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蠻橫的告白
第21章蠻橫的告白
他的聲音就象陽光撥開了霧靄,令我混混沌沌的意識一下子變得清亮起來。廷璐的手一緊,意外的抬頭看去。張廷玉起身卻向父母進言,「爹娘,當初你們和姚夫人指腹為婚時,指的應該是長姐木蘭,那廷璐如何可再娶木蘭?」
張夫人被問愣了,扭頭看向母親,母親顯然也沒想過這個問題。「木蘭和雪蓮是雙胞姐妹,你又從小跟她們一起長大,可以說親如一家,那麼指誰不都一樣?當然,除非你有特別喜歡的。」
「有,我有!」廷玉目光灼灼的看了我一眼,口氣堅決地說道。雙方長輩面面相覷,都愣住了。「廷玉,你的意思是……」
「自從知道指腹為婚的事,在我心裡一直就把木蘭當成未來的妻子。如今你們卻要把她指給廷璐。我不能接受這種做法!」廷玉眉宇間透著焦急與不甘。他扭頭看向我,我的心忽的一下堵到嗓子眼,緊張要死。此刻,在場所有人的視線齊唰唰匯聚到我身上,而桌上,我的手正被廷璐死死握著,生怕我被人搶走似的。「自古以來長幼有序,可現在哥哥娶妹妹,弟弟娶姐姐,日後在一起如何稱呼?弟弟成了姐夫,姐姐成了弟妹,豈不全亂套了?」
一席話提醒了雙方父母,張英緩緩點頭:「廷玉說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
「從感情上考慮我比較中意木蘭,我願意娶她為妻!爹娘,請你們重新考慮指婚這件事。」
雪蓮的臉或青或白,胸口起伏不定看似有些坐不下去了。我也比她好不到哪兒去,想不到廷玉廷璐會同時求親,公開展開爭奪,一時之間無數目光射過來我就象被架在火爐上烤一般。廷璐見狀正要起身說話,我死死拉著他的手,用眼神懇求他不要再添亂了。他怔怔的看著我許久,終於一咬牙,忍著話沒說一屁股坐下來。
「木蘭,你的意思呢?他們兄弟二人之中你中意哪一個?」張夫人問道。
完了,燙手的山芋終於扔過來了!我費勁的咽下口水正要說話,胸口突然火燒火燎般痛起來,呼吸變得份外沉重。抬起眼看去,眼前的一張張面孔開始漸漸變得模糊……我這是怎麼了?怎麼坐著都有點力不從心了呢。母親和一干眾人正等著我的回答,我只覺眼前一陣天眩地轉,很快失去了知覺。
失去意識的那一瞬間,我感覺某人接住了我,大聲呼喊木蘭的名字。是誰呢?是廷玉還是……廷璐?黑暗中,我又看到了那雙熟悉的黑眸,一股久違了的溫曖感覺隨之湧上心頭。
「……我說過,要陪你一生一世……一定會做到……無論生死都會陪著你……相信我……」
地震時,柳雲飛最後一刻向我表白的話在耳邊轟然作響,是的,他說要一直照顧我的,即使死去也要找個替身來愛我,那麼他會是誰呢?好象曾經遇到過那雙熟悉的黑眸,是誰來著?一時腦子亂成一團越發想不清楚了。不知怎麼,渾身忽冷忽熱,一會兒象置身火海渾身熱得不行,一會兒又象被人扔在冰天雪地中,凍得骨頭都快斷了。好難受啊,這種折磨幾時是個頭啊。
我到底是活著還是死去了?為什麼我還能思考?小青在哪裡?小青!
「小青……」乾渴的嗓子終於發出沙啞的聲音,緩緩睜開眼睛,發現我依然躺在木蘭房中,原來我還活著。
院里傳來小青和一個男孩的嘻笑聲,聽了一會兒,辨出那個人是花匠的兒子。奇怪,小青幾時跟他相處得這麼熟了?我正要下床,突然發現身子好虛,腳步軟綿綿的沒有力氣,一動就忽啦出一身汗。我來到桌邊倒了杯涼茶,湊到唇邊喝了一口,清涼涼的感覺一下肚,渾身頓時舒服許多。
昨天真是好亂啊,熱鬧歡樂的宴會因為廷璐一句求親的話變得一發不可收拾,這是誰也沒有預料到的事,也不知道後來宴會怎麼結束的,還有我,好端端的又為什麼會突然暈倒?
推開門,小青和花匠的兒子正背對著我,蹲在花叢前有說有笑,走至近前才看清,原來他們在往花池裡種花。恰好小青嘆道:「真希望小姐快點醒來,她不在,整個姚家一點歡笑也沒有,變得好沉悶。」
「其實我也希望小姐快點好起來,可是,要是她醒了,我們就沒有時間在一起了。」花匠的兒子專心在栽花,沒有料到有人站在他身後。我壞壞的一笑,悄悄俯身在他耳邊小聲道:「所以就不想讓我醒來?」
小花匠正要說話,突然覺得不對勁,愣了一下猛地回過頭來。我笑眯眯的豎起兩根手指晃了晃,他們沒有想到我正站在旁邊偷聽說話,乍一見有人,兩人嚇得齊聲叫:「啊!」眼睛睜得老大,受驚的表情同出一轍。
「小姐!你醒了!」小青衝上來抱著我又哭又笑,感動得不得了。「你真壞!幹嘛偷偷摸摸出現!啊,對了你剛醒來不能站在外面吹風,快回屋去!」
「我沒那麼柔弱,睡一覺足夠了。」我不以為意的笑了笑。
小青埋怨的看了一眼,「小姐,你豈止是睡了一覺,自從你那天暈倒,都昏睡了五天了。我差點以為你再也睡不過來了呢?」
五天?有這麼久?我微愣。小青要照顧我,見小花匠收拾完手頭的事,便打發去告訴夫人一聲木蘭醒了。回到屋裡,我手中捧著一碗熱參湯小口抿著,靜靜的聽著她說起那天的事。
「小姐,那天你突然昏倒把大家嚇壞了。老爺趕忙找人去叫大夫,親家夫人和老爺好像很喜歡你,張老爺都把隨身帶的回神丸拿出來了,聽說那是聖上御賜的呢。還有璐公子,你沒見著他當時發急的樣子,是他一路把你抱回蘭院的。從後花園到蘭院那是多遠的路啊,我看張家二公子都不一定做到,想不到他力氣那麼大……」
什麼?是廷璐?我眼皮微抬,心裡有點意外。隱約記得暈倒那一刻是有雙有力的手臂接住了我,一直以為是廷玉,想不到會是……
我問的很細,從小青口我了解了很多事,那天發生的事逐漸在腦海中形成情景,就象自己親身經歷過一般。
