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同床夢翻飛
第七章同床夢翻飛
我靜靜的走進他,其實心裡是極度不願意打擾到他的。這裡美的就如同天宮一般,不染半點凡塵俗世,而我這個卑微的俗人,意外闖入,破壞了這一幅和諧安謐的景象。
這麼一個白衣翩翩的少年,擁有絕世面容,氣質不凡的談吐,仙境般的生活。這樣一個完美的人,居然能這麼輕易的讓我靠近他。我第一次感覺到成了上天的一個寵兒,能遇見這樣的完人。莫名間,心跳動的節拍漸漸加速,臉上不知何時竟添上了兩片紅雲。
「奴婢是姓蘇。」低頭不敢與他對視,生怕自己身份的卑微褻瀆了他的高貴。
「你抬起頭來。」他柔情似水的眼神直視著我,語氣中卻有一種不容拒絕的架勢。
我緩緩將頭抬起,深切的與他對視,不想錯過他的任何一個表情。他卻像在凝望一位故人般,久久沒有將他的眼睛從我的身上挪開。
我上前走進他,卻看見石桌上正擺著一卷畫紙。看畫紙上似乎畫的正是一個女子,華貴的高髻,精緻的輪廓,嬌俏的鼻樑,美麗的櫻唇,一身錦衣華服。只是,畫中還沒有描上女子的眼眸,雖尚無靈性,卻已經可以知道這畫中的女子是個絕代佳人了,而畫像中的這個女子還流露出了一種少婦的風韻。
「不知奴婢是否有幸,可以知道這畫中的佳人是誰呢?」我大膽的問他,但我心裡早已推測到這女子多半就是他心愛的人吧。
「他是我這一生最重要的女人。」他走近這幅畫,深情的撫摸著這幅畫卷。
「那她現在在哪?」聽到這句話,心裡有點觸動,竟然脫口而出。
「她是我的亡母。」他望著東邊更遙遠的方向,眼睛里卻有了一種濕潤的東西。
「奴婢該死。」我立即跪倒在地,心裡很是心疼他,同時感同身受於自己,念起我那個卑微的婢女母親蘇姚,「奴婢妄言了。」
他兩手並舉將我從地上挽起,眼裡儘是柔情,沒有一點責怪之意。「其實,你和我母妃長的很相似。」他停頓了片刻,悵然若失的看著那幅還未畫上眼眸的畫卷。「這麼多年來,我卻一直無法描繪出她的眼眸。」
我心裡一震,我竟然能與這畫中這個華貴的少婦有張酷似的容顏。我摸著我的臉龐,幾乎難以置信。難道畫中這位夫人和夏家有關係?我頓時由陶醉於畫中轉為痛恨,眼神中夾雜著一種厭惡。
「奴婢該告退了。」向他行了一禮,我便轉身離開涼亭,他並沒有攔住我,亦沒有在我走遠時叫住我,只是靜靜的立於我身後。而我也只是越發加快了自己的步伐,遠離一切和夏家有關的人或事。
後來,回到太子宮,我從總管太監那打聽到,住在那個庭院里的人竟是趙國的派來的赫王子,即是趙國派來監視顏國的探子。不過如果一旦兩國發生戰爭,他便成為了人質,即使現在的他是受著上賓的待遇。我的眼睛微縮,心想:那麼如果有一天,兩國交戰,他不就性命堪憂?難怪他剛才如此靈敏的發現了我的出現,即使我已經很小心。他的眼神亦藏著深深的警惕和,一種與生俱來的恐懼。
我繼續聽著總管太監像講故事一樣的說下去,才知道赫王子的母妃原來竟是顏國人,趙蘇氏夫人,但是她的身份背景沒有人知道,大概推測只是個小家碧玉。只是這位夫人很早就病逝,所以赫王子便請命來顏國做使者。同時,趙國的序王子則派往邑國做特使,這是趙王給他們倆的考驗,將來的趙王便是從此二子取其一。
由此看來,那個畫卷上的少婦和夏家並沒有什麼關係,是我多慮了。我淺淺一笑,大千世界誒,果真是物有相同,人有相似么。
天下三分的局面,趙國屬三國中最強的國家,顏國、邑國其次。不過,近幾十年來,趙國國力越發虛弱,軍隊中多老弱殘兵,統治者奢靡淫逸,而顏國則國富民強,軍隊壯大,勢有將趙國比下的趨勢。邑國也獨有一套,國泰民安,崇尚三國以和親的方式和睦共處,共商貿易,互惠互利。
思慮著如今的局勢,我知道,三國間想要持續的和平是不可能的,人會因慾望而越發的貪婪。尤其以顏國和趙國最為突出,恐怕到哪一天,戰爭便會一觸即發。那麼,趙赫不是很危險么?
思來想去,我靜靜的在院中踱來踱去,頓時,靈機一閃。暗嘆:妙哉!置之死地而後生!如果能在如此險惡的環境下求得生存,那麼也就具備了做一位君王的能力了。我想這便是趙王將兩個中意的王子派往兩國做特使的原因了吧。這麼聰明的想法是不會出自貪奢淫逸的趙王吧。
綠樹陰濃夏日長,樓台倒影入池塘,水精簾動微風起,滿架薔薇一院香。
這是我來到太子宮的第五天,我站在朝陽宮正門,充滿疑惑的盯著從我面前忙碌穿梭著的宮女和太監們。近幾日來他們總是在按部就班的偷偷操辦著一件莫名的大事,甚至他們還刻意的迴避著太子妃、以及太子妃的宮婢我、芷月、惜茹。究竟有什麼大事將要發生呢?心裡開始有些憂慮,難道是?我點點頭應予自己心裡的那個想法。
我緩緩的步至太子的東暖閣,並沒有進門,只暗暗在一旁瞧見太子正握著小姐的玉手,而小姐卻在哽咽著低聲垂淚。
太子含情脈脈的說道:「沾衣,不管如何,你都是我最愛的女人。」情真意切的樣子,連我都可能會相信他說的是真話。
小姐依然不語,只是落淚,從她的眼睛里我看出了一個後宮女人的無奈和悲哀。看來,太子的李良娣今日就要嫁進宮了,以後這太子宮兩虎相爭,又是不平靜的日子了。
「沾衣,作為帝王家的人,我也有自己的無奈。那個李良娣是母后給我選的,我連她的樣子都還沒見過。」太子的臉上真情流露,愁雲滿面。「以後如果我當了皇上,我也是要和父皇一樣坐擁後宮三千佳麗的,你將來必定是我的皇后,就必須和眾多女人分享一個我。」他說的很堅決,不容置疑的樣子。
小姐終是抬頭,兩眼淚汪汪的注視著她的丈夫。因為她當然是明白這個道理的,無論她再怎麼傷心,李良娣還是會嫁進宮的。和眾多女人分享一個男人,是她從走上入宮這條路所註定的命運。
「今夜我不能陪伴你,你自己好好的,不要受風著涼。」溫柔的為小姐拭去臉側的兩行清淚,木然的起身,轉身準備離開。
現在的太子縱有千般無奈,可是當他看到美艷的李良娣,他還會保持著這麼哀傷的神色么?
