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親仇難斷
第九章親仇難斷
大駒馬的腳程極快,凌海別過陳如風與獵鷹后便快馬加鞭趕往峨嵋山。他的心中很急,峨嵋的告急信已收到八日了,這字條應該是在十天以前所寫,若要發生事情應該就要發生了。
所幸凌海一路上並未聽到有關峨嵋派的壞消息。偶爾也會見到幾個帶著刀劍的武林人物向峨嵋山走去,可是他並沒有心情去理會。他在猜想,或許恆靜師太等人大概已經趕到了峨嵋山。一路上他還聽到了一些讓人驚駭的消息。那便是許多趕往峨嵋救援的武林人士,在途中受到了瘋狂的阻擊,很多門派的高手走在半途便全軍覆沒,也有些門派的功夫比較強橫,一路斬將過關,使「毒手盟」的攻勢全都瓦解,但自己卻也受到了很嚴重的創傷,兼門下弟子死傷過多,不得不停留在中途。而且「毒手盟」暗殺、刺殺、毒殺、伏殺、設立機關,無所不用,各派中人死傷得更甚,能夠靠近峨嵋派的人士已所剩不多。不過,這些人是高手,真正的高手,但高手中還有高手。
毒手盟的右護法厲嘯天帶領的八大高手便守候在通往峨嵋山的數條要道上。對這些真正的高手進行阻擊,也有很多人死於這一道關口。因為這些人一路征戰,到達這裡已很疲勞,銳氣和鬥志已經消散得太多,而厲嘯天卻是以逸待勞,設以埋伏,各個擊破。所以能闖過這幾道關口的人不多。
不過一路上惟有少林的眾位大師未曾受到多大的阻擊,這是一批達摩堂的武僧,每個人的武功都剛猛異常。「毒手盟」只阻擊了一次,動用了三十多名銀牌殺手對付他們八人。但這三十多名銀牌殺手卻在一盞茶時間內全部變成了廢人。還有兩名金牌殺手,也重傷而逃,若非眾位大師不忍殺生,這兩人也絕逃不出去。因此,一路上便再也沒有人阻擊,毒手盟並不在意放他們到峨嵋山,不過「毒手盟」並不甘心,在路上設了十道機關,下過二十三次毒,害死一位大師,毒死一位大師,依然有六人倖存。但這六人卻再也沒有對「毒手盟」的殺手手下留情,他們救了陝西的「柳刀門」門主,將二十幾名「毒手盟」的銀牌殺手和一名金牌殺手全部擊殺,不留半個活口。
這些都是江湖中這幾天來最盛傳的事情,在有些偏野的路上,隨處都可以找到死去多時的屍體,隨處都可以拾到刀呀、劍呀之類的東西,不過卻沒有人敢撿。
峨嵋山上的事情並沒有惡化的狀況,沒有聽說峨嵋山上有什麼敵人的動靜,這讓凌海十分疑惑,他有些捉摸不透「毒手盟」的心意。他雖然想過峨嵋之事可能是個騙局,是個陷阱,但一想到恆慧師太中了慢性劇毒,便又馬不停蹄,哪怕是個圈套,他也要去鑽一鑽,一定要去,至少要解除恆慧師太體內的毒素。
在不太寬廣的道路上,凌海策馬飛馳,這已是離開宜賓的第二天,昨天和陳如風痛飲兩壇「還魂香」,乘著酒意策馬狂奔,昨晚只好在郊外一個破廟裡住了一夜。因為天黑路難走,只得休息,天一亮又催馬疾馳。
大駒馬的腳程的確很快,樹影倒射,路面飛縮,偶見黃葉在遠處飄下,但卻落在馬後。凌海盡揀比較偏僻的小道疾行,他怕這快馬在官道上飛馳會有些驚世駭俗,而且官道要通過城裡,在城中當然不能如現在這般狂奔。他對前往峨嵋山的道路很熟悉,因為他出生在川中,而在「殺手盟」中時對這一帶的道路都摸得很熟,所以每每完成殺手任務之後能全身而退。
太陽熾烈,雖已進入初秋,但川中的氣溫並沒有減退多少。若非有一片片密林擋住了大部分陽光,那從地上可以看到一絲淡淡的、朦朧的青煙。不過此時的山路也不陰暗,不僅不陰暗,而且還很明亮,很刺眼,地上枯葉上爬走的螞蟻都能在凌海的眼中捕捉到影子。
