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不要離開我
第四十五章不要離開我
「嗯。」他像是倦了,眉目中滿是疲乏,「韓子川喜歡女人,他喜歡你。。」
我沉默之後,神經繃緊,幾乎暴走。
這會兒氣氛更詭異了。
我倏地起身……
「那個柴火沒劈,我忙去了。」
他拉住我的手,輕聲說:「不用。」
「啊……衣袍,昨夜的袍子還浸在水裡沒洗的,我拿去溪那邊。」
「我何時讓你洗過衣裳。」他仰頭望我,手還若有似無地滑過我的指間,愛撫似的輕蹭著。
是啊,我理虧。
他生病的這段時間,說是我照顧他,其實那些事兒還都是他在做,他的葯……也大半進了我的肚子。
一時間,我真是備受良心譴責。
「我我我我……你該吃藥了,我去看葯煎好了沒。」我漲得脖子粗紅,手腳都不知該往哪兒擺,他卻探手摸上了我的袍子,趴在案上的臉龐,眉斜飛滿是醉醺醺的紅暈,徐徐撐起了身子,然後,用力一扯……
我詫異,下一刻就被他按在了地上,厚實帶著酒味的身體壓住了我,被他握住撐在頭頂處的雙手也隱隱生疼。
「老天告訴了我,這一世我能遇上值得讓我相攜一生的人。為此我深信不疑。」他慢慢靠近了我,探手撫上我的臉頰,凝著視線,眼角下痣仿若欲滴的紅淚:「我已確認了眼神,你明明是愛我的,只是你不知而已。」
他欲哭,卻一字一句地說,我不怪你,真的。
這一刻他擁緊了我,滾燙的氣息拂過我的頸項,我心快要停止了跳動,霎時間心慌意亂,眼神柔軟了。他卻在我的耳旁低聲輕喚著另一個人的名字,輕輕的三個字,像是一瓢冷水潑了下來,足以把我驚得手腳冰涼。
「你認錯人了。」我用力地推開他。他身子歪斜手撐著地,忙轉身拿袖子捂住嘴咳嗽了起來,似是很痛苦,笑得有些無奈。
「……華公子,你沒事吧?」我有些不忍,湊過去看。
他卻突然捉緊了我的手,用力拉向自己。他醉得很厲害以至連人都分不清了,他的頭枕在我的肩上,青絲冰涼滑入我的頸窩。他溫軟的身子將我摟得這麼緊,一字一句地說:「不要再離開我。」
相擁的姿勢傳來怦怦的心跳聲,只是,不知是他的還是我的……
兩人的鼻息間滿是酒的芬芳。
我的心沒了欣喜,已經慢慢恢復到了平靜。
他一飲酒就一定會醉得滿嘴胡話了,上次喝醉了還追著鸚鵡喊勺兒,說要給他洗澡,可這一次我真真切切聽到了他喚的是誰的名字……
他已經閉上了眼,側躺著睡在了我膝頭,抓著我的手指執向他的胸,雪白的雲錦長袍下隱隱透出貼身裡衣的青色,他垂眸,眼裡波光溫柔睫毛很長遮住了所有情愫。
我望著他,眼神溫柔了起來。
他把我當成了那個人了么。
這個傻瓜真是用情極深,卻又讓人連恨都恨不起來。
窗外狂風一陣,竹林咽嗚咽,仿若是誰在哭泣……
我偷偷望著他蹙著眉,分外凄傷的睡容,心裡一上一下的,萬分的不安與內疚。
這個人,理應得到自己所愛。
在為數不多的日子裡,我會傾其一切,待他更好些。
我在竹榻上躺了一會兒后才察覺到枕頭上濕了一大片,手往臉上一探,眼角隱約還有淚,我微抬頭便覺得頭痛欲裂。
這幾日身子很怪,胸腔里總是有股內力凝聚,暖和和的消散不去……有些嗜困,可醒后卻覺得渾身氣爽,仿若記憶好了不少。
芳華每次都笑著說,是他的葯起了作用。
胡扯……
他那葯治不好自己,反倒能醫我了?
那一天醉酒發生的事,我們誰也沒提。似乎悲傷的芳華只在他耍酒瘋的時候才會出現,平日里便恢復成了儒雅清高的美男子,別看他什麼都神仙似的無欲無求,可單有一點是不好的……就是他喝葯的時候還非得灌你一些,美名其曰:有苦同享。
呸,德行!