我適時跨進東暖閣,低著頭,向太子行了一禮。
「今夜好好照顧太子妃。」回頭再看了眼小姐,太子終究是離去了。
我別過頭,小姐的兩行淚已經如斷了線的珠簾般垂落,一顆一顆的落地。我走進她,心裡兀的萌生一種憐惜之情,畢竟她是我的親姐姐吧,此刻我竟然有種想緊緊抱住她的衝動。
而她,卻已經撲向了我,把我深深的抱住,她的頭擱在我的肩上。這是我第一次和她的心這麼近的挨在一起,她的這種心情我全都懂。這是女人的悲哀。
「玉兒,今晚可以留下來和我同衾而睡嗎?」她眼睛里的哀傷讓我不自覺的點頭表示同意她的請求。
「玉兒,做這個後宮的女人,為何要這麼苦呢?」夏沾衣憂怨的說道,我想她的心裡應該是很疼的吧。等待自己心愛的人娶別的女人,這種感覺一定是如噬心般的一針一針的扎進人心而不見血出。
夜涼如水,夏沾衣和我同躺在一張玉床上。我們都沒有合眼睡,她獃獃的透過窗子看向太子的西暖閣,那個燈火通明,洋溢著喜氣的地方。而我的心卻不知在哪兒,只是單單的如木偶躺在她的身側。
「我嫁入太子宮的第一天,太子就和我說任有三千佳麗,他獨愛夏沾衣一人一生。」小姐先開口說道,她的眼睛還是沒有從西暖閣的方向挪開。「你說,他的話我能信么?」小姐的眼神中很迷茫、無助。
「小姐,自古便有一句話,帝王無情,戲子無義。帝王的心,是沒有女人能抓住的。」我像滅了她所有的希望似地給她澆了一盆涼水,她頓時更加的六神無措,眼神卻已經從西暖閣收回。
「是么?那麼那都是騙人的假話?後宮真的聽不到真話么?」夏沾衣激動的握緊我的手,質問著我。可我能說什麼呢?一切話語在此時都顯得那麼無力,我唯有點頭不語。
「玉兒,你從十歲就跟在我身邊了,我們向來關係甚好。如今進了宮,這宮裡我就只有你這麼個親人了。」她說的動人,美麗的眸子深情的凝視著我,「所以,以後無論何時你都不要和我說假話,好么?」見我久久未答她,她的眼神漸漸黯淡下去,臉上方才僅存的一絲笑顏也凋謝了。「小姐,天晚了,早些休息吧。或許太子明日就會來看你了。」我為她蓋好被子,答非所問的說道。因為她的那個幼稚的想法,是我不可能做到的。我和夏家的仇恨根本無法解開,我的命也早已不屬於我自己了,所以,沾衣,請原諒我。
她明了了我的答案,再看了眼西暖閣那黑暗的窗子,帶著一抹不安和惆悵睡去。
這一夜,我卻始終無法入眠,直到夏沾衣熟睡過去,我才躡手躡腳的披著一件外套起身,生怕弄醒了這位熟睡的美人兒。
盡我可能的輕聲打開閣門,迎著窗外的風,我走到了庭院中。月色嬈人醉,我卻一臉愁雲慘淡的樣子。看見夏沾衣的樣子,我不禁開始思考將來自己的命運究竟該是如何的?將夏家置於死地,幫顏景得到了他夢寐以求的王位,而我呢?依舊孑然一身,或是成為顏景眾多女人中的一個?
面對無法預測的未來,我心忐忑。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我默默道出這麼一句。
只見新人笑,不見舊人愁,可憐桃花面,日日見消瘦,玉膚不禁衣,冰肌寒風透,粉腮貼黃舊,娥眉苦常皺,芳心痛欲碎,肝腸斷如朽。
從李良娣進宮的第四天以來,太子都沒有來過東暖閣看他曾經口中所稱的最愛的女人,太子妃夏沾衣。我鄙夷的嘆息著,男人的心總是如水中的魚兒般,沒有落腳點,只知自由自在隨其喜好遊盪。
這幾日來小姐也不再經常下床走動,只是一直窩在床榻上熟睡,她變得越來越嗜睡。
我站在東暖閣前,卻見著一個穿著華麗的年輕貌美的女子向這走來,不,應該說是少婦。不問便知,她就是西暖閣的那位李良娣了。
我立刻作揖向她行了一禮,「參見李良娣,李良娣吉祥!」門內的芷月、惜茹見狀,也立刻下跪向她行禮。
而她卻完全忽視我們三人似地直接進了東暖閣,在裡面仔細的上下打量了一番。
「原來這東暖閣也不過如此而已。」她嘲笑的捂著嘴偷樂著,「這也沒比我的西暖閣好多少嘛。」她一副輕蔑的表情瞅著東暖閣的一桌一椅。
而我們三則靜靜的站立一旁,不語。
「你們主子呢?」李良娣瞧了半天,沒有看到太子妃的失望,讓她預備徑直走進內堂。
見狀,我立刻衝到她面前,用整個身子攔住她往內堂走的步子。「稟告李良娣,太子妃正在小憩,請你稍待片刻,等我家主子醒了,再……」
一陣疾風閃過,我的話還未說完,「咣」地一聲,一記耳光火辣辣的打在了我的左臉上,留下五條細長的指印子,生疼。
惜茹立刻上前扶住了差點被李良娣的一記耳光甩倒下的我,心疼的撫摸著我近乎紅腫的臉。
我手中的拳骨微微發白,我怨毒的與李良娣那不屑的眼神對視。雖然在宰相府,挨打受累是家常便飯,可如今這個女人居然能夠這麼狠的一掌扇向我的臉,倘若不是我有武功底子,我看我已經被她生生的打倒在地了。此時的我真相用我的霹靂掌將她一掌拍死,只是為了報復夏家的大計,我不能,為了顏景奪得王位的大計,我更不能這麼做。我忍下所有的痛苦和幾近欲出的淚珠,臉上的灼熱感卻一直蔓延開來,疼。
「哼,你們主子到底是養了些什麼奴才,這麼不懂規矩,敢和我頂嘴!」她反倒先忿怒的指責我說道。
我半咬著下唇,唇間卻夾雜著一種血腥的味覺,一條血痕已經順著嘴角滑下。如果眼神可以殺死人,眼前的這個李良娣必定已經是我被整的千瘡百孔。