如果沒有急事的話,這種飛馳其實是一種享受。風兒因大駒馬的長蹄而掠起,揚起凌海額上的頭髮,鼓起那寬大的披風。淺淺的斗蓬愉快地迎接了從密葉中透過來的陽光,微黑的斗蓬變成了斑斑點點的黃金飾物,白色箭靴登在馬鐙上晃晃悠悠。一個人只要稍懂驅馬之術,那騎馬便不是苦差。身子隨著馬的飛掠而有規律地震動,達到一種非常奇妙的平衡。有驅風的感覺,有追日的激情。但凌海的心情卻比較沉重,他考慮的問題比較多,所以他的心情並不好。這幾天心情一直都不好,自從他證實了兇手后,便再也沒有情緒好過。
一個是他的義父,父親的至交,一個是他的母親,他的親生母親。他有些不敢想象,天下間居然有如此狠毒的女人,如此狠毒,但老天卻盡和他開玩笑,讓這個狠毒的女人成了他的母親。這還不算大的玩笑,最大的玩笑竟是他的母親殺了他的父親,殺了他整個家族,雖然不是直接的兇手,但至少是個幫凶。想到這些他就想大吼、狂吼。他的心開始流血,一陣陣如刀割般的痛,他很清楚地感覺到了心頭的痛楚,那流血的動態,流得很兇猛,甚至連愛都難以撫平那個創口。流得很湍急,居然從心底流到地上,灑散在葉子上。
地上有血,枯黃的葉子上有星星點點的血珠,在金黃色的陽光透過密葉的照耀下,不是很耀眼,但的確有一片殷紅。那一片殷紅是在馬的前方,凌海還未經過的地方。
開始凌海懷疑那葉子上的血跡是他心中流出來的,因為那種心在滴血的感覺太清晰了,清晰得似乎已經看見它在滴,可是當他看到馬的前方一片殷紅時,才感覺到自己的心痛還未能達到那種程度,也不至於會出那麼多的血,否則自己怎麼還能坐在馬背上呢?
凌海的思路似乎清晰了一些,血腥味可以激發一個人的危險感,危險感可以迫使一個人去動腦筋,危險感可以使一個高手變得異常冷靜,超乎平常的冷靜。凌海現在便變得很冷靜。冷靜了便不再只顧感受心中的感覺,而是放開心神來感受體外的世界。這時,他的心已不再滴血。因為他這時已經沒有心,不僅沒有心,也沒有人,當凌海冷靜的時候,當他感受到體外世界的時候,他便忘我,忘記了自己的存在,只有身外的世界,心神全部抽離了身體,沒有自己的人是沒有痛苦的,或者有情緒,但卻是大自然的情緒。
凌海的眼光變得異常敏銳,路邊的一絲一毫可疑之處絕不放過,因為他知道,一定有事情就在他身邊的這條小道上發生,抑或在這片樹林或山嶺上發生。而他走過的這條路上,一定有探路的先驅們在這裡有過精彩的表演,不過這表演未免有些殘酷。
凌海的耳朵似乎再也不是聽,而是感受,每一縷風的振動都能在他的耳朵里產生激蕩。蟲鳴、葉落、樹搖、風馳、鳥啼,都很清晰地捕捉到他的耳內,這似乎是一個強而無匹的聲音過濾器,每一種聲音的方向動態和種類都分得很清楚。他可以分辨出耳內那一聲葉落之聲是來自於他身邊十丈五尺八寸的地方,他耳內那一陣蟻爬是發自於他身左密林內八丈七尺六寸的地方,而且是向這個方向爬來,因為這裡有一灘血跡。
凌海「吁……」地一聲帶住馬疆,一個瀟洒至極的翻身落在地上,大駒馬的四蹄立刻刨了幾下土,發出幾聲「希聿聿……」的嘶叫。凌海放下疆繩,急跨兩步來到那一灘殷紅的血跡邊,彎下身子用手指攢了一點,放在嘴裡抿了一下。
「這血還有溫熱,想必是剛流不久,其主人應該就在這附近。」凌海自語道。
凌海抬頭向四周望了望,一株折斷了的樹枝,比較粗,嚴格來說應該是樹杈,有手臂那麼粗,上面還有幾片黃葉在迎風搖擺。
凌海拾起它,看了看斷口,很平整,紋理有些錯亂,他可以肯定這不是出自任何兵器,而是手,用手斬斷的,雖然這斷口比刀切的還要平整。
