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奪寶
火光越來越大,閃爍跳躍著向鐵勒小營逼近。奇怪的是,那些晃動不已的人影總是隱沒在暗處,時而出現,時而消失,唯獨看不到他們衝殺過來。吁利忽站在營前審視片刻,禁不住冷笑了幾聲,隨即命令將正前方的人手盡數抽調到右側,只留下十餘人繼續觀察。他雖然是主管家族內務的宗令,並沒有太多實戰經驗,可這種虛張聲勢聲東擊西的小花招,對於十幾年來一直在征戰中度過的鐵勒人而言,實在沒有什麼用處。
果然,右側有戰鼓聲突然響起,不一會火光濃煙直衝天際,更讓他心中大定的是,雜亂的金鐵交鳴聲也隨後傳來。與右側越來越密集的喊殺聲相比,正前方的火光卻漸漸黯淡下去。又挨了半炷香的時間后,索性只剩下星星點點的火苗在竄動。
章揚伏在小營背後的山峰上,腰間系著一根繩子,眼睛死死盯著下方的變化。按照他的計劃,前方固然是虛張聲勢,就連右側的進攻也不過是牽制佯動。真正用來一錘定音的,是七八名和他一起腰纏繩索準備直接墜入小營背後的壯士。當日一查清鐵勒小營的布置,他腦海中第一個**頭是從水中不知不覺地摸進營地。可惜此時春意尚淺天寒地凍,倘若涉水而行,恐怕會把自己先凍成冰塊,就算進的了營地怕也殺不了人。至於前方和右側,光是地勢開闊這一項,就被他早早排除在外。剩下的也就只有一個選擇――從山峰墜繩而下!為了防止行動時明月當空照出人影,他命令單鋒劉猛各帶一股人馬燃起火頭,自己則準備乘著鐵勒人注意力分散時突襲小營。而現在,小營右側亂成一團,前方火勢又將將熄滅,這一起一落,足以讓鐵勒人苦思其中奧妙,可不正是一個難得的好機會。唯一讓他有些擔心的,就是那個鷹神遺寶到底會在什麼地方?是在右側鐵勒主力之中?還是在正前方?抑或是在那些匆忙後退到營地中央的人群中?
「將軍,山下傳來消息,他們最多還能纏住對方小半個時辰。」一名隨從側耳細聽山下鼓聲變化,然後按照事先的約定將消息通知章揚。咬緊牙關再看看那三股敵人,章揚猛然一揮手:「下去,咱們就賭一把,全力對付退回來的那些人。」
吁利忽持刀站在小營中,身旁勇士穿梭,不停的將戰局向他報告。交手以後,右側敵人的數目很快被估算出來,至多不過三十餘人。雖然仗著火勢暴起光線刺眼之利搶了小小上風,但隨著更多的鐵勒勇士投入戰場,局勢正在好轉。倒是來襲的不是喀羅人而是帝國使團,讓他有些意外。草原上的習慣向來尊重豪勇之人,北諒帝國以區區數十人,卻敢敢冒奇險,試圖破解喀羅的心結,光是這一點,就足以證明眼前的敵人絕非常人。
園園的滿月從山頭劃過,冷冷的清輝加上冷冷的山風,依然吹不熄勇士們沸騰的血液。右側除了刀劍撞擊聲,聽不到其他聲音,偶爾有人受創倒下,也只有死死忍在喉嚨口的一聲低吼傳來。火光漸漸向著營外散去,很明顯,敵人的攻擊就要被擊退,剩下的就是如何搶救被焚燒的營帳物資。
