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冬梅在和紅軍來往了不到半年,就在這樣一個豐收的季節結婚了。冬梅嫁了一圈,從雙水村嫁到花津鎮,再到永和縣城,到最後還是回了娘家。這時,沒有人再說冬梅是「鳳凰山上飛出的金鳳凰」,倒是潑涼水不少,什麼「有錢王八坐上席,拔毛鳳凰不如雞」、「一口黃連一口糖,又當媳婦又當娘」。
結婚前的那段日子,有村民就背後傳言,對紅軍說冬梅是掃把星,克夫命,嫁誰死誰,還把熬磊和劉君這兩個墓木已拱的前夫拿出來佐證。紅軍就對那些過來離間的說客說:「我家幾代殺豬,我也是殺豬的,命硬著哩。」還有人說冬梅是個生不了兒子的女人,紅軍就回絕說:「我家幾代劁匠,這個我在行。」臨到這些人灰頭土臉地離去時,他不忘補充一句:「娶了冬梅,是我今夏最大的收穫。」
沖著這句話,冬梅就嫁給了紅軍。紅軍對冬梅說:「往後我不和我爹一樣喝酒了,以免到時候也和我爹一樣,喝醉了酒弄出個我這樣憨頭憨腦的傻小子被人笑話。」
冬梅笑著說:「那要生個什麼樣的小子?」
「也生個殺豬的吧。」紅軍不假思索地說。
庄稼人的臉上洋溢著收穫的喜悅,而豐收對他們來說何嘗不是一件幸福無比的事情。紅梅在心裡感慨:幸福就像這莊稼,一茬一茬地收割,又一茬一茬地種下。
大慶自從回家不久,我和老王村長之間的故事還未發生。我的乾爹老王村長就和採石場的粵籍老闆打了招呼,他便去工地上做了機械修理工。在那裡有眼花繚亂的機械,高大威武的挖掘機、破碎機、鑽機、重卡,讓他充滿了駕馭的慾望。他每天都是一身油污地回家,父親就諧謔地說道:「這工地是採石料還是採石油啊?」
他朗朗地笑,脫下外套看看我和父親說:「這是職業特徵,種地的是泥漿,殺豬的是血跡,當官的是酒精,我們修車的是柴油。」
那時,冬梅還住在家裡,就跟著搶白他:「等你找了媳婦,可別把職業特徵凈往家帶。」
說完冬梅就略有所思地不再言語,若有所思。在我的一再追問下,她說:「你姐夫劉君是個鐵骨錚錚的軍人,回到家也沒了職業特徵,鐵心柔腸,有說有笑。」
「英雄氣短,兒女情長啊。」我這樣描述了我曾經的兄弟,也是我的姐夫。
到了晚上,我順藤摸瓜,接著冬梅的話問起大慶:「過去那麼多年,有沒有談過對象?」
「在外地談戀愛,就像是蹲在別人家的茅坑裡拉屎,不自在也不痛快。」聽完他的比喻,我不禁失聲而笑。他反問我:「大喜,你呢?」
我接他的話茬笑著說:「便秘了。」
他就嘿嘿地笑,自揭傷疤地向我講述了自己也曾便秘的來龍去脈。
剛到深圳的那個暑夏,我在美髮店裡偶遇了夢遙。那時夢遙正穿著一身天藍色的高腰百褶裙,腰間系著一束粉紅色流紈束帶,天使一般盈盈姍姍地走來。確切地說,是她認出了我。她也是剛來不久,這邊人生地不熟,在一家美髮店裡做了迎賓女。
那段時日,每到了傍晚,她就隨我一起在大街小巷穿梭。她向我問及過你,我告訴她你去了永和縣城求學,我還說你在我出門的前一天,欣喜若狂地在茅廁的紙堆里找著了她寫給你的三張情書,然後如獲至寶地珍藏起來。
可是再後來,她就會刻意避開關於你的話題,她說她和你命運的軌跡不會再有相交的一天。我承認我坦白,在接下來的日子裡,我帶著一絲罪惡感喜歡上了夢遙,但我不是見色忘友的冷血動物,這段在我看來多少有著**之嫌的感情就被我扼殺在潛意識裡。我多少還是知道「兄弟之妻不可欺」的道理。
後來胡闖通過我結識了夢遙,他就將自己弔死在了她這棵木棉樹上,對她瘋狂發起了勢在必得的衝鋒。夢遙一句「我們還是做朋友的好」,讓胡闖像一頭髮瘋的公牛,在修理站接二連三地揍了制服年輕人和食堂的胖子廚師,以為發泄。他離開修理站的那天,對我說:「我一定還會回來的」,我就知道他還沒有放棄夢遙,他永遠會追求夢遙。在他時隔兩年後回來看我的那天夜晚,我幫他聯繫到了夢遙。那時夢遙已經不在美髮店工作了,她換到「夜未央」紅樓館里做了陪唱公主。胡闖毫不猶豫地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腕說:「我帶你離開這裡。」
「我需要錢,我需要和金錢談一場戀愛。」夢遙不是一個堅強的女孩,說話的時候她便聲淚俱下。
夢遙的沉淪讓我很驚詫,我記憶中的夢遙不是這樣一個拜金女郎,她是一個會因為我一兩句故弄玄虛的詩詞而興奮得臉紅,一個連寫情書也只會婆婆媽媽地告誡我要抓緊功課,末了僅用一言半語一筆帶過地寫上喜歡、中意云云。我大聲喊道:「夢遙不是這樣的女孩。」
然後,大慶像是被我的吼叫嚇住一般怔怔地看著我。見我心平氣和下來,他才小心翼翼地接下去講述了夢遙和胡闖。
是啊,夢遙不是這樣的人。夢遙上初中的弟弟夢曦患上了尿毒症,透析的費用太高,她父親決定儘早給夢曦換腎。腎源雖是自己的親身父親,僅憑十多萬的手術費用也一籌莫展,所以她不得已下海乾起了這個行當。
胡闖聽夢遙訴完自己的遭遇說:「夢遙,我一定要幫你。」
「可是,我現在是個**,是個爛貨。」夢遙捂著臉嗚嗚地哭上了。
我們都是原諒她的,是她不原諒自己。胡闖說:「我不在乎,我不也是個無賴,是個爛仔嘛。」
「我不是處女了。」
「我也不是個零件健全的人了。」夢遙聽胡闖這麼一說,心一軟便被胡闖用剩下的左手牽走了,撂下我一個人站在紅樓館前。
「上次路上怎麼沒聽你講夢遙的事?」我瞪著大慶問。
「她說過讓我不要告訴你。」大慶一老一實地交待。他講到這裡時,有口無心地說:「胡闖還真是個見色忘友的傢伙,帶走了夢遙,就沒再回來過。我不知道他們過的好與不好,我只知道那時我徹底便秘了。」
我想大慶和我可真是一對難兄難弟啊,曾經先後喜歡上了同一個女孩,到頭來都便秘了。我同病相憐地對他說:「大慶,有一種愛叫做放手。」
他枯著眉頭,哭笑不得地附和著對我說:「大喜,舊不去新不來。」
然後我倆笑得前仰後合,他湊近我的耳朵,一臉邪惡地偷偷告訴我,他剛去採石場就相上了食堂里的一個姑娘。
我打趣他:「你真是個喜新厭舊的花花公子呵。弟媳什麼名字?」
「一凡。」大慶說完,得意地揚長而去。
我想,或許這就是我的兄弟想要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