在武林中掌力能達到這種境界的人絕不多,柳長空就是一個,但這不是柳長空的傑作。若是他的傑作,這棵樹絕不能保持現在這個樣子。凌海仰頭看了看那掉了一截樹杈的樹。只見它依然生機勃發,雖然是在落葉的季節,但這棵樹的旺盛生命力依然清晰可見。若是柳長空的掌,那麼這一棵樹的生命力已經再也不存在了,或更有甚者,這堆血也已經變了質。沒有任何血液經過他手中散發出的毒氣籠罩后,還能保持原狀。
這是誰的掌力?這是誰的血跡?凌海在思索,也在搜索,腦中迅速將方圓百丈之內的任何聲響都捕捉了過來,可是沒有反應。這一人,抑或幾人,絕不在百丈之內。
翻身上馬,飛馳,順著血跡,但血跡卻漸漸地離開了小道向樹林中延伸,枝密葉茂。凌海又翻身下馬,將大駒馬拴在一棵小樹上,然後輕輕地撫摸了幾下那長長的鬃毛,撫平了大駒馬心中的不安,那是因為血腥的味道很濃。大駒馬四蹄刨了幾下土,把一顆大腦袋在凌海的身上蹭了幾下,「希聿聿……」地低嘶幾聲,凌海便走開了。
順著血跡,尋覓斷枝,凌海找到了一隻手,在一片狼藉的樹林中,枝飛葉落,亂成一片,但那一灘血跡卻特別刺鼻,樹林中本只有一片清爽溫熱的生命氣息,可是現在卻完全被破壞。
這是一隻握劍的手,凌海一眼就看出來了,那手背上的經脈清晰可見,本來就很白的手,現在變成了雪一樣的色澤,和地上的血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凌海拾起了一根樹枝,把那隻手挑開看了看,那本應十分柔軟的手,現在卻有點血肉模糊。凌海駭然,他看出這條手臂是用掌斬下來的,斷口的地方全都被震得破碎不堪。
一個劍手的劍就是自己的第一個生命,劍手愛劍,那就像人愛惜自己的眼睛,愛惜自己的生命一般。劍手值得驕傲的並不是劍,更不是劍法,而是手,一個劍手的手,那便是他真正應該驕傲的地方。劍手的手是經過了無數次的握劍、揮劍訓練出來的。最具有生命力,保養得最好,最靈活的手。這便是劍手的驕傲,凌海也驕傲,因為他的手。他的手是兩隻最有靈性握劍的手。
這是一隻握劍的手,可是現在不是,那手掌已經是一團碎肉,五根指骨都已經完全碎裂,只是一隻稍具手型的碎肉。這隻手還在滴血,而且還是溫血,證明他在一柱香以前,還是一隻好手,有生命力的手,握劍的手。可是他的劍呢?劍到哪兒去了?凌海有些疑問。他的目光開始四處游弋。開始尋找,他在找血跡延伸的方向,他在找劍!
他看見了一點閃光,那是反射太陽的光芒,既然能反射太陽,那必定是金屬之類的東西。
凌海飛掠而至,是一把劍,一把還沾有血跡的劍。很亮,看起來是一把好劍。
凌海拾起了這把劍,他捏住劍身,因為劍柄上沾有血,應該是它主人的血,就是這劍把他主人的手反震得血肉模糊。可是這劍尖上有血,還沒有干,在雪亮的劍身上留下一點殷紅,十分别致。
凌海繼續飛掠,他看到了血跡,血跡是向樹林的深處延伸,他的速度很快,他又看到了一把劍,還有一隻帶劍的手,這隻手中之劍還在,手還是很有力,但臂已不在身上。
這裡不止一個人在廝殺,有好幾個,雙方都是用劍。因為那隻帶劍的手是用劍削下來的。一柄很快的劍,而且很刁鑽、很冷、很狠的劍。
這一劍將那隻手臂切得很平整,而且正是從胳膊與手臂之間兩根骨頭縫裡切過來的,同時劍身在切入骨縫時還有一個振動力,將兩骨接觸的地方震開,然後輕划而下,這一劍做得很絕很神。凌海的心神也為這一劍的魅力吸引,因為這的確是一招好劍,也只有劍術高手才可以看出劍道之間的神奇所在。
凌海繼續前行,在一片沾滿血跡的大樹邊,他就聽到了微微的打鬥聲和厲喝聲,還有兵刃交擊聲,是從右邊的樹林中傳出來的,大概在一百丈左右。
