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插翅難逃
第29章插翅難逃
「自從跟你許下誓婚盟那一刻我已經把一切都交給你了,你是我的魂,是我的命。」
男人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想不到噶爾丹也會落淚。
「大人,該喂葯了。」秀兒小聲道。少頃,有人用勺子盛著葯汁湊到唇邊,葯汁幾次流了下雲。噶爾丹猛地捏住我下巴,憤怒的大吼:「見鬼,你這個固執的女人,我命令你張嘴把葯給我吃下去!聽到沒有?」他奪過勺子很賣力的迫我張嘴想把葯送進去。見連暴力都對我無效,他氣得快瘋了。「可惡,你想死沒那麼容易!」
突然,他的唇猛地壓了下來,一股苦澀的葯汁灌入口中。他竟然用唇一口口將葯哺渡過來。這種方式總算起了效果,不知過了多久,我漸漸有了少許體力,緩緩睜開眼睛。
「醒了,你醒了!」
視線中出現噶爾丹驚喜的面龐,才多久沒見,他的樣子竟然有了很大改變,眼窩深陷,眼珠泛著紅血絲,好象幾夜沒有合眼似的。一向光潔的下巴閃出無數胡茬,看上去人憔悴了許多。
如此固執的一個人,為什麼不讓我去死……我眼一熱,淚水涌了出來。噶爾丹無限疼惜地替我吻去淚水,嘴唇動了幾動似乎有話要說,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最後化成了擁抱將我緊緊抱在懷中。
他以為我醒過來就萬事大吉了,會象以前一樣配合的吃飯吃藥,出乎意料的是,我拒絕吃藥,無論他用任何方法也無法迫使我服從,這下他徹底怒了。
「到底想怎樣,你說!你以為我不敢打你?」他通紅著眼睛,吼道。
「隨便,反正……我沒有力氣……還手。」
「你!」他惱了,手猛地高高揚起空中,我睜上眼睛看也不看他一下。他咬牙半天,始終沒敢下手,揚起的手狠狠朝旁邊的格爾瑪扇去。「滾開,要你們有何用,都是一群廢物!」
聽見清脆的巴掌聲,我虛弱的叫道:「住、住手,你除了使用暴力還會什麼?」
「如果你不乖乖吃藥,受罰的就是她們!」噶爾丹轉向一乾女仆,冷道:「從現在起,你們斷水斷糧,直到夫人肯吃藥為止!」就在這時,門外傳來士兵的通報:「大人,大清的使節又來了,堅持要見大人。」
「麻煩,這些人婆婆媽媽的還不走,告訴他們我沒空!」
秀兒小聲道:「大人,來人是前相國明珠,還有一位叫張廷玉的年輕人。小的猜測他們真正想見的應該是夫人……」
廷玉?!我心突地狂跳起來,眼睛迫不及待的朝門外望去。他來做什麼?不知道這裡是狼虎之地么,太危險了!我急切的要起來。
「廷玉……」噶爾丹下意識地朝我看來,臉上浮現出複雜的淡笑。「來得好,想不到情敵還不少,又一個送上門了。你很想見他吧?」
我正要說話,突然注意到他的臉色漸漸轉黑,心頭登時清明起來。如果見了面,難保下一個被賜死的人就是他,噶爾丹佔有慾極強,絕不允許身邊有情敵存在,我一言一行全看在他眼中,為了安全起見還是不見面的好。我胸口劇烈起伏,難掩滿腔的情緒,咬牙逼自己說道:「才不。」
「不想,是真的嗎?」他仔細打量我的臉,一會兒,扭頭命令道:「讓張廷玉進來。」
一陣腳步聲行來,熟悉的身影出現在紗簾後面。
不,不能讓他看到我現在這副樣子!惶然間,頭突然感到一陣暈眩,恍惚間好象聽見噶爾丹的淡笑:「……我知道你心裡想見是木蘭,從今兒起,我允許你喂葯期間探視木蘭,直到她病好為止……收起帘子……」
一道熟悉的消瘦身影映入眼帘,當看到他,鼻腔頓時泛起酸意,心頭更是百感交集,「廷玉……」
「你醒了?怎麼就病成這樣?」廷玉顫抖的手扶摸上我面龐,滿目是疼惜之色。這時,秀兒走過來,將盛了葯汁的碗遞到他手中。「公子,我家夫人一直不肯吃藥,麻煩你了。請不要讓夫人太過激動。」說完便側立在旁候著。有人在,廷玉不便說話,只好一勺勺的喂我吃藥。
我眼含著淚花,安安靜靜的配合著,直到整碗葯喝完。本想趁機跟他聊一會兒,秀兒上前攔在我們之間道了聲:「請隨我來」搶先送客。這分明是有意不給我們有談話的機會,一股火堵在胸口,登時暈了過去。接下來的幾天里,廷玉每天按時前來喂葯,還好我把秀兒調開,換上格爾瑪,格爾瑪是個聰明的姑娘,每當這時就刻意退出門口,讓我們放心談話。
我太過虛弱,只能靜靜的聽他說話。原來當噶爾丹要大婚的消息傳到京城,各種小道消息也隨之滿天飛,有人說噶爾丹的准夫人是搶來的,也有人說我來自宮裡,甚至有人提供畫像給皇上看。皇上聽了廷璐的話,再加上後來趙晉的描述,他們才意識到所有人都被噶爾丹騙了。皇上特意派廷玉和明珠以使節的名義前來探虛實,如今一來,更坐實了傳言。
「……木蘭,我們都知道你被噶爾丹囚住了,所有人都在想辦法救你,你的處境很艱難我很清楚,可是,不管怎麼樣,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不可以尋死,知道嗎?」
我紅著眼睛,聽話的點頭。
「三弟也在找你,相信這會兒也到這邊了,也許正想辦法跟你取得聯繫呢。」
廷玉這會兒還不知道廷璐的事,聽到這兒,心猛地抽痛起來,眼淚唰唰地流了下來。「你要堅強,除了我們,還有很多人挂念著你,爹娘還有皇上,還有很多大臣,我們遲早會救出你的,活著就有希望啊。」
「廷璐才是我的希望……」我眼睛一熱,淚如泉湧。
「你怎麼了,有希望這是好事呀?」廷玉心疼的看著我,不明白我為何哭成這樣。他伸手過來要為我拭淚,我一把握住他的手貼在面龐處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天哪,怎樣告訴他才好,告訴他廷璐已經不在了。「沒有希望了,我已經沒有希望了……」我哽咽地哭道,手捂著眼睛,淚水卻順著指縫不斷流出。
「你在說什麼,活著就有希望呀。」廷玉不明白我何出此言。
「好了,你們的會面時間已到。」噶爾丹的聲音突然響起,廷玉深深看了我一眼,要走。我緊緊抓著他的手不放,噶爾丹眸子變得深蟄了,他走上前,暗含深意地輕道:「夫人,你沒有忘記自己的身份吧。」說罷,扣住我的頭深吻起來。
什麼?我大驚,他怎麼能、能在外人面前做這麼輕賤的舉動!我奮力推開他,沖他怒目而視,噶爾丹不以為然的揚眉。「你瞧,連朝廷都派人來參加我們的大婚了,我就說過,要給你一個轟動天下的婚禮。不是嗎?」自眼角的餘光,我看見廷玉的身子在發抖,緊握的手指尖泛起青白色。
經過幾天的調養,我漸漸有了生氣,勉強可以下床走動。這天,秀兒正幫我梳理頭髮,一位下人進來行禮:「夫人,大人請您去前廳,正式見一見朝廷使節。」
見明珠他們?一向自認對我寵愛有佳的噶爾丹不知我身體欠安嗎?想是這樣想,我還是拖著瘦弱的身子來到前廳。諾大的廳里,一邊是一班蒙古將領們,一邊是大清派來的使節廷玉和明珠。意外的是廷玉坐上座,明珠屈居次座。記得明珠不是失寵了,為何又以使節的名義出現在這裡?