我暈倒以後宴會自然無法繼續下去,大家一路跟到蘭院。廷璐把我送回蘭院不久大夫就趕到了,大夫是姚府的專屬醫生,木蘭的病一直由他診冶。把脈問診期間,廷璐守在床邊緊張又焦急的等著消息。張英夫婦坐在圓桌旁,廷玉陪同在側。老爺在屋裡走來走去,母親不斷勸慰著她。大家都很擔心我的病情。
大夫把完脈起身退出門外,老爺夫人相互看了一眼會意地走過去。隨後,張英夫婦也跟了出去。
姐妹們都在外面等消息,老爺沖她們揮了揮手,讓她們回去了。大夫簡單說了下我的病情,見無大礙張英夫婦不便久留告辭回去了。等他們走後,老爺和夫人卻領著大夫去了內院方向,對我的病情似乎有什麼不便對外人說的。
等眾人都離去,廷玉走到床前拉起我的手握在手心中,心疼的望著我。張璐看在眼中心裡雖有些不舒服,但畢竟二哥他才是木蘭指腹為婚的對象,理所當然應該陪在旁邊。因為之前他們曾在宴席上都要過木蘭,此刻留在房間里氣氛不免變得有些尷尬。廷玉見廷璐還佇在旁邊,有點埋怨的說道:「木蘭本來身體就弱,經不起折騰,你還帶她出去跑馬,這不是雪上加霜嗎?你回去吧,我一個人留在這兒就行了。」
廷璐心疼的看了我一眼,內心很是掙扎,一時沒有動步,直到廷玉再次抬頭看向他,他才扭頭離去。廷玉拿起濕毛巾幫我擦汗,小青給廷玉倒了杯茶,猜到他這會兒更願意獨處,便悄聲退出屋關上了門。
廷璐從屋裡出來沒有回家,折身去了後院方向。小青掃見他的身影心存疑惑就跟了上去。等來到老爺夫人的主院發現沒了他的蹤跡,房門緊閉的客廳里卻傳來夫人的驚訝聲。「廷璐!你這是做什麼?快起來!」
「對不起,請原諒我的失禮,剛才在門外我已經聽說了木蘭的病情,也了解你們的擔憂,可容我說兩句。」
「那也不用跪著呀,快起來說。張大夫,勞煩你先去幫木蘭熬藥吧。」
門吱呀一聲響,大夫從裡面走了出來。見門虛掩著,小青悄悄走過去小心的瞄了一眼,只見廷璐雙膝跪地憑由夫人如何勸說也執意不起。夫人嘆了口氣,說道:「廷璐,我們明白你的意思,你喜歡木蘭我們都看在眼裡,可事情成了眼下這局面我們誰也想不到。廷玉的話說的在理,當初指腹為婚時沒想到會是雙胞胎,依理應該是長姐木蘭呀。可木蘭現在的身子不爭氣,我們不知該怎麼對你父親說出實情,實在為難啊。」
「這時候突然提出我的要求可能不合時宜,但是我不想讓事情拖下去,對我們大家都沒有好處!恕晚輩直言,讓木蘭嫁給我才是兩家最理想的結果!」廷璐的情緒有點激動,但說起話來依然條條是道。「我哥才華過人前途遠大,爹娘早視他為家中的頂樑柱,傳宗接代繼續張家香火是他義不容辭的責任。爹娘要是知道了木蘭的狀況,嘴上不說,心裡也會在意的。再者,雪蓮一直鐘意二哥,你們也希望成全他們對不對?即然如此,何不成人之美成全兩對姻緣呢。我喜歡木蘭,不管她將來出現什麼狀況,我都會好好保護她,愛護她!所以在這裡,我懇求你們答應我,讓我來照顧木蘭的一生吧!」
「這件事我們要好好考慮才可以,你先起來。」老爺也道。
「晚輩不能起,要等你們答應了我的請求才能起來!」
夫人和老爺相互看了一眼,嘆氣不止。夫人在他身邊蹲下來,低聲說了幾句什麼,終於見廷璐面露喜色重重的磕了個頭,才聽話的站起身來。夫人欣慰的笑著拍了拍他的肩,看情形似乎答應了他的要求。小青怕被他們撞見沒敢再聽下去,就悄悄離去了。接下來的幾天里,張家很關心我的病情,廷玉每天都來看望我,神情寫滿擔憂。而廷璐卻專等傍黑時分才現身,一直陪在床畔逗留很晚。我醒來時看見枕畔有個竹子削的小人,大概是他這幾天閑得沒事玩的傑作。
期間聽說兩家人曾坐在一起談論婚事。夫人有意將雪蓮許給廷玉,最終張英夫婦接受了這個安排,大概也覺得這樣對雙方都有好處。雪蓮是位舉止端莊行規導矩的傳統女子,談話的當天,她一直陪同在側小心伺候張英夫婦。當張廷玉得知雙方長輩的決定,表示拒不接受,一時氣惱的返家閉門不出,這就是我今天醒來為什麼沒有看到他的原因。聽說父母有意搓和雪蓮和廷玉,我鼻腔里泛起陣陣酸意,心裡象壓上塊石頭總也高興不起來。
把手中的參湯喝完,起身來到窗前的書桌旁,宣紙上有幅墨色山水畫,氣勢磅礴很象廷璐的風格,側邊的提詩竟然是工整的柳體,一看筆跡才知原來是廷玉所作。
我提筆沾了點硃砂,在紙上勾了幾筆,江上小舟前端便多了一個紅衣身影。看上去,很有點萬綠叢中一點紅的味道。手中的筆還沒放下,就聽見母親說著話匆匆進來。
「木蘭,你的病還沒好不要碰那些東西,快讓娘瞧瞧!」母親快步走過來拉著我的手上看下看,見我氣色尚好,便舒了口氣。「你這孩子身體弱還不記得好生休養,整天東跑西顛的,什麼時候才讓娘的心安生啊。」
「我現在已經沒事了,這不好好的。」我甜甜一笑。
「那就好那就好。唉!也不知道娘要為你擔心到什麼時候啊。」母親憂憂的打量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我心一動,隨口問道「你要跟我談廷玉的事嗎?」母親一怔,驚訝地抬頭看向我,沒想到竟然被我一語道破心事。看那副神情又想起小青描述的情形,她要跟我說什麼心裡已經大致猜出個七七八八。
「這孩子,幾時變得這麼聰慧了,連我都有點不心慣了。」母親低聲念叨著,看來要打算跟我說了。「那天,我和你爹原本合計著趁生日宴上定下你們的婚事。哪知你突然就昏倒了,事情也沒有談成。後來我們就另尋了個時間跟張英夫婦談了談,才把事情定下,打算把雪蓮配給廷玉。」說到這兒,母親頓了一下,見我神情自若的勾著畫,便又說下去。「我們這樣做也是為你好……」
他們到底還是這樣決定了……我的心隱隱開始泛痛。同樣是女兒,母親卻一心想著雪蓮的將來。也難怪,木蘭常年深居小院,跟天天粘在母親旁邊百般討好的雪蓮相比,自然顯得生份許多。奇怪,我明明不是真正的木蘭怎麼也這樣在意這件事?
