了半身,倏地空中傳來鳳十三娘清喝:「玉梭玄光!」隨著這聲法喝,碧玉梭內發出萬道毫光,梭體二端牽出無數條金絲銀線,一時間漫天的玄光灼灼飛舞,似有隻巧手在其間飛針走線,金線和銀錢左右穿插,絲絲不亂,只瞬息光景便織出一片光華熠熠的天網。
狼牙守株待兔,唯恐錯過鳳十三娘落地時機,此刻正處在天網下方,發覺不妙再退已來不及,被當頭落下的玄天網罩得嚴嚴實實,「敖!」連嚎幾聲,卻掙脫不出。
寧采臣看到此時才放下心來,鳳十三娘催動碧玉梭的法力可以暫時借力停留空中,讓狼牙的后招徹底失算,她是看準了狼牙的弱點,一舉擒獲對手。
似知道寧采臣在一旁偷看,鳳十三娘轉頭送了一個微笑,再順勢飄下:「這一次你躲不掉了吧。」網罩住了狼牙,玄光網自動收縮,將狼牙捆成了大棕子一般,連鋒利的刃指也牢牢包裹住。
狼牙掙扎了幾次,猛吸了一氣,臉現藶色,長聲歷嚎道:「突狼變!」
異狀突生,一連串的骨節爆響,狼牙體內似有一物在飛速生長,外露的皮膚一寸寸地分裂開,臉上也裂開一道長隙,原本就難看的頭部更加令人不忍注目,最奇異的是,全身創口密布,卻無一滴血流出。
「要現原形了!」鳳十三娘瞧得一驚,法力隨心催動,又有數百條絲線飛速纏上了狼牙。
網中的狼牙在這瞬間又大了一倍,身上的梭線綳得緊緊,吱吱直響,「嘣!」終如琴弦在高壓下綳斷,狼牙強行破網而出,玄光網瞬間碎成了一片光雨。
除了玄光網的束縛,狼牙的身體增速膨脹,不一會,一隻巨型狼獸出現在鳳十三娘面前,數息功夫后,獸身上所有的裂口飛快癒合,變結成一塊塊堅硬的皮甲,與原來狼牙的類人形態相比,突狼變后外型完全狼性化,既使是四肢著地,身高也達一丈。
獸眼內綠芒閃動,狼獸張開獠牙大口呼了一氣,發出帶著嗚咽的獸音:「玉梭玄光果然歷害!」
「想不道你修的是獸王道,不知多少人死於你的修練下,對付你這種大傢伙,看來還要費番功夫。」鳳十三娘神情肅穆,雙手擺成萬字決,碧玉梭奉在當中:「七巧玄機,玉女飛梭!」
碧玉梭似有人從虛空拍了一記,啪地跳飛三尺,溜溜轉動不休,鳳十三娘鳳目霞光倏地暴漲:「上!」
「西歐~」碧玉梭應聲急速旋轉,發出尖嘯化成一團綠芒向狼獸擊去。
狼獸十指立起尖刃,黑氣隱現,「鐺!」金戈相交聲大作,碧玉梭與狼指刃猛撞了一記,金光黑氣蓬然四散。狼獸倒退了數步,碧玉梭急旋之勢迅速變緩,轉向地面落下,「引!」鳳十三娘適時喝道,神機相鎖,碧玉梭順聲振起,又回退到手中萬字決上方。
「滋滋!」雙爪互磨,對鋒利的爪尖感到滿意,狼獸小踏了二步,在離鳳十三娘有數丈外停下,向前微微弓身,凶光再現。
狼獸的姿勢暗示下一步會猛撲過來,只頓了半剎功夫,鳳十三娘又開始引氣注入碧玉梭,高聲喝道:「七巧玄機,天衣錦繡!」
這一次鳳十三娘竭力施展,碧玉梭倏地躍升到離地面十丈上的高度,梭體表面的綠光反而暗淡下來,偶有一束白光一現即逝。
「呼!」狼獸低聲咆哮,毛髮根根倒立尖針,瞳中紅芒如熾,四爪刨地,神情似遇上了強敵。
鳳十三娘手無寸鐵,狼獸距她只有十餘丈,卻不敢長驅直入。
