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飢餓
狄克和王啟是一見如故，談話直至夜涼時分，其中有悲傷也有歡快，也不知何時，兩人相互倚著對方的背部睡著了。
一陣刺耳的汽笛聲喚醒了熟睡的狄克，他揉揉眼睛，站起身來，發先王啟已經不在，只留下地上一行大字，生日禮物先欠著，啟叔有事先走一步。狄克淺淺一笑，心裡非常歡暢，暗忖：「生日禮物，生日禮物，啟叔一定會買一個很大的蛋糕給我，我從來沒吃過蛋糕，蛋糕，蛋糕。」想到這裡，狄克的面色突然又陰鬱了下來，他獃獃地看著衚衕的外面，心想自己何時再能和啟叔邂逅，啟叔和自己一樣，身無分文，一日兩餐，已是困難，又哪來的錢給自己買蛋糕。
狄克失去好友，加之心繫母親之死，心裡難受之極，頹然坐下，不過一時，帶著悲傷的淚水，又昏昏睡去。
不知隔了多久，狄克睜開眼睛，衚衕一片黑暗，狄克一骨碌爬起，向衚衕外看去，只見車人如流，燈火輝煌。狄克雙手撐地，想到昨晚和啟叔一同抓食物的情形，高興不已，隨即又吸了口氣，莫名的悲傷又襲上心來。
狄克扶牆站了起來，身體空乏疲倦，一點氣力也沒有，肚子也在咕嚕嚕地叫個不停，他知道自己在這裡渡過一天，從昨晚到現在什麼都沒有吃。狄克眉頭一皺，想到了母親的那句話，勇敢的活下去，突然之間，身子又充滿了力量，心想：「不管怎麼說，先把肚子填飽了再說。」
狄克出了衚衕，沿著昨晚那條熱鬧繁華的路段行走，或者說是流浪。
「剛出鍋的蔥油餅，大家都過來嘗嘗，不香不要錢。」一位五十多歲的大媽吆喝道。儘管大媽吆喝的很賣力，但攤子旁的人並不是很多。狄克瞅好時機，待兩個年輕的女士離開后，便快步走了過去，心裡七上八下的，不知自己這個想法，大媽能否接受。
「想買蔥油餅嗎？」大媽蹙著眉頭，斜睨著狄克，滿臉的厭煩。
「是的，我想買塊蔥油餅，不過我現在身上沒帶錢，吃了以後，明天再來付賬，你看行不行？」狄克低聲道。
大媽咳嗽了一聲，沒有應話。
「昨天剩下的也可以。」狄克見大媽滿臉不願意的樣子，因此繼續說著他的想法。
「什麼？你是說我賣的這些餅中，有昨天剩下的？」大媽的神情突然緊張起來。
狄克連連擺手道：「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說我現在身上沒錢，肚子又很餓，沒資格挑三揀四，不問大小冷熱，能吃就行。」
「身上沒錢，沒資格挑三揀四，虧你還能說出來。」大媽冷笑一聲，接著又道：「看你這可憐兮兮的份上，我這餅先給你吃，不過你明天一定要來付賬。」
「嗯，一定來付賬，一定來付賬，謝謝大媽，謝謝大媽。」狄克連連鞠躬道謝。他自己都沒有想到這位神色並不是怎樣和藹的大媽，態度竟變得這麼快，道謝的語氣自也帶著幾分驚喜之意。
「把手伸出來。」大媽瞅了瞅狄克。
「嗯！」狄克按照大媽的吩咐，高興的伸出右手。
正在此時，一塊燒紅了的焦炭突然向狄克的手掌砸去，狄克萬萬沒有想到，快要到手的蔥油大餅，怎麼突然變成了赤紅的焦炭，收手不及，幾塊赤紅的碎炭卡在了狄克的手上，狄克大叫一聲，向後跳開，甩去手上的焦炭，又吐了兩口唾沫在掌上揉搓，痛道：「大媽你……你怎麼可以這樣呢？」狄克無奈地看著大媽，心裡非常的氣憤。
大媽扔去鐵鏟，一手掐要，一手指著狄克，高聲大桑向狄克叫道：「你這個醜八怪，臭乞丐，身上又臟又臭，站在這像個瘟神，難怪我今天的生意不太好，都怪你這個醜八怪，瘟神，把我的客人趕走了，還說吃了我的餅明天再給錢，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呀！這次來我用焦炭燒你，下次來我就用開水潑你，把你那半邊臉也給燙壞，讓你永遠見不得人。」大媽今天的生意很不好，上了門的客人，有很多是只嘗不買的，心裡早就憋了股悶氣，狄克這時過來，正好把一股腦的牢騷發在了他身上。
狄克的手心頓時背燒退了一塊皮，不過沒什麼大礙，只不過一時間火燎般的疼痛實在是難以忍受。
狄克沒有和大媽計較下去，轉身就朝另一個方向走去。走著走著，抬頭一看，紅旭酒店，心裡好為驚訝，心想上海繁華的路段這麼多，怎麼不知不覺又走到了這個地方。狄克望著酒樓上的大燈字，想起昨晚那個送自己食物的好心女孩，心裡快慰了很多。