「木蘭,跟娘說實話,你是不是也喜歡廷玉?廷玉這個人很出色,哪個姑娘見了都會喜歡他。這我理解。可你要從大局著想。你自小身子骨就弱常年鬧病。廷玉每次來都是雪蓮陪著一起玩,他們兩人相處的時間久論感情雪蓮不比你深厚?我們當然也想讓你們都隨了心愿,可張家是名門大戶,指著廷玉廷續香火,這麼重的責任怕你擔不起啊。」母親說著,用手絹點點眼角才又語重心長的說道:「為了雪蓮你就放棄廷玉吧,好不好?」
一顆豆大的淚珠掉落在宣紙上,印濕了一小片墨跡。我淡淡地笑,輕聲說道:「娘真的是為我考慮的嗎?」
母親拉起我的手拍了拍,半央求半勸慰地說:「木蘭,幹嘛這麼死心眼呢,再說廷璐這孩子也不錯啊,他很喜歡你,這件事府里上下都是知道的。你就隨了爹娘心愿成全雪蓮吧。廷玉那邊,他爹娘自會勸服他。事情已經定下不能改了,你就接受現實吧。」我閉了閉眼睛,唇邊勉強扯出一個極淡地笑。
「張大人一家要返京了。說是京城今兒來人頒旨命張大人即刻回京,怕是今天就要走了。我和你爹剛從他們那邊回來。」
什麼?我正執筆在群山之中隨意的勾勾點點,聽母親一說心頭猛地一震,手中的筆跌在地上。「他們要回去了?」
「現在應該已經起程了。」
突然心沒來由狂跳起來,一時間,心頭空白一片慌亂的不知要做什麼。我失神的說了一句:「我出去一下。」說完便奪門而逃。母親追出門口緊著喊道:「你去哪兒?」
「小姐,等等我!」小青也喊。
我顧不得什麼小姐形象邁著大步猛跑,好象背後有什麼東西追趕似的,拚命的往前沖。雪蓮正跟姐妹們在亭子里刺繡,見我奮力奔跑的樣子紛紛蹺頭張望,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一出府,恰好見門口停著幾匹馬,我想也不想拉過馬就要騎上去,旁邊響起一個純厚地男音:「我送你。」一股大力助我成功坐上馬背。這個聲音聽起來有點耳熟,可腦袋亂亂的沒有心情細想,一心想快點去追他們。沒等我握緊韁繩,有人飛快躍上來,手臂圈住我的腰。「坐穩,我們走了!」
我們前腳剛步,後面很快又有幾個人騎馬追上來。這個人騎術很嫻熟,街上人那麼多人,他還能保持著很快的速度前行。隨後追來的侍衛有兩個衝到前面為我們開路,一路上跑得很順利,很快就到了城門口。一出城門坐騎就停下了腳步,抬頭望去,果然,西邊不遠的山坡上浩浩蕩蕩行進著一行車隊,前後分別有大批官兵護送,飄動的旗子上寫個很大的「張」字,正是張英家的車隊。
「還要追嗎?」身後的人問道。
我動了動身子,那人會意的將我扶下來。看著馬車離去的方向,鼻腔里突然泛起酸意,漸漸的視線變得模糊起來。他們真的要走了,心裡象被人挖了一刀似的,生痛。隱約中,我看見馬車隊伍中有人扭頭朝這邊看了一眼,接著他調轉馬頭離開車隊朝這邊狂奔而來,其它人見狀不約而同的都停下腳步等著。那個離隊的人一邊叫著木蘭的名字一邊縱馬賓士,原來是廷璐!
我急急的追上去,離著幾米遠,廷璐飛快躍下馬衝過來扶住我。「你醒了,你真的醒了?我沒有在做夢吧?」他又驚又喜的上下打量我。
「你們真的要走了?為什麼這麼急呢。你們還回來嗎?」我發急的拉著他一連串問了很多問題。
「肯定要回來啊,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呢!哈,你是來送我的嗎,看到你好起來真是太高興了!」廷璐開心的一把抱住我在原地轉了幾個圈。我想知道廷玉的情形,結果被轉得暈頭轉向,只看見廷璐一張大大的笑臉在眼前不斷晃動,那明朗迷人的笑容很有感染力度,我竟然也跟著笑了。他拍拍我的臉,又捏捏我鼻子,恨不得全身驗看一遍以確定我是完完全全的恢復了。
「木蘭,放心吧,我不會讓你感到寂莫的,我走以後會經常給你寫信或託人稍好玩的東西回來。你也要天天想著我,不許見異思遷,聽到沒?我一定想辦法儘快回來!」
「好。」我信任的點了點頭。這下他笑得更開懷了,牽過馬飛身躍上去,端坐在上面。「喂,還有,別忘了答應我的事。」
「啊?」我一愣,不明白他指的是哪件事。他指指腰帶,故意不滿的哼道:「喂,你不是答應送我荷包的嗎?綉藝那麼差,要練上好一陣子才能做好吧。下次回來我可要收貨哦。」
原來他指的是這件事啊!被他一通笑鬧我都忘記追來的真正目的了。廷璐見我答應了,臉上露出從未有過的燦爛笑容。火辣辣的熱情目光深深的繞了我一圈,突然調轉馬頭朝車隊的方向追去。
雀躍的心漸漸平復,追隨著他的身影,我突然注意到車隊中間有個人從始至終一直望著這邊,只是距離太遠看不清他的樣子,不知怎麼心猛地一窒,忘記了呼吸。我定定的望著他,如同僵住一般。
廷璐追上馬車隊,回身朝我大力揮手,然後快步奔向車頭。而另一個身影依然佇立在原地,沒有動步。
他,不是張廷玉又是誰?
