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跟呂逸夫婦同行的這幾天，過得還算安逸，這對富翁夫妻沒有林木想象中的盛氣凌人，和他們相處，感覺他們的為人都相當和藹可親。呂逸已經年過中年，但眉宇間依然透露出一股颯爽英氣，齊整頭髮，穿上西裝，怎麼看也就三十來歲的樣子，精神極了。

吃了這麼多天的苦，林木總算為自己贏來了短暫的休閑生活，從巴西到紐約，一切相關事宜都是由呂逸夫婦擺平，完全不用他操心。也許是他鄉遇故知的緣故，董舒對他們倆總是非常照顧，好像對待自己的親骨肉一樣疼愛，她的熱情常常讓林木他們覺得不好意思，卻又不好拒絕。

在巴西呆了兩天後，夫婦二人便起身前往紐約。由於是老夫妻出來度假，呂逸的保鏢和助手都留在國內，現在忽然決定要到紐約去，特地購買的一大堆當地特產和紀**品的搬運任務自然就落在了林木和18號身上。俗話說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本來林木他們倆對這件事情是非常樂意的，而且能夠為救命恩人盡些許綿薄之力，也使他們心裡感到好過些，不過當他們接手這些雜七雜八的小玩意時，才知道頭疼。

巴西物產豐富，從熱帶水果到咖啡豆，從稀有蜂膠到綠寶石，天上飛鳥的羽毛，地上走獸的毛皮，各式各樣，應有盡有，馬瑙斯又是一個著名的旅遊城市，裡面各種相關紀**品種類尤其豐富，質量很一般但價格超一流，專門為來這裡旅遊的有錢人預備的。和所有女人一樣，董舒對購物有特殊的偏好，她有一個有錢的老公，向來不用為了三兩分錢的蠅頭小利計較半天，花起錢來也頗有韓信將兵的風度，大包小袋買了無數，饒是林木二人身強體健，卻也累得腰酸背疼。下了飛機，好不容易將東西運下飛機，塞進的士，到了酒店再搬上樓，董舒開始還覺得奇怪，自己沒多少東西啊，怎麼兩個大男人累成這個樣子，後來自己試著去提了一下箱子，竟然紋絲不動，嚇了她一跳，這才明白買東西會積少成多的道理。

晚上，呂逸要去談生意，董舒由於暈機，休息得不好，早早就回房睡了，留下林木和18號兩個大小夥子在房間里四目相對，無事可做。林木還好些，經歷了這麼多事，還比較能耐得住寂寞，18號可不一樣了，剛從牢籠里逃出來的他，好像是從古代來的人一樣，對大街上的一切事物都充滿了好奇心，走在街上的時候，他就非常不安分，東張西望看個不停，只是那時候因為大家都急著趕路，沒有機會讓他仔細觀察這個陌生的世界，現在當一切都安頓下來時，他的好奇心又上來了。

林木見到他這坐立不安的樣子，就知道他想出去走走看看，卻不好意思說出口。和18號接觸的這幾天里，他對這個小孩有了進一步的了解，發覺這個孩子誠實、善良，對人謙和，絲毫沒有職業拳擊手那種桀驁和粗魯，反而多了幾分憨憨的書生氣，雖然不善言辭，卻很討人喜歡。

林木見18號屁股上好像釘了顆釘子一樣坐立不安，不覺好笑，心想真是孩子心性，耐不住寂寞，對他說：「現在天還早，不如我帶你出去走走吧，這裡不是巴西，走在街上也不用擔心被人認出。」

18號眼睛里的光芒閃了一下，有些興奮，連連點頭，一次普普通通的上街，在他看來似乎和過年過節一樣值得慶祝。

走在街頭，與其說是在滿足18號的好奇心，還不如說是在滿足林木自己的好奇心。對於18號來說，這只是他見到的第一個大城市，可以認為這很有價值，但就城市本身而言，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而對於林木而言，這是他聞名已久，卻未曾一見的紐約，記得幾年前那部紅極一時的電視劇《北京人在紐約》在中國熱播的時候，其中有幾句非常出名的旁白：「如果你愛他，就把他送到紐約去，因為那裡是天堂；如果你恨他，就把他送到紐約去，因為那裡是地獄。」一個集天堂與地獄於一身的城市，它到底具有怎樣的秘密？

可以說，林木是抱著「學習」的態度來這裡觀摩的，但眼前的一切似乎讓他有些失望。這就是紐約？街道還算乾淨，房子顯得有些古舊；街道還算繁華，但並沒有見到太多身材火熱穿著暴露的妖艷女郎；人們行色匆匆，遍尋不著那留著長發，在街邊吹薩克斯的街頭藝術家的身影……林木覺得這一切和他印象中有些不一樣，但具體是什麼地方不一樣，他卻說不上來。

