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第九章 九九歸一

第九卷 第九章 九九歸一

西苑,萬壽宮。

雖然自打嘉靖四十二年起,這裡就已經不再是大明王朝的中心,可萬壽宮作為昔日皇權的象徵,仍然具有無上的威嚴。趕了過來,便就被黃錦迎進了寢宮裡面。內閣值房靠著西華門,離西苑近些,幾位閣老雖是跟著萬邦寧趕了過來,卻被擋在了萬壽宮的外頭。

遠處的鐘鼓樓上,巳時中的鼓點已是響了起來,雖時已近中午,可整個萬壽宮的氣氛,卻讓人覺得涼颼颼的。

「萬大人」平日里穩重的黃錦,竟是手腳不住的顫抖著,眼巴轉回的萬邦寧。

萬邦寧猶豫了一下,卻又一眼不發,走到幾名正就著「察微鏡」在那擺弄的御醫身邊,互相小聲的嘀咕了幾句。

「萬大人」黃錦的聲音里,已是帶上了哭腔。

「下官」下」下官」還是請皇上來做主才是」萬邦寧的手。也開始劇烈的顫抖起來,一句話竟是說了幾次才說出了口。

「該用什麼葯」萬大人只管用便是」一絲不祥的念頭,猛的湧上黃錦的腦袋,「皇上來了,一切有老身我擔當,犯不到萬大人您的身上

「太上皇」萬邦寧似乎想說些什麼,嘴唇蠕動了幾下,卻又沒說了出來。

黃錦眼裡期盼的目光,也漸漸黯淡了下去。即使就在身前,聽起來也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一般。

「主子爺,奴婢在呢!」黃錦強撐起精神,端出笑臉,拿起一塊沾濕了的棉布,幫嘉靖帝潤著嘴唇。

「黃伴」聯,是不」是不是不行了。」嘉靖帝緊閉雙眼,聲音只能從牙關里傳了出來。臉上一片通紅。卻不是常人的紅潤。兩片嘴唇。也乾澀的幾乎要開裂。黃錦拿水潤上去,不一會就又變得乾澀起來,黃錦只能不停的換著水。

「呵呵,太上皇這是叫劫,是老天爺在考驗太上皇呢。做神仙的,哪個不遭劫難。過了這個劫,太上皇就能再看著皇上,看著我大明朝一萬年。」黃錦強做歡顏。

「聯都,,都不說了,你,,你還在說。」嘉靖帝的臉上,現出一絲苦笑,叫聯,聯老不死嘍!」

「適才」適才萬太醫也說了,只需耍開幾副方子,太上皇按時服下。龍體自然痊癒,到時候再叫蕭閣台從南京把李時珍叫來,再換一副調養的方子」黃錦猛得垂下頭去,喉嚨里發出一陣壓抑的悶響。

「蕭閣台」好一個蕭閣台」聯沒」沒看走了眼。」嘉靖帝通紅的臉上現出一絲笑意來,「皇上」,皇上呢,」

「皇上」徐階」蕭墨軒嘉靖帝嘴裡喃喃得說著。

「皇上在乾清宮和蕭閣台議事兒」主子爺只管放心看著,看著皇上領著蕭閣台他們,給我大明打下一個大大的天下」大滴的眼淚,順著黃錦看起來有些陷下去的眼眶湧出。打在手裡拿著的棉布上面。

「黃伴」你想」想騙聯。」嘉靖帝擠出一絲笑來,輕輕的搖了搖頭。

「奴婢哪敢騙主子爺」黃錦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嗡嗡的,像是什麼東西堵住了鼻孔,「若是奴婢騙主子爺,,奴婢就

「你騙」騙聯」聯不怪你」嘉靖帝的聲音聽起來越發的小,「皇上他們,,他們都,,:都在外頭吧。

「呵呵」主子爺明鑒,皇上是孝子。太上皇不適,皇上當然要過來。」黃錦猶豫了一下,開口說道。

「聯,,聯,,有十多年,,十多年沒,,沒見這個,,兒子了。」嘉靖帝微微咳嗽一聲,「幫聯叫進來。」

「主子和,」黃錦的身體猛得一抖。

嘉靖帝暫且沒有再開口,只是微微的睜開眼睛,渾黃的眼珠,直直的看著黃錦。

「主子爺先歇息著,奴婢這就去叫。」黃錦咬了咬嘴唇,卻不敢抬起頭來。默默的退出寢宮。

正如嘉靖帝所走出寢宮,便看見隆慶和蕭墨軒幾個靜靜的立在階下,見黃錦走了出來,連忙迎上。

黃錦見著隆慶,頓時又是眼圈一紅,眼前一黑,幾乎要昏厥在地,幸得旁邊的蕭墨軒手快,才扶住了。

整個大明朝,除了李時珍和萬邦等幾位醫師,便再也找不出人來,比蕭墨軒更清楚嘉靖帝的身體狀況了。甚至從某種程度若來說,蕭墨軒比李時珍和萬邦寧更清楚。

嘉靖和隆慶不一樣,因為從前長時間的服用欽汞這些東西做成的所謂仙丹。這些有毒的重金屬早就侵蝕到了嘉靖帝的五臟六腑,即便是李時珍開出的方子,也只能盡量去延緩身體里的器官的衰竭,卻無法

