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我命由我不由天
第22章我命由我不由天
廷玉發現我臉色蒼白呆在當場,關切地問道:「怎麼,你不舒服么,怎麼臉色這麼差?」
我忙掩飾的一笑,將畫卷收到一旁。就在這時,小青陪著一個青衣婢女走了進來,這位婢女是姚夫人的貼身丫頭。一進門行了禮道:「小姐,夫人想請廷玉公子去前廳一敘。」
廷玉笑著站起來,「應該先過去向姚夫人請安的,那我先過去了,一會兒再來。」
我點點頭。廷玉跟著來人去了,小青擔憂地看了我一眼,「小姐,你不擔心么?雪蓮小姐喜歡廷玉公子,而且夫人也把她指給了廷玉,你們不可能在一起的。」
「緣由天定事在人為,機會要自己爭取才行。如果命運真的不讓我們在一起我自然不會強求。」說這些話的時候,我重新展開那副畫卷,這副畫卷裡面傳達了很多信息,不知將會帶給我怎麼樣的命運和影響。未來會怎麼誰也不知道,我並不想改變歷史,但是如果事情的發展傷害到我周圍的人和事,我不會任由事情就這樣發展下去,人總要為自己而活,我要努力爭取一片屬於自己的空間,賭個幸福的未來。
廷玉被姚夫人請去小坐,我猜一定是雪蓮跟夫人說了什麼,至於姚夫人會對廷玉說些什麼我大致也猜得到。無非是提醒他,雪蓮才是他指腹的人,不該和別人有交往云云。相信廷玉應該不會辜負我的,我的未來就在他一句話之間。果然,時間不長,廷玉就回來了。
見我在審視他的表情,他豁然一笑,主動道:「我已經跟姚夫人請示過了,允許我在府中小住幾日。我們可以有足夠的時間在一起消磨了。」
我點點頭,笑了。
之後的幾天里,真如他所說,我們天天在一起消磨時光。據說張英的字十分有名,曾一度當成範字被朝廷的貴族子弟們臨摹,在他的教導下兒子們的字跡自然同樣不俗,所以,每天廷玉都教我習字臨帖,藉以打發時間。我坐在桌前認真的寫字,他則坐在一旁端著竹杯喝茶,日子過得輕鬆又愜意。
張英夫婦頻繁來姚府小坐,跟姚夫人暢談起來就是大半天。聽他們說,我父親姚文元不久也要回來了。
這兩天廷璐一直沒有露面,有時想起他來,心裡不免有點心疼。這個可憐男孩在張家幾個兄弟里最不討父親張英的喜歡。書香世家中個個都是詩文出眾的風流才子,唯有他貪玩不學而且喜歡習武,這讓文行天下的張英極不習慣,所以平時他免不了被父親多數落幾句,好在廷璐嘻哈慣了,並不往心裡去。後來漸漸的大了,張英放鬆了對他的管制,只要沒有做出太出格的事也就隨他去了。可是,自從那天突然跑開后,一直沒有他的消息,他會跑哪裡去呢?
我走到窗前,望著外面陰沉的天默默的擔心著他。
本以為雪蓮會視我為情敵,不會再和我見面,想不到第二天她就低下姿態,端著一壺鐵觀音和精緻的茶具踏進了蘭院。此後,經常找各種借口過來,小小的兩人世界變成了三人聚會。
「姐姐,廷玉,我讓廚子做了幾道小菜,快過來嘗嘗吧。」
臨近晌午時分,雪蓮準時來到了蘭院。她把食盒裡的飯菜一一端出來布置著。廷玉正拿著我的手幫我較正筆劃,見她又來了,不無頭疼的低下頭沖我嘆了口氣,一副很無奈的表情。原來他也為總被人打攪感到有點麻煩。我偷偷的抿嘴笑了一下。廷玉直起身,端著客氣的笑容沖她道謝。
我和廷玉在圓桌前坐下來,「雪蓮這一來,小青可輕閑了,這幾天人也不知跑哪裡去了。」我笑道。準備開始吃飯了,卻不見雪蓮落座,扭頭一看,卻見她拿著廷玉的外衣用針線縫補。
「你在做什麼?」我奇怪地問。
雪蓮斜了我們一眼,笑道:「哪,這衣服上有個破處,廷玉整天穿在身上也不曉得縫一縫,這樣出去別人會笑話的。」
我拿腳尖點了點廷玉的腳,數落道:「聽見了吧,幸好被雪蓮發現,不然穿出去多丟人?」廷玉眉頭一挑,張嘴正要說什麼,我扭頭沖雪蓮笑眯眯道:「雪蓮勞苦功高,一會兒要多吃一碗飯補補啊。」
雪蓮想忍卻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嗔怪地白了我一眼,「這算什麼功勞,不過順手補一補罷了。」
「對了,」廷玉想起了什麼,直看著我不滿意的數落道:「木蘭,你怎麼就不如雪蓮上心呢,衣服都搭了好幾天了吧,雪蓮一眼就看到了可你呢。以後你要跟她多學習學習,象補縫的活,冶家之道都該學一學,日後還要全仗著你操持家務呢,現在的你真讓人擔心啊!」
啊?我一愣。「擔心這個做什麼,操持家務誰不會啊。」我大言不慚的說了一句。
雪蓮縫著縫著突然哎喲叫了一聲,被針扎到了手指。廷玉趕忙上前關心的看她傷勢,正說著讓我來縫,雪蓮紅著臉將衣服奪了去,堅持要縫完。
廷玉扭頭斜了我一眼,似乎在埋怨什麼。我裝作視若不見的專心吃飯。雪蓮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邊縫邊道:「你不必覺得過意不去,反正將來我們會是一家人,幹嘛要這麼見外呢。」
我動作一頓,望著眼前的菜一時忘了夾菜。被雪蓮這樣一說,我突然想起來,在雪蓮心中依然視廷玉為未來的丈夫,而我這幾天跟他在一起過得有點得意忘形了,都忘了真正指婚的人不是我而且雪蓮。雪蓮說完這句話,屋裡的氣氛一下子變了,沉寂的空氣讓人有種難耐的壓抑感覺。