坐在正前方的噶爾丹豪放的笑著,沖我伸出手。看情形難不成要上演鴻門宴?
「啊!」我心神不定的走過去,正要坐他身邊。冷不丁突然被噶爾丹拉了一下,我一下子跌到他懷裡。
蒙古將領們轟的笑了。我則羞惱的紅著臉,又氣又怒的瞪了他一眼。噶爾丹故意笑道:「夫人,明珠得知我們快大婚了,堅持要見你一面,想當面向我們表示祝賀呢。啊,對了,他有個問題想問問你。」
明珠出言道:「木蘭,成親可是人生大事,你真是自願要嫁給噶爾丹的嗎?」
「告訴他,你是自願的對不對?」
旁邊有人打趣,「當然是自願的了,我們大人英明神武,哪個姑娘不搶著嫁我們大人呀。」周圍轟的笑開了,滿屋都是鬨笑聲。我扭頭看向廷玉,他蒼白著臉,一臉平靜的表情。噶爾丹小聲在我耳邊說道:「我知道的,人命在我眼中根本不算什麼,我能殺廷璐,自然也能殺廷玉。如果你想讓他活著離開大漠的話……」
他在威脅我?我驚懼的看著他。「你敢!」
「要試試么?」
他彷彿在作戲給大家看,臉上始終掛著輕鬆的笑:「快告訴他們呀,你是自願的是吧。」視線掃過一干眾人,大家的笑聲漸漸平息,屋裡變得安靜下來。
「木蘭姑娘,我們腳下踩的是大清的土地,任何人都要遵於大清律法,如果你不願意,老臣可以請皇上提你定奪此事,如何?」
明珠的話音大有勸我不要懼於噶爾丹的勢力。可他們此次只帶來了區區百餘人,哪裡是坐擁上萬精兵的噶爾丹對手。精明的明珠應該很清楚他們的不利處境不是嗎。他們還在等我的回答,我張了張口,一句沙啞的斷句,帶著顫抖從唇間飄出:「我,是自願嫁給噶爾丹的。」
廷玉手中的杯子噹啷一聲掉在地上。我再也坐不下去了,咬著唇起身要走,噶爾丹伸手一扯將我圈裡懷裡,「別急著走,今天是送別宴,你不想多跟陪陪他們。」
什麼?送別宴?我一驚,「你們要走了?」
明珠尷尬地點了下頭,對噶爾丹的為人再了解不過了,一定是他有意驅趕他們上路的!我無力的跌坐下來。
噶爾丹帶頭,沖明珠兩人敬酒,蒙古將領們趁機斗酒,氣氛一下子變得熱鬧起來。看廷玉被迫喝酒的樣子,還有額頭暴起的青筋,我的心彆扭多難受了,在大清,誰敢這般對待皇上座前的紅人。
太委屈他了,我的眼眶漸漸濕潤了,有些不忍再看下去。噶爾丹舉起一杯酒遞給我:「陪我喝一杯?」我沒有動,他將酒一古腦傾倒入口中,一手扣住我後腦,用嘴唇強啟開我的唇。
「不要。」我來不及吐出更多的話,烈酒猛地灌了進來,他不放棄得與我口中纏綿。聽著周圍爆起的喝彩聲,漸遠的意識中保留著一塊若隱若無的意識空間還在死命頑抗。終於他戀戀不捨地鬆開,如勝利的戰士般笑了,啞聲道:「要是乖乖聽話,就不至於此了。」
我咬著唇,極力忍住想扇過去的衝動。他知道我不敢,因為他手中掌握著我的致命弱點。「親愛的,替我給兩位使令倒酒嗯?」
「你到底想羞辱我到什麼時候?」我忿恨的低道。
他的黑眸變得深沉了,「直到有人為你死心為止。心死總比人死要好些吧?去倒酒,現在。」
我氣憤地瞪著他,咬牙道:「別忘了我也有底線,如果你一再逼迫,我寧可死在你面前,也不受你羞辱。」說完,拎起酒壺朝對面走去。走到明珠面前俯身為其倒酒,接著來到廷玉桌前,我卻緩緩跪了下來為他倒酒,不知為什麼,屋裡突然變得安靜下來,所有人都關注著這邊。
廷玉的呼吸很粗重,通紅的眼睛死死的瞪著我。不由的,我持壺的手顫抖起來,抬起眼,眼中已溢滿了淚珠。「廷玉,此番回去勞煩你替我告訴家人,不要再惦記我,就當木蘭已經死了……」
我們兩兩相望,千言萬語盡在眼神中。廷玉的嘴唇緊緊抿成一條線,額頭暴起青筋,似乎極力按捺著情緒。想到從此以後再無相見的機會,我痴痴的望著他,輕輕的緩緩的低聲道:「世間最痛苦的事是兩人面對面卻不能相互表白心意,更痛心的是不可救要的愛上他卻天人永隔。我曾經很喜歡你,廷玉,比廷璐更甚,不過從今天起,我不會再愛任何人了……所以,在這裡,我真心的祝你和雪蓮兩人長命百年,舉案齊眉。」
廷玉捏著酒杯的手指泛起青白色,顫抖的遲遲無法將杯送到唇邊。那邊傳來噶爾丹一聲冷哼。
「你曾問過我那兩句詩是什麼,我現在可以告訴你了,那是歌詞……是我最喜歡的一首詞。」我低低的唱了起來,原本是首很快樂的曲子,此刻唱出來,卻令人無比心碎。沒等唱完,廷玉忍無可忍的一把握住我的手,低吼:「夠了!我要帶你走,就是陪上我這條命也要帶走你!」
他的話一落,好幾把青光閃閃的刀架在他脖子上。噶爾丹嗤笑:「就憑你?」
「木蘭,離開他跟我走!」
「我不能走……也走不了。」我緩緩搖頭。
「難道你甘願毀了自己,跟他過一輩子?!」廷玉的憤懣叫道,兩眼泛起紅血絲。我哭了,低叫:「你還不明白嗎?廷璐死了,我已經沒有活下去的意義了,嫁不嫁誰又有什麼區別。」
「什麼?」廷玉一震,不敢置信的看著我,獃獃地問道:「廷璐他……他、他……」他震驚的將頭緩緩轉向噶爾丹,身子一晃,「是你殺的?你殺了我三弟!」