車隊終於消失在視野的盡頭,他們這一走也把我一顆期許的心帶走了,心裡象缺失了一塊空落落的。我很沒精神的嘆了口氣準備回去,剛轉身,冷不丁發現自己身後還站著一個人。我猛地記起來時的情景,要不是有人幫我快馬追上張家車隊,恐怕他們早就走遠了。當我意識到這點收身已經晚了,正跟那人撞到一起。
「哎啊,對、對不起!」口中說著道歉的話,一邊抬頭看向這位提供幫助的人。一雙皂角靴,淡青色的長衫,腰間束著金潢色的腰帶……看到這兒心頭不由咯噔一下,猛得抬起頭看去,只見胤禔雙手抱胸,唇邊帶著一抹戲謔的意味看著我。他跟廷玉修長的身形完全不同,兩人個頭相差不多,但相比之下胤禔更顯得魁梧許多。此刻站在跟前,著實給人一種壓迫感。想不到竟是他送我來的,頓時吃驚的叫出聲:「大阿哥,是你!?」
剛才他完全可以避開,卻故意立在那兒等著我撞上門。
他揚了揚眉,略一頷首,表情中分明寫著就是我三個字,然後也不說話就這樣靜靜的好象在等什麼。猛地,我想起來還沒有給他行見面禮,莫非他想等我行禮?這荒郊野外的還圖什麼虛禮啊。我心裡嘀咕著正要屈膝他伸手制止道。「哎?我可不是等這個,只是確認一下你的魂是不是真的收回來了。」
什麼意思?我側著頭,奇怪的看著他。他仔細打量了我一眼,哈哈長笑。「別誤會,之前見你沒了魂似的樣子好嚇人,現在看上去總算恢復有點人樣了嘛。」這時,我剛注意到他身後還候著幾位侍衛。原來這一路上驚動的人還真不少。
「怎麼是你?」我小聲嘀咕道。誰會想到那個時間他會出現在府門口,而且之前為了追人的確有點著急,沒認清身後是誰就跟著他一路跑到這麼遠的地方。更想不到大阿哥這麼閑,願意陪我跑這一趟。
他拖著長音戲道:「是啊,我也奇怪,門外好幾匹馬不挑怎麼就偏偏選中我的馬。」
大阿哥這話說得我汗顏不已。我們要回城了,一想到來時跟大阿哥共騎一匹馬召遙過市突然覺得有點不習慣,以前和廷璐就沒有這種外人的感覺。見有人給他把馬牽了來,我忙道:「我們不如走回去吧,走路可以煅練身體,你覺得呢?」
大阿哥有點意外,一怔,爽快的應道:「好啊,要是木蘭姑娘不嫌遠的話,我樂意奉陪。」說著,把韁繩扔給了侍衛。我看見其中一個侍衛似乎想說什麼,沒等說話便被旁人拉了一下,他們有意減慢速度落在後面。走一走路又不是什麼難事,他們看我的眼神好象在怪我多事似的。剛開始倒沒覺得有什麼不對,走了好久還沒有快到家的跡象,累得我真有點走不動了。大阿哥見狀,呵呵一笑,飛身上馬將手遞給我。「上來吧,別顧慮那些俗文禮節了,照這個速度走一個時辰也到不了家。你不累我可累了。」
經他這樣一說,我沒了推脫的理由,只好硬著頭皮坐了上去。他手臂一攬很自然的讓我靠到了他懷裡,也許是自己不太習慣和不熟的人保持這麼親密的勢式,心裡覺得怪怪的。廷玉他們這一走,我整個人沒了心氣,渾身懶洋洋的什麼也不想想,不想做。大阿哥見我沒有說話的興緻便驅馬前行,此刻我才覺得自己心身俱疲,在有節奏的搖動下漸漸有了困意。閉上眼睛躺在阿哥懷裡小睡,他動了一下姿式,這下讓我睡得更舒服了,馬兒明顯放緩速度改為小步走。
「木蘭,是不是覺得很累?」
阿哥純厚溫和的聲音在問。這次他沒有客氣的稱木蘭姑娘,一句木蘭拉近了兩人間的距離。我沒有應聲,一動不動的裝成已經睡過去的樣子。阿哥似乎知道我沒睡,繼續說道:「你一定覺得奇怪,為什麼會在姚府門口遇到我。其實那時候我正打算去找你……」
找我?我心一動,睜開眼睛靜靜的聽著。「廷玉昨晚曾約我一起喝酒,拜託我替他時常過來看看你,那麼不擅酒力的人居然喝了那麼多,這根本不象他的作風。既是廷玉指腹為婚的妻子,為什麼廷璐卻跟你那麼親密。我真有點糊塗了,不知廷玉的失意和反常是否跟你們有關?」
聽阿哥的口氣廷玉似乎喝了不少,他那麼有分寸的人總不會喝得酩酊大醉吧。唉,糟踐自己的身體又是何苦呢。
「大阿哥喜歡打聽別人隱私嗎?」我很沒精神的低道。
「當然不。」
「嗯,這是個好習慣。」我隨口道。阿哥聽出我無意談論個人私事,索性便不再開口尋問。就這樣,我默默地想著心事,隨馬前行。由於太過走神,幾時到了姚府都不知道,幸而阿哥出言提醒,我才猛地拉回飄遠的心神朝門口看去,咦?到底出了什麼事,怎麼十幾號子下人齊刷刷站在姚府門口等候,這種情形似乎只有府里發生大事才會出現,當看到站在最前排兩位中年夫婦時,我一下子直起身,驚道:「爹!娘!」
正是姚文元夫婦!