凌海飛躍,是從樹上飛躍,就像林中涌行的飛蛇,又像是凌空飛翔的山鷹。很快,很迅捷。他無須再看地上的血跡,他的耳朵已完全可以捕捉到那打鬥的地方。他的斗蓬扎得很緊,不怕飛墜,他的披風更瀟洒,就像兩隻翅膀,在空中振動。
很快便接近了打鬥的場地,人物比凌海想象的更豐富,所用的兵器各異,有十個人之多。有用兩節棍的,有用尺的,有用劍的,有的只用自己的四肢,手、腳一起來。枝葉橫飛,石子、土塊都在地上打著旋,地上的草被踩得一塌糊塗。
凌海認出了幾個人,那是在「毒手盟」的巨船上所見的。立於厲嘯天身後的幾個人,只來了四個,但這四人已經不得了,每一個人都是頂尖高手,絕不在周拳頭的武功之下。周拳頭的武功本就強橫無匹,只是遇上了剋星,沒有辦法,而現在卻有四個「周拳頭」。
被攻擊的是十三人,有年青人,有中年人,也有老年人。其實還有兩個人沒算數,因為他們已經沒有了握劍的手。雖然已經點穴止血,但臉色蒼白依舊,沒有動手的能力了。
「風無罪,你還是投靠我們『毒手盟』吧,這樣頑抗是沒有好結果的。」一個鼻帶鷹鉤的老年人大笑道,他用的是掌,是厲嘯天身邊的一位殺手,他的掌風比刀氣更凌厲,他的掌比劍還絕。不過,他的左臂似乎受了傷,還在流血。這裡的每一個人都受了傷,他們四人或多或少的有一些輕傷。而那邊十三人的樣子更慘,只有兩個老人稍好一點,其他人不是身上在淌血,就是嘴角依然掛著血珠。
沒有人退縮,都異常地勇猛,似乎生死已再不算什麼。他們眼中只有憤怒,手中只有兵器。
「風無罪,你別頑固不化,否則你『四劍盟』上峨嵋山的人一定會全軍覆沒,而你們『四劍盟』也會四分五裂,成一盤散沙之狀,你還是投降吧。」那鼻帶鷹鉤的老者得意地笑道。
「呸!憑你『毒手盟』這些奸賊,就想收降我?你們只佩收養那些老鼠、毒蛇、山魈,哪佩和我們正義之人談條件?」右邊那肩上負了一點刀傷的老者怒喝道,手中之劍沒有絲毫的放鬆。
「哦,你的骨頭倒是挺硬的嘛,我倒要看看你能撐得了多長的時間。」那鼻帶鷹鉤的人狠聲道。
「哼,你想要我們死?那你們也要付出沉重的代價。」左邊的老頭冷笑著答道。手中的劍不斷地加緊攻勢,但卻也挽不回多少局面。
「餘明,你以為你有多少斤兩?我知道,你恆山派的劍法也無什麼特別之外,不如改投我門下,我或許會請我們盟主教你幾招絕活。」那握劍的毒手盟高手譏嘲道。
「哼,你們『毒手盟』全是雞鳴狗盜之輩,其盟主只是個縮頭烏龜而已,在江湖中連姓名都不敢道出來,像這樣的人物只有你『鬼劍』才會搖尾乞憐於他的腳下,我余某上不愧天,下不愧地,對這種人卻不敢苟同。」餘明不動聲色地冷笑回敬道。
「老匹夫,沒想到你的嘴巴居然比你的劍還要利。不過這可不是靠嘴巴來殺人的,還得憑手中的劍!」那被稱為「鬼劍」之人乘餘明說話間內氣稍沉之時一輪猛攻,迫得餘明和他身邊的幾名弟子節節後退。
那個使兩節棍之人更是勇猛異常,對付幾名四劍盟的年青高手,直殺得他們毫無還手之力,不時還發出一陣「桀桀」怪笑,似要生喝人血一般。
那個握刀的人氣勢很宏,每刀都帶起一股熾烈而灼熱的氣流,使周圍的空氣「滋滋」地發響,似有一種能將空氣點燃的慘烈氣勢。刀發出一種淡淡的紅芒,又帶有淡淡的黃色,就像是一縷淡淡的火焰在刀鋒上燃燒,使本來就還是很熱的秋天,更變成了如在蒸籠里一般燥悶。和他交手的五名華山派弟子,每人都是汗流浹背,但都沒有停下來的打算。刀風很厲,五人也是成挨打的局面,都已撐不了多長時間。
