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滕崎詩織
「你,可以鬆手嗎?」看是輕柔如水的疑問語氣,卻又隱含一種堅不可移的肯定語氣。
手指肌膚上傳來吸附的感覺,讓白河愁知道滕崎詩織的呼吸正因自己的舉動而生出不暢。
目光與她燦若星辰的雙眸撞擊在一起,眸光直透自己的雙目,白河愁不敢再對視下去,泛起難言的感覺,不知不覺中鬆開了緊緊羈絆的雙手,退開尺許。
「原來你就是那天欺負夜姐姐的人嗎?」修美猶如彎月的雙眉微微皺起。
白河愁臉上出現少有的尷尬神情,眼前這少女論年齡頂多不過與自己相仿,甚至還要稍遜,說話更是溫柔無比,連剛才的極端情況仍沒有絲毫動怒。只這一句提到夜明珠,才讓人感覺到她原來也是會生氣的。
那種難言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對方年齡雖小,又是女性,且白河愁通過剛才的接觸,脈氣極弱,幾可斷定她如非生具其他異能,實比普通人無二。這個看來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女溫柔可親,生平所遇人中如論音質之悅耳動聽,更要推此女。實則她舉手投足間無不顯出與其年齡不符的修養,內斂的先天高貴與自幼的後天修養混然天成,自有一股凜然不可犯的氣質。但不知為什麼,只剛才的峨眉輕皺,語氣中微露的失望之色,立讓白河愁生出如果就這親被眼前美女看輕,將是一件多麼令人痛心疾,絕對不可原諒之事。
那絕非是對眼前這美女抱有什麼非份之想,純是一種被人激起了深藏在骨子裡的傲氣。
白河愁違心的替自己辯解道:「我哪有欺負她啊?」
然後大著膽子賭了一把道:「以她的家世和性格,再加上手上那條鞭子,在這世上只有她欺負人的,哪有人欺負敢她的呢?」
滕崎詩織凝視白河愁,白河愁這次不敢避開她的目光,坦然與她對視。那日的確是夜明珠無事生非,自己不過是自衛還擊,順便對夜家的小小回報。
滕崎詩織收回目光,垂低聲道:「嗯,夜姐姐的脾氣的確是暴燥了一點,其實她這人心地還是蠻好的。如果有得罪你的地方,還請你原諒。」
白河愁一怔,萬沒有想到滕崎詩織竟會如此說,忍不住衝口而出道:「哈,我從來沒見過脾氣好過妳的人,被我這不之客闖了進來,竟然還能,嘿嘿,還能和我說這麼多話,一點都不害怕。」
滕崎詩織抬頭,如水眼波掃過白河愁。
「詩織自幼無才,不能如男兒般縱橫沙場,只自幼隨師學習茶道及插花,唯一敢稱略有心得者只有如此而已。」
見白河愁露出不解之色,滕崎詩織莞爾一笑道:「此兩者詩織自幼從師,烹茶插花,平心抑氣,不可強求,靈智方生,才能水到渠成。此理,詩織亦是失敗了無數次才明白的哩。剛才第一眼見到你的時候,開始亦嚇了一跳,下意識的向你問。出口后立即感到自己這樣的問話,應該是根本得不到真實答案的。所以當我聽到你自報姓名時,我忽然間知道你只是無意中闖進這裡,其實對我沒有一點惡意。」
白河愁啞然,眼前這女子美麗動人還在其次,對細微之處的把握及反應更是驚人。
面對滕崎詩織足以傾城的一笑,白河愁雖是次被人完全看穿心思,卻偏偏生不出半點惡寒之感,只能頹然的道:「真是被你打敗了。」
滕崎詩織笑而不語,,雖是在只有少許月光穿過開了一縫窗扉透入房內的黑暗中,以白河愁的目力可清晰看到出現在她嘴角的優美弧形,不知道這次她是否又看穿了白河愁這句難分真假的話?
忽然從窗外自己逃來的那個方向傳來嘈雜人聲,白河愁臉上不禁微微變色道:「他們找來了。」
面對滕崎詩織詢問的目光,白河愁遲疑了一下,苦笑道:「我是來刺殺你身邊那位鐵板臉的。」
黑暗中隱約見到滕崎詩織不知為何突然將垂在腰間的雙手舉至鼻間,好一會兒才道:「原來你是刺客。」
白河愁道:「你如果要大呼救命,我不會阻止你,不過那樣,我只有用劍架在你的脖子上才有命走出這裡,那絕非我所希望。」
滕崎詩織還沒有回答,白河愁已經察覺到有為數不少的人正在向這裡靠近,也不知道這裡面有沒有宮本寶藏,忙潛心動氣,極力掩飾自己的心跳和體溫。
「滕崎小姐,剛才山莊中來了刺客,我們奉宮本大人之命四處搜尋,不知他有沒有驚擾到妳?」
滕崎詩織不由望了一眼近在咫尺的白河愁,然後轉面向門扉方向。
白河愁呼吸沉重了一點,不知道她會怎麼回答呢?
