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屋漏偏逢連夜雨

第十六章 屋漏偏逢連夜雨

第十六章屋漏偏逢連夜雨

密不透風的辦公室里,時不時地傳出鍵盤聲。

辦公桌后,程小鹿面無表情地埋首在一堆資料中,偶爾抬頭,也只捨得把目光拋給電腦。

辦公桌前,小八不安地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地打量了她一會兒,沒動靜。

又沉默了許久,小八按捺不住了:「你……真的沒事嗎?不好受就說出來呀。」

「我沒事。」小鹿順手把資料一堆,皺眉,認真地問道,「你說,如果我讓黎若琳幫忙做那個噴繪背景,還有那些燈片,會不會節約掉一些預算,她應該會給我個折扣價吧?」

「你要是開口,她一定會答應。」

「嗯。」

見小鹿又專註到工作中了,小八急了:「你別這樣,用工作麻痹自己是最傻的方法,只會讓你更痛苦。你有什麼不爽都說出來呀,小八是你的御用聆聽師。」

「……」小鹿停下了動作,緊咬著唇,眼睜得很大,目不轉睛地瞪著電腦。

良久,良久,小八溢出一聲輕嘆,打算離開了,可能這種時候讓她一個人靜靜會更好。

沒料到,剛起身,一陣聲嘶力竭的哭喊聲響起。

「哇……哇嗚……小八,你說,他怎麼可以那麼過分,我為了他都把自己折磨成這樣了,為什麼他看起來還是那麼精神奕奕,還是那麼帥呀?」

「這、這個,本身姿色基礎也是一個問題呀。」小八想安慰她,可惜絞盡腦汁也只想出這麼一句實在話。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慘啊,每天要被一堆工作壓得喘不過氣,手上的事還沒做完,其他事又來了。我本來以為只要忙一點,就會沒時間想他了,可是我還是想啊,比以前更想了,要是邱生在的話,他一定會幫我處理這些事,我就不用那麼辛苦了。」

「……你以前還說人家是騙吃騙喝的。」女人的嘴啊,簡直就是世上最善變的東西。

「以前……以前我哪知道會有以後呀。」小鹿越哭越傷心了,如果當初知道會有今天,她就一定不會讓一切開始,沒有開始就不會有以後的痛苦了。

「沒關係,現在至少我們知道邱生和蔣哥還有聯繫,等下班我們就去找蔣哥,我陪著你,連哭帶威脅,蔣哥一定會告訴你邱生在哪。」

「要是他打死都不說怎麼辦?」中華兒女相當有先烈精神,先烈們面對敵人時,一直都是打死都不說的,萬一蔣哥始終秉持這種精神怎麼辦?

「唔……那你就再等等,我始終覺得邱生會回來的,他哪捨得就這樣丟下你呀。」這次,小八倒是說得很真心,邱生之所以走是因為有誤會嘛,男人也會沒有信心呀,也許等冷靜之後,想明白了,就會迫不及待地回來了。

「等不及了啦,我懷疑……」

話說到一半,小鹿又泣不成聲了,弄得小八更急了:「懷疑什麼?你倒是說呀。」

「懷疑……懷疑自己懷孕了。」

「什麼?!」

哪來的聲音?

小八茫然了,在這個辦公室里應該只有她有權力發出這種錯愕驚詫的聲音呀,可是她根本還沒開口啊。

很快,她就找到答案了。

只瞧見神奇老太太用力關上小鹿辦公室的門,提著包,風風火火地殺了進來:「你剛才說什麼?」

「我……」神奇老太太的突然出現,嚇到了小鹿,讓她一下子說不出話了。

「你說你懷孕了?!」神奇老太太拔尖聲音,又重複了一次。

「……我只是懷疑。」最近那麼忙,小鹿壓根就沒機會去檢查,只是「大姨媽」很久沒來了,讓她不得不往這方面想。

「那個死小子!太沒責任感了!禽獸不如啊!」看出了她的無助,神奇老太太顧不得還在公司,和外頭那些探頭探腦的員工,仰天大罵。

小鹿嘴角一抽,茫然了:「你、你你在罵誰?」

「哦。」被這麼一問,神奇老太太回過神,發現自己太過激動了,「就罵那個在你身上播種的人啊。對了,你有沒有去醫院檢查過?」

「還沒有,我買了驗孕棒,還、還沒來得及用……」因為驗孕棒的說明書上說,用晨尿驗會比較准,所以她打算明天一早驗的。

「不行!驗孕棒不準啦!明天請假,我陪你去醫院。」小八看不下去了,懷孕啊,那可是大事,怎麼能如此隨隨便便呢?