躺在地上的兩人想爬起來,但卻無能為力,的確失血太多,面色已經蒼白如紙,軟弱得連樹枝都握不起。不過這也是兩條硬漢,並沒有哼出半聲,也沒有昏過去,只是眼睛瞪得好圓好圓,那眼中的仇恨和怒意似要化成有形之火將這片樹林燃成灰燼。若非因為中了機關,他們的手也不會被人斬斷。一路上敵不過那四人,只好邊戰邊退,可是一退入樹林卻被對方所設的機關伏擊。
他們似乎有些絕望,看著那四人那副得意的樣子,看著那四人將他們視若無物的樣子,他們的眼中除了絕望,更還有不屈、憤怒、仇恨,很複雜地揉合在一起。
凌海沒有動,因為他感覺在附近還有一股很旺盛的生命潛藏著,他不知道對方是敵是友,他只知道擁有這樣旺盛生命力的人一定是個高手,至少也有「鬼劍」的身手和功力。所以他不能不防範於未然,他明白眼前四個人都不好惹,特別是那個用掌的,他記得似乎曾感應過這種掌風,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只是記不起是在哪裡遇到過。
風無罪聽到了一種很奇怪的聲音,是人的聲音,但卻很奇怪。因為這聲音是從他心頭湧起,似乎這個說話的人便是在他的心中,不過他知道這是一種感應。
「風大俠,請你不要奇怪,我是用心語跟你說話。」一個聲音,具體來說應該是一種感應,一種很清晰的感應,一種像語言一樣清晰的感應,一種和聲音一般能告訴人一件事情的感應。很玄很玄,風無罪有點懷疑是不是自己的幻覺,同時也有點駭然。
「風大俠,我是你的朋友,你不要急,我正在想辦法助你,但還需要你的配合。」這聲音又從風無罪的心頭升起。這次風無罪似乎有了準備,並不是很慌亂,剛才差一點就被對方劈中一掌。不過現在聽到說話的人是他的朋友,又正準備幫他們,心頭不由一安,又燃起了希望,又有了強烈的鬥志,一下子瘋狂地猛攻幾劍,讓對方的掌力有些無處下手的感覺,勉強扳回了一點劣勢,但很快又被對方壓下了風頭。
「風大俠,你不需要回答我,我準備馬上出手,從你對手的後面出手,但我發現在你的後方五丈遠處的地方有一位高手隱藏著,不知是敵是友,我恐怕在我出手之後,對方會對你和余大俠及眾弟子進行偷襲,所以當我接下你的對手后,你便迅速轉身防備你身後的那名高手。」這聲音又從風無罪的心底升起,一陣喜一陣憂,他不知道這位高手到底身手如何,能否接得下眼前這瘋狂的對手。但又怕他自己身後潛藏的那名高手和眼前四人一般難以對付,那豈不是害了這位武林同道。
「風無罪,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只要你願意歸降我『毒手盟』,我可以保證你做上一舵之主,我們盟主一向愛才惜才,重你是個人才,所以才對你手下留情,否則你們幾個人早就橫屍地上了。」那人的掌風稍松一點,厲聲道。
「承蒙你們盟主看得起,還有你『斷門掌』崔精的留情,我風某人感激不盡,可惜我這人有一個最大的壞毛病,那就是天生就有一個牛脾氣,死不回頭。沒辦法,只好讓你們失望了。」風無罪似在告訴那說話之人對手是誰一般,緩和地道。
「好,好,你既然還不領情,那就不要怪我們不客氣了。」那崔精怒道。
凌海想起了這個人,那是馬君劍在破廟中告訴他的惟一知道姓名的仇人。但他並不知道崔精是什麼樣子,因為那時候他已經被點了昏睡穴,但那掌風他很熟悉,那便是馬君劍為他擋的一掌,也因此知道這人便是「斷門掌」崔精。天下只有這個人練成了「斷門掌」,這是和「陰龍掌」齊名的絕世武學。
凌海再也忍不住了,他出了劍,馬君劍叫他用「含月珍珠劍」來取敵人的血,而這一人便是殺死君劍的兇手之一,他當然不會放過對方,也絕不能放過!