想起前段時間,我戲說芳華沒學問,日子過得閑卻從未見他看什麼書卷,他卻不搭理我,無聊的時候還真拿起一本醫書,慢慢地翻了起來。
明明是他在看書……
可我卻發現,我竟能將那一頁的內容倒背如流。
我很驚訝,他卻習以為常,說我以前就有這個好本事,見怪不怪的。
他像是什麼事情都懂。
只是,有一件事,我沒告訴他。
每天夜裡只要我閉上眼,就覺得似乎有人在蹲在我床沿,在我旁邊請說念著什麼……腦子浮現了一個個字言片段,零碎,卻又像是能拼湊成句,仿若是一段心法口訣。
而第二天醒后,從床上爬起來便覺得渾身都是勁兒。但偶爾也是會有些頭疼,卻在我搶了芳華那碗要喝后就覺得渾身舒暢,啥彆扭毛病也沒了。
嘿……
可見那葯有多麼神奇吶!
只是我就很納悶這麼神的的葯都治不好芳華,難道他身子真的弱到無人可醫了么。
可是看著又不像啊,雖然他還是偶爾咳嗽,走得遲緩,離不開躺椅總是想休息,但看起來精神還是不錯的。有時候我要去攙扶他去散小步,他反倒還很鄙視我,那小白眼翻得銷魂。
日子也就這麼湊合著過了,皇上的人馬一直沒尋到這兒來。想起以前承諾芳華說他病不好我便不走,如今似乎照顧他已成習慣了。
其實也說不上皇宮和這兒哪處更好些……只是偶爾會想起皇上。不知道我失蹤了這麼久他會不會著急,會不會想著要找我。
廊上有些冷。
我的手撐在竹榻上,緩慢地起了身,這會兒胸口處不知何時多了件袍子,披蓋在我身上的這分明是男人的單衣,布料摸上去柔軟還有溫度。低頭聞了聞,果然嗅到了衣袍上有著很獨特的味道,只屬於芳華的氣味。
我嘴角緩緩勾著,露出了一個笑容,然後伸了個大大的懶腰,這會兒才睡醒,也不知道做些什麼才好。
發了會兒呆,突然腦子裡浮現了做夢時聽到的口訣,狐疑地蹙起了眉頭,默念了一下,屈指一彈,居然將檐角一串竹片做的風鈴的絲線擊斷,聽得敲擊脆聲,風鈴墜地,散成一片。
廊檐一盞孤燈在風中晃蕩。
我嚇住了,好奇地盯著手指瞧了半晌,咧嘴笑了。
一時間也沒來得及去細想這武功是怎麼來的,只覺得一時間亢奮過度而引發了身理的某些需求,忙夾緊褲襠,進屋掏了草紙,超茅廁裡頭奔去。
踢門,進廁,轉身,蹲下,一系列動作如行雲流水酣暢完成。
揉揉了肚子,哼哼了半晌。我起又舒展,只覺得暢快啊,渾身打了個戰慄,卻覺得一股鑽進耳朵里的聲音由模糊變清晰,而且越來越多了起來,有人說話的聲音,蟬聲,還有熱鬧的夜市聲。
我眼四處望了望,忽然聲音消失了。
夜正黑,茅房裡黑漆漆的,倒是屋外頭月光暗淡無光,可隨時這樣仍覺得視野一片開闊,聽力也好了很多。
怪事了……
我仍舊是蹲在茅廁裡頭,一閉上眼,聚精會神了一會兒功夫,嘿!神了,居然能聽出這宅外方圓幾百里路的小池裡調情的兩蛤蟆,還是一公一母。
莫非我屬於愚鈍型,在失憶前練了許多功夫不見成效,而如今又大器晚成,剛好被我撿了個便宜,一夜之間開竅了,我蹲在茅坑處,竊喜之。
突然啪噠一個聲音響
引起了我的注意,似乎是樹杈掉落的聲音,隱隱還有人在爬牆……
我目光炯炯,一下子來了精神。
難道這方圓幾百里有人遇賊或者是有人漢子爬牆偷情?!可是這聲音,怎麼就這麼近啊,就像近在咫尺?!