如果答案是對自己不利的,又應該怎麼辦?兩個念頭在心中交叉閃過,先自然是如先前所說立即將劍架在她脖子上,然後借挾持人質之利大搖大擺的走出山莊,只是如此一來,不但自己將引人注目,勢必激起幽冥宗對此事追查到底,後患無窮;而且與眼前這紅少女相處時間雖然如此之短,但如果就這樣輕易的破壞剛才那種奇妙的關係,會罕有的覺得惋惜。次之就是她一說出自己就在房內,自己立即借她故布疑局,引開門外諸人的注意力,全力突圍。只要能保命逃出這裡,這少女又安然無恙,宮本寶藏又有那什麼狗屁不通的武士尊嚴,說不定會將今日自己暗算他的事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來個悶聲大財,而將怒氣泄在明日與真正的沙龍巴斯身上。
「多謝關心,不過我已經躺下了。」滕崎詩織平靜的道。
白河愁一震,大力的呼吸了一下,她竟肯替自己隱瞞!
「啊,滕崎小姐妳沒事就好,那我們繼續搜查其他對方吧。」腳步聲行遠,似乎搜查的弟子已經走遠。
白河愁微鬆一口氣,正想對黑暗中那雙黑白分明的美眸露出感激之情,忽然門外一個沉實的聲音如驚雷般在房間內兩人耳邊響起。
「房內的人,既然夠膽前來刺殺我,為何卻無膽到要挾持一名手無寸鐵的弱女?」
白河愁面現驚容,只因聽出這聲音正是他此行目標宮本寶藏的嗓音。
滕崎詩織亦是面色微變,沒想到瞞過了幽冥宗的弟子,仍是沒能瞞過這被其父許為麾下第一強兵的宗師級用刀高手。
但一個是自幼修習養氣之道,極能控制自己情緒的人,另一個亦是隨武道修習,心志越堅定之人。兩人瞬間就從震驚中清醒過來,開始應付當前的危機。
「我故意等到他們離開才現身,就是給你一個機會,如果閣下有心殺我,便請現身,我站在這裡十招內只躲不還擊。但如果閣下敢傷害小姐一根頭,宮本寶藏縱然粉身碎骨亦會將你斬於刀下,絕不食言。」
最後四字,宮本寶藏說得斬釘截鐵,再配合他曾在白河愁面前施展過的刀法,原本具有極強的威懾力。只是白河愁天生不吃這一套,不過亦再也無法沉默下去,既然已經被對方現,再怎麼掩藏行跡都是無用的。
「喂,你不要進來啊,你敢進來半步,我立即一劍斬下這臭小妞的頭,然後自斷經脈。」白河愁一面大聲的反過來威脅門外的宮本寶藏,一面也不管滕崎詩織能不看到他的愁眉苦臉,十分努力的擠眉弄眼。
門外忽然寂然無聲,隔著門扉任白河愁再怎麼努力亦感覺不到宮本寶藏的存在,似乎門外已經空無一人。
白河愁大駭,腦中精神爆,精神高度集中起來,立即感覺到一股巨力出現在門扉處。
轟!門扉轟然倒塌,月光迅驅散房內的黑暗,映出地上滕崎詩織移向白河愁的窈窕身影。
「快抓住我。」低得幾乎連白河愁都聽不見的聲音快響起。
白河愁來不及多想,幻魔劍出鞘。
手剛握上幻魔劍時,窗欞盡碎,宮本寶藏的身軀充塞整個小窗,隔斷映來月光,房內剎那間陷入徹底的黑暗,伸手不見五指,。
死寂般的黑暗中,無匹刀氣隔空斬來,令人根根汗毛為之豎起。
宮本寶藏竟以刀氣破門吸引白河愁注意力,然後高移動至窗戶至,始以雷霆萬鈞動突襲,這一刀盡顯其全部實力,毫無保留之下讓人如墜冰窟,血液都為之凍結。如果說暗算宮本寶藏時,對方的居合之刀還未盡施,只以守勢待己露出破綻,然後一刀摧敵;那麼現在的這一刀則是在攻,聚集全心全力的在攻。
白河愁連頭皮麻的時間都沒有,立即做出平生最大的賭注,手握實劍柄,到底是自己的劍快些,還是宮本寶藏的刀快些呢?