我緩緩的夾著菜,心不在焉的吃著,廷玉靜靜的回到座位上,不說話也不動筷,就這樣目不轉睛的看著我。
「吃呀,這麼好吃的菜涼了就不好吃了,來,我夾給你!」我裝成很快活的樣子,主動幫他夾菜。
他分明看出了我眼中小心掩飾的傷神情緒,不禁有些動容,他伸手握著我的手,直視我的眸中滿是心疼之色:「木蘭,別擔心,把心裡的包袱放下來,把事情全部交給我來解決。好嗎?」
我極力扯出一個淡淡的笑,「幹嘛這副表情,你要表白的人不是我。」
「我只想對你說。」
「我可不是你想象中的能幹女人,不會縫補,不會操持家務,甚至我可能離你認為的合格女人相差很多。以你現在的身份和地位將來一定大有可為,你需要一個能配得上你的賢內助。這個人就是雪蓮。」
雪蓮沒想到我會幫她說話,一時驚訝的看著我。廷玉知道我並不是真的介意他先前說的那些話,只是找個託詞罷了。他深深的凝視著我的臉,一時沒有說話。雪蓮倒被我一番說詞給感動了,滿心歡喜的上前幫我們夾菜,猶如女主人招待客人般不停地幫我夾菜。但見氣氛有點僵破,不覺的停了下來。
廷玉抬起頭,正視我的眼睛一字一頓地對另一個人說道:「雪蓮,下面的話可能會傷害到你,希望你不要在意。我們兩家約定的大婚日期我依然會遵守……」
雪蓮面露欣喜不敢置信的看著他,但廷玉的目光依然一瞬不瞬的注視著我,穩穩地說道:「但是,我想迎娶的人不是你,而是木蘭。」雪蓮臉上的笑容唰地消失不見了,蒼白著臉,眼睜睜看著廷玉。「當然,如果兩家強行讓我們在一起我也許會遵守照辦,但強扭的瓜不甜,這個後果你要考慮清楚……除了木蘭我不會喜歡別人。」
雪蓮手中的筷子叮噹一下掉在地上,僵在當場。
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我們三人坐在一起談論這件事,事後雪蓮跌跌撞撞的奔了出去,廷玉沒坐多久也走了。聽小青聽姚夫人曾找他談過話,氣氛並不愉快,姚夫人對他說的那番話很反感,指責他傷害到了別人的感情。廷玉向姚夫人行禮告罪,但還是堅守著自己的主張,最後姚夫人都拿他沒有辦法,任他徑自離去。
雪蓮深受打擊,半夜突然起了高燒一病不起。櫻蘭跑來告訴我時剛起床不久,身為姐姐就算我們之間有什麼矛盾,也要盡到應有的責任。於是,便和櫻蘭一起前去看望雪蓮。
「姐姐,雪蓮正在病頭上,你小心別再打擊她了。」櫻蘭小心翼翼地柔聲說話。
「放心吧,我自有分寸,這個道理我還不明白?」我拍了拍她的肩。這幾個姐妹中,我最喜歡的就是櫻蘭。她母親是個爭強好勝的女子,什麼都不肯吃虧,結果女兒的脾氣卻跟她完全相反,性情柔弱隨和,且待人誠心。櫻蘭似乎也很喜歡跟我在一起,平日總是常來蘭院來玩。
走進雪蓮的房間,空氣中瀰漫著濃濃的葯香,一日不見她面容憔悴了許多,躺在床上正吃力的綉著什麼。
「姐姐,你身子不舒服,怎麼還做這個?」櫻蘭忙上前奪過針線,「木蘭姐姐來看你來了。」
雪蓮抬眼和我對視了一下,勉強扯出一個笑意,「木蘭,坐過來。我們說點體已話好吧?」櫻蘭忙幫我搬來椅子,她則立在一旁,幫我們倒茶。雪蓮握著我的手,悠悠然地低道:「木蘭,廷玉的話我考慮了好久,不是我想破壞你們的幸福,是我太喜歡廷玉了,根本沒辦法回頭。小時候,你身體不好,每次都是我和廷玉廷璐他們一起玩,有時玩的開心了,廷玉就抱著我打轉,說將來要娶我為妻,一輩子不分開……知道嗎?我就是為了那句話,一直在等他。」
想不到他們之間還有這麼多過去……我靜靜的聽著,雪蓮的淚水沿著面龐緩緩滑下,我竟然有種對不起她的感覺。「廷玉那番話說的太傷人了,一句喜歡,就把我拒之千里之外,他忘了自己曾經對我說過無數次喜歡,如今卻象風似的什麼都不存在了。木蘭,或許你不信,我現在活著的全部意義都是為了他,就算他不接受我也不想放棄,因為我,根本不可能回頭了。沒有他我會死掉的,你忍心嗎?廷玉不喜歡我,沒關係,只要能守著他我就知足了……」
她的話已經很明白告訴我,她不會放棄的,既便是強扭的瓜,也認了。
「你就把他讓給我吧,只要你放手,他肯定會接受我的。木蘭?」她急切的懇示道。
櫻蘭望望她,又看看我,一時不知該勸誰。我緩緩抽出被雪蓮緊握的手,「你先好好養病,這件事以後再說。」
「你不答應么?」
「我現在不能回答你。」
雪蓮的眼中漸漸閃現出淚花,她緩緩放開我的手,無力的轉過頭去。飄渺的聲音輕道:「到底要怎樣你才肯答應?還要我怎麼做……」我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沉默無聲的她突然下定決心似的,聲音一下子提高許多,果斷而堅決地喊道:「好吧,既然如此我們也沒有什麼好商量的了。你告訴廷玉:我絕對不會放棄他的!如果他要反悔我就死給你們看!說到做到!」
她的話帶著一股強大的力道猛然間把我推后了好幾步,我震驚的瞪著她直發愣。想不到性情溫婉的雪蓮竟然如此烈性,為了廷玉不惜以死相脅!一句話完完全全坐實此事,讓我再無機會可言!