也許，他心目中的紐約應該再多一些濃妝艷抹，再添幾分艷麗風情，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彷彿一個青春已過，卻風韻猶存的半老徐娘，努力扭動著自己的腰肢，吸引男人們的目光。

18號此刻跟初進大觀園的劉姥姥一樣，時不時看看這裡，望望那裡，從街燈的樣式到汽車的尾燈，他對一切都新鮮，什麼都想拿在手裡研究一番。有些年輕女郎見到他這個樣子都嚇得退避三舍，不是當他是精神病院跑出來的犯人，就是當他是大腦發育不完全的智障。林木見到，也唯有苦笑而已。

「天了，瞧瞧這是誰？我的小夥子，你怎麼沒把你的大狗帶來？」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他回頭看時，卻見到一張非常熟悉的面孔，笑面盈盈地看著他。這張臉從審美角度來說並不好看，上面布滿了皺紋和老年斑，溝壑曲直交錯，像一隻放了兩個月的橘子，發須也都開始斑白脫落，腦袋頂部也隱約有地方支援中央的感覺，但林木看到這張面孔時，卻有種說不出的親切感。

「嗨！約瑟夫，太高興了，我真沒有想到在這裡遇到你。」林木說的是真心話，他確實很高興，雖然和約瑟夫交流的機會不多，但每次和他交談，心裡都感到輕鬆暢快，在他心裡，已經隱隱地將約瑟夫當成了自己的長輩一樣看待，這個時候見到他，是一個意外，也是一種驚喜。

「我也一樣，我的中國小朋友，沒想到我們這麼有緣分，到了紐約還能見到你。」約瑟夫說。和在加拿大見到的他不一樣，今天晚上的約瑟夫穿著幾萬塊的名牌西服，皮鞋擦得澄亮，不再是以前那種閑散的裝束，氣度中透出一股威嚴。在他旁邊停著一輛加長的林肯車，門還開著，看樣子似乎是在等他。看樣子，這位約瑟夫絕不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寂寞老人，在他背後，不知還蘊藏著怎樣的秘密。

林木卻不喜歡探究別人的秘密，特別是約瑟夫，不管他有怎樣的背景，林木都希望把他視為在加拿大小鎮街頭，拿著手杖在陽光下漫步，坐在路邊長椅上呼吸早上的新鮮空氣，和「石頭」一起嬉戲玩樂的和藹的老人。

「因為我遇到些事情，現在跟幾個朋友朋友一起到紐約來玩玩，然後我們就順道回國了。」林木說道。他說的倒也不是假話，只不過將中間具體發生的事情省略掉，這些事情說來太離奇，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說清楚自己還得背個逃犯的罪名，乾脆跳過去避而不談了。

「這位小朋友是你的朋友嗎？」約瑟夫看到他旁邊的18號，問他。

「對，他叫18號，是我新認識的朋友，年紀雖然小，但人卻很好。」林木想起來還沒給他們兩人做介紹，趕緊將18號拉過來，對他說：「這是約瑟夫，我的在加拿大認識的一個朋友。」

「你好！」18號很有禮貌的和對方握了手。

「你好，」約瑟夫拍拍他的小腦袋，對林木說：「你這個小朋友可不簡單阿，年紀輕輕就有這樣的本事，了不得。」

「怎麼？你認識他？」林木很吃驚，約瑟夫剛剛從「集中營」里逃出來，按理說應該不會有人認識才對，約瑟夫又是從哪裡見過他的？

「不用認識，有些東西你不一定要認識了才能了解，就好像黃金，就算是扔到石頭堆里，人們也一樣能很快將他找到，」約瑟夫說：「我知道他有不平凡的經歷，從他的發光的眼睛里和粗糙的小手上我能感覺到，不過以後的路還很長，要怎麼走下去還要靠你們自己。」

林木不願意話題過多停留在18號身上，怕他受不起，轉口問道：「你怎麼會在這裡呢？大概不是來這裡曬太陽的吧，紐約的高樓太多了，陽光比石油還要稀少。」

「噢，是這樣的，我的一個朋友最近遇到了些麻煩，他的兒子前幾天不幸去世了，我想，我應該來看看他。」約瑟夫回答道。

「那太不幸了，我們中國人認為『白髮人送黑髮人』是人生最大的不幸，請代表我向您的朋友表示深切的哀悼和誠摯的慰問。」林木客套著，約瑟夫的語氣中並不如何哀傷，他估計這個朋友大概和約瑟夫之間的關係也並不十分熟悉。

「謝謝，我會向他轉達的。」約瑟夫說：「紐約的夜景很美，你沒來這裡應該好好欣賞一下，我還有事要做，就先不打擾你們了。」說完，他做了一個再見的手勢，果真鑽進了停在路邊的那輛加長林肯里——這輛車果然是在路邊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