「我限你們半個時辰內離去,留下的格殺勿論。」噶爾丹走過來,將我扯離廷玉。廷玉氣得雙目通紅,奪過旁人的彎刀就要砍過去,不等他有所動作,有人比他更快的抽刀刺去。我驚呼一聲拚死撲過去,我的雙手緊緊握著刀身,鮮血正透過指縫緩緩流出一滴滴落到身上,地下。
噶爾丹驚地失聲,一把抽出刀扔向一邊:「木蘭!」
廷玉的臉色日益蒼白,同樣被我的動作嚇地說不出話來。
「你答應過,會放了他的,讓他們走……」我憤恨的大叫。頭陣陣發暈,渾身也在發抖,我知道自己快堅持不住了,一把將隨身的彎刀橫在脖頸間,無力的語氣透著不容置疑的堅決。「如果他有什麼意外,我就死在你面前。」
「不要!」噶爾丹和廷玉同時大吼。
「那就放他們走!不許背著我做任何事,我要你確保他平安走出大漠!如果,如果他沒有走出沙漠,流沙也好,匪徒也好,日晒也好,不管發生什麼事,所有意外我都會一個不漏地記在你頭上!要是他死了,我也不會獨活在世上!」我激動地一口氣說完這番話,已然氣喘吁吁,臉色越發難看了。
噶爾丹眯起危險的眸子,咬牙瞪著我。「你敢威脅我?」
「隨便你,我說到做到!」
噶爾丹生生瞪了我半天,緩緩扭頭望向廷玉,又望回我,最終咬牙吼道:「洛桑!」洛桑從中站出來,「大人!」
「帶上百十人,護送他們上路,走得遠遠的!永遠別讓再看見他們!」噶爾丹的眼睛死死注視著我,臉色十分難看。
「是!」
廷玉和明珠被人推出門外那一刻,噶爾丹手一揚,我手中頓覺一空,只聽「砰」地一聲橫在脖子處的彎刀被甩向旁邊,沒入對面的牆壁。我頓時失去了力氣,軟軟的跌坐在地上。「很好,你學會反抗了,拿敢我送你的彎刀威脅我!你以為,我沒辦法奪你的刀嗎?」
他剛才的動作好快,還沒看準動作就失去了刀。顯然,剛才他滿可以那麼做。
「你可以殺了我。」我無力的低道。
「我真想殺了你,看看你到底是不是鐵石心腸!哼!」罵歸罵,他還是忍不住叫人拿葯來,然後細心地幫我處理傷口,再用紗巾重重纏住。他彎腰扶我起身。「很冷么,為什麼身子這麼涼。該死的!」他脫下外套披在我身上一把將我抱起。
我很清楚他捨不得下手殺我的,不然,我早就死了不知多少次了。偎依在他懷中,我無力的低道:「我想去送送他……最後一次……」
這一次,他居然沒有反對,抱著我來到外面。廷玉的人馬已經上路了,一行人被洛桑的軍隊半護送半押送的走出很遠,望著他們離去的身影,我眼睛一熱,掙扎的落地追出去,一路跌跌撞撞地追了好久,終於體力不支摔倒在地。
眼見他們越走越遠,我心如刀割一般,眼淚不聽使喚的涌了出來。我知道,今日一別,恐怕再也回不了中原了,也見不到廷玉了,從此,就象籠中鳥永遠被困在遙遠的異國它鄉。
「廷玉……」最後一次叫出這個名字,我無力地伏在地上痛哭失聲。
輕輕地腳步聲來到身後,有人伸過手臂疼惜的圈住我,他幾次想扶我起來,我都不肯回去。「你想凍死在外面是不是?」他氣道。我失神地念道:「那就凍死好了,反正我也沒什麼可期待的了。」
「你不愛惜自己,就想想那些伺候的下人們,你死了,他們就是你的陪葬品!」噶爾丹火氣又上來了。
「大人,我來勸勸夫人吧。」
噶爾丹隨意的揮了揮手。我失魂的發獃時,說話的那個士兵來到我面前,單膝跪地,湊近前低聲道:「木蘭。」
這、這是……
這個聲音猶如閃電劃過讓我心頭一震,不敢相信的看向來人。除了一雙晶亮眸子好似熟悉完全是張陌生的臉。他是?我半激動半疑惑的打量他。
「我沒死,現在混進噶爾丹的軍營當了小兵。你快想辦法把我調到親衛隊里。」
沒錯,是廷璐!原來他沒死!極度的傷心瞬間被巨大的驚喜所取代,我聲音顫抖地輕問:「真的是你!」
廷璐點了下頭,恭敬地退後一步候著。看他不動聲色的扮演著小兵角色,我心裡明白了,極力按捺著衝天的情緒緩緩站了起來。意料不到的轉機讓我一時有些不敢置信,目光一遍遍掃過這位看似陌生的小兵。噶爾丹滿意地聲音自身後傳來,「做得不錯,你對夫人說了什麼?」
「回大人,屬下對夫人說,與其對遠在天邊的人傷心,不如把握身邊的人。快樂是一輩子,不快樂也是一輩子,想怎麼過全在自己。」
「說得好!」噶爾丹伸手摟住我,「這小夥子好象有點墨水。」
「把他調到我的護衛隊里吧,難得有個會漢語的人。」我故作傷懷的說道。噶爾丹不疑有它,爽快地答應了。隨他回去的路上,我幾次想回頭確認廷璐是否跟上來,卻又極力忍住了。回到行宮,我透過窗子望去,月色下那名小兵正靜靜的佇立在院子一角值勤,好熟悉的身影啊,真的是他!
恰在這時,廷璐的頭朝這邊轉來。就這樣,我們隔空相望,無數話語全部融化在無聲的視線中。
夜裡,噶爾丹臨時外出去處理事情。終於尋到半刻空閑,我手持油燈急切地行走在長廊上。這回廷璐應該還在吧?正想著,面前突然閃出一道人影橫在前方,同時脖間觸及到一個冰涼涼的硬物,突如其來的狀況嚇了我一跳,頓時僵在原地不動了。那人手持長刀橫在我頸項處,怒道:「噶爾丹在哪?說!」
「他不在。」我保持著鎮靜回道。我一身素服,沒有佩戴任何首飾,他大概以為我是宮裡的僕人。奇怪的是,外面有重兵把守,他是怎麼進來的?