話已然說到這份上,我再留下去也無益處,道了聲告辭便要走。一轉身,猛然間看到門口立著一個高大身影,竟是廷玉!一臉吃驚的表情獃獃的立在那兒,顯然也聽到了雪蓮的話。只見他面色青白,鼻翼一張一合急促的呼吸著,眼神中雜帶著憤怒與震驚緊緊瞪著病床上的雪蓮。我心一酸,低頭迅速閃了出去。
天哪,沒料到雪蓮會出如一招,這下我完全沒了轍,腦子亂糟糟的感覺好累。一個人回到蘭院小屋,從白天呆坐到天黑,雪蓮的話到底還是起了作用,廷玉一天也沒露面。
「姐姐,我猜你還沒睡呢,可以在這裡坐會兒嗎?」
晚上,櫻蘭過來看我。見屋裡黑著燈,主動幫著點亮燈然後在桌前坐了下來。「唉,這可怎麼辦?想不到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雪蓮姐姐也不曉得怎麼了,突然發脾氣把大夫開的葯給摔了,嚷嚷著要絕食。大娘趕去勸了好一陣子,這會兒子剛消停下來。」
雪蓮這麼做在演給我看么?我輕扯了一下唇角,已經笑不出來了。
「廷玉呢?」
「他根本沒進屋,雪蓮說完那番話,他連門都沒進就轉身走了。」
沒進去?這倒有點出乎我的意料。櫻蘭輕聲道:「我覺得雪蓮做得有點過份哦,明明知道廷玉公子喜歡的是姐姐,還從中作梗。現在怎麼辦?你真的打算放棄嗎?」
我苦笑:「不放棄又能怎麼辦,總不讓眼睜睜看著她去送死吧。」
「廷玉兄弟都喜歡姐姐,既然跟廷玉無緣,姐姐會喜歡廷璐嗎?」
我心突地一動,抬眼看向櫻蘭,她臉微紅,有點不安地解釋道:「我只是在關心姐姐,要是姐姐覺得不便回答也沒關係。就當我的話沒說。啊,你還沒有吃飯吧,我叫廚房幫你做一些好嗎?」
從櫻蘭單純的眼視中讀不出任何有心機的信息,何以突然提到廷璐呢?我點了點頭,她忙不迭的飛跑了出去。稍晚一點的時候,櫻蘭真的帶食盒來了,我們坐在一起吃起來。多虧有櫻蘭的陪伴,我心情不至於過於沉悶,我們相互聊著自己的經歷,我把那次跟廷玉一起逛街遇到阿哥的事,還有納蘭差點摔跟頭的狼狽樣子講給的,逗得她吃吃笑個不停,一副好生羨慕的樣子。
「姐姐,將來你要是有機會去京城,可不可以帶上我?」
「京城那裡可不好玩,天子腳下是非多,你也想去?」
她無限神往的點點頭,「從小到大從來沒有出過桐城,真的好想去京城見見世面,看看紫禁城有多大,到底是個什麼樣子,那裡的人都怎樣生活,可惜都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這個機會去呢。」
「你也曉得不容易去,怎麼就認為我會有機會去?」我淺笑。她眨了眨眼睛,巧笑嫣然地說:「我覺得姐姐命里有福哦,肯定有機會去京城的。」
我伸手擰了下她的鼻子,逗她吃吃的笑。另一隻端起茶杯湊到唇邊輕啜,借低頭喝茶的時候,才真實的感覺到心在微微的痛。櫻蘭是個乖巧的好姑娘,知道我心情不好就來陪我聊天。雪蓮拒絕吃藥病情一直不見好轉,姚夫人急得束手無策,天天不離左右的陪著她,跟她相比,姚夫夫對我這個雙胞胎姐姐的待遇有如天上地下。
我們正在聊天,姚夫人的貼身婢女走了進來。「小姐,夫人請你過去一趟。」
「這會兒?」我有點意外。櫻蘭見狀忙起身告辭,等她走後,我隨來人一路穿廊走巷,最後來到正堂。正門大開著,姚夫人正襟端坐在座位。不知會是什麼事?趕在雪蓮生病這個骨節眼上估計不會有什麼好事。我定了定神抬腳走了進去。行過禮抬起頭,旁邊的桌子上放著一隻裝飾考究的漆紅盒子,在空無一物的桌子上格得格外醒目。姚夫人見我在看禮盒,伸手將它打開,一隻珠光寶氣的華麗鳳冠呈現在大家面前。
看到它的那一刻,我的心一緊,頓覺一道寒氣直穿脊梁骨,心涼涼的,全身失去了力氣。
以前曾聽小青提過一些成婚禮數,雙方一旦談定婚事便要交換信物,女方要送帶有新娘八字的玉碟,而男方送的就是新娘大喜那天長命金鎖與鳳冠。原來……這就是她要告訴我的事。
「這是張家下午派人送來的信物,大婚日子定在明年開春。」姚夫人嘆了口氣,說道:「木蘭,現在你知道了吧,事已至此你就別跟雪蓮爭了。現在雪蓮情緒很不穩定,這樣下去可不行。她心裡的結只有你才能解開,你就成全了她吧。」
我閉了閉眼,待內心翻騰的情緒平復下來,輕聲問:「雪蓮還拒絕吃藥?」
「是啊,我是沒法子了,好言勸了不少她根本聽不進去。木蘭,別人怎麼勸都無益,她這是在等你呢。」
「要我怎麼做?」
「廷玉聽你的,你去勸勸廷玉,讓他跟雪蓮說幾句好話,事情就過去了。不然,你們三人這樣僵著以後下去可怎麼相處啊?」姚夫人禁不住搖頭嘆氣,頗為頭疼。我站在原地沒有說話,一時間腦子亂亂的,很難精中思想考慮問題。她的話已經很明白了,想讓我放棄廷玉,給雪蓮一個承諾。我心如刀絞般,顫抖著嘴唇怎麼也發不出聲音來。姚夫人見我這樣,心疼的上前握住我的手,「木蘭,我知道讓你這樣做很為難,但是張家已經接受雪蓮了,你不放棄又能怎麼樣呢?要是張家知道你們在這邊爭來爭去,他們會怎麼看你們,我們姚家的臉面往哪兒擱呀?算是為娘的求你,你就答應了吧。」
身體就象被人抽去了骨頭,軟軟的站不住腳,我緩緩跪在了地上。姚夫人蹲下來抱住我,心疼的快要哭了。「我的好女兒,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也不想讓你這樣做,可有什麼法子呢。要怪就怪你沒有福氣,沒這命啊!」
「我不信天,也不信命……」我喃喃地說道。
姚夫人見我這般模樣,抱得更緊了。「木蘭,娘曉得你和廷玉分不開,硬要拆散你們娘就忍心么?」
我的嗓子乾的說不出話,好不容易才從口中斷斷續續擠出一句話:「……好,我退出,不爭了……」姚夫人動容的哭了,連聲的勸道:「好女兒,我知道你會答應的。娘想過了,不是讓你再也不跟廷玉來往,等雪蓮成親后,你還是可以跟他在一起,不過是雪蓮做正室,你當側室罷了……」