寧采臣精神探測下,才看出其中的奧秘,以碧玉梭為中心,四周空間的各種能量,如空氣中的熱能、旁邊二種交戰中的量能,甚至包括寧采臣用來探測的精神能都吸了進去,形成了一個寬達數丈的能量旋渦,而狼獸就在旋渦的邊緣遲疑著。
能量不斷堆積,「喔嗚~」長嚎聲中,狼獸終下定決心速戰速決,利爪划帶一股腥風,直撲向鳳十三娘的咽喉。
碧玉梭神光涌照,梭體在不可測的瞬間突地炫如彩霞:「竦—。」一道九天倒懸的紅光幕然掛下,在風十三娘前方二尺處形成一面數丈寬的光牆,夾迅雷之勢襲來的狼獸來不及任何反應,雙爪撞上了光牆,「滋—噹噹!」幾聲金鐵落地脆響,伴著一股焦臭難聞的糊味,狼獸慘嚎聲聲,雙腿猛然蹭地,全力倒翻退後。
地面現出一道深及尺許的窄溝,溝邊留下了七八根彎刀般的利甲,反映著奇異的紅光。狼獸負痛的表情傳來,鳳十三娘微笑向天招手,光牆頓然消失,碧玉梭緩緩落入手中。
失去利爪的狼獸,攻擊的威脅豁然減輕,鳳十三娘此時才有了閑情,再側目旁觀,許彌樂與魚浪的交手也
二條人影各從十數丈掠飛而至,挾衝擊之勢對攻絕技:「震天炔!」「破雲嘯!」
一紅一白的二個巨球型能量體重撞在一處,「蓬!」撞擊處的雪水蕩然全無,相連的街牆倒蹋了數十丈。「呼呼!」奇怪的嘯聲緊接而來,周圍數里的氣流受到戰場處巨大溫差吸引,高速向斗場中心湧入。
「龍捲風!」寧采臣望著那迅速形成且直達雲層的柱體,赫然大驚。
鳳十三娘的人影倏地沒入場內,象是被激起的大風柱捲入進去,只隔了眨眼,鳳十三娘嬌小的身影又現,肋下還帶著許彌樂那碩大的軀體。
另一側,魚浪順著風勢彈出了柱體,身形雖然狼狽,但與許彌樂的交手占居了上風。
龍捲風肆虐地橫掃街巷,鄰近的房舍蹋聲不絕,哭喊連天,聞聲趕來數百名的唐兵,但對這空前自然力量也無能為力,寧采臣望著百姓紛紛逃竄躲避,心裡不知什麼滋味,「快走吧。」鳳十三娘扶著許彌樂落在檐旁,許彌樂面如白金,剛才一擊之下受了重創,無力逃出風柱。
「可…。」寧采臣側首望了街面一眼,鳳十三娘搖頭道:「有幾百名唐兵在一旁,善後的事自有人做。」
正猶豫間,「心生善**,坐地成佛!」一聲黃鐘大呂的禪唱似在耳邊嗡然響起,鳳十三娘臉色頓變:「那個老傢伙來了,他有辦法,快走。」
對陣的魚浪和狼牙不知何時也撒離了現場,鳳十三娘嘴裡發出一聲雀哨,復挾起許彌樂連過數屋,直躍秦淮河。緊跟其後的寧采臣一驚,鳳十三娘身負重物,連一半河面未越過,便有下墜之勢。
才落下一尺,鳳十三娘突然不合常規地又竄起了二丈,雁落在河對岸,寧采臣惑然再看,一隻黑鷹從河面無聲掠過。「阿菲!」原來是獵鷹在中途借力,寧采臣喚了一聲,那鷹兒卻不理他,疾跟著鳳十三娘消失不見。
兩岸火光匯聚成流,唐兵重兵分開包圍,寧采臣只得另尋它路,急潛過數重屋頂,「眾生無相,萬法歸一。」身後法喝遙遙傳來,轉頭望去,一襲金黃法袍仰著龍捲風柱凜然挺立,腳下全是一片虛空,長袍飄飄,令人頓生法相神奇之感。
唐兵齊齊跪下喝應:「護國法丈神威!」街上的凡夫俗子也跪倒一邊,磕頭不止:「法師救我。」