「去哪兒了?」
「好象去了扎肯領主那邊。你要急於見他可以去那裡找。」來人見我居然沒有被嚇怕,意外的打量起來。就在這時,格爾瑪突然從下人屋裡走出,一見這狀況,嚇得飛快往外奔去,「快來人哪,有刺客!快來……」話沒說完,就被刺客的匕首刺中后心,身子軟軟倒在地上。看見鮮紅的血水流了一地,我心一窒,忽想起幾天前趙晉的死,一股莫名的恐懼感襲上心頭。
「你是夫人?好極了,帶我去找噶爾丹,我要親手殺了他!」刺客惡狠狠地說。
「好呀,這正是我想做的,這就帶你去。」我努力保持著鎮定,用輕描淡寫的口吻說道。刺客用不敢置信的眼神頻頻打量我,想不到我會說出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來,一時竟然猶豫起來。「你真是夫人?」
最後我還是被他脅迫著來到屋外,廷璐不見了,內院地上倒著幾名士兵的屍首。看到這裡我心一沉,感覺自己遇到高手了。正要帶他出去時,忽聽外院突然傳來動靜:「大人。」「沒什麼事吧?」「一切安好!」「嗯。」
是噶爾丹的聲音,他回來了!
突然脖領一緊,刺客將我攔在他身前,刀橫在我頸項間。這時,噶爾丹從外面走了進來,正和我們打一照面當即臉色頓變:「木蘭!」噶爾丹驚叫出聲。再掃向院內的情形,他頓覺不妙。「來人!」
「噶爾丹!你殺了我義父,今天我要以讓你為我義父償命!」
「全蒙第一刀客沙昆!」噶爾丹認出了他,「想為父報仇那就來吧,我給你堂堂正正較量的機會。先放了她!」
「當我是小孩子嗎?要麼我先殺了她再跟你決鬥,要麼你自盡我會放了她!」刺客的手勁加重,我脖間一痛,立刻感覺到有液體順著脖子流下來。噶爾丹臉上露出微驚的神情,眸中頓時閃現出兇狠的眸光。「殺了她,你休想踏出這裡一步。」
「那只有試過才知!」
一股無形的硝煙在緊張的空氣中瀰漫開來,彷彿空氣都凝固住了,噶爾丹陰沉著臉,一步步朝這邊逼近,沙昆被他面不改色的氣勢給驚住了,「站住,再上前一步,我就殺了她!」
「你不是要殺我嗎?胸膛在這裡,有膽就刺過來。」噶爾丹一直走到距離我們一步之遙的地方站住,有恃無恐的嗤笑。
「扎日勒素行不良,賜死也是罪有應得!想為父報復當然可以,但是要為你的行為付出代價,一旦輸了,我會讓你死得很難看!」噶爾丹咬牙道。原來沙昆是扎日勒的養子!我明白了。
沙昆被逼急了,「噶爾丹,你也不是什麼好人,一生嗜殺成性暴虐無數雙手沾滿鮮血,誰不知道就連這位夫人也是你掠奪來的!好呀,今天我就殺了你為義父報仇!」刺客舉刀狠狠朝噶爾丹刺去。噶爾丹等的就是這個時間,當刀一離開我脖子,他迅速行動起來。「啊!」我眼前一花,轉眼間就被他扯到身後。噶爾丹顯然低估了對手的水平,不及回身,我驚駭的看著刺客舉刀朝他刺來,刀身頓時貫穿他肩膀。
「噶爾丹!」我驚駭地叫道。看著他傷處的血水正滲透衣服,迅速漫延開來,我的心緊緊揪了起來。
噶爾丹悶吭一聲,皺起的眉頭很快展平,飛腳將沙昆踢去。沙昆動作更快,抽出刀緊接著又刺向他腹部。聞聲趕來的守衛們見噶爾丹與沙昆戰成一團,一時無法插手,只得將刺客團團包圍起來。沙昆一時無法制住噶爾丹,周圍的士兵卻越來越多,不由有些急燥,眼風掃見我,明晃晃的刀立刻改向朝這邊刺來。
我大驚,避開已經來不及了,就在這時,噶爾丹縱身撲過來一把抱住我滾到一旁。
「噶爾丹,你輸了!」沙昆瞅見機會,不等噶爾丹起身舉刀砍來——
「大人!」「不好!」
「不要!」我一聲驚呼,下意識的抱住噶爾丹翻過身,讓自己擋在上面。其它士兵見狀,忙拚命衝上去,就在危機時刻,一支箭帶著嘯聲破空射來,只聽一聲慘叫,那隻箭頭沒入沙昆額頭正中心,他眼睛睜得老大,少頃,身子僵硬的向後倒去。快刀沙昆終於殺死了,我驚魂未定的朝射箭方向看去,廷璐剛剛放下弓,一邊喘息地看著我們。原來是廷璐,是他救了我們!