隨著秋風陣陣襲來,漸黃的竹林不時傳出沙沙的聲響,院里的幾棵花樹也時有發黃的樹葉紛然墜落,秋天快到了。時間過得好快啊,從盛夏的8月到初秋,想不到張英一家人回京這一走就是兩個多月。
我坐在窗前專心寫字,經過一段時間潛心練習,書法的水平進展神速,終於能將毛筆運用到象使用碳素筆般流暢自如的地步了。
連我都感到吃驚,自己竟然能足不出戶過著修心般的平靜生活,而且還忍受了這麼久。廷璐如走前約定的那樣真的不斷給我寫信,每隔幾天就能收到他的一封信,每封信都有好幾頁那麼厚,看得出來他把閑暇時間都用來寫信了。至於信的內容,就象他的性子一樣有什麼說什麼,寫得非常隨意。
他把每天自己做了什麼,遇到了什麼新鮮事,事無巨細的一一寫了下來。他的信讓我沒有了距離感,幾乎忘了自己和他們之間遙遠距離,彷彿我們依然生活在一起似的。每次信中,他都在最後問我荷包做好了沒有,叮囑我一定親手做云云。看不出,廷璐也有這麼婆媽的時候。
給他回信的時候,我沒有學他的樣子交待每日活動,知道他喜歡聽故事,就專門挑了些輕鬆好笑的生活笑話寫給他聽。果然每次來信他都說笑得肚子好疼,講給朋友們聽,朋友們也是笑得前仰後合淚流不止。據說他們都很羨慕他身邊有這樣一位開心果。
於是,期盼著京城來信成了我每日的功課,可惜每次收的信都是廷璐寫來的,跟廷璐頻繁來信相比,廷玉的信如銷聲匿跡般一封也看不到。我很想知道他的消息,可惜收穫不多,每次只能從廷璐嘮叨的字裡行間搜索到兩三句,多數被一略帶過。聽說他現在被委任翰林侍從,每日除了跟太子皇子們作早課外,大部分時間都留在太子身邊聽事。按廷璐的話講,皇上想借廷玉的學識與作風給太子多一些影響,好讓太子取長補短等等。其實以廷玉的水平在京試中取個名次簡直易如反掌,不說狀元榜眼,撈個探花應該沒什麼問題。不明白為什麼廷玉到了現在的年紀仍沒有任何功名,而是走了蔭恩。
至於廷璐,他的命運實在很是波折,每次一想到最終的結局心裡都有種說不出的痛。
他不喜歡被束服,喜歡遊歷山川過閑雲野鶴的生活,有著這樣自由心胸的人怎麼又會甘願踏進黑暗官場?我猜,他的從政多關跟家庭環境的影響,父親兄弟們都在官場上行走,時間一長,他被陷入進去也是必然。所謂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就是這個道理。可憐的人,他絕對想不到,到了雍正王朝自己會慘死於腰斬的酷刑之下……
一時出神太久,筆尖的墨汁落到了宣紙上,剛寫好的整張小楷被滴上污點,我嘆了口氣,隨手拾起揉成一團。自從知道了廷璐的結局,每當看到他開心時的燦爛樣子心裡都會不由自主的一抽,很可憐他。
自從他們走後,母親再沒有提起指腹的事,我每天都準時去膳廳和家人一起吃飯,希望能聽到一些京城的消息。因為一個月前老爺也回京了,每隔一段時間便差人送信回來,信里時常提起張家的人和事,正是我想知道的。其餘時間我則窩在屋子寫寫字,看看書打發時間。
這段時間,胤禔受廷玉之託常過來看看我,有時也帶我去外面走走,可惜沒過多久,他的差事就辦完了,跟木蘭的父親姚文元前後腳回了京城。記得臨走前,他在我房中逗留很久,侍從幾次催促都不見有動靜,只好沖我使眼色,肯求我幫忙說幾句。阿哥低頭專註地看著扔在桌上的那幾頁紙,一直沉思不語,那是我閑來無事時寫著玩的東西。有的是還珠格格的歌詞。有的是一些雜亂無章的隨筆,什麼不圖千古留名,歡笑自在今朝等等。
不知道為什麼,那些用來練筆的句子也能讓他看那麼久。後來在我一再催促下,他方才依依不捨的離去。把他送走以後,我發現桌上的紙張少了一頁,那張歌詞不見了。
「木蘭。」一個溫柔的聲音自門口響起。
扭頭看去,雪蓮端著少有的淺笑款款走了進來,她的突然到來頗讓我有些意外,以前很少過來玩的她不知今天前來為哪般呀。當看到她拿在手中的一封信時,我隨口笑道:「你也有信啊!」
見我在看她手中的信,雪蓮忙把信遞過來,「這是前門下人剛收到的信,是廷玉來的,剛好我順路就替你稍過來了。」她的表情很僵硬,笑容中帶著幾分勉強。
一聽是廷玉的來信,我的心突然漏跳一拍,接著又狂跳起來。原來不是她的,是給我的信!
雪蓮一直注視著我的臉,似乎試圖發現點什麼。我努力讓自己的表情保持平靜,很自然接過信件。雪蓮把信交給我以後,扔站在原地等著,並沒有離開的意思。大概她也想知道信里都寫了些什麼。
展開信紙,久違了的熟悉字體頓時跳入眼帘,心跳得更快了。廷玉的文字平淡有序一如他的為人,他在信里說自己最近很忙,有時很想寫信回來可提筆時卻心緒萬千不知該寫些什麼,但每次看到廷璐接到來信的興奮勁,和大聲念給大家聽時,心裡好生羨慕等等。其中還有兩句話隱晦地提及張姚兩家聯姻的事,說他始終不贊同父母的安排。最後告訴我,近期他會抽空回來幾天,讓我等消息云云。
看完信后我輕輕吁了口氣。原來他要回來了,這真是個好消息!
「他都說了些什麼?」雪蓮關切地問。
我把信遞給她,雪蓮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忍不住接過去,急切的看了起來。讓我不解的是,為什麼廷玉提及婚事時說的那麼隱晦,難道怕別人看到嗎?不知雪蓮是否看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從頭讀到尾,她臉上一直帶著淡淡的微笑,從未變過。最後,她把信還給了我,釋然道:「原來他要回來了。廷玉也真是的,這麼大的消息還瞞著我們,只告訴你一個人。」
「大概是見廷璐常回信給我,所以也一併寄到我這裡了。」
「小姐!」一連串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小青突然上氣不接下氣的出現在門口。她手指著外面高興地叫道:「好消息!廷璐公子回來了!他讓我告訴你一聲,先去大廳給夫人請安了!」
「真的!!」我驚喜的叫出聲。想不到他們回來的這樣快!我開心得顧不上許多,立刻大步沖了出去。不知什麼意志驅動著兩條腿象風火輪似的跑得飛快,一口跑到了前院樹下,透過敞開的大門,果然看見廷璐正坐在客座上跟姚夫人聊天,神采奕奕的面龐跟離開前一模一樣,沒有絲毫改變。廳里只有他在,沒有看到廷玉的身影,難道他們沒有一起過來?或是……算了,反正廷璐到了,估計廷玉一會兒也就到了。
真是太好了,我手撫著胸口喘著氣就這樣獃獃的站著,看著。早也盼晚也盼,終於盼到他們回來了!