「哎呀,你撐著點。」
「啰嗦,叫你讓輕功賊好的老六過來你偏不肯,快些上去,我支撐不住了。」
我一激靈,聽了半晌原來是有人在爬我這個宅子啊。太興奮了,我在在這兒呆了許多日子了,除了芳華還真沒能看到別人的一根汗毛,更別說人影了,分外想念那生人味兒。
我忍了半晌,還是決心不要嚇到這些小賊了,畢竟翻山越嶺來這荒郊僻野找到這麼一個宅子爬也不容易。
……切不能嚇壞了他們。
在茅坑裡悶頭呆著,俺懷著喜悅焦慮不安與迫切期盼的心情等待著。
屋外頭動靜著實不小啊,伴隨著蟲鳴還有些人聲。
「笨死了。」
「老子只會下毒,哪管這麼多。哎呀……」
「怎……怎麼了?」
「我下下……不來了。」
我終於忍不住了,興沖沖低頭邊系褲腰帶跑出去看,才一溜到庭院里還沒站定,就看到有個黑影正翻著宅子的圍牆,正處在上又上不去下又下不來極為境界的位置,嘆為觀止嘆為觀止。
正準備好心勸他下來喝杯茶。
突然靜悄悄的庭院里傳來砰地一聲響。
一間房門被人從裡頭推開了。
芳華從屋裡走了出來,看著我衣衫不整衣褲半褪不褪的樣子,他身子陡然一抖,一臉被耍流氓的表情。
「那那……有人……」我指了指,右手又拽了下滑的料子。
他揚眉,聞言看。
漆黑黑一片,牆上早就沒了人。
我很窘迫,只好又拎著褲腰左顧右盼的跑了回去。真丟臉啊真丟臉,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其實,我真的很想看看小偷長甚麼樣子……
以前在皇宮裡我就極喜歡湊熱鬧,卻也沒能看到小偷只偶爾看到兩個小太監斗蛐蛐兒。宮裡沒有嬪妃,連鉤心鬥角所要需的智慧也沒處發揮,失策啊,好不容易有樂子了,居然被他們跑了。
我垂頭喪氣的回了屋,合門,倒在榻上,想了想……踢了鞋子,一溜縮進了被褥里。
窗戶沒關,風有些涼,燭火撲閃了一下,滅了。
我側身卧在榻上不生不息地盯著自己的手,卻翻來覆去無心入眠,熬了大半夜終於渾渾噩噩的睡著了。
然後便做了一個夢,夢見有無數個漂亮的小公子圍著我,有的給我梳理頭髮,有的服侍我穿衣裳。我住在一個很寬敞的宅子里,和煦的陽光照在一把古琴上,弦上隱隱泛著光澤。室內的牆角處還掛著一張畫像,畫上的人物長得簡直和芳華一模一樣。不知誰在外頭喚了一聲皇上來了,我便隱隱看到那些小公子們慌亂成一團的人,我腦子裡響著他們清亮的聲音與熟悉的話語可唯獨看不清他們的臉……
我猛然驚醒,睜開了眼,原來天已大亮。
小蹙眉頭,掀開被子坐了起來,拿手錘了一下愈發疼痛的腦子,看著空蕩蕩的屋子然後發了會兒呆。
會飛的符紙鶴,
失蹤的鸚鵡,絹布上的字跡,離奇的內功,腦海里浮現的莫名奇妙的夢境……
真是山雨欲來……
只怕又是一個多事之秋。
我緩了口氣,徐徐下了榻去屋外打來水,簡略的洗漱了一番,收拾妥當了。
慢悠悠的走到廊上,左拐右拐之後便在一間房前站定,挽著袖,撩起了袍子踹一腳,門開了。
芳華卧在床上,遮遮掩掩的有些心慌。
「喝葯了沒?」我用慣用語句問候他。
他拿著一冊書,乜斜著眼,漫不經心地說:「沒。」
……
「你還真等我伺候來著,好的大面子。」我佯裝怒氣。
他笑了,擱了書冊,身子往榻裡邊坐了坐。
我轉身走到牆角的小火爐旁,只見上頭放著藥罐,藥味已經很濃了,火不太大,似乎不是熬藥而只是在保溫。
「我真不知該怎麼說你了……換做是他人,我才不管喝沒喝葯,反正身子是自個兒的。」我氣急又無奈著,只能沒什麼威懾性地橫他一眼。
他眼一彎,笑了。只是臉色蒼白顯得笑容很虛弱。
看到他這副樣子,我又很正常的心軟了,聲音頓時輕了不少,「每次說你,你都拿笑來糊弄我,你不喝葯身子又怎麼能好,這會兒是一天比一天虛弱了。」
「換做是他人你也不管服侍他喝葯,若病的是子川,你也不管葯么?」
「那自然。」他有那麼多宮女奴才,也輪不到我管。
他專註地望著我,靠在軟榻上很虛弱的笑了,屬於很滿足的那種。見我生疑,他又補一句:「若是我,我一定會伺候他。」
他在和我較勁比什麼呢比?