我手一拄正要起身,忽聽噶爾丹一聲悶哼,低頭一看,發現自己的手按在他的傷處,越來越多的血水正不斷從傷口處滲出。從小到大幾時見過這麼多血,噶爾丹若不是救我也不會受傷,怎麼就那麼傻呢!一時間,心裡被複雜的情緒所包圍,我忙脫下外衣團成團捂在他傷口處,可惜沒有用,很快就被血水滲透了。
「怎麼辦,這可怎麼辦?」聲音帶著掩飾不住的顫抖,我緊張的看向噶爾丹。面色有點蒼白的他表情卻很輕鬆,唇角邊竟然勾起一抹寵愛的笑意,深深地看著我。「怕我死掉是嗎?你在害怕,是為我擔心嗎?」
鼻子一酸,眼中泛起淡淡的水意,我低道:「不是。」
他伸手握住我的手,放在面龐邊,「你是。剛才為我擋刀,現在又為我落淚,你的心終於為我打開了!我很高興終於等到這一天了。」他搖晃著身子站起來,「叫大夫來!」
我扶著噶爾丹回到會客廳,一會兒大夫趕來為他檢查傷勢,我則扭頭看向窗外。僕人們正在收拾現場,廷璐則蹲在沙昆身邊一臉沉默地想著什麼,一會兒伸手幫死者輕輕合上眼睛,頭低垂著,似乎在為死者傷心一般。他到底怎麼了?我心一動,這好象是廷璐第一次殺人吧,為了救我,第一次出手,這個深刻的記憶會牢牢刻在他心頭終身難忘。
「木蘭?」
聽見噶爾丹在叫,我收回視線轉過頭,噶爾丹將藥瓶遞給我,「幫我上藥。」
他赤裸著上身,大夫已經將他傷口周圍清理乾淨,我接過藥瓶,輕手輕腳的上藥。然後開始用乾淨的布條繞胸纏起來好裹住傷口。以前從來沒有仔細看過他的身體,直到這時才發現他身上大大小小有數十處傷疤,一生都生活在征戰中,這是怎樣的生活啊!噶爾丹見我動作減慢,扭頭看來,我忽而回過神繼續纏起來,他目光炯炯地注視著我,「在想什麼?」
我系好布條,這才抬起頭來,「你連年生活在戰爭中,難道不怕死嗎?」
「以前從不知道怕死是什麼感覺,不過剛才看到沙昆舉刀砍來時,我突然明白那是種什麼感覺了,原來我也會怕死……」他伸手將我擁入懷中,撫著我的秀髮,寵惜地說:「我很怕自己死了,就不能愛你了。」他低頭吻上我額頭,無比留戀地低道:「都說人有三生三世,可我只能擁有你一世,如果來生也能遇到你,那該多好……跟你在一起我變得越來越貪心了。只希望能在有生之年,好好愛你,就算死去也無憾了。」
「心有眷戀對你來說也許不是好事,也許會成為你致命的弱點,知道嗎?」我輕道。
「那又如何,為你生,為你死,豈不快哉!」他抬高我下巴,一通熱烈的深吻。現在,我終於能感受到他濃濃的愛了,那種強烈的霸道的非他不可的獨佔愛。他身上有一種能憾動人心的東西,跟他生活得越久越容易被吸引,長此以往下去,我很怕自己真的會愛上他。還好現在,我很清楚自己想要什麼,要過什麼樣的生活。
他抬起頭,打量著我通紅的小臉和紅腫的唇瓣,滿意的笑了。這時,他好象想起了那個讓局勢逆轉的人,「那個小子幹得不錯,應該好好獎賞才是。」
一會兒,我按噶爾丹的吩咐,把一串玉潤圓滑的珍珠項鏈交到外面值夜的廷璐手中,「這是,噶爾丹對你獎賞。」
「謝夫人。」廷璐接項鏈時,偷偷將一小包東西塞到我手中。小聲道:「想辦法讓噶爾丹喝下去,我們要趁夜離開這裡。」說罷,輕輕握了下我的手。
難道是毒藥?我心猛地跳了一下,看了廷璐一眼沒有問出口,接過小包轉身離去。
「木蘭,你還好吧?我們必須今晚趕上隊伍。」
深夜裡,兩匹快馬踏著月色在沙漠上狂奔中,廷璐跑在前面,手中牽著兩匹坐騎的韁繩,我則緊緊抱著馬脖子任它狂奔。此刻我們正奔跑在逃亡的路上——
昨夜,當廷璐遞給我那包藥粉時,我就知道他已為逃跑作好準備了。整整一天時間我不是努力進食進水就是在卧床休息,噶爾丹誤認為我在為明天大婚做準備心裡很是開心。晚膳的時候,我把摻了葯的酒倒給他喝,因為不確定它是什麼葯,很擔心會真的害死他。
噶爾丹興奮的多喝了幾杯,不一會兒便一頭倒在桌上全無反應了。伸手試了試他的呼吸,發現沉穩有力應該不是毒藥,這才鬆了口氣。不管噶爾丹這人是好是壞,和他共同相處的這些日子以來,這位有著戰爭惡魔之稱的人對我並無壞心,再怎麼樣也罪不致死。他送給我的那些首飾一樣未動,輕身簡裝來到院子。
外面的守衛和僕人們也被廷璐放倒了。我們換上蒙古士兵的衣服,備足糧水,就這樣逃出行宮。
心裡時刻擔心著噶爾丹會提前醒來帶人趕來,我們跑得很快,騎術很差的我幾次從馬上摔下來,廷璐想兩人同騎卻被我拒絕了,這個時間馬的體力最為重要,如果趕不上隊伍,我們是沒辦法逃出大漠的。廷璐不知從哪裡學會了易容術,把我改裝成面色黝黑的小兵,中途幾次遇到噶爾丹的巡邏隊查查,都一一通過了。
「快看,他們在那兒!」廷璐驚喜的叫道。
前方不遠處,一支長長的隊伍正緩慢移動中,經過一夜的急行軍我們終於趕上了廷玉的隊伍!疲於奔命的我此刻已是疲憊不堪了,廷璐心疼的拉著我的手,「木蘭,堅持住,只要混進他們的隊伍,我們就成功了!」
我虛弱的點點頭,笑了,「好,我聽你的。」話語中透著完全的信任,從逃亡的那一刻開始我就已經把生命交給他了,除了信任再沒別的。廷璐的眼中流露出無以復加的感動,他握著我的手,不知該說什麼好。
我們繼續朝前趕去,東方的天空露出微白,催促著我們不斷提高腳程,快些再快些。一個時辰后,我們終於追上了大隊人馬,因為我和廷璐都易容了,身上又穿著蒙古士兵的衣服,洛桑誤以為我們是來送信的小兵。
「什麼,大人讓屬下儘快返回,不得延誤?」洛桑問。
「是,軍中還有要緊等著你回去處理。大人是這樣說的?」廷璐回道。
洛桑疑道:「奇怪,出發時大人怎麼沒提?」思忖了一會兒,他決定率大部人馬回返,一小隊士兵被留下繼續護送漢軍南下。眼見洛桑的部隊離去,廷璐沖我得意的一笑,提馬朝前面追去。不多時,漢軍們將為數不多的蒙古兵團團圍住,逐一綁起。太好了,直到現在我才真正感覺到什麼是安全,輕輕吁了口氣笑了。一扭頭正迎上廷玉又驚又喜的目光朝這邊望來。
明珠欣喜地趕過來,「哎呀,真是想不到,廷璐真的把你救出來了!看到你平安,真是太好了!」
「謝謝你,明相大人。」