視線漸漸變得模糊起來,鼻腔也傳來微微的酸意。
正跟姚夫人聊著天的廷璐笑著笑著,突然毫無預期的扭頭朝這邊看來。當看到是我,他先是一怔,接著臉上的笑容更深了。扭頭跟姚夫人匆匆說了什麼,馬上跑出屋快步朝我奔來。「木蘭!」
一陣涼風撲面,他站到了我面前,眼中跳躍著無比眩目的光彩,深深的看著我。「木蘭,你想我了是嗎?」他雙手捧起我的臉,細細端看,「沒有變,還是當初我離開時的樣子,這眉,這眼,這唇……不對,臉龐好象消瘦了點,是因為日夜思念我的原因嗎?」
我調皮的一笑:「別自做多情了,我整天在房中除了吃就是睡,應該變胖了才是。」
「拿來!」他理直氣壯的把手伸到我面前。
「什麼?」
「荷包呀,我說要回來收貨的!別說你沒做!」說著,他的眉毛微皺,一副準備拿我是問的架式。我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從袖子里拿出一隻精巧的荷包在他眼前晃了晃。「親自做的,雖然不是很精緻,總算沒有辜負你的心意哦。」
他興奮的一把接過來,細細的看。荷包一面銹的是木蘭花,另一面則是我以他的形象銹了個漫畫全身像。「咦?真有意思,這個人銹得跟我好像啊呀,嘖嘖,好玩!好看!你做的東西跟別人做的就是不一樣,我喜歡!」
「沒辦法啊,讓我拿針線銹個東西可比寫字難多了,所以做的簡單了些,可以交差了吧。」
「哈,我這個荷包可是世上唯一無二的了,回頭拿給朋友們炫耀炫耀去!」他抬起頭,就象才剛認識我似的深深的注視著,滿是笑意的眼中流露出無限眷戀。「你怎麼就那麼特別,跟別的姑娘不一樣呢,那些普通的物件到了你手裡就變得好有新意,實在讓我喜歡得不得了!」
「我倒沒覺得怎樣啊,反正花點心思就做出來了,你喜歡就……啊!」我的話沒說完,突然,他一把將我拉到懷裡,抱得緊緊的。一時間讓我忘記了後面要說的話,只覺得頭被他壓在懷裡快要窒息了。
他的力氣好大,恨不得把我揉進身體里。第一次……第一次被人這樣緊緊擁抱,我突然感覺到面前的廷璐已經不是小男孩了,他的手臂結實而有力,足可以給某個姑娘撐風擋雨。
快樂的聲音降了下來,低低的,令人心悸地在耳邊響起:「木蘭,我好想你,日也想夜也想無時無刻不在想。天曉得這段時間是怎樣熬過來的,再不見到你,我怕自己快要發瘋了……」
這是……他在向我表白么?聽了他的情話我的心頓時狂跳起來。「……只有天天守著你看著你我才會安心,我已經無法忍受你不在身邊的日子了,思念能折磨得人發瘋,快點讓它結束好不好?我們成親吧?」
什麼!他的話猶如一聲驚雷在腦海間炸響,我震驚的睜大眼睛,簡直快喘不過氣了。不知哪裡來的力氣,我一把推開他,巨大的慣性下不由連退了好幾步,「不可以!」
「為什麼不可以?」他焦急的追問。「我們遲早要成親的呀,不過時間早晚而已。莫非你想等哥哥和雪蓮成婚後再成親?」
我嗓子乾的有點發不出聲音,望著他,幾番張嘴終於喊出了出來:「你怎麼會有這個念頭,怎麼會認為我肯定會嫁給你?」
他彷彿挨了別人當頭猛擊整個人一下子愣住了,不知道我在說什麼。「你的意思是?」
「到底是我做了什麼讓你產生了誤會,認為我喜歡的人是你!在說出那番話的時候,為什麼不問問我的想法?」我激動的向後退去,必須說出自己的真實心聲才能打消他的念頭,我不想就這樣聽任家人的安排,人總該為自己的命運博上一博不是嗎?「廷璐,我喜歡你沒錯,但是,我愛的是廷玉,想嫁的人也是他!」
他震驚的看著我,眼睛睜得大大的,一副不敢置信的吃驚表情。他的胸口起伏不定,大口喘著氣,彷彿突然間失去了主心骨,肩頭也松挎下來,就這樣獃獃的站在原地,完全忘記了反應。屋裡傳來茶杯摔地的聲音,自眼角的餘光,我看見姚夫人快步從廳堂里走出,大概聽到了我說的那番話,吃驚的在門口望著這邊。
說完那些話后,眼睛被湧出的淚水打濕,我閉了閉眼努力不讓淚水流出,最後看了他一眼,猛地轉身跑開。隨他怎麼想吧,反正我也顧不上許多了,飽受思念痛苦折磨的人豈會只有他,我不也一樣……
實在想不通為何雙方長輩會這樣齊心的搓和雪蓮與廷玉,我是長姐不是嗎?究竟什麼原因,讓他們放棄了當初的決定?難道我的身體有什麼讓張家無法接受的痼疾?一口氣沖回房間,關上門,支撐我跑回來的力氣突然消失了,我靠著門板緩緩滑下,雙手抱著自己出神,會是什麼不可救要的病呢?