什麼?姐妹兩人共事一夫?姚夫人的話猶在耳邊放了一個炸雷,我睜大眼睛,不可思議的看著她。
是的,幾乎都忘了,古代男人向來都是一夫多妻,姐妹倆同嫁一個男人並不算什麼稀奇事,可是倒讓我這個從另一個世界來的人難以接受!和別人分享自己的丈夫……我自認沒有如此博大的心胸,也做不到這點。震驚之餘頭腦突然少有的清醒起來,猛然間我記起歷史老師曾說過張廷玉為人清心寡欲,一生只娶過兩任妻子,那就是說除了姚氏外,還曾娶過別的女人……
歷史上原本就沒有我這號人,姚雪蓮註定要嫁給廷玉。如今兩家談定了婚事,雪蓮又以死相脅,加上母親的淚水懇求,似乎一切都讓我只有一個選擇。
「好,我會離開廷玉,但有一個條件……」
從姚夫人屋裡出來,我深深呼了口氣,把壓抑在胸中的鬱氣通通呼了出去。答應母親的那一刻,心就象一下子被掏空,什麼感覺都沒了,心頭反倒輕鬆了許多,希望從今以後再不受別人感情之累了。我漫無目的走在小路,頭腦一片空白,好象聽見背後誰在叫我,象是櫻蘭的聲音,不過懶得費心去辨認,繼續朝前走去。不知不覺走到府門口,我抬腳走了走去。
這是我成為姚府木蘭第一次獨自出府,腦海里回想著母親無奈的回答:「廷玉喜歡你,我當然也想你們在一起落個雙方皆大歡喜。可是這是不可能的,你自幼體弱,大夫曾斷言日後傳宗接代恐有性命之憂。而廷玉是張家的頂樑柱,日後全靠他為張家傳遞香火……雪蓮命中帶有幫夫運,他們八字最合……」
當時看姚夫人的臉色還以為自己得了什麼不可救要的疾病,結果卻是這個。能不能生育我是不在乎,但在張家人眼中卻是頭等重要的大事,怪不得會不顧廷玉的主張,決定選擇雪蓮當他們的兒媳婦。看來當初廷璐死活不肯告訴我真相,原來真的是為了著想,怕我受不了打擊吧?我淡淡的苦笑了一下。
心又開始隱隱犯痛了,我抬起頭茫然若失的望向前方,天陰沉沉的,不見半點星光。寒冷的天氣里,路邊依然有零星商販在蹲守衝來往的行人們大聲吆喝。一個熟悉的身影突然躍入視線中,我下意識的停住腳步,怔怔的看著他。
那不是廷玉嗎?他低著頭,行色匆匆的朝我來的方向走去。那邊除了姚府再沒有別的大戶人家,莫非他要去……
突然,他停下腳步扭頭朝這邊看來,我嚇了一跳,商販旁邊是道矮牆,我想也不想一個箭步往商販後面躲去。不料,閃得太快,沒等看清情形額頭猛的撞在一個突出的東西上,一時間眼前滿是飛舞的星星。「唔,好痛!」我手捂著額頭,痛得眼淚差點流出來。扭頭看向廷玉,只見他從地上撿起了什麼東西,拿在手中獃獃的看著。
拭去淚水,眯起眼辨認,很象送他的那枚戒指。那是我用細竹做的一枚手戒,上面還刻了木蘭兩個字。想不到他一直當寶貝似的隨身帶著,看到這兒,我的眼淚不聽使喚的流了下來。
等他走後,我撫著額頭緩緩走出隱藏處,所站之處正是一個十字路口,我站在那兒不知下一步該往哪裡去。
「巧兒,別傻看著了,人家是大戶人家的公子哥,配不上的。」
「娘,你在說什麼呀。」
「我是你娘,會猜不出你心思,好了,快去勸勸他吧,年輕人哪能這麼喝酒,會傷身的。」
「說也沒用,我猜他定是遇到為難事了,都已經在這裡喝了好幾天了。」
右邊傳來低低的對話聲,扭頭看去,原來是一家酒鋪,說話的是一老一女兩個女人,年輕的那位略有點姿色,面帶羞色的低頭笑著。這時,又一個張狂的聲音帶著濃濃的酒意在喊:「老闆娘,再、再給我來一壺!」
聽到這個聲音,我不禁一驚,快步走了過去,透過窗戶,只見空蕩蕩的屋裡坐著一個人:果然是廷璐!
廷璐眯著眼睛拍桌大叫,年輕姑娘忙端酒趕了過去。幾天不見他怎麼變得這麼頹廢,要借酒澆愁了?真是的,也不曉得愛惜自己,看他一個人躲在這裡自暴自棄的喝酒,簡直象沒娘心疼的孩子。
看到他這樣,我心一痛。說起來,我們兩人在某些方面真的好像,都是父母不怎麼待見的一個。
正看著他出神,突然,廷璐象有所感應似的意外的扭頭朝這邊看來,正好跟我打一照面。他睜大眼睛怔怔的看著我,手中的酒杯湊到唇邊都忘了,就這樣生生靜止不動。少頃,他用力揉揉眼睛,就象見了鬼似的,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看他這副獃獃的樣子我不禁被逗笑,唇邊扯出一個極淡的笑。
他嘴唇動了一下,象是在叫我的名字。下一刻,他急得跟什麼似的,扔下杯子,跌跌撞撞的離開桌子要出來,酒店姑娘想上前去扶卻被他撥拉到一邊。轉眼間廷璐衝到門口,手扶著門,喘息的望著我,「木蘭!真的是你么?」
「除非還有第二個木蘭。」我輕聲道。
他大喜,搖晃著身子朝我撲來,下一刻我被他緊緊抱在懷中,一股濃烈的酒味也隨之撲鼻而來。「真的是你,木蘭!我不是在做夢吧!你終於肯見我了!」
「怎麼一個人喝酒?」
「沒人陪只好喝悶酒了,你呢?」
「跟你一樣。」我苦笑。廷璐半信半疑的抬起頭,愣愣的問:「什麼意思?二哥呢?他應該陪你呀?」
「不可能了,我向娘保證,在雪蓮出嫁前不會再跟他見面了。」我故作輕鬆的笑。
廷璐的眼睛眨了又眨,不相信我說的話。但見我笑得越來越勉強,眼中帶著落莫的淚花,他漸漸的信了,臉上若隱若現的笑意緩緩加深加大,好象即將有什麼喜事發生。最後,他不確定的輕聲問:「那是不是說,你決定放棄了。」
我點點頭,如釋重負的呼了口氣,輕鬆地笑道:「這下,你可有酒伴了。還想喝的話,我陪你呀。」
他大力的點頭,很開心很開心的再次抱住我,緊緊的,「太好了,我終於等到這一天了!我想我快樂瘋了,已經不知道用什麼來形容我的心情了!木蘭,這回真是我的木蘭了!」