「快別叫明相了,老朽現在是待罪之身,唉,一切就別提了。」明珠慚愧的搖頭。廷玉拋下馬,情不自禁的朝我大步而來,終於可以再次見到他,我不由屏住呼吸,眼底也現出隱隱淚花。就在這時,廷璐開心的叫著小跑過來,一把將我緊緊抱住,「太好了,我們成功了!再過兩三天我們就可以跟大阿哥的隊伍合會,那時噶爾丹就算追來也拿我們沒辦法了!」
我下意識的抱住廷璐,開心的點點頭。扭頭再看廷玉,他正怔怔的站在不遠處,表情很是傷懷。我突然想起那日當著眾人的面向廷玉吐露真言,那時以為再也見不到他了,一時間,各種情感交織湧來我的眼眶濕潤了。
「我們快啟程吧,噶爾丹很快會追來的,我們要儘快離開大漠!」廷玉說了一句,轉身回去隊伍中。
我身體虛弱,能夠趕上大部隊體力已經透支的厲害,如今,廷玉把他的馬車讓出來,我終於可以放放心的休息了。隨著馬車的搖晃,沒一會兒就沉沉的睡了過去。因為擔心噶爾丹的人馬追上來,隊伍開始急行軍每天只睡兩個時辰,幾天下來累得士兵們個個人仰馬翻,有人忍不住發牢騷,更有人乾脆不走了。
見此情形,明珠向廷玉進言,「讓大夥好好休息休息吧,再這樣趕路,走不出沙漠我們就都累死了。」
廷玉滿臉疲憊的看了後面一眼,點了下頭,「那就休息吧,天也黑了,明天一早再上路。」
「全體原地休息!」帶隊的官員一聲令下,士兵們個個仰頭倒在地上,累得一攤泥。我一直在車上睡覺,經過幾天調養體力倒是恢復了少許,聽見號令便坐起身來。車簾一動,廷璐飛快的竄上來擠到我身邊。疲倦的臉上依然帶著笑意,雙目更加晶亮了。「木蘭,來喝點水。我這裡還有點烤饃,多少吃一點。手傷怎麼樣了?」他拉過我的手解開布條檢查,「還好,好好保護幾天就結痂了。」這幾天他一直幫我定期上藥,再用新的布條纏上,總算傷勢沒有惡化。
「我們還要多久才能走出大漠?」
「估摸著還有四五天吧,也快了。明後天就能跟大阿哥的人馬會合了!終於可以放心了!」廷璐長長舒了口氣,手臂環著我的腰,將頭倚在肩頭處。語氣輕輕的,無比眷戀地低道:「抱著你的感覺真好,這一刻已經盼了好久了……」
我將被子蓋在他身上,手指輕輕劃過日益成熟的面龐,發自內心地感激道:「辛苦你了,謝謝你。」
「木蘭,你有什麼願望嗎?或是想做的事?」他閉著眼睛,輕聲問道。
「想做的事……」經歷那麼多風波,此刻我只要跟他靜靜的享受人生。把臉貼在他臉上,輕道:「我們在城郊買塊地好不好,建一座木屋,然後在周圍種上很多很多的花樹,春天賞花,夏天乘涼,秋天摘果,我們做個快活的花農吧。」
「好,都依你,什麼都依你……」他調整了一下姿勢,窩在我懷裡靜靜的相依著,沒一會兒功夫,低淺的鼾聲響起來,他沉沉的睡過去了。細想廷璐為我做的這些事,每一件都讓人為之感動,還有掘墳那件事有誰做得出來,偏偏他去做了,冒著大不違的風險親自驗看結果。我淺淺的笑了,點點他的鼻尖,輕聲道:「這個愣頭青,想不愛上你都難。」
這時,外面突然傳來一陣騷亂,有人叫道:「張大人暈倒了,快來人哪!」
「廷玉,廷玉!」明珠的聲音也在叫。我心一驚,廷玉怎麼了?廷璐還在沉沉睡著,他太累了,我忙把他安置在座位上,蓋好被子然後掀簾而出。不遠處圍著一群人,我飛快趕過去一看,只見廷玉雙目緊閉躺在地上不醒人事中。我忙伸手摸向他額頭,只一觸就迅速縮回來,好燙!
「明相,他在發高燒!」我驚叫。
「好端端的怎麼發起高燒了,難道是累的?也難怪了,廷玉從沒有走過這麼遠的路,定是累壞了!」明珠急道。「快叫軍醫來!」
「明相,叫幾個人把廷玉抬到馬車上吧,這樣子沒辦法趕路了。」我擔心地說。明珠為難的搖搖頭,「我們帶來的那些物資都被噶爾丹扣住了,現在只剩兩輛馬車在用,其中一個剛剛聽說軲轆壞掉了,唉!」
「不是還有一個嗎,讓廷玉用那輛,我騎馬好了。」
「你一個姑娘家,怎麼能走長路?」
「我現在好多了,體力也恢復了一些,騎馬沒有問題。倒是廷玉要快點好起來才行。」聽我一說,明珠只好叫人把廷玉抬上馬車,廷玉臉色很差,昏迷不醒的樣子著實讓人擔心。我坐在中間的地板上,把葯就著水讓他服下,然後拿布沾著水輕輕擦試著他的臉,廷玉體質不比廷璐,長途跋涉再加上這些天被擔心焦慮和各種打擊包圍心裡承受著巨大壓力,內外交加才病倒的。擦著擦著,一絲微弱的聲音從他口中飄出:「是你么?」廷玉的眼皮動了一下,緩緩睜開眼。
「啊。」我正要幫他擦臉,拿手絹的手突然被他握住,我不由驚呼一聲。
「真的是你……你過得好不好?他有沒有打你罵你……你受苦了……我很快就能見到你了……」
他把我的手緊緊貼在他面龐邊,呼吸急促的喘息著,滿著紅血絲的眼睛漸漸泛起水意。他燒糊塗了,還以為我在漠北呢。看到他這副樣子我心微痛,「我們已經逃出來了,不記得了?」我鼻腔里隱隱泛著酸意,輕聲說道。
廷玉合上眼,一行清淚自眼角流出。「沒人知道我的痛苦……你知道嗎……」
聽到這兒,我的淚水終於忍不住流了下來。這時,安靜的馬車內意外的響起廷璐的聲音:「二哥醒了嗎?」我嚇了一跳,這才感覺到身後有道視線正注視著自己。扭頭一看,廷璐正睜著晶亮的眼睛看著這邊。
「沒有,只是在說糊話罷了。」
手還被廷玉握著,我下意識的想分開,不料,廷玉的力道好大試了幾下都沒能抽出。完蛋了,這下沒辦法跟廷璐解釋了。心急之下只得去掰廷玉的手指。廷璐傾身過來,一手摟著我肩,一手握住我們的手,我一驚,抬頭看向他。「廷璐!」
「沒關係,這樣他才會睡得安心。這一路上,他肯定一定為你擔心死了。」
「我以為你……」
他跟我額頭碰額頭,輕聲地說道:「擔心我在意是么,以前或許會,但現在,不會了。因為我相信你啊。」他眸內閃爍著信任的光芒,很珍惜地看著我。「喜歡你的人那麼多,二哥也是,我常常感覺自己是最幸運的一個,能將終身託付給我就是對我最大的信任了,不是么?」
他伸手幫廷玉掖了掖被角,「除了父母,二哥是最疼我的人,你們都是我至親的人,所以我就更沒必要去在意那些個小事了。」
「廷璐,謝謝你。」他的話讓我感動的無以復加。
「以後跟我無須客氣,這才是夫妻同心嘛。」他沖我眨了眨眼睛。「好了,我下去看看大家,你替我照顧二哥吧。」說完,他拍了拍我,掀簾鑽了出去,一股冷風隨著簾動席捲進來。我轉回頭,正要用毛巾敷廷玉額頭,他的頭突然轉向里側,鼻翼在微微顫動,呼吸很急促。
我一愣,難道……他聽見剛才的話了?