「收!」一道圓錐形的黃光由般度手中放出,直罩向百丈外的龍捲風,巨柱般的龍捲風應聲改變了方向,龍口朝向黃光中滾滾捲入,法袍霍然扯直,龍捲風中所蘊藏的狂暴能量被般度吸得乾乾淨淨,氣流經過法師吸化后,轉為一股強風呼嘯離去。
護國般度法師現身此地,寧采臣突地警覺大起,將身形伏到更低,數條人影從側方躍現,直飛渡秦淮河,沿著鳳十三娘消失的方向追去。
那幾人法袍飄飄,看來均是護國法師門下弟子,接著又是人影一閃,黃袍飄現,般度法師也隨後追去。
寧采臣起身換個方向行進,剛過了二條小巷,前方有人高聲放語道:「把這幾條街全部圍住,弓箭手壓住后側,不能再讓逃犯跑了!」
偷偷從檐后露眼瞧去,五丈寬的主街道上全是鐵甲強弓,二排弩箭直指一側,警然待發。
「大事不妙!」寧采臣汗然大驚,這種陣勢強衝過去的機率極小,要是中了一箭,逃脫成功幾不可能。
想了一會,寧采臣忙退回方才交戰處,龍捲風已經消失,唐兵吆喝聲和平民百姓哭泣聲交雜著,場面仍是混亂的很,這是唐兵包圍圈唯一失去控制的地段,看準對面的屋頂,寧采臣故技重施,高空飛越防線。
「逃犯跑過去了~」上方的破空聲讓眾人抬頭觀望,寧采臣形跡全露,眾目睽睽下從屋頂落入一處小院內。
「快追!」唐兵喧聲大作,寧采臣落地后立刻發力,繞屋竄檐,只片刻功夫,遠離那處小院百丈開外,再脫去長袍,棄藏在一處屋檐下,身穿薄襖重新出現回到救災的街道上。
臉頰抹了幾處灰土,寧采臣大模大樣地從街上穿行,身旁眾兵亂轟轟地沖了過去,無人多瞧他一眼。象他這般身著薄衣,全身沾滿灰土的難民在整條街上隨處可見,與那名腦海中落荒而逃的罪犯毫不相關。
利人類慣性思考的盲點,寧采臣安然過了一關,遠處得到消息的唐兵重新布置,大部都調向城中各處要道,秦淮河邊反而只有少數巡防兵。
待群兵遠去,寧采臣拐入暗巷,提身重躍上屋頂,尋找渡河點,能量掃過對岸,只有二隊巡夜兵在來迴流動,算好唐兵經過的空檔,寧采正欲發力,遠處倏地傳來量能反應。
那是一股強大的量能,如果不是用探測意識,就算此人接近,寧采臣也不會有這種強烈的危險感。量能移動迅速,不一會便從城外越城而入,寧采臣馬上反應出:幾息之後,這名高手便會經過秦淮河。
幾乎是本能反應,寧采臣翻身落入身後小院內,藏入暗角,探測能依然保留微弱的意識。那名高手飛速從側面檐上掠過,袍角掀起一絲黃光,是般度國師。
輕輕邁了幾步,遠處風聲再響,般度國師突地返回,寧采臣一驚,左右掃視,瞧見近處樓窗虛掩,毫不遲疑地推窗翻了進去。
剛掩上了紙窗,破空聲便從院外穿過,般度國師心有所感,在附近樓區來回追查雪跡疑蹤,最後停在院牆邊滿臉狐疑地打望著小院,「奉香,你去瞧瞧,今晚外面發生了什麼,吵得人睡不安寧。」小樓上傳來女子的嬌庸話語。
「是,小姐。」樓下響起悉悉索索的披衣聲,過了一會,燈光剎然一亮,丫環打著呵欠推開門。
「啊!」丫環剛推開門,便看到院牆上有人,嚇得癱倒在地。