刀鋒在白河愁頭上三尺處硬生生的停滯,凌厲的刀氣與白河愁的護體之氣一撞,白河愁悶哼一聲,眼神篤定的望向宮本寶藏,卻是一副吃定了對方的表情,只因劍比刀快了三分的架在了滕崎詩織的頸上。
「放開她!」宮本寶藏移開一步,月之清光從破碎的窗戶中心情的撒入,直接被照之處纖毫畢現,將白河愁的一舉一動暴露在光明之下。
白河愁眼也不眨的道:「你猜我會不會聽你的呢?」
說著有意無意間一睨滕崎詩織,鼻間隱隱嗅到一股若有若無的女兒體香,不由精神一振,暗道有她配合,自己今夜必能活著從這裡出去。不過仍是沒有明白她為何如此幫自己?
「你放開她,我放你走。只要不再犯我手,今夜之事就此作罷,絕不追究。」宮本寶藏沉聲道。
白河愁心道,如果真能這樣倒也不錯。
滕崎詩織仙樂般的聲音在白河愁耳畔響起:「宮本大哥從來說一不二,你盡可放心。」
衣角處傳來扯拽感,白河愁心中一動道:「好,一言為定。」
說完一手拉起滕崎詩織向破門處走去,宮本寶藏怒道:「既然答應為何還不放人?」
白河愁回笑道:「我做人的原則就是拚命佔便宜,寧死不吃虧。還沒脫離險境,為何要放人?」
不經意間卻現主動被自己挾為人質的滕崎詩織卻反而是三人中最悠閑的,半邊面龐在月光下生出一層淡淡光暈,美麗安詳猶如仙子容顏,略帶憧憬的眸光射向門外,似半點沒將房內劍拔弩張的緊張局勢放在心上。
白河愁忽然生出怪異的感覺,明明看來是自己挾持了滕崎詩織,佔盡上風,但又隱隱感到不全是那麼回事。自己越是不想吃虧,越似正在被人利用,這種感觀全因剛才看到滕崎詩織的神態所致。
三人中佔盡下風的還是宮本寶藏,月色下臉色鐵青,心中雖是憂心如焚,表面倒還沉得住氣。眼前這名刺客一點沒有武士應有的尊嚴和風範,雖自稱就是沙龍巴斯,卻讓人一百個不相信。但偏偏又將小姐挾持在手,令自己投鼠忌器,不敢輕舉妄動。
「現在幽冥宗的弟子正在全庄搜索刺客,想活著出庄就跟我來。」宮本寶藏強抑怒氣收劍回鞘。
白河愁大喜,一面仍將幻魔劍虛不著力的放在滕崎詩織頸上,一面學著宮本寶藏的語氣虛張聲勢的道:「現在你家小姐在我手中,想她沒事就送我出去。」
宮本寶藏冷哼一聲,大袖飄飄,似足不沾塵般轉身行去。
白河愁不敢怠慢,連忙帶著滕崎詩織緊跟在後。
有宮本寶藏帶路自是大不一樣,在他的帶領下,有意識的避開幽冥宗弟了正在搜索的區域,平平安安的出庄。
「現在你可以放開小姐了吧?」
白河愁眼珠一轉,乾咳道:「還要煩你在此稍候,如果我現在放開她,你翻臉不認人,我豈不是自討苦吃?」
宮本寶藏氣結道:「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以武士的尊嚴誓,只要你放開小姐,我絕不動你一根手指。閣下功力雖不及我,但所用武技卻是我生平從未見過的,異日大成,必可與天下高手爭一日之長短,又何苦冒充他人,做些鬼祟之事?」
白河愁笑嘻嘻的道:「我確實就是明日將要與你比武之人,今夜不過是一時手癢特來探望宮本兄,讓兄誤會,明日兄斷斷不可對小弟留情。不過現在嘛,你家小姐在我手上,這個遊戲的規則卻是由我來訂,由不得你。你現在就站在這裡不動,倒數三百,不,五百下然後跟來,我同樣以我娘在天之靈誓,我絕不會讓滕崎小姐掉一根頭。」
白河愁這番話倒是出自內心,今夜如果沒有滕崎詩織如此配合,自己休想能順利脫身,因此就算現在宮本寶藏不顧一切的出手,他亦會放開滕崎詩織,寬闊的街道動手,脫身的可能性與在山莊內自是不可同日而語。