夜裡,為了避嫌我讓廷玉睡在馬車上,自已則跟廷璐住帳子。期間幾次爬起去照顧廷玉,直到很晚才沉沉睡去。不知過了多久,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嘈雜聲把我們從夢中驚醒。聽著馬嘶聲和一聲聲驚叫,我的心緊緊揪成一團。廷璐迅速站起來,衝到帳口。「糟了,是噶爾丹的軍隊,他們追來了!」
我心一驚,臉色頓變得煞白,這麼遠,他還是追來了!
奔到帳口一看,百十餘黑衣快騎正高速遊走在外圍對我們展開合圍之勢,不愧是沙場戰將,數天追趕后他們的行動依然那麼快速老練又有殺傷力。而我們早就疲憊不堪完全的失去作戰力。不一會兒,帳子被他們一一掀翻,我們象待宰的羊群被趕到一起。「廷玉……」眼見廷玉也被他們推了過來,我正要去扶,廷璐緊緊拉著我。「不要暴露自己。」
我驚惶地看向四周,清一色的黑色勁裝中,我一眼就認出了噶爾丹。那雙鷹隼般的黑眸微眯著正掃視所有人,目光幾次從我身上掃過去。
「你們知道我要找的人是誰,她在哪兒?」噶爾丹冷道。周圍寂靜無聲。「我知道她化裝混進隊伍中了,交出她你們可以活命,否則格殺勿論。」
見無人回答,噶爾丹猛的揪出一個士兵,舉刀一揮,那人的頭竟被他生生砍下來。頓時驚呼聲四起,噶爾丹面不改色的晃了晃刀,「如果我得不到人,他就是你們的下場。可有人回答?」大家被噶爾丹的無情與殘暴嚇壞了,我緊緊閉上眼睛,嚇得心都快窒住了。
「沒人么,很好,那你就是第二個。」噶爾丹又扯出一人,轉眼間又一條生命在大家眼前消失了。
天哪,他怎麼可以這樣做,那可是活生生一條人命啊!我要不現身,他一定不會停手還會有更多死在他手下,那我豈不成了千古罪人……
我氣得眼睛紅通,幾次想走出去。廷璐死死抓著我的手。噶爾丹扭頭朝一旁看去,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我的心猛地一窒。是廷玉!不要……
兩名黑衣人把廷玉從人群中揪出來扔到地上,噶爾丹緩緩走過去,「你肯定她在哪兒,對吧?」
「你以為我會告訴你嗎?」廷玉虛弱的叫道。
「你或許不會,但是,木蘭就不好說了,她可不想眼睜睜看著你死去。」噶爾丹拿刀指著廷玉的頭,抬頭掃向眾人,「出來!我數三下,你要是不出來,我就讓他血濺當場!」
好狠的噶爾丹,知道我的軟脅所在,就用這招對付我。沒錯,我怎麼可能眼睜睜看著廷玉在我面前死去,那還不如殺了我來得痛快,真是太卑鄙了……我的胸口劇烈起伏著,眼睛漸漸變得濕潤了。
「一,二……」
沒等噶爾丹喊到三,我眼前發黑,腿一軟,無力的跌坐在地上。噶爾丹的目光立即射了過來,鎖住了我。廷玉痛心的叫:「木蘭,不要!」他掙扎著要動,卻被士兵死死壓住。
「對不起,廷璐,我沒辦法,真的沒辦法……」怎麼能為了自己連累了廷玉,我做不到……
有雙腳來到我面前,我連抬頭的勇氣都沒有了。噶爾丹輕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親愛的夫人,就知道你會出來。你以為自己逃得掉嗎?就算逃到天邊,也逃不出我噶爾丹的手心。現在明白了嗎?」他的手撫摸上我的面龐,猛地一扯,我頓覺面部一涼,那張人皮面具轉眼間被他拋向一邊,露出後面的清秀面容。
緊接著,我整個人被他一把揪起,「我就讓你記住背叛我是什麼下場!」他口氣突然一轉,凌厲的目光掃向眾人,「全部殺光,一個不留!」
「不要!」我大驚!
「可惡,你以為我們沒人敢反抗么!別欺人太甚!」廷璐怒道。噶爾丹輕笑:「你是第一個。」廷璐氣不過,提刀朝噶爾丹砍過來,噶爾丹把我推給手下,自己迎了上去。一時間金屬撞擊聲不絕於耳,只在教場練習過的廷璐從未上過戰場,哪裡是長年征戰沙場的噶爾丹的對手啊,眼見兩人戰成一團,我緊張得一顆心直提到嗓子眼,生怕廷璐有什麼閃失。
這邊奮力廝殺著,其它人也戰成一團,到處都是喊殺聲刀劍聲。這些黑衣人是噶爾丹的親衛隊,都是久經沙場的精兵強將,殺起人來動作凌厲又快又狠,每每刀起頭落,一個個活生生的人轉眼間就變成了毫無聲息的死人,倒在地上。清兵的戰鬥力遠不及噶爾丹的人馬,沒過多久,百十來人的清兵很快減少了大半,只剩下十幾餘人跟著廷璐還在拚死抵抗。
從來沒有見過這麼殘酷的場面,我蒼白著臉,完全被驚呆住了。廷玉晃蕩著身子,撿起刀也要加入戰鬥,附近一個蒙古人看到,騎馬衝來。我驚慌的大叫:「不要!」轉身朝守衛的蒙古兵手臂狠狠咬去,剛得到自由便風一般衝過去。見我突然出現廷玉身前,蒙古兵手中的刀生生停住,他們知道我是噶爾丹心愛的女人,不敢下手,縱馬轉向它處。
廷玉身子一晃倒了下來,我忙抱起他的頭。「廷玉,你怎麼樣?」
「看來我們要一起葬身大漠了,木蘭,你不能死,跟噶爾丹回去……好好活下去……」他神情恍惚地喃道。
「你在說什麼?我隱忍到現在就是為了回京城,難道讓我放棄嗎?廷玉?廷玉!」廷玉雙目緊閉沒有反應,我慌亂用力搖晃,並伸手到他鼻下試了試,還有鼻息,好象是暈過去了。放眼望向四周遍地橫屍,那麼多生命因為我而葬身大漠,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眼睛再次濕潤了。明珠在士兵的保護下躲進馬車,廷璐還在跟噶爾丹拼殺著,這回他好象拼了命,竟然跟噶爾合激戰了好久。噶爾丹突然飛起一腳,廷璐的身子飛出幾米遠,摔到地上。「身手不錯嘛,能跟我過上幾十回合的人並不多,想不到清軍里還有能人,要不要跟了我?」
「當你的走狗?沒興趣!」