募地,一聲長長的慘叫從後方夜空劃過。彷彿被那聲音嚇了一跳,天上的滿月移了移身子,將山峰的陰影投到了吁利忽的腳下。他打了個寒蟬,盯著那陰影看了半天,方才躍起來聲嘶力竭的喊道:「回頭!回頭!全部給我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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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揚低頭避過刀鋒,右腕一翻,已把手中利器遞了出去。那鐵勒勇士胸膛中刀,虎地大吼一聲拋開兵器,竟然赤手握住了他的刀尖。章揚奮力一拔,不料刀尖本已陷入骨中,再加上那勇士臨死的巨力,急切間怎麼也拔不出來。他們這一行人自峰上墜下后,借著帳篷草堆的掩護本來已經悄悄接近了敵人。只是正當他們看準了護衛鷹神遺寶的鐵勒勇士,準備分散開來同時出手時,一個出外小解的鐵勒人卻無巧不巧的撞了上來。縱然章揚手疾眼快,迅速結果了他,依然沒能阻住他死前發出的慘叫。突襲,就在成功前的一霎那變成了正攻。
連踢了那人三腳,章揚明明聽見骨骼斷裂聲清晰的傳來,然而那鐵勒勇士口吐鮮血,手中還是沒有放鬆絲毫。就這幾個呼吸的時間裡,已經有三名敵人包抄了上來。章揚偷眼一瞧,自己帶來的七人也陷入了混戰之中,護衛鷹神遺寶的鐵勒人雖然不足二十人,可比起他們依然佔了數量優勢。
刀鋒劃破空氣的嗤嗤聲近在耳際,章揚別無選擇,只有鬆手棄刀就地一個翻滾避開敵人。那三人中有人性急,搶先一步對著章揚還在滾動的身子就是一刀。左足狠狠的釘入了地面,章揚正在向前的身體彷彿被一根繩索死死拉住,突然停在了原地。只差一寸的距離,那刀刃擦著章揚的髮髻砍在了地上。那鐵勒勇士愣了愣,不敢相信自己志在必得的殺招竟然落空。還沒等他回過神來,章揚俯身於地一個急璇,右足如鐵棍般凌空掃了上去。「叭」的一聲后,那勇士腿骨斷裂失去平衡,壯如莽牛的軀體如巨石墜地重重的砸在了地面。此時另外兩人已經趕了上來,雙刀交錯向章揚支撐在地面的左腳掌砍了下去。幾乎是閉著眼睛拼盡全力,章揚縮回雙腳,單手撐地腰腹用力,一個側翻站了起來。兩柄刀走了個空,無可奈何的撞在以一處,那二人怒火上涌,相互點了點頭,繼續向前追殺!身子甫一站穩,章揚並沒有逃開,反而舉足對著地上鐵勒勇士的手臂狠狠一踏,撕心裂肺的慘叫聲中,他足尖一勾一挑,已經把那人的鋼刀奪到了手中。
一刀在手氣勢暴漲,他扭臂旋腰半轉身對著追兵劈了過去。這一刀含憤帶怒,猛如虎惡如狼,千軍辟易萬夫難敵!那二名鐵勒勇士驚見巨變,倉卒舉刀格架,卻抵不住章揚全身精力聚於一點的殺氣,鏜鏜的巨響后,便落了個刀斷人亡的下場。
長出一口氣,章揚望著還在地上掙扎的鐵勒勇士,這才感到后怕。方才只要自己動作慢上半拍,恐怕就逃不掉斷腿亡命的結局。真要是那樣,就有再多的雄心壯志,也只能像東流的江水凋零的鮮花般一去不復返。
手中緊握鷹神遺寶,一名鐵勒勇士神情猶豫,目不轉睛的盯著場中。己方人手雖多,又有後援可恃,奈何敵人也是悍不畏死,不出手則罷,一出手就是不達目的決不罷休。有時拼著斷手斷臂,也要斬殺同僚向他逼近。最可怕的還是那個領頭的,一轉眼的功夫,或赤手或擎刀,縱橫往複已經殺了七八個鐵勒勇士,眼看就要衝到自己身前。慌忙將寶物高舉過頭,那人緊張的喝道:「站住!再過來一步,我就毀了鷹神遺寶。」
章揚放緩了腳步,嘴中卻笑道:「砸啊,你砸啊!什麼鷹神遺寶,那是你們的寶貝,我們北諒人只當他是廢物。」
那鐵勒勇士心中一亂,手中不由哆嗦起來。不管怎麼說,鷹神是草原各族同敬的神明,只要可能,誰也不願意擔負毀掉寶物的罪名。此刻場中紛亂,哪裡容得他細細考慮。他只想到來的是北諒人,未必把鷹神遺寶放在眼裡,卻沒有思量這些人冒死突擊所為何來?