「良娣娘娘,請你自持身份。畢竟這是太子妃的東暖閣,不是你的西暖閣。」惜茹一改往常的平靜,不知她何來的勇氣,竟然如此大膽的頂撞已經被她的話氣著的李良娣。
「你好大的膽子啊!」說罷,她又將她的手抬起,想要往惜茹美麗的面容上打去。
「良娣娘娘,我這就去通告太子妃,讓她出來見您。」芷月速速的搶先說完,立刻跑進內堂。
「你們太子妃怎麼養了你們這兩個蠢貨,找打。」傲氣十足的將剛抬起的手放下,眼睛掃向內堂方向,「就那麼一個是機靈的人。」
我們不語,這個李良娣卻在心裡被我深深記下了,此刻左臉上的這份銘心的疼痛讓以後的我久久不能忘懷。我知道我所挨的這一巴掌不過是後宮鬥爭的一個縮影,我只是做了這兩個女人之間戰火的犧牲品。可是,今天的這一巴掌,以後我會加倍的在李良娣身上一一討回的,而且我會讓她比我疼上上千倍。我蘇玉說到做到,李雪兒,你就等著吧,好戲還在後頭。
「不知李良娣如此匆忙的相見本宮,是為何意啊?」尚未施粉飾的夏沾衣緩緩從內堂走出,雖未裝扮,卻依舊明艷照人。她沒有看向李良娣,只是直接走到我身邊,用手絹溫柔的擦拭去我嘴角的血痕。
「臣妾拜見太子妃姐姐。」李良娣側身向沾衣施了一禮,「本來妹妹初入太子宮,必先早些來拜見姐姐的。只是最近太子殿下一直和我朝夕相處。以至於妹妹一直無空閑來見姐姐,請姐姐恕罪。」她的臉上雖有著抱歉的笑意,只是眉眼見卻盛滿了得意。
「你來拜見我,何故要責打我最心愛的婢女呢?」我第一次看見沾衣發怒,而且是為我而向李良娣發怒。
「是這個不懂規矩,我才出手替姐姐教訓她的。」李良娣目中無人的樣子,沒有一點自責的說道、
「這畢竟是我的東暖閣,我的婢女由不得你任意打罵。太子宮裡,我才是太子妃!」沾衣不怒自威的向李良娣呵斥道。
「可是,她不過是個奴婢而已,主子打奴婢,是天經地義的。」李良娣依舊氣勢囂張的回答著,只是見沾衣的臉色仍然慍怒時,她唯有不情願的說道,「臣妾知罪。」
「你下去吧,以後東暖閣的事你別管。」沾衣依舊沒有看她,憤恨的說道。畢竟李雪兒是搶奪她丈夫的女人,如今又如此囂張,她又怎麼會有好臉色對這個李良娣呢。
李良娣自覺無趣,懶散的說道,「臣妾也該回去了,要不然殿下回來,找不到臣妾就不好了。臣妾告退。」她最後再鄙夷的看了眼整個東暖閣,轉身起步欲走,卻還是轉頭不依不饒的說了一句,「姐姐,看你挺生氣的,可是姐姐,身體是你自己的,氣壞了可沒人心疼,至少太子現在是不會心疼的。」她如花般盛開的笑著,笑聲傳遍整個東暖閣。
李良娣剛離開東暖閣,夏沾衣便像泄了氣似地搖搖欲墜,幸好芷月已經上前扶住了臉色雪白的她。她眼中無限的悵然,心中應該已是傷痕纍纍了吧。李良娣才方進宮,就給了她一個下馬威,如她這般脆弱的女子,如何能挑起一國之母的重擔呢?
「玉兒,你這一耳光是為我而挨的。」她終於回過神來,眼神中又有了焦點。
「小姐,我只是個卑微的婢女而已。沒事的。」我只能搖搖頭,稍稍慰藉她說道。因為我不能說,我很痛心,明明自己的主子是太子妃,卻還要軟弱的被太子良娣給壓下去。不過,如果我是身居在她的位子,我今天絕不會這麼輕易的放過李良娣那個女人,絕不會讓她繼續奪走自己的丈夫,繼續那麼自鳴得意。
「玉兒,你去用我房中那瓶上等金瘡葯擦在你的臉上,臉就不會那麼疼了。」她疼惜的注視著我的臉,五個指紋印痕明顯的突現出來。
「是,小姐。如沒有吩咐,我先下去了。」我進內堂拿了那瓶夏沾衣從宰相府帶來的金瘡葯,卻無意瞅見銅鏡中的自己,臉上紅腫的五個指紋印,近似毀了我的半張臉般的醜陋模樣,我唯有默然離開東暖閣。
剛出朝陽宮,我就將那瓶金瘡葯丟到一邊的雜草里,相府的東西我嫌臟。我只是繼續的向前隨意的走著,雖然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該往何處。偌大的皇宮,卻讓自己失去方向。亦如自己八歲那年,一個人獨自走在繁華的街市,人流不息,唯有自己無助的沒有方向,極像一個被上蒼遺棄小孩。而今。這種無助又一次盈滿我的心房,讓我生疼,不僅僅只是左臉上的疼。
走著,走著,竟然發現自己已經走到了以前的皇子殿,只是來到這宮門口,卻沒有想見的那個人在那等著我。心慢慢的沉下去,一圈圈的盪開一種失望之情。我反問自己,是失望了么?他本來就不會在這的,是自己傻,居然以為只要想見他時,就可以在這裡見到他。
我只有再繼續向前走,直到再一次走到那個如世外桃源般的庭院,才停下步子。僅獃獃的站立在那,不動聲色。
「是你!蘇玉。」這句話裡帶著驚愕,卻同時帶著一絲絲潛藏的喜悅。
我抬頭看著來人,他還是一件白衣。我不語,只是無端的,眼淚已經奪眶而出,我再也忍不住這種無助和悲傷再瀰漫我的心際了。瞬間,我蹲下身子,更加用力的放聲哭泣,宣洩自己心中的脆弱。
他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的走上前,緊緊的將我攬在他的懷裡,讓我感受到他的溫暖。在我脆弱的時候,這個懷抱第一次讓我感到了家的溫馨。我往他的懷裡擠了擠,想更加緊的去吸取他懷裡的氣息,和他身上所帶著的淡淡蘭花香。
我依偎在他的懷裡良久,終是不舍的起身,從他的懷抱里抽離出來。我真怕再這樣繼續躲在他這誘人的懷裡,我會再也捨不得離開。