宮本寶藏惡狠狠的看著白河愁,那眼神就像同時向白河愁刺出兩把大般若長光般凌厲。
白河愁微感心驚,但仍是毫不退讓的與他對峙。
白河愁清晰的聽到自己的心臟跳動了近三百下,宮本寶藏忽然吁出一口長氣,凌厲眼神轉淡,抬頭望天道:「算你贏了。」
「五百。」
「四百九十九。」
「四百九十八。」
白河愁聽到宮本寶藏開始倒數,終於放下心來,拉著滕崎詩織面向宮本寶藏,並不轉身的倒退向街角。
兩人停下來時,已經離宮本寶藏的所在起碼隔了兩條街巷,深夜之故,大街上寂寥無人。
白河愁鬆開滕崎詩織,幻魔劍歸鞘道:「戲終於演完了,多謝你救我。不過,我不明白這樣做對你有什麼好處。」
「看,那顆星好明亮。」滕崎詩織興奮的指著無垠夜空道。
白河愁順著她手指處,果然有一顆星辰在天邊正出璀燦的光芒,不由傻眼道:「妳,妳該不會……」
滕崎詩織臉龐上出現令人神迷的慵懶表情,點頭道:「如果時時刻刻都能像現在一樣,詩織就非常開心了。」
見白河愁露出不解之色,滕崎詩織微笑道:「其實我很是羨慕你的。」
「羨慕我?」
「嗯,詩織很想像你一樣,可以自由的行走無礙,不用顧忌別人眼光。那樣就可以去遼闊的大草原,極北的冰天雪地,江南的小橋流水,詩織有很多地方沒去過的。」
白河愁看著滕崎詩織一臉悠然神往的樣兒,開始明白過來。
滕崎詩織見到白河愁的神情,忍禁不止的道:「不過我故意被你挾持出來可不是為了出來看星星。」
白河愁一愣,狐疑的道:「那是為了什麼?」
滕崎詩織負起雙手,微斜著頭道:「為了讓你欠我一個人情!」
白河愁頓時頭大如斗,苦笑道:「我的確欠下你一個不得不還的人情,你要我做什麼?說吧。」
滕崎詩織黠笑道:「我現在就想看到你的真實樣子,可以讓我看看你的樣子嗎?」
白河愁如釋重負,作勢欲揭,口中道:「原來是這種小事,哈,害我白擔心一場。」
手剛伸至臉邊,白河愁不禁停住,她要自己做的就是這件事?
果然滕崎詩織道:「這可不能算作你要還的人情,如果我連你的樣子都不知道,以後又怎麼讓你還人情呢?」
白河愁哭笑不得,終於還是揭開面紗,露出廬山真面目道:「算我欠你的,到底你要我做什麼,快說吧,我白河愁最討厭別人欠我的債,但也不喜歡欠別人的債。」
滕崎詩織微微走近一步,仔細端詳了一下白河愁,忽然垂下頭去:「原來,原來……你欠我的人情,我遲早會收回來,但不是現在。等我需要你的時候,你會不會幫我?」
白河愁一怔道:「只要不會損及星月門,妳要我幫忙,我絕不推辭。」
滕崎詩織待自己平靜下來,調勻呼吸道:「不會損害到別人的,但是說不定會給你帶來意想不到麻煩,你到時還會幫我嗎?」
白河愁雙眸放芒,語氣出乎意料的平靜:「我對不想遵守的諾言從不放在心上,但妳絕對不屬於那個範疇,我欠你一個人情,就算付出性命亦會還給妳。」
滕崎詩織抬起頭,忽然作了一個驚人的動作,將自己的一根頭生生扯斷,然後在遞向白河愁。
白河愁訝道:「妳,妳這是什麼意思?」
滕崎詩織睜大雙眼,再次狡黠的笑道:「你不是向宮本大哥過誓言,絕不會讓我掉下一根頭的嗎?」
「妳……妳,妳!」
滕崎詩織陰謀得逞,一揚頭,秀飄揚道:「你千萬要保存好這根頭,等我找你幫忙時再收回,不然我就告訴宮本大哥,其實你有弄斷我一根頭的。嘻嘻,鐵板臉,我第一次聽到有人這樣說宮本大哥,不過很帖切哦。」
白河愁右手拇食兩指緊緊捏住那根紅,眼內充盈著足以傾城傾國的黠笑,再也說不出話來。
滕崎家有女如此,夫復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