般度國師皺了皺眉,原本想尋問主人,見住家是二名女子,頓打消了原意,轉身離去。
「奉香,什麼事?!」樓上的小姐一疊聲喚道,那丫環過了好一會才回過神來:「剛才、剛才外面牆上有人。」
「快喊抓賊啊!」小姐也慌聲應道。
丫環望了一望才道:「已經走了。」
小姐長長吁了一氣,怨聲道:「你這丫頭,不早點說,嚇死我了。」丫環又探首看了院內一會,可能是受了驚嚇,關上房門后順便連樓窗也全都插上。
丫環吹滅了燈,「啪啪啪!」院門被拍得震天響:「開門、開門。」
「又是誰來了!」小姐怒氣大發,翻身下床,那丫環忙掌燈走到院內,揚聲問道:「是什麼人深夜敲門。」門外數人應道:「我們是巡城兵衛,今夜有重犯越獄,特奉了國師之命,前來查看這一片住家。」
丫環始放心開門,十餘名唐兵進門連聲發問道:「你今晚可聽到什麼特別聲響,附近有無可疑之事?」
「有啊,剛才院牆上有一個人。」丫環回憶地道,唐兵精神一振:「弟兄們,四處看看。」
樓下眾人吵鬧,那小姐從窗縫裡瞧了一眼,柳眉輕皺,又掩上了窗,剛轉過身,一條人影不知何時立在身後。
一張俏臉刷地變白,小姐半聲驚叫還未出口,「別怕,是我。」寧采臣忙悟上了她的嘴。
誤打誤撞下,寧采臣竟藏入了倚風樓,等發現樓中人身份時,那丫環已經閉門吹燈,寧采臣只有繼續扮作隱形人,不想冒昧打擾主人,等待合適的機會離去。
唐兵沖入院內時,寧采臣意識探測得清楚,雖是幾個普通兵士來查探,般度國師其實仍未離去,他的量能如潮夕般一遍遍地掃過整片秦淮河,一旦發現異狀,幾息功夫便會及時出現。
楚小小又驚又喜,一雙美目凝望著寧采臣,「對不起。」寧采臣突然發現,一股溫熱從手掌傳遍了全身,臉皮一紅忙放下了手。
「怎麼是你?」楚小小低聲問道,自己只著褻衣,卻不意見著故人,一縷紅暈悄然出現。
「一言難盡。」鼻尖聞著淡淡的女兒肌香,楚小小臉龐分外嬌艷,寧采臣強行按下心神,側聽窗外的人聲。
「外面沒什麼,大夥進樓去瞧瞧。」那幾名唐兵查完了院內,要進小樓查看,丫環忙聲阻止道:「不行,我家小姐還在睡覺哩。」
唐兵大聲叱道:「若是逃犯藏在小樓內,他可是殺人不眨眼,你們幾個弱女子還敢安心睡覺么?」
那丫環頓失了主意:「這、這。」唐兵也不多話,將她一把推開,齊擁進門來。
樓下嘈聲漸大,楚小小鎮定地道:「你先藏起來。」拉著寧采臣到裡間卧房,掀開錦被,翻開鋪板下的夾層:「別出聲。」讓寧采臣躺了進去。
楚小小剛鋪好床被,唐兵蹬蹬地踏上樓來,丫環緊跟其後:「小姐、小姐。」
「什麼事,吵吵鬧鬧的。」楚小小披上一件貂皮袍,神色自如地望著幾名唐兵。
「附近有飛賊出沒,我們奉命搜查。」那唐兵見主人衣著名貴,談吐不凡,言語頓時客氣幾分。
楚小小微露嗔容:「哈,真是笑話,抓飛賊抓到我的閨房來了,這事要是傳了出來,我楚小小以後還用在秦淮河上過日子嗎?」
原來是名滿京都的花魁,結交的可都是朝中皇親大臣,那唐兵頭目心中有數,趁機多望了她幾眼,好言解釋道:「我們奉命行事,只能公事公辦了。」