「為什麼把自己弄的這麼狼狽?」他關切的瞅著我的左臉,竟然抬起手溫柔的撫摸著我臉上凸顯的那醜陋的指紋印。
「因為我只是個奴婢。」我淡淡的回答他,心裡更加的難過。
而他卻毫無預兆的拉上我的手,「跟我走。」他拽著我走進庭院中的一件屋子。
古色古香的氣息,紅色的圓木桌擺在正中央,他扶我坐下。走進側廳,從滿堆的書盒中找到一個小藥箱,欣喜的朝我走來。
「還好,找到了這個藥箱,這都是我們趙國名貴的藥材。」他從藥箱中取出一個小小的紅色瓶子,「這是我國御醫親自製成的上好金瘡葯,對緩解你臉上的紅腫有奇效的。」我卻見這瓶子十分眼熟,和剛才從夏沾衣那拿的金瘡葯雷同。我心裡不禁有些疑慮。
他輕輕的將一塊紫色的膏藥塗抹在我的左臉上,剛接觸我的皮膚時,微微的疼。當葯慢慢的融進皮膚時,方才火辣辣的疼瞬間清涼了許多,如微風拂面般輕快。我如木偶般則任由他的手在我的左臉上施加力道,因為這感覺很舒服。
「起初可能會有點疼,過後,葯就會發生作用的。」他細心的看出我臉上由隱忍痛楚到疼痛消除的暢快。
「謝謝你,赫王子。」我不緊不慢的說道。但當他聽見赫王子三個字時,他的手忽的一顫。停頓了片刻,又繼續為我擦藥。
「是被主子責打了么?」他沒有停,還是繼續為我上藥。
「不是。」我投給他否定的眼神,「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我一字一句的念道。
「後宮的日子便是如此,女人間的鬥爭在哪都少不了。」他默然的將藥瓶合起,遞到我手中。「拿去吧,以後自己每天給自己換一次藥膏,很快就會恢復的。」
我莫名的接受了他的瓶子,不知原因,就是認為這個我可以拿,而且推辭不掉。兀的,我別過頭,看見側廳的正中央,毅然掛著的那副丹青畫,深深的望著。
「上會看見你以後,我就立即畫出了我母妃的眼眸,和你相似的奪人心魄的眼眸。」他瞧出我發現了那幅畫上新添的眼眸,和我一樣的眼眸。他的母妃,和我真的有著七、八分相似。我想我和沾衣雖是姐妹,卻也只有五分相似之處,可這個美麗的女人和我竟有著如此驚人的酷似。惟獨的是我們的氣韻不同,畫中的少婦溫婉賢淑,而我從來都不是。
我回頭看他,卻發現他的眼睛正直直的望著我,而我則淡淡一笑。
良久的緘默,我們彼此對望,像是已經認識了很多年的故人重逢見面時一樣,竟無語凝咽。
「以後我還可以來這裡找你么?」我打破了我們之間的沉寂,並沒有經過大腦思考,脫口而出。
「求之不得。」他一個字一個字的說著,臉上浮現出一個極其燦爛的笑容,「如果你傷心了,受傷了,你都可以來這,讓我來治癒你。」他的目光移至畫中的少婦身上,好像回憶起了往事般。「我小的時候,每次不認真完成師傅的功課時,父皇就會將我責打一頓。而當我大聲嚎哭時,我的母妃就會默默的摟住我,把我抱在懷裡,讓我感受到她的溫暖。於你,我很希望我也可以在你最傷心無助的時候,給你一個最大的慰藉。」
「謝謝你赫王子。」他的好,我感激在心,終身不忘。
再次步入太子宮,我的腳步卻像注了鉛似地沉重。
「蘇玉,我可找到你咯。」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不見其人,先聞其聲,此人不是四皇子,還會是誰。
我有氣無力的朝他看了一眼,行了一個簡單的禮,便預備轉身離去,不想和他多費唇舌。
可他卻死死的盯住我的左臉,忿怒的說道,「這是誰打的?竟然出手這麼狠?」
我無奈,娓娓說道,「李良娣。」我倒想知道即使我告訴了他這是誰打的,他又會如何呢?
「這個狠女人,我找他去。」他撈起袖子,就跨步走向西暖閣,彷彿是真的要去責問李良娣的樣子。
我淺淺一笑,將氣急敗壞的他攔住,我可擔待不起引導四皇子怒責李良娣的罪名。「四皇子,有心了,蘇玉銘感五內。」
「誒,你要是早答應做我小妾,不就不會受那個女人的欺負了么?」他抱怨道,一手邊托著我的下顎,仔細的觀察著我的傷。
「感激四皇子垂憐,只是蘇玉無福消受。」聽見他的話,心裡的確有些觸動。只是若非那天看見顏瑜和芷月二人在後院卿卿我我的曖昧樣子,或許自己真的就可以信了他的話,嫁給他做他的小妾。
他玩味的看著我,眼神中放出一種異樣的光芒。「你真是個很特別的女人。」
「是么?」我嘴角微微上揚,反問道。
「是,你真是一個笨女人。」他很肯定的說道,他本以為我會很生氣的向他發威,而我卻是淺淺一笑,向他作揖說道,「謝四皇子謬讚。」
「喂喂喂,蘇玉。你真是個笨女人。」他扯著嗓子,跟在我後面喊道。
「不知四皇子還有何賜教?」我轉身,看見他正用食指指著我,我唯有不閃不躲,正視著他。久久地,他才將停在半空的手放下,用好奇的眼神審度著我。
「蘇玉。」芷月的聲音在這個時刻顯得十分的響亮,她又氣又惱的瞪著我,那目光似乎要把我給凌遲垂死。我再一次看見了一個女人眼中的嫉妒,這種嫉妒像火一樣猛烈的燃燒著。
我只是靜靜的看著她,不知該用什麼話來安撫她現在的怒焰。
只聽見四皇子卻漫不經心的突兀說道:「啊,我困了,我回去咯。」他故意聲色並茂的打了個哈欠。
我想他這樣的表現只是會更加加深芷月對我的誤會,四皇子,你真是想害慘我么?