「對對對,明天我也一起去。今晚你別回去了,一個人住,萬一出了什麼事,都沒人照應,跟我回家。」神奇老太太眼神一轉,果斷地做出了決定。

「啊?不、不太好吧……」小鹿面露為難,想到了老太太那間小到不能再小的房子,哪有可能容得下她們兩個人啊。

神奇老太太一眼就看出了小鹿在想什麼,笑了起來:「我已經不住那了,我兒子回來啦,把我接回家住了。」

「那就更不好啦,不方便嘛。不如住我家去吧。」小八幫著拒絕了,小鹿跟她傳說中的兒子又不熟,就這樣住到人家家裡去,會被嫌棄啦。

「有什麼好不方便的,我家我說了算!」神奇老太太想也沒想,就脫口而出,這些她早在來找小鹿的時候就計劃好了。只是沒料到會聽到她懷孕的消息,的確有點突然,她需要時間整理一下。

「……」小鹿錯愕地傻看著她。怎麼原本很沒地位的老太太,轉眼就能在家裡說了算了?「不用,不用了啦,我哪兒都不去,自己一個人可以,我要在家裡等人。」

「等個屁!就算邱生真回來了,他要是想找你,總會有辦法的。」

「真的沒事啦,大不了我答應你們,明天讓你們陪著我一起去檢查。」

小鹿很固執,這次顯然是打定了主意不讓步了。

見狀,神奇老太太和小八面面相覷,雖然無奈,但也只能退步了:「那好吧,明天我和小八一起來接你……哎呀,明天不行,咱換後天,好么?」

「嗯。」哪天都無所謂,事實上,小鹿很怕看到檢查的結果,甚至刻意想要去逃避。

這一天,發生了太多事,導致小鹿無論再怎麼努力,都沒辦法集中精神工作。

最終,她決定暫時丟開工作,難得不加班,準時回家。

從商場到小鹿家,交通很方便,只需要坐兩站地鐵就到了,可她決定走路回家。她需要學習文藝青年散一散步,用來整理一下思緒。

主要是她最近實在太亂了,彷彿就在一夕之間,身邊所有的人都變得讓她認不出了。邱生突然就擁有了一家商場,還步步緊逼沈辰川;就連神奇老太太都開起名車了。這是一種很可怕的感覺,讓她覺得自己一直活在騙局裡,看到的聽到的都是假的。

想到這兒,小鹿禁不住打了個冷戰,心裡覺得空洞洞的。

以前她說過不能回頭,一回頭,就什麼都變了。

邱生說沒關係,有他在。

有他在……小鹿扁了扁嘴,默然地回頭看了眼,身後有人也有狗,就是沒有他。手不自覺地停留在了小腹上,目光轉到了邱生以前住的那棟樓,一眼,她就找到了他家的那扇窗戶。燈關著,跟前面的路一樣,黑漆漆的。

「這個社區的路燈太暗了,以後別那麼晚回家。」

就在小鹿轉回頭的瞬間,一道低沉好聽的聲音傳來,她震了下,不敢置信地又看了過去:「邱生?」

「邱你個頭。」

近乎粗魯的謾罵聲在面前響起,小鹿的頭被狠狠地拍了下,她鼓起腮,瞪大眼,看清了眼前人,是蘇飛,還是免不了有些驚訝:「你怎麼會在這啊?」

「遛狗啊。」蘇飛笑了笑,用腳踢了下身邊那條大狗。

小鹿這才發現原來剛才看見的那個遛狗的人就是蘇飛,也才驚覺曾幾何時她的眼裡竟然除了邱生,再也看不見其他人了。她回過神,故作輕鬆地咧開嘴笑,蹲下身,逗起那條狗,順便隨意地問了句:「你家在哪啊,怎麼會遛狗遛到這邊來?」

「我家?就在醫院旁邊啊。」就因為離家近,他才會選擇那家看起來完全沒有優點的醫院。

「……」小鹿仰起頭驚訝地看他,如果沒記錯,他工作的醫院到她家,開車也得半個小時,這狗也遛得太遠了吧!