他朝燈壁輝煌的酒店大堂看去，一個念頭油然而生，心道：「如果不出意外，那個女孩還會出來扔食物，我就在這附近守株待兔，等她一出來時，我就走過去，假裝恰巧路過，和她寒暄兩句，這麼一來，不用我說，他也會把食物給我。」
狄克正為自己這個妙想高興，突然心裡卻覺得有什麼不妥，仔細琢磨一番，想到個方法不勞而獲，乃小人常為之，又想到自己男兒之身，今日卻為填飽肚子，生起這麼個壞念頭，何來丈夫氣概，又如何對起剛剛離去的母親，難道我這一天不吃東西就能餓死不成，言念至此，狄克熱血逆涌，大踏步朝前走去。
沒走多遠，狄克發現一個黑色小皮包，把它撿起一看，裡面足足有五千元，而且各種證件齊備。狄克抽了一口涼氣自語道：「這可糟了，失主一定很著急。」
他向四下里張望，看看能否尋得到失主，心想手裡第一次拿這麼多錢，要是搞丟了，會認錯了失主，那真的失主豈不是……
當下，狄克就在附近的一個石椅上坐下，等失主來尋，待問得清楚之後，再把這個錢包還給他。
狄克心的善良淳樸，從未把錢看得有多麼重要，小時候撿破爛得來的錢，就用來買糖給他的傻妹妹和啞巴爺爺吃，自己卻吃得很少，在他眼裡，傻妹妹和啞巴吧爺爺高興，他就高興，因此，他盡量用各種方法取得他們的笑容來換取自己的愉悅。
又過幾年，啞巴爺爺和傻妹妹相繼離開了他，狄克常常對著月亮說著他的心事，他知道自己並不孤獨，孤獨的是自己的內心，只要有一顆平靜的心，一切都會變得美好起來。不久后，母親染上了重病，狄克不得不拚命地賺錢來支付母親的醫療費，一天兩天，一年兩年，直到現在母親去世，他對錢的觀念始終如一，那就是它可以延續母親的生命。
現在，傻妹妹、啞巴吧爺爺和母親都離開了自己，需要錢的人現在都不需要了，狄克突然間也對錢這個觀念變的惘然起來，或著說狄克用錢追求的是一種境界，而不是它的實際意義。
一個小時后，狄克所要等的人仍然沒有出現，他的肚子叫得厲害，望著對面的包子鋪獃獃地出神，他不敢過去，怕包子鋪的老闆比那個大媽更厲害，說不準就會用開水潑自己。
狄克生怕路人看見皮包后，對自己起疑，再看看這身乞丐模樣，一瞧便知這個皮包絕非是自己的，沒準還會招來不法之徒，上前大肆謊稱皮包是自己的，甚至乾脆出手搶奪。想到這裡，狄克打了個哈欠，把皮包揣如懷中，然後雙手抱住自己的身體，保護好皮包。
「大爺，請問你在這有沒有看見一個這麼大的黑色皮包。」一個穿著西裝的中年人向一個老頭焦急地比劃道。
「沒有，沒有。」老頭擺擺手走開了。
中年人空甩了一下胳膊，非常氣氛，定是在怪自己怎麼這樣不小心，把這麼重要的東西弄丟了，接著又向一個穿夾克的中年男子道：「先生，請問你在這有沒有看見一個黑色皮包，大概有這麼大。」
「黑色皮包？」男子撓頭琢磨著。
中年人連忙又道：「是的，黑色皮包，裡面有身份證，駕照，還有兩份合同，和一些現金。」
「不好意思，我沒看見。」
中年人以為夾克男子會給他一個不錯的答案，哪知問出的結果還是和前面的數人一樣，都是沒看見。中年人仰著脖子，深深地吸了口氣，接著又開始向來往的行人打聽起來。
狄克聽中年人打聽時所說的證件現金和皮包里的分毫不差，這才決定走上前去，將皮包還給他。
「先生，先生」狄克輕聲地叫道。
中年人看了看狄克，有些生氣道：「我現在有事，身上也沒錢給你，希望你不要在這打擾我辦事。」中年人見狄克衣衫襤褸，蓬頭垢面，就把他當成了一個向自己乞討的乞丐。說完又在找人打聽皮包的下落。
狄克追上一步，道：「先生……」
「我說過沒錢，你這乞丐怎麼這樣呢？」中年人一臉怒色道。他先前丟了一個皮包，心裡又急又亂，此時又見自己碰見一個難纏的乞丐，當下又怎能不氣憤？
中年人說完徑自向前邊走邊打聽，狄克又追上幾步，拽住他的衣角：「先生……」中年人向後猛地一甩胳膊，打開狄克的手臂，怒道：「我告訴你，你如果再這樣，我……我……啊！」狄克此時已把皮包從懷中掏出，中年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表情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驚訝地看著狄克，目光也變得柔和起來。