於今,我也只好裝作路人甲似地離開,沒想到,我卻被芷月反手拽住。「蘇玉,你和四皇子是什麼關係?」她一板一眼的質問我。
「沒有關係。你信么?」我不想解釋,甩開她的手,離去。我累了,身心俱疲,我沒有這麼多精力再去和這個幼稚愚蠢的女子糾纏什麼。她連四皇子這種花花公子都會去相信,難道她真的以為她一個候補道台的女兒也能通過四皇子這種人,而飛上高枝么?何必這麼傻呢?飛蛾撲火,只能自取滅亡罷了。
回到我住的小屋,見到惜茹手中拿著一個小藥瓶正在等我。她看見我回來,立即就拉我坐下,觀察著我的傷。
「你上了葯了?」她看出我的紅腫已經緩和了很多,慢慢的問道。
我點了點頭,靜靜的看著眼前這個善解人意的美人兒,我想在這個爾虞我詐的後宮里,恐怕這麼一個善良的女子真的已經不多了。
「我父親曾經是御醫,我也略懂醫術。這是我們家的海棠花開,專門治臉上的傷,無論是多嚴重的傷痕,它都能淡化,還你一個漂亮的容顏。」她將小藥瓶遞給我,「你好好收藏著吧,以後一定用的著。你這麼美的臉,留上一絲傷痕,都是很可惜的。」
我欣然接受了她藥瓶,臉上露出喜悅之情。「謝謝你,惜茹。以後我們在這後宮生存,希望我們可以相扶與共,守望相助。好么?」我握著她的手,滿是真誠的說,這是我第一次這麼真誠的對一個同在後宮的女子說的一句真心話。因為,沈惜茹,她值得我用心去交。
「嗯。」她微微一笑的點了點頭。
經過數日的的調養,我左臉上的紅腫漸漸消退,只是那五個指紋印還是醜陋的盤踞在我的臉上。
趁著小姐正在小憩,我獨自一個人來到御花園中遊逛。因為不想呆在屋子裡,對著芷月那妒恨的眼神,讓自己很是不自在。走著,走著,遠處的涼亭中隱約的兩個人影出現在我的視線里。原來果然是很久沒有來東暖閣的太子和李良娣。我偷偷的走進他們,見他們正在涼亭中纏綿的依偎在一起。我心中頓時升起一把無名火,暗罵太子真是忘情寡義。
「太子,你心中所愛到底是我還是那個夏沾衣啊?」李良娣嬌柔的向太子的懷裡擠了擠,目中的光彩妖媚誘人。
太子停頓了片刻,「任後宮三千佳麗,我心中所愛只有你,李雪兒一人。」太子面不改色的說道,彷彿真的煞有其事,他真的獨愛這李雪兒一人。只是這句熟悉的台詞,雖猶然在耳,所說的對象卻已非同一個女子了。我無奈的搖了搖頭,既是替夏沾衣惋惜,也是替這後宮的中的眾女子惋惜,甚至是替眼前這個盛極一時的李良娣惋惜。
「吱」地一聲,腳下的草枝讓我暴露於人前,我來不及閃躲,只能直直的立於草叢中。
「蘇玉!」太子、李良娣皆驚愕的看向我,然後又轉為疑惑,最後轉為淡然。
我立刻跪下,喊道:「太子、李良娣吉祥!」
太子從李良娣的身側站起,慢慢走近我,目光仔細的在我的左臉上來回的查看。
「你臉上的傷痕是太子妃打的?」太子難以置信的問道,在他的心裡,夏沾衣應該是溫柔淑女,怎麼可能如此心狠手辣的責打我呢?
我抬頭望見李良娣因氣憤而扭曲的臉,心中有一絲暢快。只是,我卻是這樣回答太子的,「回太子話,太子妃性格淑婉,對奴婢們甚好,她怎麼會像其他那些狠心的主子一樣責打我們這些奴婢呢?」
太子理解的點了點頭,又問道,「那是誰打的?竟然敢欺負太子宮的人?」說著,太子竟有些激動。
「不是誰,是奴婢自己摔到的。」以太子的機智,當然一聽這話便能知曉這是我騙他的謊話。但我要的就是這種效果,欲擒故縱。
「怎麼可能是摔的呢?說,到底是誰打的?本太子做主,幫你評理去。敢動我太子宮的人!」說罷,太子更加激動起來。
而我卻裝作欲言又止的樣子,只動了動嘴皮,卻沒有將話說出。
李良娣卻已經按捺不住了,上前嬌媚的和太子說道,「太子,你幹嘛要在意這麼一個宮女呢?臣妾都吃醋了。」李良娣裝作委屈的樣子,和上回來東暖閣大鬧一場的她果真是判若兩人。
此時,一個清秀的宮女卻來到太子身旁。
「稟告太子殿下,皇后請太子、太子妃、李良娣去養壽宮用晚膳。」那宮女用平和的語氣說道,臉上沒有半點表情。看來在皇後宮里干過事的宮女,應該都是如此幹練的吧。後宮真是個可以改變人的地方,或許到這呆久了,人的本性可以完全的扭曲。