他出劍沒有聲音,他也沒有發出聲音,但卻有一種無堅不摧的氣勢。他把「含月珍珠劍」上的光彩全部收斂,因為他是刺向對方的背後,他是一名最好的殺手,他當然知道怎樣找到最好的時機,怎樣將對方撲殺,怎樣才能造成最大的殺傷力。
他撲出去的劍不僅無聲無息,不僅將光彩全斂,而且還將那無堅不摧的氣勢也凝合含而不發,在「含月珍珠劍」的前方凝成了一團大大球狀的勁氣。
凌海的速度比利箭還快,比風還輕,連樹枝都沒有擺動一下,一切都像是沒有發生過。但有一個人卻看到了,也感應到了。那是五丈外潛藏的一個高手,他在凌海撲出的前後十分之一秒鐘內也撲了出來,一股凌厲無匹的殺氣鋪天蓋地地涌了出來,一股森寒的勁氣將樹枝吹得沙沙直響,風很狂,氣很足,所有的人都感到了異樣。
風無罪沒有驚,崔精更沒有驚,他只有喜,因為他知道,那一股殺氣的主人。
凌海也沒有驚,他早就作好了最壞的打算,這隻不過和他最壞的打算差不多而已。所以他沒有慌,他不僅沒有慌,身形反而更快,快得如一團幻影,如一團不真實的魔影。
待崔精感到背後有異的時候,凌海已逼近他背後一丈以內,那股被收斂的氣勢如火山般噴發了出來,那一團球狀的勁氣,立刻變成一圈圈似水紋般的劍氣,在虛空中似有實體般地振動起來。
敗葉全都被絞成粉碎,地上的草立刻被碾成碎末,秋風被撕裂,完完全全地被撕裂,這是一種難以想象的氣勁,凝聚了凌海所有的仇恨和傷痛,所有的憤恨和殺機。當然凌海也感應到了從風無罪身後飛來的那名高手射向他的殺機,像是無形有實的箭刺在他的身上,但凌海體外布滿了先天真氣,根本就不用畏懼,他要先讓仇人負傷降低戰鬥力,所以他依然毫不猶豫地攻向崔精。
崔精大驚,他在感應到凌海氣機的一剎那,便感覺到身體被殺氣浸泡的冰寒,他心中大駭,沒有想到居然有這樣一個高手存在於周圍,到了身後才發覺,但他已沒有時間去考慮,因為劍氣已經逼到。
他顧不了這麼多,在擊開風無罪長劍的同時,那如山般高大的身軀捲縮成一團后,向右側疾滾,右邊就是「鬼劍」,他想「鬼劍」會為他擋上一劍,但他還是慢了一線。
就只有一線,這一線便讓最前面兩道劍氣趕上。「哧哧」衣服被切碎,背上被切上兩道深深的血痕,這還是他的護體真氣強悍,否則只怕會傷入骨頭。不過這兩道長長的傷口卻使他疼痛異常,血流不止。
崔精只悶哼了一聲,便鑽入了「鬼劍」的護身網中。風無罪並沒有放過他,追在他屁股后趕上一劍,但卻被「鬼劍」擋住,於是「鬼劍」同時接下兩大高手的劍,一聲悶哼,倒退三大步,受了一些輕微的內傷,氣血有些翻湧,但崔精依然迅速立起身來,接上了風無罪的一劍,可卻不如先前那般靈活,明顯已處於劣勢,但他的一雙手帶著一種金絲手套,並不畏懼任何刀劍,一時也很難纏。
凌海只擊下那一劍,便改變了方向,他的劍氣全部切入地下,將腳下那片草地切成深深的兩道土槽,人也借反激之力重新升起迎向那飛射而來的強敵。
那是一柄帶有鉤槽的長尺,尺身很長,驚起一陣風雷,帶起一股洪潮洶湧而至。
凌海的劍上那團光芒完全放射出來,不再收斂。一下子樹林中變成了兩個太陽的世界,一個太陽在天上,一個太陽在地下。其實是在空中,在凌海的手中,他便成了一個熾熱的太陽。因為,他已完全融入到那團光芒之中,沒有他的身影,只有一團球狀的強芒在空中飛旋,飛旋出一團狂猛的颶風,地上的敗葉全都離地而起,樹枝狂擺。
握那長尺的是一隻強而有力的手,手指和握劍之人的手指一樣修長,一樣具有魔力,青筋涌動。那隻手臂上肌肉凸起,從那黑色的緊身衣上可以完全展露。但最別緻地方的是他那張臉,一邊略帶青灰色,一邊卻微微泛紅,讓人看了不寒而慄。在凌海手中這團強光的映照下,愈發顯得猙獰可怖。那雙眼睛像貓眼一般射出森森的綠光,眯得很小,只有一條縫隙,一條像一根細線一般小的縫隙,於是那綠光便成了一柄無形有實的刀,似想將那林中的太陽切成兩半。