「先生，您是不是在找這個，我在這等您好長時間了。」狄克滿臉憔悴看著中年人。
「呃……我……我……你……」中年人突然見到自己丟失的皮包，激動不已，但致使他說話詰屈的是內心的愧疚，他萬萬沒有想到眼前這位容貌甚丑，衣飾寒酸的乞丐會撿到自己的皮包，並把它拿出來，乞丐能有這種拾金不昧的精神，已是可貴，又想到自己剛才用那樣的態度對他，別說是乞丐了，就算一個家財萬貫的老闆，也會憤怒離開，而他卻追著自己將皮包還給自己，這樣的乞丐，或者說人，真是天下少有。
中年人回想起剛才的言行，一時竟不好意思接過皮包，只在嘴角擠出一點笑意，道：「是的，我……我正是在找個皮包。」中年人這才羞澀地接過皮包。
「先生，您看一下皮包里了少了什麼沒有，如果丟了什麼東西，若及時找的話，應該還能找得到。」狄克道。
中年人嗯了一聲，打開包看了一會，激動道：「真是太謝謝你了，我脾氣不是很好，剛才又丟了包，所以才對你發了火，小朋友，你可千萬別往心裡去。」
狄克聽中年人改稱自己為小朋友，心裡一陣歡喜，笑嘻嘻道：「沒什麼，物歸原主我就放心了。」
中年人從皮包里抽出幾張一百的遞給狄克道：「小朋友，你幫了我這麼大的忙，我也沒什麼好謝你，這些錢你拿著，買些衣服或買些東西吃都可以。」中年人覺得先前對不起狄克，又見狄克言行之間並沒有怪罪自己的意思，心裡甚為感動，拿錢時也是利落果斷，不管數目多少，就遞給了狄克。
狄克一怔，擺手道：「先生，我……我不要錢。」
中年人道：「拿著，這錢應該是你的，沒關係。」中年人帶著一種命令的口吻。
狄克頓了一頓，隨即皺眉正色道：「我母親對我說過，幫助人收酬勞，那就不叫幫助人，那隻能說是做生意，雖然她以前對我並不好，但她還是教會了我很多道理，所以，我不能要先生您的錢，請您收回。」狄克說到這裡，又想起了剛去世的母親，一時悲從中來，雙眼不禁瑩然生淚。
中年人見狄克清澈的眸子中泛起了淚花，又聽他談起了母親，聲音也不像上海本地人，臉上也被嚴重燒傷，衣著更是襤褸不堪，不用多想，也知他命途多舛，日子艱難不順。
中年人聽了這些話，回想起狄克還包時對之的神色，心裡更加愧疚，中年人閉上眼睛，想想自己的品行和面前這位乞丐模樣的小夥子相差得也太過甚遠，甚至還不及他的十分之一，人生百態，紅塵撲朔，大千世界，芸芸眾生，人們本著一切往「錢」看，經濟的高速發展，換來的卻是某些人道德的淪喪，而今日這位小朋友落入這種地步，對錢的意念還是那樣淡薄，僅這一點，自己就已經不如他了，垂下頭，嘆了口長氣，目光又對準狄克，道：「小朋友，雖說助人收酬勞，算做一個生意，但你不收酬勞，有時也會讓別人過之不去的。」
「呃？」狄克呆了一陣，覺得眼前這位先生的話頗有些道理，暗忖：「皮包里的東西樣樣都很重要，他弄丟時心裡一定著急萬分，現在失而復得，他定會把所有的功勞都加在我的頭上，其實，他自己不拚命地回找，找到包的可能性也不大，總的說來，我今晚幫了他這麼大的忙，如果我什麼報酬都不要的話，他這幾日定會寢食難安，以後每每想起此事，心裡都會留下一個結，將心比心，換做是我，我也會極力給別人報酬，這樣才能讓我安心。」
於是，狄克笑了笑：「先生，我今天還沒有吃什麼東西，不如你現在請我去吃頓飯吧。」
「請你吃頓飯？那這錢……」
狄克搶聲道：「這些錢只能幫我一時，又幫不了我一輩子，我要它反而讓自己不安心。」狄克嘻嘻一笑，又道：「再說錢又不能當飯吃，我要它幹什麼呢？還不如兩個饅頭，一碗稀飯來得更有價值。」
中年人一聽，皺皺眉，覺得也有道理，自己給他錢就是為了讓自己安心，他收下錢反而讓他不安心，自己再強逼他手下這些身外之物，豈不顯得自己很自私，現在折中請他吃頓飯，雖說便宜了自己，但也是讓雙方都能安心的好辦法，忽然，中年人腦門一亮，興奮道：「有了！」接著對狄克道：「小朋友，你想吃什麼？」
狄克見中年人突然作興，也不知是什麼原因，就道：「吃什麼都行，一碗稀飯，兩個饅頭，能填飽肚子就行。」
中年人道：「這樣就好辦多了，你跟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