「嗯,那走吧。」太子回答道,拉著李良娣便隨同那個宮女走去。可是,倏地,他又回頭對我說道:「蘇玉,你也和我們一道去吧。反正太子妃也要來。」
「是,奴婢遵命。」我點點頭,很奇怪這太子的用意。
我們一行人來到太子宮時,夏沾衣已經到了養壽宮,當她看見太子來到的那一刻,我看到她目光里所放出的那種期待的光彩,那是一個女人對丈夫的愛。同時,王貴妃、二皇子、三皇子等人也都來了。
而我的心在看到顏景的時候,又一次如復活般翻騰起來。難道這也是愛?可是我和他之間真的能有感情么?我們只是一種從屬關係,我是他的奴隸,幫助他達到他的夢想吧。
「雪兒,你進宮也已多日,本宮還從未邀你來宮中同宴,你不會怪本宮吧。」皇后慈眉善目的看著李良娣,溫和的說道。可是這種冠冕堂皇的話也不過只是逢場作戲,沒有任何真實性可言。
「母后,孩兒怎麼會怪母后呢?母后可是臣妾心中的榜樣啊,臣妾時刻都警醒自己要做一個像母后那樣的女人,寬宏大度,與人為善。」李良娣乖巧的說道,如同一個天真的孩子般純潔。「臣妾每日都必來向母后請安,母后應該是知道臣妾的為人的。」她甜甜一笑,煞是讓人憐惜。只是在我眼裡,這個女人偽裝的極假,這種小計倆在高深莫測的皇后的眼裡算什麼。皇后能由太子妃而成為如今的一朝皇后,這背後需要的能力,又怎麼能輕易估量的。
皇後會心的看了眼李良娣,只是微微點了點頭。
而四皇子卻突然開口說道,「誒,前幾日,我聽聞這麼一件憤慨的事,說是李良娣親手毒打了太子妃手下的一位宮女,當時我可真是為李良娣抱不平啊,竟然有人如此誹謗李良娣,真是可氣。」說罷,四皇子再掃了一眼站在一邊的置若罔聞的我,「今日見到李良娣,一看便知道李良娣是個賢惠的嫂子,怎麼可能心狠手辣到毒打一個宮女呢?小嫂子,旁人說你毒打太子妃的宮女這事,不知是否真有其事啊?如果純屬是誹謗誣陷小嫂子你,我馬上就把那人給抓起來,剁了。」他的眼神犀利的直逼李良娣,刺人的目光如毒蛇般纏上李良娣。
此刻,李良娣竟然一時啞語,臉色越發蒼白失色,這樣的慌亂,無疑是肯定了這件事的真實性。
我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原來這四皇子還記得我被這李良娣給了一記耳光的事,還真是要給我報仇的樣子。難得他有心了,此時的李良娣被眾人投去的眼神,看的更加的慌亂了,手邊的酒杯,「咣當」一聲墜地,破裂的杯片灑落一地。
杯子落碎,咣當一聲在偌大的宮殿里顯得格外的響亮。眾人皆是一驚,進而有的臉色轉為嘲諷,有的依舊保持平靜,有的臉色轉為淡然。而皇后的臉色立刻斂去笑容,面色一冷,呵斥道:「作為儲君的側妃,必須更加心存仁善,能夠隱忍,怎麼能出手毒打一個宮女呢?而且還是太子妃的宮女!」皇后著重的強調了太子妃三個字。
旁邊的王貴妃臉色一冷。
只見李良娣花容失色的站了起來,激動的回道:「是那個宮女不懂規矩,臣妾才失手打了她一耳光的。」她竟然說是失手,這真是我今天聽的最好笑的一個笑話了,我輕蔑地一笑。
「閉嘴,還不趕緊坐下。」太子嚴厲的呵斥道,讓眾人又是一驚,想不到平日一向以溫文爾雅自居的太子竟然也激動起來。
李良娣被太子的話嚇的一顫,立刻安靜的坐在了位子上,沉默不語。我的嘴角劃出一個美麗的弧度,可是這一點點的懲罰對於李良娣是絕對不夠的,李雪兒的那一記耳光,我一定會加倍奉還的。
「沾衣,你作為太子宮的女主人,太子宮女眷們的獎懲榮辱都是由你決定的。」皇后眼眸落在了夏沾衣上,用平和的語氣說道,「所以有時能忍是你的德行,可是過於的容忍只會壞了後宮的規矩。」
沾衣點頭應允道,「是,臣妾受教了。」沾衣平靜無波的眼睛再次掃向我,我知道她是理解了皇后的意思了。只是,沾衣這個生性軟弱、心地善良的女子,怎麼可能會去嚴厲懲治李雪兒呢?
「你懂母后的意思就好,以後,作為太子妃,就要拿出太子妃應有的氣勢來,這樣其他的嬪妃才能聽命於你。」皇后依舊喋喋不休的說道,此中真意,只要有心人都可以看出皇后又再含沙射影的諷刺王貴妃了。這一對後宮冤家明爭暗鬥了半生,究竟要什麼時候才會結束呢?仔細想想,其實還是自己傻,後宮的鬥爭只會是不死不休而已。哪裡會有終點呢?