「是不是心情很不好?請你吃夜宵啊。」蘇飛若無其事地問。

那個笑容依舊很灼眼,小鹿歪過頭,有些費解:「咦?你怎麼知道我心情不好?我表現得那麼明顯嗎?」

「我聽說有人拋下你一個人去玩消失了,所以就特地來英雄救美。唉……本來想用白馬王子的出場方式,可惜啊,找不到白馬,只有一條白狗。」

「噗……」小鹿被他的話逗笑了,又想到即使回家了,也是一個人,忍不住就問了句,「去哪吃夜宵呀?」

「隨便啊,你決定就好,重點是我請你,我不像某人喜歡讓女人付錢。」

「……」小鹿站起身,苦笑著無言以對,她知道蘇飛是在暗指邱生,可讓她覺得委屈的並不是給他花錢,而是小鹿竟然不知道花她錢的那個男人到底是誰,「我要吃炒麵。」

她想了會兒,才輕聲回道。因為她記得,以前她出差在酒店最害怕最無助的時候,邱生帶著炒麵出現了。那天晚上的炒麵,特別好吃。

「真沒追求。」蘇飛皺眉,認命地搖了搖頭,把手裡拴狗的繩子塞進了小鹿手裡,「走啊,我請吃夜宵,你來牽狗。」

「你不懂,能每天吃到炒麵也是一種幸福……啊!什麼死狗啊,怎麼力氣那麼大?!」小鹿接過繩子,還很淡定地有感而發了一下,話尾音還沒能說完整,就被那隻大狗拖著往前走了,於是,一連串的怪叫聲從她口中溢出。

蘇飛彎起嘴角,忍不住笑,微微偏過頭,仰頭看了眼小鹿家的窗,原本漆黑的窗忽然亮起了一盞燈,他笑得更深了,不動聲色地跟上小鹿。

……

在原本的計劃里,真的是一碗炒麵加一瓶礦泉水就好了,但是事態的發展往往有些脫離掌握。最終,小鹿木訥地牽著一隻大狗,跟著蘇飛,很招搖地走進他工作的醫院。已經是下班時間了,除了急診室到處都死氣沉沉。

門診部里昏暗的挂號大廳和走廊,只有婦科診室還亮著燈。

穿著白大褂打著哈欠的女醫生支著頭,打量著被蘇飛領進門的一人一狗,懶洋洋地問:「哪個疑似懷孕,是這女人還是這畜生?」

「這畜生是公的。」蘇飛憋著笑,大喇喇地往椅子上一坐。

「吶,去驗尿。」聞言后,女醫生眼眉一抬,甩了個小型的一次性杯子到小鹿面前。

小鹿有些尷尬地拿起杯子,又看了看外面黑黝黝的走廊,囁嚅,「我怕……」

常聽說醫院不太乾淨,再加上又是大半夜的,剛才進來的時候又不斷聽到急診室里一陣陣呼天搶地的哭聲,怪嚇人的。

「你想要我陪你去嗎?」蘇飛咧著嘴,笑得很親切,沖她眨了眨眼。

「我不怕了!」小鹿立刻把包往桌上一丟,大義凜然地跨出了診室。

蘇飛愜意地靠向椅背,好整以暇地看著小鹿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忍不住回頭沖著那個女醫生說了句:「幫我去陪陪她,她膽子小,也沒經驗。」

「……蘇醫生!蘇大醫生!您請適可而止!那麼晚把我叫出來,為你開設私人門診,擅自使用醫院設備,現在居然還要我跑去看著你女人滴尿,你當我什麼啊?!」女醫生邊罵邊瞪他,聲音吼得很響。

另一邊,蘇飛沉默不語,含笑回瞪她。

像是認命了,女醫生嘆了聲,咬牙,倏地站起身,風風火火拿了個袋子衝出去。

大約也就等了十分鐘左右,她雙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裡,趾高氣揚地回來了;小鹿低著頭,漫不經心地跟在她後頭。蘇飛眼神一緊,認真打量著小鹿,卻又沒辦法從她表情中猜出結果,只好開口詢問:「怎麼樣了?」

「恭喜你,她沒懷。」對於蘇飛來說應該是個好消息,但是那個女醫生卻冷著臉,表情漠然。

「確定?」蘇飛很謹慎。

「我驗了三次了,你說確定嗎?」說著,女醫生晃了晃手裡那個裝著一堆驗孕棒的袋子,嘴一撇,脫去醫生袍后,她隨意地往旁邊一丟,拿起包,轉身道,「你們慢聊,我回去睡覺了,一會幫我關燈鎖門。」