我的確想找個肩膀靠一靠了,心累,身體也累,依偎著他好想讓自己休息一下。但廷璐此刻倒顯得極度興奮,樂得恨不得滿街放炮來慶賀。我又好氣又好笑地拉了拉他衣服,嗔道:「拜託,你照顧一下我的心情好不好,我可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來!進來坐會兒,我們好好聊聊!」他拉著我往酒鋪里走,也許酒喝得過多,沒留心腳下被門檻絆了一下,幸好他反應快及時扶住了門。他嘩了一聲拍拍胸口笑嘻嘻地說:「好險好險,差點丟人了!看來酒這東西不能多喝。」
我們重新坐下來,巧兒姑娘端來幾道小菜,我沒有心情吃,捏著酒杯不時的淺酌一口,悠悠想著心事。廷璐也不說話,專註的眼神目不錯珠的看著我,陪著我。過了好久,偶一抬眼發現他依然保持著一個姿式,我忍不住問道:「幹嘛這麼盯著我?眼神怪怪的。」
「你喝酒的樣子真好看,我就喜歡這樣守著你,看一輩子都不嫌夠。」
他很知足的笑著。伸手過來要給自己倒酒,我伸手取走了他的酒杯,「酒這東西小酌怡情大可傷身,以後不可這樣喝酒了。」
他馬上聽話的點點頭,很認真的說道:「聽你的,以後再也不喝多了,讓我戒酒也行。」聽口氣倒象在給我下保證似的。「知道嗎?以前聽朋友和父母念叨成親的事時總覺得很無聊,感覺離我很遙遠,又沒有多大吸引力。大阿哥大婚時京城很轟動,人人都很羨慕他娶了位美嬌娘,他也總在我們面前炫耀成親多麼多麼好,說得我們很是羨慕,結果不到一年時間,他又有了新歡。太子爺也是,去年剛娶了伊爾根覺羅氏,新婚沒出三天就扔下新娘子跟朋友們玩去了。有他們的前車之鑒,我對婚姻一點期待也沒有。但現在我不那麼想了,喜歡一個人,就要和她廝守一輩子,不離不棄!」
說這番話的時候,他的眼睛一直看著我。聽到那句不離不棄,我心一動,緩緩抬起眼睛迎上他的視線。
「木蘭,你讓我有了期待,我願意為了這個期待一直等下去。」
我的眼睛濕潤了,多麼動人的情話,為什麼不是廷玉說的,我一定會很開心。我低低的說道:「我現在什麼也不要想……」
他知道我此刻的心情正處於最低谷,根本無暇考慮這些事,於是他換到我旁邊的座位上,拉起我的手含握在手心中,「我知道你現在一定感覺很累,我的肩膀可以借你靠,有什麼苦水儘管倒出來……」
「說點別的好嗎?我想聽開心的事。」我不想聽下去了,於是轉移話題。
「我給你講講京城裡的事吧。」他把頭枕在我肩頭,很享受地閉上眼睛。「這次我們回到京城不久,大阿哥也辦完公差回來了恰好第二天就是他的生辰,皇上恩准幾位阿哥為大阿哥慶生,我和二哥揆方也去了。當時一班權貴子弟都在,場面熱鬧的很。後來不知是誰把揆方望江樓的故事給捅了出去,全場上下沒有不樂的,阿哥們聽了紛紛拿揆方取笑,氣得揆方臉都變青了。也是不湊巧,有個宮女給他倒酒時撲哧笑出聲,結果被狠狠挨了一巴掌……」
廷璐邊講邊嘿嘿的笑。「後來沒過幾天,趕上皇上讓大家以望江樓為題作詩,阿哥們哄堂大笑。皇上愣愣的,也不曉得我們在笑什麼,真是逗死人了!哎,這樣守著你的感覺真好,心也塌實……」溫熱的呼吸充斥在頸項間,漸漸的聲音越來越低,直到酣聲響起我才發現他睡著了。
真是的,他到是塌實了,我反而卻象在火上烤著。緩緩喝著酒,火辣辣的感覺直流入胃中。酒鋪老闆娘走過來,恭身問:「姑娘,我們店鋪要打佯了,你看……」
「哦,我們走好了。」我推了推身邊美美會周公的傢伙,「廷璐,我們該走了!」
「唔?好,我們走!」他支起眼皮,打個呵欠緩緩站起來。老闆娘說酒錢還沒有付呢,廷璐翻遍所有口袋也沒有摸出錢,我一下子傻眼了。這傢伙出來不會連銀子都不帶吧?
「哈哈,我沒帶錢哎?」他居然很新鮮的笑了。
真是敗給他了,我聳拉下眼皮,很無奈地看著他。沒辦法,最後我只好把鐲子脫下來壓給店家,這才扶著廷璐離去。
「我送你回、回家!」廷璐笑嘻嘻的摟著我的肩,一路走得跌跌撞撞,害我要很吃力的扶著他。好在姚府離這兒不遠,走了一會兒就看見小青和幾個門房下人正站在門口蹺首盼望。
「小姐,怎麼這麼晚才回來,剛才夫人還差人問你回來了沒有。」小青焦急地奔過來正要羅嗦幾句,猛然間發現了廷璐。「他醉了?」
幾個門房下人跑過來想接過廷璐,不料,他死死握著我手不放。我吩咐下人把廷璐送回張府,剛說完,突覺旁邊一空,只聽撲嗵一聲廷璐五仰八叉的倒在地上,口中仍含含糊糊的不斷念叨著我的名字。小青見他這副模樣氣得直跺腳,埋怨道:「廷璐公子真是的,喝成這樣凈給我們找麻煩,現在怎麼辦呀小姐。」
一刻鐘后,廷璐被安置在蘭院我房間里睡下,鋪好被子,一切都安頓好后,我才舒了口氣。小青有點不放心,在我再三催促下她才離去。我扭頭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廷璐,他發著輕微的酣聲,一副很滿足的睡相。若按實際年齡算,我比他大出好幾歲,感覺象是多了個需要照顧的弟弟。
櫻蘭帶來的酒還在桌上放著,我為自己倒了一杯,湊到唇邊小口嘗著。都說酒能消愁我卻覺得象在咽苦水……不知過了多久,頭便沉沉的抬不起來了,腰也酸背也痛,我想趴在桌上休息一會兒,結果一合眼就沉沉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得很香,我翻了個身正想美美的接著睡,突然感覺到哪裡不對勁,手摸了摸身下柔軟的床鋪,停了一刻猛地睜開眼,天哪,我昨晚不是趴在桌上睡的,幾時換到床上了?那廷璐……
我象觸電似的迅速起身看去,還好還好,只是我一個人,那廷璐哪去了?被子上扔著一件廷璐的外衣,興許是他把我抱到床上的,怕我冷,然後又將自己的外衣搭在上面。想不到他也有細心的時候……我的心不由微微一暖。正在愣神時,小青端著水盆推門走了進來,見我從床上坐起,象見了鬼似的,驚道:「小姐,怎麼你……昨晚你們……」
看她表情的知起了誤會,我壞心突起,認真的點點頭:「對呀。」
原以為這樣一說,小青會失聲尖叫,想不到她反而舒了口氣,安心的放下水盆。「小姐要是承認,那就說明根本沒有這回事。我也好放心了。」
這丫頭,居然沒上當!