噶爾丹一腳踹在廷璐胸口上,廷璐口中噴出一口鮮血,踉蹌地滾倒在地。想不到噶爾丹這麼強悍,拖著帶傷的身體追到這裡不說,跟廷璐激戰這麼久,竟然還有體力支撐下去。而廷璐氣喘吁吁的連站的力氣都很費勁。
「你們今天一個也別想活。」噶爾丹冷笑道,舉刀指向廷璐——
「住手!」我一聲驚呼,跌跌撞撞地直撲過去擋在廷璐之前。「噶爾丹,要殺他的話,先從我身上走過去!」噶爾丹不敢置信地看著我,眼中滿是痛楚,「我對你那麼好,什麼都給了你,卻及不上他萬一,到現在你還要跑他走。好,他活在世上一天就是我噶爾丹不共戴天的仇敵,今天非死不可!」
噶爾丹一把拉開他,舉刀欲砍,不料,有把刀更快的刺入他腹部!噶爾丹一下子僵住了,吃驚的低下頭看向腹部。原來廷璐趁著我的掩護搶先一步得手,刺中目標后他無力的倒在地上,臉上浮現出勝利的笑。「哈哈,這回,你死定了老兄!」
一番拼殺,噶爾丹肩頭的舊傷早已崩裂開來,再加上新傷,他縱然有天生神力,也終於顯出少許疲態。「該死!」噶爾丹怒極,一把將刀撥出拋向一旁,重新拿刀指向廷璐。「狂妄的小子,我噶爾丹征戰四方,再重的傷也受過,你這點小傷我豈會放在眼裡。」
我嚇得臉色慘白,廷璐也笑不出聲了,瞪圓著雙眼驚呆的看著。「媽呀,這傢伙不是人吧!」
「臭小子,沒有想到你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吧,全軍覆沒就是你們的下場!」
「全軍覆沒?不盡然吧。」直到這會兒,廷璐居然還能笑出聲:「哈,你太小看我們大清了,我們會只帶著這麼點人馬奔赴漠北,看看你身後吧。」廷璐疲倦的臉上現出一絲輕鬆的笑。噶爾丹轉頭朝身後的方向望去,經過一場殊死戰鬥,東方的天空已經露出魚肚白,只見不遠處又出現了一支龐大人馬正高速朝這邊趕來,正黃旗隨風獵獵抖動,接應我們的救兵趕到了!
時間過的好快,轉眼間就進入了初秋。
我坐在窗前的書桌前,認真的畫著臘梅,蒼勁的枝幹,嬌艷欲滴的梅花,經過一段時間的苦練,畫技總算有了少許提高,不會被人嘲笑是孩童水平了。給筆沾上顏料,準備給梅花上色,一滴鮮紅的顏色落入紙端,看著它我不由的怔呆起來。粉紅……接近血一樣的顏色……
腦海中不由自主又浮現出逃亡大漠時的情景,飄渺的思緒一下了把我的記憶帶回到一個月前,那個兵戈鐵馬刀光劍影的血腥夜晚——
噶爾丹幾乎就要快我們整支人馬盡數消滅時,大阿哥胤禔帶著一支援軍及時趕到。噶爾丹萬萬想不到我們還有援軍,狂笑:「哈,看來我噶爾丹今天要大開殺戒了,現在就先送你上黃泉!」舉刀廷璐砍去,我想也不想撲向廷璐,大叫:「不要,噶爾丹!」
「閃開!」
「噶爾丹,就算是精兵強將,你們百十來人能是我們數千清兵的對手?再不走,恐怕就走不掉了。」廷璐興災樂禍的笑。一句話提醒了噶爾丹,他扭頭朝我看來。
我心頭一緊頓覺不妙,抬腳要逃,噶爾丹搶先一步將我擋腰抱起強行帶往馬匹方向。天哪,他就是撤退也要帶上我。我大驚:「噶爾丹,放下我,我不會跟你走的!」
廷璐臉色微變,「噶爾丹,你走不掉的!」
「別忘了,大漠是我的天下!」噶爾丹輕哼一聲飛身躍上坐騎,連同把我也帶了上去。黑衣人迅速集合準備撤退,就在這時,無數支箭雨點般射來,在噶爾丹親衛隊。飛速趕來的援軍停在距離我們幾十米的地方開始拉弓放箭,其中一個穿著黃金護甲的年輕人首當其衝趕來,一邊叫道:「噶爾丹,停止抵抗,否則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我掙扎著試圖擺脫噶爾丹的鉗制,「噶爾丹,你不是他們的對手,現在走還來得及。」
「我不會一個人回去,要走我們一起走!」
大阿哥搭弓瞄準噶爾丹,冷道:「放下她!」
噶爾丹哈哈大笑:「黃毛小兒,我上戰場時你還沒有出生呢。也敢在我面前叫板!勇士們,讓他們見識一下什麼神兵天助!」說罷,所有靜止的黑衣鐵衛們就象得到某個命令似的,突然展開整齊化一的揚沙攻勢,緊接著朝最近的清兵們交戰起來。面對數量眾多的對手,鐵衛們威力大增終於展現出他們最恐怖的一面,幾乎刀刀見血,刀起頭落,以破竹之勢不斷斬殺前行。眼前一個個活人轉眼間變成死人,清兵們臉上均露出驚恐的表情。
廷璐也被這殘酷場面嚇到,獃獃的看著半天說不出話來。噶爾丹跟大阿哥短兵相接,幾下子就把大阿哥逼下馬背。一場轟轟烈烈的殊死廝殺在我們面前展現開來。
「啊!」趴在馬背上的我眼前一花,突被噶爾丹撥下馬背,掉到沙地上。為了方便拼殺,他終於決定捨棄我這個包袱開始不顧一切的反擊了。
「天哪,我們清兵不是他們的對手!」廷璐望著那邊的博殺驚呼。我踉蹌地走過去,扶起他。「我們還有勝算對不對?」
廷璐轉過頭,沖我肯定的點點頭,看了一會兒周圍,他搖晃著站起身,「大阿哥不是噶爾丹的對手,我去幫他!你留在這裡別動!」
「廷璐!」
我眼睜睜看著廷璐舉刀揮向噶爾丹,如今阿哥和兩名軍官首領再加上廷璐四個人圍攻受傷的噶爾丹都占不到上風。再看周圍,幾乎好幾個清兵對付一名蒙兵,到處都是叮噹作響的金屬敲擊聲,伴著一聲聲慘叫,一個個活人陸續仆倒在地,這殘酷的場面簡直就是阿修羅戰場。我驚恐地看著這一切,心都快停止跳動了。大阿哥剛開始還以救人為重,如今仗著人多勢眾,不肯輕易離去竟然想藉機連噶爾丹一併拿下。「兄弟們,誰殺了噶爾丹,朝廷重賞!」
無數清兵們吶喊著衝上去,很快遭遇到黑衣精兵們的打擊,接著是一個個的仆倒在地。
不停的舉刀,砍殺,血光四濺……隨著時間的推移,清兵數量減少了一大半,噶爾丹那邊情況也不妙,個個渾身血跡斑斑累得氣喘不止,博殺仍然在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