隨後追來的廷璐在門外猛烈的拍門,「木蘭,開開門,我有話說。」
「你回去吧,我有點累,想靜一靜……」我有氣無力的低下頭。
「木蘭,求求你開門,我們需要好好談談!」
之前已經把話說的那麼明白了,再談下去也無濟於事,因為,我喜歡的人……不是他。聽著門外砰砰作響的拍門聲,我只有捂上耳朵不去聽任它響個不停。
過了好一陣子,敲門聲終於消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沙沙的磨擦聲,聽上去他好象在門口坐了下來。他為什麼還不走啊?我沒有動,靜靜的靠著門發獃,我們之間僅隔著一道薄薄的門板,他的呼吸他的嘆息都聽得十分真切。
「木蘭,我早就知道你喜歡的人是哥哥,我怎麼會看不出來,只是裝不知道罷了。」他傷感的聲音低沉的響起,「那天你去書堂,看到你和廷玉相互對視了許久,你的眼神都變了,從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們之間註定會發生點什麼……當年張姚兩家為哥哥指腹為婚的事我是知道的,原本不打算跟他爭。可是,跟你相識越久越發現,有些事根本無法控制……哥哥娶雪蓮這是兩家人經過多方考慮才定下來的,我猜到你會反對這樣的安排,可是,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廷玉必須也只能娶雪蓮,這是不可能更改的了。」
「什麼叫必須也只能,他完全有兩個選擇。」我低道。
「我大哥廷瓚因為某些原因跟家裡不和,如今父親視廷玉為家中頂樑柱,在有的事情上他必須接受長輩的主張,所以他身不由已根本不可能娶你!再說,讓雪蓮配廷玉的主張是你母親先提來的,張家才開始考慮這個問題……現在告訴你這些事並不是有意破壞你和哥哥,而是想讓你明白一些事實。」
「你曾經找過我父母,跪求他們把我指給你,對不對?」那邊停了一刻,才傳來肯定的回答。我點點頭,隨即扔出一個在心底盤旋很久的問題,「那麼,我娘究竟用了什麼借口說服你家的,我有什麼難以接受的缺點讓你家改變了主意。跟我的病有關嗎?」
外面久久沒了聲響,我無力的閉了閉眼睛,看來我的猜測是真的了,這副身體一定有什麼隱疾所以才令張家放棄了我。「你說吧,任何結果我都可以接受。」
「木蘭,你想得太多了。他們談話內容我怎麼會知道。」
廷璐在說謊!我淡笑:「你不說我早晚也會知道,我可以去問大夫一樣可以知道原因。」
「你不要逼我……」廷璐似乎有點招架不住了,口氣聽上去略有些急燥。「木蘭,你何必在意其中的原因呢。難道在你心裡,沒有人可以取代他么?你不要這麼殘忍好不好?我日夜盼著回來想見到你,你忍心距我千里之遠?」
門嘩啦一聲打開,坐在地上的他見我出來了,驚喜的跳起來,一把扶住我,「木蘭。」
我淡淡的笑著,很客氣的看著他:「那就告訴我原因。」
我堅定的眼神和不容置啄的淡然口氣讓他感到極不適應,彷彿才發現我這個人固執的有點不可救要。面對追問,他嘴巴動了幾動,似乎就要說出口了,可幾經掙扎最終還是跺了下腳憤然地垂下了頭。看他這麼為難的樣子,我不再說什麼,輕輕關上了門。此後,拒絕再見廷璐。
他不死心,天天往姚府里跑守在我門前。為了避免和他見面我索性整日待在屋裡不是練習書法,就是看書喝茶,連和家人一起用膳的機會也一併取消了。廷璐怕我以絕食相抗,不敢再堅持下去了,真的從我眼前消失了。
沒過幾天清靜日子,姚夫人和姐妹們開始輪番前來看我,大概擔心我意志消沉下去對身體不利。後來見我每日依然自得的找樂子消遣,便也放了心。她們見我如此對待廷璐,言語間少不了埋怨幾句怠慢人家云云。這天,我叫上小青打算外出散散心,剛出姚府,就聽身後傳來廷璐一聲叫喊:「木蘭!」伴著急促的腳步聲,廷璐一下子衝到前面攔住了我。
他還真是不死心啊,不在房門前堵著卻改成在姚府門前等候。
「你終於出現了!好吧好吧,我徹底投降了,你到底要怎樣才肯理我?」
廷璐的臉色看上去很差,眼神間那種特有的神采已消失不見,此刻滿臉滿眼全是焦急和疲倦之色。這還是以前那個活力無限,整天掛著燦爛笑容的廷璐嗎?
我知道自己成功了,唇角輕扯了一下,淡淡的笑:「你知道我想要什麼。」
「如果我告訴你答案,你就不再躲我了是嗎?」他似乎在下一個決心。
「是。」
「那你會放棄廷玉選擇和我在一起嗎?」他進一步要求道,「要知道,雙方長輩之所以把守這個秘密就是為了保護你,怕你受到傷害。在我告訴你的同時,也就等於違背了他們的意願。我曾經向姚夫人發誓,絕不把事情真相透露給你,如果能換來你的回頭,我可以不惜放棄一切來跟你做交換。木蘭,我只要你一個肯定的回答:這個答案對你真那麼重要的話,可不可以拿它換你一生的幸福??」
什麼?想不到他會提出這樣的要求!我一下子怔呆住了。
「回答我,木蘭。為了你我可以放棄一切,那你呢?」他目光灼灼又焦急的盯著我,一再搖晃我的肩。
這個答案對你真那麼重要的話,可不可以拿它換你一生的幸福……這怎麼可以?什麼樣的秘密可以讓我放棄一生的幸福?他的要求根本不可能達到。我直視著他的眼,緩緩搖頭,「我不能給你什麼保證。知道它也不可能改變什麼。」
「你不想知道他們改變指婚的原因嗎?」
「當然想。」
就在我們相持不下時,一個久違的聲音意外的自頭頂上方響起,靜靜的淡淡的,卻份外有力度。「我也很想知道姚夫人是用何借口說服家人的。」
乍聽到這個聲音,我和廷璐齊吃了一驚,齊扭頭看去。光顧著相互爭執,何時旁邊多了一個人都不知道,只見某人端坐在高頭大馬上,眼睛微眯,漆黑的眸子定定的停在廷璐身上。身上帶著未消退的的風塵色,馬背上搭著包袱,似乎沒有回家徑直騎馬到了這兒。
看到這兒,我的心突的一停,然後飛快的狂跳起來。他似乎完全注意不到我,眼睛一瞬不瞬的注視著廷璐。
廷璐象見了鬼似的,眼睛睜得老大,不可思議的直瞪著他。他不由脫口而出:「哥!」看他的表情我隱約猜到了點什麼,怪不起一連幾天不見廷玉露面,原來並沒有跟廷璐同時回來!廷璐有這麼大的反應,看來根本不知道廷玉回來的事,更沒有想到他會突然出現在這裡。
「廷玉。」我喚了一聲。