柳眉輕挑,楚小小淡然應道:「看來明個要去都護衙門向夏大人陪個不是,楚小小平日去得少了,所以這半夜三更的也不得安寧。」輕輕的一句話中套話,領頭的唐兵自是聽了出來,陪笑道:「楚姑娘不要介意,我們也是為公辦事。」話一說完,轉對身後的諸兵道:「大伙兒隨便瞧瞧,沒事就快走,免得耽誤了時辰,讓逃犯趁機跑了。」
「是。」唐兵敷衍了事,連卧房的門也沒進,在樓上看了幾眼便轉身下樓。
待丫環關上了門,聽到唐兵在隔院開始叫門,楚小小才打開夾層,讓寧采臣坐到床邊綉墩上:「聽人說你是殺人兇犯,我一直不相信這是真的,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我沒有殺害柴將軍,這是朝中奸人的陷害。」幾日內大悲大喜,寧采臣心灰意冷,不想再提往事,淡淡地一句帶過。
楚小小面現憂色:「前幾日我去看你,可天牢的規矩只准親人探望,得不到什麼消息,我正在擔心,不想你已經出來了,可聽剛才唐兵說,莫非那逃犯…。」說到這兒,楚小小用徵詢的目光望來,寧采臣頷首應道:「不錯,我逃出來了。」
眉頭蹙動,楚小小憂聲問道:「哪你今後怎麼辦哩?!」
寧采臣的目光落到窗上,神色平靜如水:「天無絕人之路,既然唐國不能留我,我寧采臣只有另尋他途,終有一日,我會證明我的清白。」
心頭忽地一盪,楚小小緊聲問道:「你是說,你要離開金陵?」寧采臣默然點頭。
場面倏地靜寂下來,過了一會,楚小小起身掀開另一扇鋪板,摸索著取出一個小包裹,在床頭打開:「我這裡有些銀兩,請先生收下。」
寧采臣雙手推謝道:「你的心意我明白,可我不需要你來救濟。你是花樓中人,日後從良,這些便是你的養命錢,請收了吧。」
見寧采臣執意不收,楚小小雙眼突然紅了:「這些錢雖經風月,但一分一厘皆是小小親手掙來,難道先生是嫌小小的錢髒了么。」
寧采臣一聲輕嘆,搖頭站了起來:「寧采臣出身貧微,從不認為他人有上下之分,楚小小你難道不明白嗎?」
寧采臣踱了幾步,轉身續道:「人之相識,貴在相知。你潔身自好,勤修舞道,終有大成,在寧采臣心目中,是一位難得的紅顏知已。所謂君子之交淡若水,我即便是身在異國客鄉,一想起金陵有你這位知已在時時惦記著我,便如甘泉透心,是何等的暢意。」
迎著寧采臣的目光,楚小小悟然接道:「小小明白了,先生是說情比金堅,知已貴在知心。」
寧采臣嘉許地道:「不錯,如水之交方能天長地久。」
楚小小又怔了一會,望著寧采臣道:「即然先生當我是朋友,那小小就稱你一聲采臣吧。」
不等寧采臣回話,楚小小自行述道:「你這一去,不知何時才能返回金陵,若是遙遙無期,那我們再相逢時,也許是白髮蒼蒼,也許是生死之遙。但無論你身在何處,我會一直記著你,寧采臣。」她這幾句話有感而發,說到最後幾字時眼角隱現淚光,顯然是動了真情。
楚小小淚眼相望無語:曾經何時,這個不屑一顧的少年郎就這樣不經心地闖入了心房,讓人相思讓人愁。
望著楚小小眼角的淚痕,寧采臣心頭大愧,一時說不出話來。