「我也覺得母后說的有理,作為女主人,就應該把那些妖娥子統統打倒,才能把丈夫套牢在自己身邊。」一聽這話調,我就知道說話的一定是三皇子妃韓琦,只有她才會這麼傻,這麼幼稚。這也難怪三皇子這一輩子也從未愛過這個女人,男人往往最討厭的就是這種愛爭風吃醋的女人。而且尤其是帝王家的男人,他們從小就在後宮爭鬥中長大,他們只會希望自己的妻妾能夠和睦共處,韓琦卻獨獨犯了這個致命的錯誤。雖有絕色美貌,窮盡一生也不過是為他人作嫁衣。
皇后聽到韓琦的附和,捏著她的金絲手絹又是開懷一笑。
我看見王貴妃的臉色卻已經有點按耐不住了,憤憤的瞪著韓琦不語。我暗嘆:韓琦啊,韓琦,你真是個蠢女人,你這不是又讓三皇子樹立敵人了么?本來由於皇后不寵愛他的這個小兒子三皇子,王貴妃便從來對三皇子禮待有加,可卻因你又讓王貴妃對三皇子心有敵意。這不是給三皇子添亂么?真不知顏景娶你為妃,究竟是他的福還是禍。
迅速地,這一場家宴在這種詭異的氣氛下結束了。想必這是在場所有的人都希望的結果吧。
「沾衣,你留下來和母后說說話吧。你進宮這麼久,雖每日前來請安,卻還從未和母后深談過呢?」皇后的眼神里有種不容拒絕的意味。
「是,母后。」沾衣乖巧的走至皇後身邊,托著皇后的手慢慢向內堂走去。不時,沾衣一回眸,深深的看向我,示意讓我和她一起前去。似乎只要有我在她身邊,她就會很安心。只是,我終究是會負了她的。畢竟將來必定是要從她的丈夫手裡為三皇子搶走這個皇位的,到時,她的日子又怎麼會好過呢?在這個後宮,一旦失去權利,人活著就沒有了價值,反而,得到了最高的權利,便可在這裡穩如泰山的生存著了。
「沾衣,你進宮也已經快一個月了,母后一直沒有單獨和你道家常。乘著今日,母后希望能夠和你開誠布公的說說如今後宮的形式。」皇后鄭重其事的說道,似乎皇位的爭奪鬥爭已經越演越烈,蓄勢待發。
我站在內堂門口,眼睛如一隻貓一樣犀利的盯著皇后,等待她繼續說下去。
沾衣一臉茫然,或許她如今還不知道宮廷的鬥爭不只是後宮的勾心鬥角,還有更血腥,牽涉政治權利的皇位爭奪。
「沾衣不明白?」皇后著急的反問道,臉上有著一絲失望。「太子雖為東宮之主,一國的儲君,可現在四皇子可是對這皇位蠢蠢欲動啊!雖然表象他只是一個逍遙事外的浪子,但其實他已經暗暗裡養了秘密組織,蓄謀奪取皇位。」
沾衣不可置信的聽到這麼個事實,或許她簡單的想法只是太子為儲君,將來就可以順利登基,宰相的權位可以持續保持。
不過,這麼一個消息也讓我聽的一愣,像四皇子那樣的一個放浪不羈之人,竟然也對這個皇位野心勃勃。權勢始終是最誘惑人的寶物,讓這座宮殿里的每個人都為之不惜一切。
皇后的手重重的搭在沾衣的手背上,心裡萬千感慨的繼續說道:「而且王貴妃從來都是皇上最寵愛的妃子,難免將來皇上不會因為這耳邊風而將皇位交給四皇子啊。」皇后開始變得激動起來,或許皇上從來都沒有愛過她的這個事實是她心裡永遠的傷疤。
「那麼太子的處境是不是很不安全?」沾衣傻傻的問,她真的很奇怪明明他們都是親兄弟,為了皇位至於爭鬥的如此激烈么?
「當然!而且三皇子對於這個皇位也是伺機以待,而且以他在朝中的聲威和為人秉性更加對太子造成危險。」皇后亢奮的說道。
她這樣的話不禁讓我有點可憐三皇子了,同是一母所生的孩子,為什麼皇后要對待他們差別這麼大。太子可以被皇后捧在手心裡疼愛,可以不為皇位傷費心神,只需他的這位皇後母親為他出謀劃策。而顏景卻一直如此孤獨的生活在後宮裡,從小就要學會不擇手段的保護自己,讓自己能夠堅強的活下去,爭取得到更多的注意力。原來顏景和我一樣孤獨,和我一樣有別人看不到的哀傷,我和他如此相似。
「可是三皇子不是母后的親皇兒么?怎麼可能和太子爭奪皇位呢?」沾衣不明白的問道。其實我更加不明白的是三皇子為什麼得不到皇后的母愛。
皇后的眼神頓時蒙上了一層哀傷,眼睛深遠的望向皇後宮的窗外,似乎回憶起了一件悲哀的往事。
皇后沒有說話,眼淚已經奪眶而出。她順勢揮了揮手,說道,「你下去吧,本宮累了。」然後轉身走向床沿,連她的背影里居然都有一種無法說明的哀傷。究竟她是想起了什麼事呢?一定是關於顏景的吧。
當沾衣柔軟的手碰到我的手時,我飛遠的思緒才被突然抽回。
「走吧。」沾衣疲倦的說道,或許對於這種宮廷鬥爭,她已經身心疲憊了。
送她回到太子宮,她便去休息了,最近她依舊如此嗜睡,究竟是怎麼回事呢?我沒有多想,便迅速朝皇子宮奔去,我知道他在那等我。
漆黑的夜將他孤寂的背影顯得如此憂傷,他是不是也很恨他的母親呢?我心疼的看著他的背影,靜靜的朝他走去。
他立刻便發現了我,轉身凝視著我,他的眼裡竟然會有擔憂、不忍心、不捨得。
「你的臉還疼嗎?」他先走近了我,手憐惜的在我的左臉上撫摸著。他的手碰觸在我的左臉上那一刻,卻如同給我附加了一塊寒冰似地,從我的臉上冷到心骨,不寒而慄。
「你恨你的母后么?」我答非所問,只是覺得他讓我很心疼。雖然他一直是冷冷的外表,冷的讓人不敢靠近,可是他心裡的脆弱又有誰能知道。他只有學會把這種脆弱用冰冷的外表包裹起來,像刺蝟一樣把刺豎起來,以保護他自己。只是這樣的他,有多孤獨啊。
他將放在我臉上的手木楞的放下,沉默了良久,他雙眉一蹙,或許是很驚愕於為何我突然會這麼問他吧,又或者這個問題真的很難讓他回答。
我卻猛地抓住他的手,緊緊的握著,將自己手心的熱量傳遞給他。他的眼神由警惕,變為安然,最後變為同病相憐。
「你的心該有多孤獨啊?會不會和蘇玉一樣孤獨呢?」我依舊用低低的聲音問他。
「蘇玉,你怎麼知道我恨那個女人的?」他淡淡的問,眼睛有著憤恨,那種恨里包含著一種嫉妒。他是在嫉妒太子得到了皇后全部的愛吧。皇後為什麼吝嗇的不可把一點點母愛分給她的這個小兒子?
「我從小就恨我的母親,她被宰相侮辱了,竟然還要把我生下來。讓我一個人在這個世上活受罪。我也恨我的父親,他從來不把我看在眼裡,他把全部的父愛都給了沾衣和沾風。」我更加用力的緊緊握住他的手,希望他的心可以像他的手一樣被我捂暖。「我們是一類人,所以我們的心都很孤獨,但是我們不能心灰意冷,我們不能讓自己獨自難過,我們要讓那些傷害我們的人去承受那些痛苦。」
他的手微微一顫,我知道我的話觸動了他。
從黑暗裡突然劃出一個女人歇斯底里的喊聲,「賤人!竟然敢勾引三皇子。看我不撕了你的臉!」她的聲音讓良久緘默的我和顏景一怔,我握著他的手立刻觸電似地收回。
霎時,韓琦已經揮起手掌劈頭蓋臉的向我的臉揮來,當我以為我又將再一次挨上一記耳光時。三皇子已經接住了韓琦揮過來的手臂,反手卻狠狠的甩了她一巴掌。此時,安靜的三皇子宮門前,只剩下這一記耳光啪的一聲。韓琦愣愣的摸著自己被打的臉,不敢相信的看著顏景,怒喊道:「你居然為了這麼一個卑賤的宮女,打我?」
「刁婦!」在我轉身之際,卻聽到顏景厲聲呵斥了這麼一句。他是因為我才打韓琦么?甚至呵斥她是刁婦!韓琦是韓峰之女,他這樣打了她,對他自己的前途不會不利么?他都不管了么?