廷玉側頭看見我,跳下馬,走到我面前。「我和廷璐借一步說話,等我一會兒。」在看向我的時候廷玉的眼神忽爾變得很溫柔。我點點頭,他轉向廷璐臉上的笑容不見了,換上了兄長特有的嚴肅表情。「你跟我來。」
廷璐看了我一眼,跟哥哥離開原地。他們走出十幾步距離停了下來,就見廷玉一本正經的說起了什麼。好在距離並不太遠,隱約可以聽到他們的對話聲。「……你可以不告訴我真相,但是不管父母怎麼決定,我只堅持自己的主張,除了木蘭我不接受任何人。所以,看在木蘭會成為你嫂子的份上,不要再對她起任何居心……兄弟之間我們感情最好,我不希望因為木蘭的事影響到我們兄弟之間的感情,你明白我的意思吧……放棄她吧,只有這樣了……」
從他們離開那一刻,我的心就一直懸在空中飄忽不定。聽到這兒,我更是緊張的手心冒汗。廷玉把話說得這麼明白廷璐肯定難以接受,我忍不住扭頭看了他們一眼,廷玉神情認真的看著廷璐,好象在等回答。廷璐的臉漲得通紅,胸口起伏不定好象積壓在心裡的情緒快要爆發似的,垂著的手緊握成拳微微發抖,指尖泛起了白色。
過了一會兒,廷玉離開他頭也不回的返身走回來,廷璐象木頭似的僵在原地,少頃,他抬起頭緩緩向我看來,跟我的視線撞到一起。他臉上寫滿了震驚和難以接受的神情,我蒼白著臉,不敢跟他的目光對視,剛一觸及到他的視線就迅速調轉開。只是一瞬,已經足可以看清他眼中的複雜情緒,見他猛地轉身欲走,我突然預感到有什麼不妙的事要發生了。
「廷璐!」我心一慌,緊著喊了一聲。
果然,他猛地的跑了起來,速度很快,象發瘋了似的朝遠方奔去。
我正要去追,就被廷玉伸手攔住:「讓他去吧,他需要好好靜一靜,不會有事的。」
廷璐的性子我是知道的,換做平時再怎樣也多少有分寸,絕不會發生什麼出格的事。但是眼下他深受打擊,真怕他會自暴自棄做出對自己不利的事。我蹙著眉頭,不放心的問:「要不要派人跟著他,也好知道他去了哪裡?」他這一走,我實在慌了神,連自己也搞不清究竟是為什麼。
廷玉意味深長的看著我,靜靜的,沒有說話。
我生怕他多心,忙接著解釋道:「我的意思是他總歸是你弟弟,萬一有什麼事,也是你的責任不是。」剛說完這句話突然意識到有點多餘,話頭跟著這麼急,倒象急於向他表明什麼似的。我臉一紅,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頭。
廷玉平靜的臉上漸漸變得柔和,唇角間勾起一抹迷人的笑花。「怪不得廷璐有時說你婆媽,聽你的口氣倒象母親在牽擔自己的孩子似的,他就讓你那麼放心不下?別忘了,他已經不小了,做事自有分寸,何需你操心。」
「啊?」我為之一愣。
婆媽,廷璐真的這麼說過?
廷玉被我臉上錯鍔的表情給逗笑了,伸手牽起我的手,寵愛地說:「走了,回家。」
因為先前被人說過婆媽,我索性乖乖閉上嘴不再多話,心裡卻在琢磨:他是說回張府還是回姚府?到了姚府門口,他很自然的和我一起走了進去,並拐向了通向蘭院的小路。
路過假山處的涼亭,雪蓮在跟三姨娘的女兒櫻蘭獃獃在一起笑鬧聊天,打我們一出現,亭子里的熱鬧笑聲突然變得啞雀無聲,我看見兩道身影很快出現在亭邊朝這邊張望。雪蓮獃獃地望著我們,一身艷麗衣裙襯托的臉龐份外蒼白,我猜到她此刻一定是又驚又羞,不知要氣成什麼樣子。
廷玉視若無睹的拉著我從她們眼皮底下走過去。我感覺背後有道視線始終跟隨著,伴著一股極強的妨意直刺入脊背,不由的,我打了個冷顫。走出一段路,忽聽後面傳來櫻蘭的呼喊聲:「雪蓮姐姐!等等我!」
回頭看去,雪蓮正風也似的跑出涼亭,櫻蘭緊跟了去。
回到蘭院小屋,小青正在打掃屋子,突然見廷玉和我走進來,先是一怔回過神后忙不迭的給廷玉上座和備茶。她邊招待客人,邊不時的掃上我們一眼,眼中寫滿了擔憂。我當然明白她為何會這樣,不過我是主子,她不便多說什麼,忙完手頭的事小心翼翼行了禮,便屏心靜氣的退了出去。
廷玉站在書桌前低頭翻看著那疊我用來練字的紙,稍後,滿意的笑了笑:「怪不得發現你的字大有長進,原來這段時間一直在練字,很漂亮的蠅頭小楷么,這幾頁柳字也寫不錯。」
「多謝誇獎,要是有獎勵那就更好了。」我笑眯眯地說。
這一提,他突然想起了什麼,走到圓桌前,翻開包袱招我上前。「來,看看我給你帶什麼來了!」他從裡面翻出一隻捲軸,我展開一看,竟是一幅風吹草低見牛羊的草原風景圖。一望無際的草原上,遠方是成群的野馬盡情狂奔,近處有可愛的牧童在放羊,幾座蒙古包錯落其上。全卷最醒目的是一男一女騎在馬上手拉手笑吟吟的迎風前行,畫上的男子很像廷玉,女孩項圍絲巾斜挎背包,不用說,這兩個人一定就是廷玉和我了。他的畫功很不錯,把我的一顰一笑畫得極為傳神。
右下方還配有幾行詩句,字跡寫得十分瀟洒暢快,我不自覺的念了出來:「讓我們紅塵做伴,活得瀟瀟洒灑;策馬奔騰共享世間繁華……」念著念著,我突然吃驚地愣住了。這、這詞句不正是那天我寫的歌詞嗎?記得當時曾被胤禔拿走,這會,又怎麼會出現在廷玉的畫中……
廷玉見我目不轉睛的看著這幾行字,誤以為我很喜歡,便得意地解釋道:「這既不是詩也不是詞,不過我很喜歡這幾句話。」
「是你想出來的嗎?」
「不是,這是大阿哥上早課時隨手塗鴉的東西,我見了很喜歡就順手抄在了上面。」廷玉想起來就覺得好笑,「你不知道,當時大家看了這幾句非詩非詞的東西都拿他打趣,說他在外面又有了相好的,不然怎麼寫出這麼有情趣意境的文字來。聽說大阿哥的正福晉還為了這首詩大大吃了一頓醋呢……」
廷玉把它當成笑話來講,我卻聽得膽戰心驚,背後只覺一陣寒意襲來。「……後來太子聽說我也在桐城,就一個勁的追問我,想打聽胤禔可有什麼意中人。其實大阿哥忙著辦差,我們哪有那麼多見面的機會,他真有什麼相好的我也未必曉得。不過很奇怪,大阿哥見他們在追問我,倒是一副很緊張的的樣子,好象真怕我透漏什麼消息似的。」
天哪,原以為胤禔看過那張紙后就會隨手扔了,想不到竟然會一直帶它在身上,而且還被福晉發現了。聽廷玉話里的意思,那幫皇子們似乎很想找出作詞之人。萬一他們知道是我做寫,那我豈不成了破壞大阿哥夫妻不和的第三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