眼看他手臂微微下垂越發遲疑,章揚再不猶豫,足下發力刀鋒如箭,整個人合身斜撲了過去。眼角人影一晃,那人驚見章揚明晃晃的刀尖逼了過來,這時他再忙不迭鬆手砸寶,終是錯過了時機。一道寒光在空中閃閃而過,斬斷了他的手臂。那人眼睜口張,呆愣愣的看著自己齊肘而斷的雙臂,片刻后血水激射而出,他這才嘶喊著感覺到了痛苦。
搶前一步截住了墜地的寶物,章揚看了看那個揮舞斷臂勢若瘋子的鐵勒勇士,眼中几絲憐憫才現,隨即被冷峻徹底淹沒。「撤!」一聲響亮的呼喝后,章揚持刀斷後,護著剩餘的四名同伴且戰且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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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爾達,密丹的信中說些什麼?」那瀚族長畢契力安詳的躺在虎皮椅上,前方站著的是他最疼愛的弟弟。在畢爾達幸運的脫離了鐵勒掌握后,要不是顧忌兵力太弱,畢契力險些立刻就與吁利碣翻臉成仇。不過,既然喀羅也和自己一樣偷偷退兵,和鐵勒早晚會有刀兵相見的一天。
畢爾達再一次翻了翻羊皮信,抬頭振奮道:「密丹說,北諒帝國派使節前往喀羅聯繫共同對付鐵勒的事宜,領頭的從司馬就是我們在蟠龍峽遇到過的烈風軍參將。開始喀羅汗密查顧忌鷹神遺寶還在鐵勒人手中,拖延不肯答覆,沒想到帝國使節以五十人突襲鐵勒小營,一舉奪回了鷹神遺寶。密查得知消息,立刻調派人馬把剩下的鐵勒人斬盡殺絕,並和帝國使節歃血為盟,商定了舉兵的時間。」
一翻身坐正了身體,畢契力臉上滿是期待,急聲問道:「那他有沒有說,什麼時間動手,帝國使節會不會來我們那瀚?」
「時間沒有,密丹說帝國使團正向那瀚趕來,具體事情會和我們商量。」畢爾達收起書信,抬頭興奮道:「大哥,這是一個好機會。那瀚被鐵勒欺壓了幾十年,如今帝國看樣子要對他大舉用兵,要使我們和喀羅一起配合帝國,極有可能讓鐵勒一嘗痛苦。」
「唔。」點點頭畢契力仰起頭,閉目想了一會,吩咐道:「畢爾達,你現在就去下令,從現在起,凡是那瀚控制下的地區,不許鐵勒人進出!不,改成所有人只許進,不許出!」
「大哥這就要動手?」畢爾達和他究竟是兄弟,聞弦音知雅意,立刻便領悟到自己大哥已經決定對控制鷹神遺寶的鐵勒人下手了。
畢契力抿緊了嘴唇,眼中放射出堅定的光芒。「從密丹的信中可以看出,這個帝國使節膽大妄為敢於冒險,除非我們不歡迎他,否則為了達成目的,不管我們同不同意,都會掃除一切障礙。與其如此,還不如我們自己動手,免得像密查一樣,縮手縮腳失了威風。」他從椅上站起,來回走了幾步,忽然又道:「鷹神遺寶!鷹神遺寶!如果有鷹神遺寶還要被鐵勒欺負,我寧願沒有鷹神遺寶而全族安泰,密查到底老了,已經不敢擔當這個罪名,我畢契力卻不怕!」
望著自己從小崇拜的大哥,畢爾達又一次感受到那股讓他嚮往不已的豪氣。他猛地點了點頭正要下去傳達命令,忽然想起一件事,停下來問道:「大哥,那偷襲鐵勒人的任務讓誰去?此事干係重大,最好不要出差錯。」
臉上露出笑容,畢契力極其放心的說道:「你多操心了,彥留可達已經從穆爾古冰峰東邊回來了,有他在,什麼事辦不好?」
「彥留大哥回來了?」畢爾達驚喜的叫了一聲。那瀚三勇士,彥留可達、畢契力、莽泰。這三人號稱護衛那瀚的戰神,而其中戰技最出色的就要數彥留可達,連畢契力也不是他的對手。前段時間彥留被派往穆爾古冰峰以東,幫助剛剛遷移過去的那瀚族人安置家園,畢爾達原以為一年以內他會呆在那裡,卻沒有想到彥留已經回來了。