蘇飛收回目光,看向小鹿:「幹嗎還愁眉苦臉的?你也聽到了,可以放心了。」

「唉……不知道,還挺矛盾的。」她也知道以自己的能力,不可能當未婚媽媽,可是,如果有了孩子,那她和邱生之間起碼還能有些關聯。

「你不會天真到覺得如果有了孩子,邱生就會回來,給你一場真正的婚姻了吧?就算是,那種為了責任而屈就的婚姻,有什麼意義?」

「欸?為什麼你連我跟邱生沒結婚都知道?」

「隨便猜的。」蘇飛伸手在口袋裡掏了會,對於小鹿的問題不想多解釋,何況這也不是重點。片刻后,他終於挖出一張皺巴巴的紙,丟給小鹿,「這個你應該有興趣。」

小鹿好奇地接過,研究了起來:「什麼什麼美術館,什麼什麼展啊?明天的哦,你給我幹嗎啊……我沒興趣啊,我哪有那麼多藝術細胞。」

「這是邱生參加的那個攝影大賽的獲獎作品展,他得獎了。」

「……是嗎?」小鹿改變態度,小心翼翼地把那張票弄平整,咕噥著,「你哪來的啊?」

「你管我,總之我不會那麼偉大特意幫你去訂票。你也別太感動,有代價的,明天我生日,陪我吃飯。」他有些輕浮地蹺起腿,不爽地踹了下那隻一直黏著小鹿的狗,「一隻色狗,給它吃再多,看見女人就走,你那麼喜歡它就帶回去養吧。」

「送我哦?可是你生日不是應該我送你禮物的嗎?」嘴上是這麼說,小鹿卻很喜形於色地拍了拍那隻狗,已經開始替它想名字了。

蘇飛站起身,牽著狗,一把將她拉起,強制性地摟著她往外走,「那你明天可以考慮把自己送給我。」

「什麼啊,你用一隻狗來交換我?!」小鹿完全模糊了重點,只覺得她怎麼可能跟一隻狗等量代換。

「狗換鹿,有差很多嗎?」

「……」小鹿扁著嘴,很不爽,但是想到他送的那張展會票,又決定不生氣了。她想好了,決定明天去美術館之前,買把鋒利些的刀片,趁人不注意割了邱生的作品,要割成一個「恨」字,讓他知道,程小鹿生氣也是很可怕的!

邱生的得獎作品不是一張照片,而是一個系列的。

那組照片是兩個女孩的背影,夜色,古鎮,紅紗燈籠,兩個人蹲在河岸邊,看起來很專註地放著河燈。後來,漸漸的,一個女孩起身走了,最後那張照片,只留下一個穿著短款旗袍的女孩,傻兮兮地蹲在那兒,抱著一堆河燈,背影而已,看不見她的表情,卻能讓人領略到那股莫名其妙的執著。

一共也才五張照片,從兩個人到一個人,從繁華到落寞,是一種晦澀的無可奈何。

小鹿緊緊捏著口袋裡還沒拆封的刀片,之前下定了的決心,在見到那組照片的片刻崩塌了。本來也想過不要來的,邱生的成敗榮辱怎麼看都似是與她無關了。可是今天一早,她就起床了,還是很不爭氣地來了,為了讓自己此行的目的看起來不那麼丟人,她還特地去超市買了刀片。

結果,怎麼也沒想到,他用來得獎的照片,主角會是她。

還記得那天晚上,是因為想到了阮靈,小鹿才會突然跑去放河燈的。一開始的時候,她特地站在一個背影比較像阮靈的女孩身邊。也記不得那個女孩是什麼時候走的了,原來……她放河燈時的身影那麼孤單喲。

「越長大越孤單……」是這組作品的名字,小鹿喃喃念出,目光有些渙散,情不自禁地就伸出手,試著想觸摸一下那些照片。

她的手還沒能觸碰到照片框的邊緣,就已經有雙手率先搭上了她的肩,接著,就順勢把她往後拉。小鹿只覺得人往後一仰,落在了一個很熟悉的懷裡,即使不回頭看,她也能感覺到身後的人是誰。

這世界也就只有這個人,才會對她這樣順理成章地親昵,才會給她……那種瞬間就安心下來的溫暖。

儘管如此,小鹿還是不敢回頭去確認,生怕只是幻想而已,幻想破滅時很悲劇的,這種感覺她最近已經體驗過無數次了。

直到,身後傳來邱生有些嘶啞的嗓音:「女人,過來幫忙。」

「……」小鹿壓根還沒反應過來,就木訥地被邱生摟著往展館裡面走了。傻傻地瞥了眼他搭在她肩上的手,再看向他的側臉,她半天沒都擠出一句話。女人?!這是什麼爛稱呼啊,他要不要把稱呼改得那麼快那麼徹底啊?