所有人都大驚,包括風無罪,他想不到這兩個人的武功都高絕到了這個程度,也暗自慶幸剛才這個陰陽臉的人沒有出手,若出了手,那他們十幾個人定活不到這一刻。同時也對這突如其來的幫手感激不已,至少為他們扳回了一點劣勢,將「鬼劍」和「斷門掌」崔精先後擊傷,使這時的戰局基本上拉平,現在只怕那幾名弟子支持不了多久。
華山派的弟子與恆山派的弟子精神大振,鬥志一下子全都激得無比高昂,都變成了一副不要命的打法,以命搏命,不留後手,每個人的招式都狠辣無比。如此一來,雖然每個人空門大露,但對方卻也不敢搶攻致命,因為只要他殺了人,其餘至少有三把劍會命中他的要害。有可能再揮一刀便可將另外三人殺掉,而自己至少也是個殘廢,所以握刀的,握棍的反而有些窮於應付。
兩派弟子的武功本就不差,只是一時失去了鬥志,被一路追趕,又中埋伏,銳氣盡消。兵家有雲「哀兵必敗」,所以一直處於挨打的局面,而此時因為又來強援使其鬥志激增,反而扳回了劣局。
崔精的背上血流不止,因為風無罪一直以內力和劍招強逼,當崔精受其內力一激時,血水流速便加快,一陣鑽心的劇痛使他滴下數顆冷汗。
「鬼劍」在餘明與一名恆山派弟子的攻擊下,也已氣喘吁吁,因為他本受了一些輕微的內傷,又被餘明窮追猛打。本來兩邊的實力基本上相近,但氣勢一強一弱,有很大的區別。可是現在形勢逆轉直下,同樣是氣勢一強一弱,但卻和剛才完全相反。再加上「鬼劍」又受了內傷,哪怕就是輕微的,在長時間的比斗中,也會產生決定性的破壞力。
躺在地上的兩名劍手,眼睛都完全發亮了。他們剛才目睹了凌海那出手的一劍,那神奇的一劍,簡直令他們心神俱醉,也使他們真的見識到了什麼才叫驚世駭俗的劍法,什麼才叫驚世駭俗的高手。雖然那一劍是偷襲,但其劍法的靈動性,玄奇性,殺傷力,和角度、速度都讓人驚嘆不已。
「鬼劍」的劍法本就有神出鬼沒、變化多端,可是與凌海那聚玄、奇、快、准、狠、霸於一體的劍相比,卻似還有一段距離。
那柄長尺用的也是劍招,非常辛辣的劍招,似有漫天的尺影,在他的身前築起一道密密的尺網,若有人想在這張網上打一個可以容蒼蠅出入的小孔,那恐怕要用刀子把這些尺網再挖寬一些,否則絕沒有那個可能。
凌海同樣感到了壓力,很沉重很沉重的壓力,只要有氣勁滾在他周圍的光圈上,他都深深地感應到了。他知道這個對手絕對是強手,可能是他目前所遇到的對手中最難纏的一個,也可能是功力最高的一個。或許柳長空可以和這人相匹敵。
你不要小瞧了這一把尺,它卻可以鎖住對方的劍。
凌海感到了壓力,對方更是感到了壓力。這一團強光使他的眼睛都難以睜開,而且具有一種摧毀性的爆炸力,一直在光團中凝而不發,卻使空氣變得異常乾燥。有風,但卻是沒有生機的風,所有的生機全都被這團強光吸納過去,留下的只是一團死氣。他感到了壓力,更感到了凌海的氣勢,那是一股蓋天罩地的氣勢,就如太陽傲視地面一般,有一種君臨天下的傲霸之氣。同是凌海逼出的劍氣擊在他的尺網之上,也有一股很強的衝擊力。
「轟轟……」那光團與那尺網在空中交激了一百三十九次,那光團散漫成鋪天蓋地的劍影,如靈蛇一般在虛空中幻成死亡之神的頭髮,在空中糾結成狂亂的殺網。敗葉、樹枝完全都被絞碎,每推進一寸,空氣便被撕裂一寸,每推進一寸,地上的草便被碾碎一寸長兩丈寬的一塊。
有一種無堅不摧的氣勢,有一種怒潮擊岸的驚心動魄,所有的人都不是低手,但卻都感到了氣機的牽動,那便是凌海這散漫在空中,交織成無數電火的一劍,這一劍不僅可以將樹枝、敗葉、小草碾碎,更重要的卻是讓人感覺自己的氣勢完全被對方吸納一般,使自己生出一種空蕩蕩的感覺,沒有定位,只有一種極度的空虛,空虛得想發狂的感覺。