小青看了看四周,疑道:「廷璐公子哪兒去了?」
「我在這兒!外面飄雪花呢,看來今天要有場大雪下了!」伴著愉快的聲音,一道青色身影從外面閃了進來。正是數九寒天,他卻穿著單薄的衣服頭頂熱氣的跑進來,象是出去鍛煉身體了。他面色紅潤,精神狀態非常好,似乎已經完全從情緒低谷中恢復過來了。這不,他把辨子往身後一甩,大大咧咧的往床上一跳跟我擠在一起,很是親密地笑道:「哎,這是我有生以來睡得最香甜的一次,多謝你了!」
小青狠狠瞪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我說璐公子,你倒睡好了,我家小姐可為你委屈了一夜呢。」
我下床去洗手,小青正要整理床鋪,廷璐懶洋洋的趴在床上不肯起來,小青氣得去扯被子,結果一個要拉人起床,一個死賴著不肯動,兩人就這樣打鬧起來,小小的屋裡一時間變得格外熱鬧。我又好氣又好笑的走過來,把小青拉到一旁。「算了算,他想賴就賴會好了,差不了一時半刻的。他這是故意逗你玩呢。」
外面好象有人在喊人,我打發小青去看看是誰。自己走過去疊被子,這回廷璐倒一反常態,沒有倒亂,手拄著頭很認真很安靜的看著我。
「哎,你是不是沒見過姑娘疊被子?」我笑問。
「喜歡看你忙活嘛,屋子時只有我們兩人,有種一家人的感覺。」
一家人?我手下動作一頓。是啊,等雪蓮跟廷玉成親后,我們不就成一家人了……正愣愣地出神,突然手腕被廷璐帶了一把,眼前一花,身子頓時失去平衡歪向一旁。
「啊!」我驚叫,沒等回過神,臉頰突然被人啄了一下。這個小鬼竟然偷襲!
廷璐賊笑著,臉上帶著一副得逞的勁頭,跳下床就要逃。我一跺腳,迅速追了上去。「小鬼!你給我站住!」就在這時,房門口映出一道晃動的身影,我顧不上去看一心要抓住廷璐。冷不妨,前面的廷璐突然剎住腳步,害我收勢不及一頭撞了上去,「哎喲!」廷璐忙反手將我扶穩,我趁機抓住他的手,得意的笑道:「哈,現在抓住你了吧!」
廷璐的表情怪怪的,沒有說話。余光中我看見一個修長的身影站在門口,扭頭一看,正對上一張錯愕的面孔,一看到他,我的心又開始揪痛了。
「二哥。」廷璐意外極了。
廷玉的視線越過我們望身後望去,一看到凌亂的床鋪,臉上唰地沒了血色,額頭的青筋暴起。他也不說話,那雙深不見底的幽暗眸子帶著憤怒死死地瞪著我。
雪漸漸的大了,大團大團的雪花紛紛揚揚從空中飄落下來,很快,地上便積起了厚厚一層雪。放眼望去,整個姚府整個世界都被裹上素衣銀裝,天空變得很潔凈,但,依然很冷。我站在院子里,望著遠遠悠悠的出神。小青走過來,為我披上外衣,怨道:「小姐,廷玉公子定是誤會你們了,為什麼不跟他解釋呢?」
我當時的確想跟他解釋,可話到嘴邊卻生生說不出口。我們已經沒有關係了,不是嗎?再說身正不怕影子斜,他愛怎麼想隨他去好了。這樣一想,我心裡反而坦然許多。廷玉站在那兒只是長久的瞪著我,什麼話也沒說,最後長袖一甩調頭離去了。廷璐拉起我的手,發現我的手冰冰涼涼的,沒有半點溫度。
「你很冷嗎?為什麼身上會這麼冷?」廷璐心疼的說著,忙把我的手搓了又搓,一邊為我呵著熱氣。這時,一個張府下人來到門外通報:「璐公子,廷玉公子讓屬下前來知會一聲,你的馬車已經備好了。」
我一驚。「馬車?為什麼備馬車,你要走嗎?」
廷璐動作減慢握著我的手不動了,抬起頭不舍地看著我,「昨天就想告訴你,可你一直不見我沒機會說。我要回京城了,太子爺那邊還有差事等我去辦。其實原本打算回來看看你,耽擱幾天就走,結果來了以後反倒再也不想走了……要不是昨晚遇到你,我恐怕今天已經在出發的路上了。」
我傷懷地輕道:「你們總是突然回來,突然離開。」
「二哥跟皇上請了長假的,可以待到開春后再回京,我恐怕今天就要走了。」我看著他,突然很不想讓他離開,難得有個說話的人,他這一走,我的苦悶心煩再也沒人可以傾訴了。我顫動著嘴唇突然沒了力氣說話,他深深的看著我,伸手擁我入懷,痛惜地說:「木蘭木蘭,我知道你現在很難受,我也不想離開啊。你想跟我走嗎?離開桐城去一個新的地方生活,你願意嗎?」
「京城?」
「是的,換一個環境,結交些新朋友,這樣,你就不用在這裡為整天面對廷玉和雪蓮難受了!京城有很多名醫,可以幫你調理身子,相信很快你就會變得健健康康的!」廷璐彷彿看到了希望,眼中閃爍著期待的眸光看著我,「好不好?木蘭?」
我的確想離開姚府,去一個新地方,只要看不到廷玉的地方哪裡都可以。聽了他的建議,我有點動心了。「除非我娘同意。」
「我去說,我會說服你母親答應你隨我回京。在這裡等著,我這就去求姚夫人!」廷璐驚喜的抱了我一下,一陣風似的沖了出去。這一走就是一個時辰,我站在院子里靜靜的等消息。終於,廷璐快樂的聲音自外面傳來:「木蘭!」
我驚喜的轉身,廷璐已經飛奔到面前,一看到他臉上掩飾不住的狂喜神情我就知道答案了,提在嗓子眼的心終於落了地。
廷璐去準備出發的行李,我也回屋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就要跟他一起走了,壓抑在心頭多日的鉛塊在此時突然變得輕鬆了許多。一直在旁邊愣愣的的小青見我在收拾東西,突然撲上來抱住我,「小姐,你真的要走嗎?這是怎麼了,突然說走就走,小姐走了我怎麼辦?」
「小青,我沒辦法面對他們,留在這裡我會死掉的。」
「那你把我也帶上吧,小姐在哪裡我也要去哪裡,我不要和小姐分開!」
「那就一起去吧,以後木蘭就交給你照顧了。」沒等我說話,另一個聲音替我做了回答。聽到這個聲音,我迅速迴轉身,驚訝的叫出聲:「娘?」