我沒有再回頭去看他們,我也不想再去管他們,只是任著自己的步子一直往前走。
我終究是來到了這座庭院,站在門外,我這是第一次好好的注意到了高門上掛的匾額。上面居然斗大的寫著念蘇院三個字,字字映入眼帘,刻在心頭。是我平時來這沒有觀察到這個細微處,還是這是新裝上去的匾額呢?
我始終鼓起勇氣走了進去,裡面依舊很安靜,可我為什麼要來這呢?難道我已經習慣把這當做我的避難所了?習慣一旦受傷難過,就到這裡來吸取溫暖?
趙赫很快就從屋子裡出來迎我,或許他這裡向來很少人問津,他知道只有我會在這麼一個時辰來這裡找他。可是,他剛見到我,起初喜悅的心情立即倏地轉為眉頭深鎖,或許是我把自己臉上的哀愁傳遞給了他吧。
「為什麼每次你來到這兒總是這麼憂傷的表情呢?」他很平靜的問我,或許他認為我是不會告訴他原因的。可是眼前的人,總是能讓我很安心,很放心,心無芥蒂。
我沒有說話,只是走上前,默默的撲進了他的懷裡,吸取他給我的熱量。方才顏景已經將我身上的熱源全部吸走,彷彿我的心也已變得和他一樣冷了。所以我只有緊緊的抱住趙赫,讓他身上的耀眼明明的光芒來溫暖我心裡的冰山。趙赫,我這輩子恐怕是要賴著你了。我心裡默默地念著。
「我希望有一天能看見一個開心快樂的你來到念蘇院。」他溫和的說,雙臂卻更加用力的把我抱緊,「這樣的你有種讓我心疼的憔悴。」
「赫王子,謝謝你。」我靜靜的說著,眼角滑過一抹沁涼的液體,不是因為憂傷,而是因為感動。從來沒有人這麼關心過我,從來我都只是個卑賤的奴婢。可是他,趙赫,竟然說他會心疼我,這是我長這麼大以來,所聽的最美麗的一句話了吧。
「我希望你可以叫我赫,而不是赫王子這麼冷冰冰的稱呼。」他現在就像一個渴望別人給他糖果的小孩,眼睛里交錯著一些複雜的情感。「好不好?」他滿是奢望的懇求著。
「赫。」我凝視著他,淡淡的說,這樣的一個人,讓我不忍心拒絕。
他像是得到了糖果似地的孩子,傻傻的笑著,眼裡滿是寵溺的幸福。「玉姬。」他鄭重的說出這兩個字。
「玉姬?」我茫然的看著他,不懂為何他要這麼稱呼我。
他狡黠一笑,談笑風生似地說,「這是我們趙國稱謂女子的方式。」但我看到他的嘴角卻勾起了一抹詭異的笑容。
我點了點頭,並沒有太放在心上,直到後來很久以後,我才知道原來在趙國,只有丈夫稱謂自己的妻子才會如此。
「玉姬,可以告訴我為什麼你這麼憂傷么?」他憐惜的看著我,我看見他明亮的眼睛里映著的這個女子,臉上有種不易察覺的憂傷。
「我……」他滿臉的真誠讓我很想告訴他我的全部,只是不能,畢竟有太多都關聯著顏景,我不能害了顏景。「我是個身份卑微的婢女,我的母親也是這樣的卑賤,所以我恨她。我的父親他嫌棄我的母親,他不要我這個女兒,我也恨他。所以從小我的心裡一直很孤獨,我的心裡一直很抗拒外人。」我簡簡單單的講述了自己的身世,這些我只告訴過顏景。
「玉姬。」他一時啞語,或許是我的哀傷也觸及了他心底最大的痛楚。
「赫,你的母親是怎麼被人陷害致死的么?」我看見他眼角的哀怨,我追問道。我曾經就懷疑過趙蘇氏夫人絕對不是病逝這麼簡單?趙蘇氏夫人有這麼乖巧的兒子,這可是她全部的希望,她怎麼捨得輕易死掉呢?這其中一定有不為人知的事情。
他木然的低下頭,輕輕的說道,不知這話究竟是要和我說,還是他在對自己說,「我的母親是為我而死的。其實我真的不是故意,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麼就會撞到趙李氏夫人的肚子的,然後她就流產了,我害死了我的小弟弟。」他像極了一個犯了錯誤的小孩,半蹲下身子。
「我的母妃為了我不被父皇責怪,把所有的罪責都承擔了,只為讓我活著,最後父皇竟然就賜給了母妃一杯鳩酒。」他的眼裡滿是內疚和自責,我看見了一個極度悲傷的小孩,他在自己的角落裡孤單的懺悔。可是他和顏景不同,顏景會用冰冷的武器對準別人來保護自己,而他只能這樣默默的自己承受著痛苦。
「赫,其實我還是很羨慕你的,至少你的母親願意為你而死,而我的母親是為了爬上更高的位置,才把我帶到這個人世間來受苦的。你比我更幸福!」為了安慰他,我加大聲喉的說道,只為把他從痛苦的回憶中拉拽出去。
「我永遠忘不了母妃死前那絕望的眼神,她要我為她好好的活著,因為我是她的全部希望,她要為將來做上趙國的王,為她報仇。」他極近悲痛額說道,他的心原來也是這麼脆弱。報仇?料想數年前的這件事必定還有隱情,宮廷的鬥爭絕對不會這麼簡單。倘若將來有機會,我必定會幫助趙赫查明這件事,幫助他走出這些自責中。可是連自己的未來都難以預料,還去幫助一個旁人,這種想法也似乎有點可笑之極。
如今,我只能默默地站在他身邊,緊緊的握著他的手,予以慰藉。趙赫,我真的很想能夠幫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