握尺的人感覺到了這種氣機的牽引,「鬼劍」感覺到了這氣機的牽引,崔精也感覺到了。那刀法如神之人更感覺到了,因為他刀發出來的那股熾熱之氣似被人借走,再也感覺不到那刀風的狂野,再也感覺不到刀氣的霸道。那使雙節棍的人也感覺到了,他擊出的那些具有摧毀性質的力道減弱了很多,他有些不敢相信會有這種現象出現,但這的確是事實。不僅他們,連風無罪和餘明也同樣有這樣的感覺。
那柄長尺化成一道鐵龍,以長槍的形式狂刺而至,這股力道以旋轉的方式擊出,很特別,但卻不容易吸納,不僅不容易吸納,而且這製造出來的摧毀力也驚人萬分。長槍本就是一種很威霸的兵器。這長尺當長槍使用卻也將那種霸氣完全坦露。本來這一尺應該有一種非常慘烈的氣勢,但現在沒有,因為全都被凌海的劍式所吸納。
「轟轟……」這一次凌海的劍在長尺上斬了七十九下,兩人同時飛退,只是在空中向後反射而已。
凌海反射得很巧妙,他反射的身形如「鯉魚倒穿」,向後一個翻身,劍前腳后地向那柄刀攻去,同時施出「貫日一劍」,這是馬君劍的三大殺招之一。凌海的應變之快,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居然在空中到處借力飛掠,而不落到地上。
這貫日一劍只是一種純以氣勢、力道取勝的劍招,所有的劍氣、勁力全以螺旋形的方式逼出,高度集中於劍尖之處,使周圍的空氣在劍尖的牽引力使用下形成了一股漩渦。一股空氣的漩渦,那些被絞成碎末的葉、枝本來是飛散在空中,可是在這時卻全被這股空氣的漩渦給吸納,在劍尖的前方形成一條枯黃色的毒龍,不斷地扭動著身子向那名刀手攻去。
這是所有人都未曾見過的快劍式,居然有這樣的氣勢,有這樣的前奏。四名毒手盟的高手駭然,但對這突如其來的人卻也無可奈,對方的功力和劍術的確是太高,他們在剛才兩劍中甚至連對方的面目都未看清楚,但這一劍卻看得很清楚,也使他們心中大駭,對方居然是一個十分年青、俊逸不凡的公子哥,那粉面與那烈劍竟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不過凌海的劍眉已挑出了一股肅殺的氣息,而那雙虎目卻蘊含了深不可測的魔力,如夢如幻,似假似真,讓人想起了夏夜寧靜的星空。而他的劍便如星空中無數顆流星凝聚的軌跡。讓人有一種眩目而傷感的情緒在體內澎湃。
握刀之人大驚,他已經感覺到對方的氣勢已完全將他罩住,只要他稍稍有一點變化,對方之劍的角度也會跟著變,而速度依然不改分毫,氣勢也在飛行中不斷地暴漲,前面那條枯黃的毒龍也越來越長,旋轉也愈來愈急。
幾位華山派的弟子感到壓力一輕,手中的長劍也揮舞得更急,殺式也更烈,使那刀手幾乎無暇接下凌海這一劍,但不接下這一劍,絕對不行,最後會死路一條。所以他只好鋌而走險。
他的刀猛劈了出去,而另一隻手上卻又多了一柄一尺五寸長的短刀,閃著幽幽的寒光。這本是他用來救命的刀,或許是用來偷襲別人的刀。可是今天才真正的派上了用場,用來救自己的命。他那柄短刀也撩了上去,斜斜地劃出,便疾若驚鴻,青光一閃便沒入了華山派幾人織成的劍網中。
「叮叮……」兩刀夾攻,將五柄劍盡數切開,而且還削斷了兩柄劍尖,短刀斜撩並沒有停止,而是直接迎上了那枯黃的毒龍。
「撲轟……」一聲暴響,刀手狂震,而那枯黃的毒龍也完全爆開,變成了漫天飛蝶向刀手撲了過去。
刀手只覺得眼前一片昏黃,根本就看不見凌海的劍,而他也沒有機會將那片枯葉掃除,只得將眼睛一閉,他感覺到了凌海劍所在的方位,還有華山派的五柄劍。
「叮……」短刀和「含月珍珠劍」相擊,「轟……」的一聲暴響,劍中所蘊藏的真氣狂噴而出,以一股銳不可擋的螺旋之勢擠進短刀之內,再瘋狂地湧向對方的體內。
而對方的長刀也揮了出去,但卻沒有多大的力道,與一個普通的江湖人物一樣。因為他大部分功力全用於短刀之上,而長刀之上分不多少功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