姚夫人把一個包獄交到我手上,「這段時間難為你了,知道你心裡苦,就跟廷璐換一個地方散散心吧。等心情好些了再讓廷璐送你回來。這裡面是我給你準備的一些盤纏,路上總有用到的時候,仔細收好。」
想不到姚夫人考慮得這麼仔細,到底是親生女兒要遠行,心裡總會有些不舍。除了姚夫人,其它姨娘也陸續前來,各自有所表示。除了雪蓮尚在病中,那些姐妹們都趕來送我了。一大群人簇擁著送我到府門口,門外的馬車隊已經整裝待發,廷璐正跟父母談話,見我來了,高興的奔過來。「木蘭,我們該出發了。」
我點點頭,回頭看了眼身後,密密麻麻的送行人群中,姚夫人眼含淚水的沖我點頭笑。張英夫婦一再囑咐璐要小心照顧我,聽著他們殷切的話語我心頭一酸,竟有種想哭的感覺。
姚夫人對外說我是去京城找名醫看病,其它人們都知道我躲開這裡的真正原因,只是沒人點破罷了。不然誰會趕大雪天,冒著酷寒去一個千里之外的陌生地方呢,送行的人中沒有廷玉,大概他不想露面以免雙方尷尬吧。最後,我和小青坐上馬車,廷璐飛身騎上高頭大馬,一聲令下,七八輛馬車組成的車隊終於浩浩蕩蕩出發了。
送行的人們在視野中漸漸變成遠去,小青輕聲道:「我從小就在姚府長大,這還是頭一次離開桐城呢,心裡好不舍。」
我舒了口氣,懶洋洋的靠著靠墊出神。這輛馬車跟普通的馬車相比大了好多,很象個微型卧室。車前後設有兩個軟座,軟座的面積很大足可以當床躺下一個人。我身後倚著方形長靠墊,軟座一頭還有百寶格,裡面放著些零食,針錢等隨用之物。因為天冷,腳下鋪有厚厚一層毛墊,中間擱置著火盆。小青坐在對面,不時往裡面加炭讓火燒得更旺些。外面冰天雪地,小小的車裡卻烘地暖意融融。
儘管這樣,我還是覺得很冷,身上蓋著被子手腳依然發涼。
如今這一走,至少短時間內不必面對廷玉他們了。我拉開窗帘,凜冽的空氣一下子猛地灌了進來。廷璐走在車隊的前面正跟人聊天,不知在說什麼,讓他笑得那麼開心,一路上不時地能聽到朗朗的笑聲。笑著笑著,他突然扭頭朝身後看來,正跟我打一照面。他咧嘴笑了一下,調轉馬頭小跑過來,跟我馬車同行。
「木蘭,今天要急行車,可能會錯過宿頭。你從沒出過遠門有點不習慣吧?」
「沒關係呀,出門總不比在家裡哪能貪圖舒服,就是有點冷,對了,你要是冷了就進來躲一會兒。」
「曉得了,一會兒再給你找個暖袋子,多捂些就暖和了。」他沖我笑了笑,駕馬趕去了前面。這小子,就那麼希望跟我在一起,才一天時間就從極度傷心過度到了極度興奮,所有人都被他快樂的心情感染到了。我唇邊噙著微微笑意,正要合上窗帘,突然,眼風掃到一高處,有人騎馬站在那兒一動不動地望著這邊,一看到他,我的眼睛如定住再也動不了了。
距離較遠,看不清那人的長相,但從身形姿態上還是能分辨得出來。我只覺得心一緊,接著揪心的痛起來。這麼遠,他還是來送了……
小青見我動作僵住,奇怪的抬頭望了一眼。
「咦?那人幹嘛大冷天出城到這麼遠的地方來,也不怕冷?」
我忍住鼻腔傳來的酸意,緩緩合上帘子,無力的靠向後面。隨著馬車搖搖晃晃的行進,我的思緒也隨之飄向了不知名的遠方。
車隊一直在趕路,只有中間喂馬的時候會停留一會兒,我利用這空當下車活動活動,坐了大半天,腳都有點麻了。野外的積雪很厚,最厚的地方一腳下去足可以沒及腳背,難怪馬車走的好慢,好在這樣的路不長,半天過去,速度便明顯加快了。
剛開始坐上馬車,我新鮮的四處看來看去,仔細研究每件東西,後來長時間窩居在車上漸漸的也就對周圍沒了興趣,一整天除看書再無別的事可做。天還沒黑,小青早早打起了呵欠,倒頭睡去。
我為自己暖了杯熱奶,往爐子里添上幾塊炭,手捧著茶杯繼續看起書。突然忽啦地感覺到冷風襲來,門帘子動了下,就見廷璐直說著冷飛快竄上來擠到我身邊。他不停的搓手,在爐上烤著。
「好冷啊,白天還不覺的,晚上可真凍得夠嗆。」
「喝點熱奶,暖暖身子。」我把手中的杯子遞給他。他一飲而盡,隨手放在一旁,「對了,你怕冷,這個給你。」他從懷裡取出一個大號暖袋子塞到我懷裡,然後脫了鞋子,一起鑽進被子里。
「嘖嘖,還是車裡暖和,打明起我不下去了,就跟你擠車上。」他嘿嘿的笑著,身子斜斜地朝我靠來。看他嘻笑相,我忍不住笑了,推了他一把。「又不是沒有地方住,幹嘛非跟我擠著,也不曉得避嫌。」
「怕什麼,反正將來要娶你當老婆的,誰不知道,沒那麼見外的。」他理所當然的笑道。
小青已經睡著了。原本我也多少有點睡意了,誰知他這一出現把遲遲到來的睡意趕得精光。角落裡放著一個包袱,他很想知道我都裝了些什麼出來。好奇的打開來看。裡面放著只是些隨身物品,象書啦,筆啦,首飾啦等等。他每拿起一樣都嘖嘖的打量半天,就象沒見過似的。
「你把它也帶來了!好呀,以後喝茶我們就用它了!」他晃了晃竹杯很開心地叫道,接著又看到了一樣東西,「哎?這套筆可是京城名家做的精品,想不到你也有,哪兒來的?」
看到廷璐拿著廷玉送的那套制筆,我心一沉,隨口掩飾了幾句,伸手接過來放了回去。廷璐見我無意談筆的來歷,似乎猜到了點什麼,他若有所思的看了我半晌,接著,釋然一笑,很快轉移開話題。
「啊,還要還給你一樣東西。」他突然想起什麼,從懷裡摸出一隻翠綠手鐲,幫我戴了上去。
「這個……你拿回來了?」意外的同時,我不免有點過意不去。昨夜沒錢付帳,不得不把身上的鐲子押給人家,今天這番折騰早就忙得把贖鐲子的事給忘了,幸好他居然記得又取了回來。他摸著我的臉,很認真的說:「忘記帶錢是我的錯,不過,你以後不可以再把它隨隨便便押了出去,還好早上見你手腕光光的,這才記得打發人去酒鋪去要。今後這樣的事再也不要發生了。」
他的目光很真誠,說得我不由點了下頭。