「有記者問我拍攝這組照片時的感想。」他保持著很官方的微笑,若無其事地開口,視線始終沒有落到小鹿身上。

「……」他的感想關她什麼事?

小鹿想要反駁,可惜已經沒有機會了,面前有鎂光燈在閃爍,一堆記者涌了上來,拿著相機對準她和邱生猛拍,這場面足以讓她被嚇到。邱生就這麼把她往前一推,置身事外地擲了句:「問她。」

「她是……」記者還是很有理智的,沒有一窩蜂地盯著小鹿,目標非常的明確。

邱生面無表情,轉眸打量了小鹿一會兒:「我女人。」

聞言,小鹿驚詫地看他,很想把他的心挖出來看看,到底是什麼做的?為什麼事到如今,他還可以理直氣壯,就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講這句話。

同樣的信息,讓那些身為記者的人聽來,就是嗅到了八卦的味道,問題連珠炮似的被拋了出來:「那你手上的戒指是婚戒嗎?你們結婚了嗎?她就是照片上的女孩嗎?是因為用自己愛的人做模特,所以你拍出來的照片才會特別不一樣嗎?」

婚戒?小鹿低頭,目光準確地落在了他的無名指上,就像那些記者說的一樣,真的有一枚戒指,是小鹿從來沒見他戴過的。

「……我不認識他。」小鹿皺眉,被那些記者的陣仗駭到了,往後退了幾步后,她咬著唇,好不容易才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不是賭氣,而是眼前的邱生……她真的不認識。雖然不是第一次看他穿得那麼正式,以往邱生每次穿西裝,小鹿都會覺得特別襯,現在更襯了,那麼的意氣風發,分明就站在她身邊,卻又覺得彼此的距離好遙遠。她認識的邱生,是拿著相機拍別人的,不是被別人拍的。

邱生眯眼緊緊逼視著她,目不轉睛,對於小鹿脫口而出的話,有些意料之中,但還是驚訝到了。

「我要回家給『奶牛』洗澡了。」小鹿沒有逃避他的目光,面對他的沉默,她只說了這麼一句無關緊要的話,是試圖想尋找一些她熟悉的東西。她的邱生,每次生氣,都會逼她給「奶牛」洗澡。

看著小鹿說完後轉身離開,邱生咬了咬牙,顧不得還有個局要他收拾,立刻就跟了上去。他的腳步很大,轉眼就追上了小鹿,牽起她的手,就往美術館門外拖。

「……」小鹿瞪大眼,眨都不眨地看他的背影,不是因為怕眨眼他就會消失,而是因為怕一眨就會把眼淚眨出來。沉默了片刻后,她終於顧不得場合吼開了,「你他媽的怎麼還好意思出現,有種你就躲一輩子啊!瞪瞪瞪,瞪什麼瞪啊,你有什麼權力瞪我啊,眼睛比較大了不起啊!我憑什麼要幫你回答記者的問題,憑什麼要是你女人,欠你的啊?!」

「還真不知道誰欠了誰的。」他瞟了眼那群越聚越多的觀眾,不想演吵架的戲碼給別人看,走得更快了。

「幹嗎拉我,幹嗎啦?你不是很拽嗎?一轉身就可以丟下我消失了,無牽無掛呀,飛黃騰達就不認人了。你為什麼拿我照片去參賽,我又不是你的誰,我是有法律意識的,肖像權!還我肖像權!」小鹿完全處於被拖行的狀態,還死不認輸地怪叫著,拚命地甩開他的手,可惜效果不怎麼顯著。