燭光突暗,似一股暖人的春風襲來,寧采臣只覺雙唇一片滾熱,丁香暗吐,「采臣,郎心如妾,相思如夢。」低聲濃情依語,佳人送抱,嬌軀熱火纏綿,寧采臣恍然不知身在何處,似身處仙境桃源,又似夢境重逢,一切都讓人魂飛天外。
如幻如真,二處倩影竟印合在一處,「小倩。」似曾相識地發生,心底那個名字突地從最深處的記憶中翻湧上來,如一記重鑼轟響,寧采臣驀然驚醒。
懷中溫香暖玉,肌膚如雪,一分分**之至的快感暢然傳遍全身,嬌艷如花,卻是另般風情。
「小小。」寧采臣低喚了一聲,楚小小媚眼如絲:「嗯。」
玉女生春,雖知再進一分便是水到渠成,「我不想害了你。」寧采臣強忍住誘惑,輕輕推開她,楚小小一怔,臉色突地轉慘白,話音抖顫地道:「你不要我?」
寧采臣悵然擺首,輕嘆道:「我現是唐國死囚,前途未卜,不應毀了你的清白。對於你,我希望你快樂地活下去,不敢再奢望擁有你。」秦淮河上的清倌人如果一旦**,那下半生的幸福也隨之而去,在自己極度不幸的時候,又怎麼能再害一個朋友。
「不!」楚小小眼裡淚光依稀,執意地搖頭拒絕著。
寧采臣露出苦笑:「我寧願傷你一時,卻不願負你一世。」聶小倩和金喬覺的真情付出,讓寧采臣已經覺愧對二人,面對楚小小突然爆發的感情,寧采臣卻不敢逞一時之快,而冒然接受。
楚小小咬著嘴唇,痴然望著寧采臣了良久,一對晶瑩透亮的淚珠悄悄地從面頰流過:「采臣!為什麼、為什麼…。」
楚小小話語未完,寧采臣已明白其意,頓湧起悵然神傷之感,隨心吟道:「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無恨月常圓。」
「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無恨月常圓。」楚小小輕輕地**完,眉間神色一變,憾然道:「真是好詩哩!」
寧采臣所吟的二句詩,第一句出自唐代詩人李賀的名句:「天若有情天亦老」,世人以此為上聯求對下聯,始終無人能對出,遂成天下絕對。楚小小聽聞此句名對,反覆思量,卻始不得下句,寧采臣此刻輕易吟出下句,詞間字里銜接得天衣無縫,可謂文采斐然。
宋代詩人石曼卿中秋賞月時的妙句,在後世中是眾人再熟悉不過的名句,寧采臣有感而吟,話一出口,便見楚小小訝然震驚,頓然醒悟過來,卻又不能解釋,只得悶聲不語。
楚小小細細品味著,寧采臣難言的無奈藏在這二句詩中,漸漸地化作一段讓人百般回味的相思景:天為情老,月恨難圓!一陣針刺般的心痛,豁然全明了。
愁腸欲斷,卻是難捨難分,「采臣~」楚小小又撲了過來,伏在寧采臣的肩上,小聲哀泣。
「我…。」寧采臣欲語還休。
「不要說了。」手掩住了寧采臣的嘴,楚小小合上了眼,輕輕在寧采臣耳邊呢喃:「這一刻,我只想感受到你的纏綿。」一無所求,只為一刻珍惜,寧采臣頓湧起滿腹相憐之意,將心裡片片言語全化作了醉人纏綿的一吻。
熱淚紅唇,忘情地留下斑斑印記,別是一番離別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