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賊奶奶》第一章(12)
然後奶奶就會惋惜自己:「我這一輩子吃虧就吃在不識字上了。」其實,下五子棋,跟識不識字沒關係。我把她下輸了,她就不會嘆息,好像理所當然。瓜娃子把她下輸了,她就會嘆息,因為如果連瓜娃子都下不過,那就意味著她連個傻子都不如。「瓜娃子」是我們這一帶的方言,翻譯成標準話就是「傻孩子」。
如果玩抓荷包,奶奶就可以獨拔頭籌,我們幾個沒有一個是她的對手。抓荷包就是用幾個羊骨節放在地上,然後把荷包扔上去,在荷包落下來的時候,不但要接住荷包,還要用同一隻手擺弄地上的羊骨結,誰擺的花樣多,誰就勝了。^H小說奶奶還會一隻手夾著五個羊骨節,讓我們仔細認好骨節的方向角度,然後連骨節帶荷包一起高高拋起,然後在空中一個一個地把骨節重新夾在手指頭縫裡,與此同時也把荷包接到掌中,然後再讓我們認,看骨節的方向角度變化了沒有。平心而論,奶奶這一招耍得實在花哨,一隻手背在身後,一隻手上下翻飛疾如閃電,令人眼花繚亂,根本看不出來她用的什麼手法,我們只能看到她接到手裡的羊骨節無論是數量還是方向、角度,都跟她扔出去前完全一樣。
門外的腳步聲將我從奶奶抓荷包的記憶中喚回到現實,從腳步聲能聽出,來人先到了我們的屋子,然後又到了奶奶的屋子,還在院子里站了一會兒,這已經告訴我,肯定不會是瓜娃和芹菜,如果是他們,一進院子就會鬧嚷嚷地喊我。我屏住呼吸,僵僵地掛在房上不敢動彈,我怕日本人或者哪個漢奸又跑回來搜查。日本人讓我聯想起了還藏在我褲襠里的賊贓,此刻,我已經確認奶奶的確偷了日本人的東西,那包東西此時夾在我的褲襠里,硌得蛋疼,而且萬一日本人想起來,回頭來搜我的身我就完了。想到這裡,我明白了,此時此刻,對我來說,最重要的就是趕緊把褲襠里的賊贓轉移了,不管轉移到什麼地方,唯一不能存放的地方就是我的身上。然而,我的兩手只能用來鉤在筐上,根本無法騰出來從褲襠里掏那包賊贓。
我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褲襠里,還有褲襠里那包禍害,就在這個時候,進到院子里的人已經摸進了灶房,而他的到來無聲無息,我一點也沒有察覺,一直到那雙大手托住了我的兩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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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如今想起來,我們這個地方,我們家,都有很多不合常理的事情。例如我,名字叫洪三娃,按照排序,我上面應該還有大娃、二娃,而事實上,我們家只有三娃,既沒有大娃,也沒有二娃,我直接就排到了老三。還有,中國人都習慣把日本人叫日本鬼子,我們這裡的人,卻從來不那麼叫,就叫日本人,因為,我們這裡的人認為鬼比人好,害人的都是人,鬼從來沒有害過人,起碼,誰也沒有見過鬼害人,見到的都是人害人。再有,就是奶奶和我爹,我爹神神道道的,奶奶鬆鬆垮垮的,我叫奶奶的人,我爹卻叫師姐,我弄不清楚為什麼會亂輩,他們從來不解釋,我竟然也從來沒有想到去問問,好像天生就應該那樣,就如早上太陽從東邊升起,晚上太陽從西邊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