我怕燙,拿帕子端了藥罐擱在桌上,倒了一些汁盛出來。他不接,只掀著眼皮望我。
那意思我明白,老規矩……讓我試藥。
嘿!
他真當自己是稀有物種了。
我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撩起袍子大大咧咧地坐在他身旁,在他熱切的注視下,雙手端起碗低頭吮了一口,「不燙,你趁早喝。」
「你再多喝一口。」
我忍了白他一眼的衝動,「你若喝不完,下次別弄這麼多。」
他接了,雙手捧著,很乖的在喝,睫毛有些顫。
他骨節在陽光的照耀下彷彿透明,脖頸纖細白皙,是那種沒有血色的蒼白,熬了這麼多次的葯,他身子不見好反倒是愈發的衰老了,以前青絲如瀑,才幾日功夫髮鬢處隱隱有了一兩縷銀色。
我呆了呆,聲音放輕了問:「身子近日感覺好些了么?」
他像是有些對不住我似的,不好意思的笑了,「這葯……喝了也不見好。」
是么……
這葯我喝了,倒是覺得神清氣爽,身子結實了不少。
這個神仙似的人居然被外頭傳聞是醫人的聖才。
還真是沒法看出來……
想著以前他說我需要調補,而我卻一而再再而三的倒掉了所有的葯。
後來……
他也就不送了。再後來反倒是他的身子愈發的不行了,然後輪到我喂他葯了。
突然,腦子裡電光火石般,渾身止不住打了個機靈,我想到了一直盤旋在腦海里卻又不敢承認的事兒。我怔怔的望著那個捧著葯,垂頭蹙眉,仿若喝耗子葯一般的男人。
……真是別樣滋味在心頭。
「別喝了。」我啞著嗓子厲聲止住了他。
他獃獃的望著我。
我聳著肩,垂頭氣餒地坐在床沿,聲音悶聲悶氣,「我脾氣向來倔你也是知道的,以前在宮裡有聽過你的傳聞所以多少有些顧忌。所以當初你給的葯,我是不太敢嘗,可現在不一樣了,你若煎了什麼葯想要給我儘管拿來好了,犯不著委屈自己喝。」
他手顫了一下,猛地嗆住了。
我忙找著揣在自己身上的帕子,他卻揮手制止著,低頭拿袖子捂嘴,身子顫抖著抑制不住地咳嗽起來,袖袍下滑隱隱可見青衣下……
我卻突然神情一變,握著他的手,板著臉說:「你這手是怎麼了。」
他卻想縮。
我強行按住他竟用了些真氣,他眉蹙著沒能動彈掉,我眯眼把他袖子一撩,露出那瑩潤如玉的臂……
他神色慌張的想遮掩,卻已經遲了,原本該如霜雪般的肌膚上卻像用刀子割去了不少的肉,布滿了猙獰的疤痕,交錯得很是嚇人,有一塊如銅錢般大小的傷處隱約還露出了裡面白花的骨骼,像是才割開沒多久,這掙扎間,已經傷口已經裂開,一股淡紅的液體流了出來……空氣中立馬散發出了淡淡的葯香味……奇怪的是,這血流出來沒多久便變成了琥珀色……
然而空氣中飄散的氣息,帶著葯香又有些淡淡的腥。這是一種很熟悉的氣息與感覺,我津液湧出,舌立馬苦澀了起來,這股味道……不就是每日煎藥后那股氣味么,在這以前我能嘗出所有藥材的名稱功效,卻唯獨吃不出他的葯,原來竟是他以手腕上的人肉做藥引。
我唇動了動,半晌才艱澀地發出了音,「你瘋了么……」
「勺兒。」他想來握住我,這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那哀凄的音調伴隨著那兩個字狠狠的撞擊著我的心,一時間莫名的衝動讓我將他的手狠狠甩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