邱生皺眉,臉部線條一直很僵硬,冷冷地打斷了她的話:「肖像權?還真懂得用法律武器保護自己,不過可惜,我們馬上就會是法定夫妻了。」

「什麼法定夫妻?邱生,我警告你!做人不能太過分!我現在有手有腳有工作,餓不死自己,就算餓死了,我也不是你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寵物,你說夫妻就夫妻?呸!我才不要跟你這種騙子做夫妻!」

「騙子?」直到把她拉出了美術館,邱生才在街邊停了下來,轉頭,陰鷙地睨著她。

「你那是什麼表情,我有說錯嗎?就是騙子,還是個來路不明的騙子。」字字句句,小鹿都吼得很違心,其實,她想見他都快想瘋了。可是,真正見到的那一刻,她情緒失控了,這些日子以來積壓的委屈,就像決堤了一樣,崩潰了。

「那你還來這做什麼?」看她咬牙切齒的模樣,邱生眼神緩和了下來,口吻更像是在調笑。

「你以為我想來啊,有人免費送我票,我幹嗎不來啊?」小鹿很倔強地抬頭挺胸,吼得很大聲,一再告誡自己不可以丟心再丟人,這是一個很原則性的問題。

這話一出,邱生好不容易雨過天晴的表情又陰鬱了下來:「誰送的?」

「關你什麼事?」

「我昨晚等了你一夜。」

要是以前,這話會讓小鹿覺得受寵若驚,現在只覺得心更痛,始終強忍著的眼淚也就控制不住了:「很了不起嗎?連我自己都記不清等了你多少夜?我只是有點笨,可我不是白痴啊!你連一句交代都沒有,憑什麼要我寸步不離地守在那裡等你冷靜了回家?就算讓我等到了又怎樣,還是什麼保障都沒有,就好像你現在站在我面前,我都不知道你是誰,也不知道我到底該叫你什麼?」

小鹿罵得很聲嘶力竭,異常流暢,再加上點綴在臉頰上恰到好處的淚,算得上楚楚可憐。邱生無言以對,任由著她發泄,只是那雙手一直緊握著她,不願放開。等到她停了,罵夠了,他才說話:「走。」

「……去哪呀?」

「去見我爸媽。」他是知道自己一時衝動下做的事有多過分了,現在說再多也沒用了,不如用行動表態。

「我不要。」小鹿順手用力抓住街邊的電線杆,耍賴。

「你不是要保障么?我給你,給到你安心為止。」

「我現在的樣子好醜,我不要……」

「那我打電話讓我爸媽來見你。」

「……」

美術館外的倆人吵得如火如荼,館內的氣氛也很沸騰。

因為邱生莫名其妙地帶了個女人出現,又莫名其妙地跟著這個女人消失,導致那些本來對這次攝影賽只是一般關注的記者,集體燃燒起了好奇心,打算一路追蹤到底。秉承著「觀眾愛看的,就是他們畢生追求的」理念,在邱生離開的下一秒,他們就追了上去。

可惜,還沒追到,就被幾個看起來很不好惹的神秘人攔住了。

記者在堅持不懈地殺出重圍,展館負責人因為邱生的消失破口大罵,參觀展覽的人正在努力兩耳不聞窗外事,場面很混亂。

唯獨邱生的作品前,有個女人靜靜站著,看向那組照片的眼神跟剛才的小鹿如出一轍。

那是她遺落在現實中的記憶,有一天突然被這樣呈現在面前,不禁有種驀然回首的悵然。即便只是背影,她也能認出照片里身著旗袍的女孩是小鹿,另一個女孩不是她,卻酷似她。正因為如此,那種悲愴的感覺更甚。好比,用旁觀者的角度,看別人演繹自己的故事,心如明鏡才能真切地感覺到那條岔路,她轉錯了彎。

漸漸地,她收回目光,看向身邊,空蕩蕩的,沒有了一直並肩的兒時同伴,也沒有了曾掏心掏肺愛過的那個男人……

其實早知道,在給蘇飛展會門票的時候她就知道,他不會來,但還是免不了有所期盼,又其實早知道邱生和小鹿間就算在冷戰,就算沒有實質婚姻,他也還是會想讓小鹿分享這份成功。她想讓蘇飛親眼看見,哪怕沒有沈辰川,這個女孩也終究不會屬於他,沒料到的是蘇飛比她更理智,應該是一早便想到會見到怎樣的畫面了吧,所以,他選擇了眼不見為凈,不似她,凡事總要刨根究底地打探,一直探到心如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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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前昏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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