他把頭依在我肩窩處,手輕輕環著我的腰,很知足的低聲說道:「現在我才覺得,你是我的,不用再怕別人來爭你了……木蘭,我的木蘭……」他好象累了,漸漸的聲音越來越低沉,最後徹底安靜了。低頭一看,他已經閉上眼睛,沉沉睡過去了。
唉,才剛剛擺脫了一個感情的糾纏,又來一個,這到底是幸還是不幸呢?不知道現在廷玉在做什麼,我這一走,對他也是個不小的打擊,想必跟我一樣在回想往事無法成眠吧。
連我都想不到,自己會臨時起意,突然決定跟廷璐遠走京城。相信這個決定對他對我對兩家人來說都是件好事。長路漫漫,不知要多久才能到達目的地,何時是個盡頭。不過相信,那個還沒踏入的繁華之地一定有個展新的生活在等著我。
我輕輕調整了一下姿態,好讓廷璐睡得更舒服一點。小青也在對面呼呼的睡著,酣聲可聞。
聽著外面的寒風呼嘯和馬車輾過雪地的咯吱聲,看著眼前跳動的火燭,漸漸的睡意襲來,視線越來越模糊,不知不覺頭一歪,睡了過去。
我以為這一走會避開所有麻煩,過一段平靜的日子,孰不知,一張勢頭正蓄勢待發等待著它的獵物……
這次返京著實把人累得夠嗆,雖說坐車要比騎馬的舒服,可我還是累的腰酸背疼。一路上風雪兼程長徒跋涉,足行了大半月,早已超出我的預料。想想還是蠻懷念原來那個時代,從桐城到北京乘飛機不過幾小時的路,坐火車也就近一天的時間就到了。偏偏古人的交通工具如此落後,走一趟就象從天涯爬到海角那麼遙遠。
車隊抵達京城時已是一月底了。一踏進京城大門,一股子帶著濃郁京腔的交談與嘈雜聲撲面而來,讓人有種改天換地的嶄新感覺。我和廷璐共乘一騎走在車隊最前,深切的感受著京城的繁華與喧嚷,街邊的商鋪一家挨著一家,個個裝璜的考究又氣派,跟桐城街邊叫賣的小雜貨攤和古樸簡單的店鋪相比顯得華麗又張揚。看著進入商鋪的多是錦衣華冠和貴族小姐們,我心裡不由大為感嘆。這開店的是有錢人,進店的也是有錢人,果然象小青口中描述的那句話:京城是有錢人的天堂啊。正值晌午,街道上空到處飄著酒飯香味,勾得人饞蟲大動。終於抵京了,廷璐顯得十分開心,一邊走,一邊給我介紹有名的樓牌。
路上不時有人跟廷璐打招呼,他心情愉悅的縱馬前行,「等回家稍作休息,我帶你去附近轉轉,好玩的地方多著呢!」
就在這時,前方酒樓里意外的斜衝出一人,也不看路,搖搖晃晃地奔到路中央好象要吐的樣子。廷璐連忙拉韁繩停下來,看那人的背影怎麼看怎麼覺得面熟,心道,不會這麼巧吧,剛到京城就撞見這煞星。
廷璐高聲叫道:「喲,這不是揆方嗎?」
那人好象喝高了,聽到動靜,扭頭朝我們看來。一打照面,我心裡只剩下嘆氣的份,每次遇到這傢伙都會有麻煩,這次不知會發生什麼?
納蘭揆方一怔,眯起眼睛沖我仔細打量,漸漸的臉上露出份外吃驚的神情,我的出現好象把他嚇了一跳,驚道:「木蘭!」
「哎,馬尿又喝多了吧,什麼好酒把你灌成這樣!」廷璐打趣道。
納蘭揆方不可置信的瞪著我瞧,再一看身後的廷璐,更加吃驚了。「你們?」他把眼睛揉了又揉,確信沒有看錯。
「不認得她了?,別驚訝,以後木蘭就住在我家了,我們見面的機會多的是!」廷璐很得意的摟著我,用炫耀的口吻說道。納蘭揆方張大嘴巴,驚得說不出話來。就在這時,旁邊的酒樓里又跟上來幾個年輕人,拉扯著納蘭揆方要回去繼續喝。但是他愣愣的瞪著我們,他們不知發生何事,也停了下來。「好了,我和木蘭先回去了,回頭告訴大阿哥一聲,我等著他請客呢!」
一夾馬肚,廷璐帶著我先走離去。身後傳來那幾位年輕公子哥的聲音:「那不是廷璐嗎?聽說他回老家了,怎麼帶回個姑娘來?」
「揆方呀,你幹嘛這副死相,你認識她?」
「木蘭?這個名字好像從哪裡聽說過……望江樓?哎喲!你幹嘛打我,快快快,把他拉住!」身後傳來一陣騷亂,說話的那個人不知道自己無意中犯了納蘭揆方的忌諱,結果被納蘭揆方好一頓暴打。
廷璐哈哈大笑,「木蘭,瞧見沒,你的大名已經在京城傳開了,納蘭揆方栽個面子一輩子都翻不了身了!」
我可沒覺得這有什麼可笑,揆方吃了栽沒準哪天會討回去。想罷,不由嘆道:「是啊,有他在,往後的日子不會太平了?」不知怎麼,心裡突然隱隱覺得哪裡不對勁,總感覺背後有道視線在盯著自已。回頭看了眼身後,奇怪,是我眼花了嗎?好象看到有個身影嗖的一閃而過,隱沒於牆后。
「等到了家歸置住下,明起,我先帶遊覽京城的幾個好去處!好好玩幾天!」廷璐興緻很高的說道。
我點了點頭,一進京城整個人的心情都好轉起來,再聽了他的話,不由地對新的一天抱有期待。走著走著,路過一家特色年糕店,我好奇的多望了一眼,他讓我在馬上等著,自己跳下去買年糕。我正左瞧右望,忽見揆方的身影鬼鬼崇崇地閃進旁邊店鋪里,我剛要細看,突然間,揆方那張邪氣的臉驟然出現在眼前,漲得無限大。
「在找我嗎?臭丫頭!有我在,你別想有好日子過!」
「啊!」我大大嚇了一跳,猛然間睜開眼睛。素雅的床幔,雕花的床柱,還有被陽光照著透白的窗紙……原來在做夢啊想必是收拾行李累了,倚著床頭眯了一會兒,結果就睡過去了。自從回京第一天撞見了揆方,他那一臉走著瞧的陰險表情就成了我的惡夢。我長長吁了口氣,走下床來到窗邊,推窗望去。後院靜悄悄的,見不到幾個人影,偶爾可以看見一兩個侍女輕聲說話著走過去。這裡是張中堂的內院,一般外人走不到這裡,倒顯得很清靜。
廷璐進宮了,估計這會兒還沒回來。他現在沒有官職,每日差使就是進宮陪皇子們讀書,課完了,他也就沒事了。
剛回家那會兒,他原打算偷懶幾天帶我去附近逛逛,不成想,當天晚上皇長子就打發人來通知他上早課的事。心有怨氣的廷璐忍不住給了送信的人一腳,讓他帶話回去,怪大阿哥不夠仗義云云。廷璐似乎對教書的湯學士很忌憚,雖然大不情願,但第二天還是早早起來進了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