旦有一天這些病根都再次發作起來,除非能夠像後世那樣進行器官移植,還有幾分可能再拖上幾年。否則,幾乎不可能再把這位太上皇從鬼門關邊再拉回來。

陣輕輕的腳步,從寢宮的門邊一直朝著龍榻走去。

剛剛閉上眼睛的嘉靖帝,竟是強撐著想把眼睛睜大一點。睜得再

支略有些浮腫,卻又和臉上一樣通紅的手顫抖著想從絨被下伸出,抓住自己面前的兒子。

「這,,這越知,,越像聯了嘉靖帝的臉上現出一絲暖暖的笑意,渾黃的眼睛里,也像是發出光來,小時時候更像你娘

「皇兒,叩見父皇。」隆慶的嘴唇,也微微的顫抖著,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緊緊的抓住父親從絨被下伸出的手。

蕭墨軒默默的低下頭去,眼眶上有些濕潤。

興許,人在冥冥中確實能感覺到什麼,或者嘉靖帝比蕭墨軒想象的更了解自己的身體。這一對十多年來近在眼前,卻一直不得相見的父子,卻只能在眼前的這般狀況下見上一面。

這一切,應該怪誰?是怪天,怪嘉靖帝自己,還是該怪那些曾經圍繞在嘉靖帝身邊的方士?

「二龍不相見」。十多年來,嘉靖帝究竟是在保護著自己,還是在保護著自己的兒子,嘉靖帝自己從來不會說,也從來沒有人敢去問過。

蕭墨軒只覺得自己似乎根本沒有理由去責備這位已經彌留的老人,這位曾經大明王朝的一國之君。興許,這就是命,這就是天意。

嘉靖帝把目光轉向徐階。卻只是微微一笑,又把目光放到了蕭墨軒的身上,微微頜首。蕭墨軒會意,膝蓋向前挪了幾步,移到了隆慶

嘉靖帝卻又微微動了幾下手指,示意蕭墨軒再向前一些。

嘉靖帝吃力的移動著自己的胳膊,將隆慶和蕭墨軒的手一起緊緊抓在一起。

「生子,,生子當如,」蕭子謙,,吾兒有幸,得,,子謙」嘉靖帝的臉上像是泛起一層神秘的光芒,只是靜靜的看著幾乎並排跪在自己床前的兩人。卻幾乎忽視了同時被自己召進寢宮來的徐階。

二龍,終於相見!

沒有人敢去打破眼前的這幅畫面,即便是所有人都知道嘉靖帝已經支撐不了多久。

黃錦和徐階,幾乎同時背過身去,大滴的眼淚,落在地上的石板上面。

兩朝老臣!嘉靖帝雖只是對徐階一笑,徐階卻已是心滿意足。

雖然也曾經有過野心。有過慾望;雖然已是權柄漸輕,已是身陷旋渦。可是曾經意氣風發的徐閣老,這麼些年來,竟是肯收斂羽毛,一如既往的在背後支撐著大明朝的舞台上,最精彩的兩個人。

他所做的,雖然只有一個小「讓」字,但是已經足夠。

不管是太上皇還是皇上,都從來沒有真的忘了他徐階。即便還有什麼野心,還有什麼憋屈。隨著太上皇的這一笑,也可以隨風而去了。

萬壽宮的寢殿里,靜的只能聽到牆角滴漏的落水聲。

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蕭墨軒只覺得抓在自己手上的那隻手一松。頓時禁不住心頭一震。抬起頭來向前看去。

只見龍榻上的嘉靖帝,臉上仍是掛著暖暖的笑容,而他落在榻邊的手,卻漸漸的變得越來越冰涼。

大滴的眼淚,也順著蕭墨軒的眼眶湧出,一滴一滴的落在了嘉靖帝逐漸變得僵硬的手上。

不管是雖然曾經,還是曾經雖然。蕭墨軒卻始終無法否認,正是眼前這位彷彿熟睡了一般的君王,才讓自己終於有了在大明一展抱負的機會。

也正是曾經在他近乎溺愛的庇護平,自己才能的逃脫一次次的生死,危境。

雖然自己已是無愧於大明。無愧於天下。但是他也同樣無愧於自己,也無愧於他自己的兒子。如果說,撇去那條令人憎惡的魔咒。

無論是當年在玉、熙宮還是在重建的萬壽宮中,昔日的音容笑貌,彷彿仍然近在眼前。

人在,人已去。

「當」當,小」當」鐘樓上的黃呂大鐘,沉悶的響起,幾乎京城裡所有的百姓和官員都放下手中的活計,朝著紫禁城的方向望去。

片片白幡在萬壽宮前徐徐揚起,一隊隊裹著白紗的禁軍走上街頭,封閉了京城內外所有的城門和道口。

大明隆慶四隻,四月二十二,午時。

曾經執掌大明達四十一年之久的一代著王,嘉靖帝,崩。

這一年,是公元一五六七年,比蕭墨軒曾經見過的那段歷史上,遲了整整一個多年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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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首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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