像是想起了什麼,畢契力的臉色忽然陰沉了下去:「彥留回來是求援的,據他說在穆爾古冰峰以東的草原上,東鐵勒的實力也已經十分強大,經常襲擊我族的牧地,殺死我們的勇士,搶走我們的牛羊。不過,從現在開始,那瀚決不會再後退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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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下了手中琵琶,許湄娘笑著望向還在痴痴撥動琴弦的如嫣道:「妹妹又在想他了?」自從一個月前如嫣抵京,隨後便被柳江風派人護送到飄雪舫上,兩個喜好音律各有絕技的佳人碰到一出,很快便成了一對好朋友。這一日傍晚時分,兩人一如往常共同奏曲,彈著彈著,許湄娘發現如嫣的琴音里有一絲波動,在她這等大家聽來,如何不知道是如嫣心有雜**。
不好意思地停下了手,如嫣彷彿突然驚醒,羞澀的對著許湄娘笑了笑,咬著嘴唇道:「姐姐,誰說我想他了,不過是腹中有些飢餓罷了。」
許湄娘笑得越發曖昧:「噢,原來妹妹餓了,卻不知到底是肚子餓還是心頭餓?」
「姐姐又來取消我。」如嫣恨恨的別了她一眼,目光移向了艙外。此時天色已晚,彩霞滿天,照的水面樓台瑟瑟紅紅,一派人間天堂的氣象。春風吹動微瀾,把倒影盪成片片漣漪。剛剛抽芽的柳枝倒垂湖面,如同情人溫柔的雙手,輕輕的點觸著。如嫣忽然嘆了口氣,有些哀怨地說道:「老天無情,我在均州苦苦等待,等的就是能到京師和他相聚,何曾想到,真的來了京師,卻還是人各天涯,相思無盡。」
頗有感觸地應了一聲,許湄娘安慰她道:「妹妹不必抱怨,不要說他還年輕,就是柳大人位居高位守護京城,不也是日理萬機難的空閑。何況好男兒志在四方,若是只知纏綿與兒女情長,妹妹也未必會喜歡。」
「姐姐說的正是。」如嫣回過神來,難為情地笑了笑:「我和他初次見面時,愛慕的就是那股霸氣。後來他面對陳家入侵挺身而出,我越發敬仰他的男兒血性。要是他真的放棄一切,天天和我混在一處,倒也可惜了那份氣概。」
許湄娘嫣然一笑,好奇地問道:「我聽柳大人說,佐雲在均州,為你衝冠一怒,甚至殺了振武將軍的兒子,後來你倒沒有遇上麻煩?」
說起章揚為他而和管闕衝突的事情,如嫣既悲傷又自豪,悲的是魏清為此而亡,喜的是心上人為自己不顧一切。她回味了片刻往事,方才答道:「比起不成材的管闕,振武將軍管捷到底是個梟雄人傑。佐雲離開均州后,他就派人告訴七哥,說他身為封疆大吏,只會找殺子仇人報復,並不會牽扯到我這個弱女子。」
「哦?」許湄娘雙眉一挑,意外道:「管捷還有如此心胸?」
還沒等如嫣答話,艙外已經響起柳江風的聲音:「不是他心胸廣闊,而是他顧慮甚多!」話音落地,柳江風的身影也出現在了門口。
連忙奔上去幾步,許湄娘驚喜道:「大人今天來的好早。」
微微點了點頭,柳江風將面孔轉向了如嫣,一叢威猛的虯髯上,他的眼中滿是警告:「管捷坐擁雄兵,心志不小。均州離他太遠,又是帝國首屈一指的富饒之地。如果在均州嚴密防範下動手殺人,這件事必然會越鬧越大,不利於他的圖謀。現在不動你,是因為章揚還好端端的活著,他要是真開始動手,不但是你,連你七哥和知州趙春山也難逃他的毒手。」
震驚的看著面色嚴肅的柳江風,如嫣陷入了迷惑之中。鼻子里哼了一聲,柳江風對著還在發獃的她道:「怎麼,還不相信?那我就再告訴你,管捷追殺章揚之心不死,已經開始向京師滲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