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暗香盈袖

有暗香盈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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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裝設計師發行香水,誰都沒有提出質疑--穿著的品味一旦得到肯定,順手散播芬芳就像將「品味」形而上帶到鼻尖,天經地義的。是條康莊的財路,統計數目我記不清楚,總之比裁裁剪剪合算,而且一勞永逸,甚至不勞而獲--不過把名字借出來,另有@專業人士調製香氛設計包裝。

令我心動的只有CommedesGar?ons。扁平的透明玻璃瓶子,只能卧放不能直擺,裡頭盛的發黃的水,不是春天的千嬌百媚而是秋天的蕭條落索,教人想起李清照的舴艋舟,載不動的許多愁化成淡雅的餘韻,認識它風華的自會欣賞它的香。

然而技術上有一個小問題:瓶蓋扭得再緊,香水仍然有辦法滲出來,無聲無息有若歲月的流逝。發現的時候來不及心痛,因為太像哲理的現場演出。也想過,這其實是不是設計的一部分呢?本來站在實惠的立場,塗香水不外是一種風流自知的手勢,談不上功用,有意識地讓它在皮膚上蒸發,和無意識地任它於空氣中飛舞,真是殊途同歸,到底都一點一滴消失了。

對一個沒有科學頭腦的人來講,亡羊補牢的邏輯當然不會是改善狀況,簡直像條件反射:一手拿過《對照記》,把瓶子壓在書上。與其無邊無際不落痕迹漫遊,不如沾染心愛的文字,翻閱時若隱若現,也就是教人銷魂的「半夜涼初透」罷。

它原本就像紙鎮。全城興緻勃勃掛滿布朗顧西(Brancusi)回顧展海報,我就這樣想。

那是一個金色的,平卧的面龐。往自己臉上貼金,簡單的解釋是「臭美」,可是把金貼在美人面上,卻是要令自己和對方都萬古流芳的。金頭美人原名《睡著的繆司》,也有大理石版本,也有沒有打磨的銅版本,我後來在龐比度中心都看了。布朗顧西的作品我向來嫌太光滑太完美,簡直不近人情不留想象餘地,見到名作較粗糙的版本,反而更喜歡。繆司睡著后四五年,他另外又有一個類似的《童頭》,木雕,簡拙到不似他的作品,像在不知道哪一個非洲部落撿回來的。大概沒有猜錯--他的非洲影子非常明顯。

一八七六年生於羅馬尼亞,三十八歲來巴黎,與莫地里安尼同時代--他的素描實在不能不令人想起莫地里安尼。但他活得久,五七年以八十一高齡逝世,莫地里安尼死時才三十五六歲。世紀初藝壇有種「天亮」的氣象,流進這兩位手中,成了清甜的晨露。布朗顧西有時間全面發展,也一直保持這睜開眼看見日出的基本喜悅。夜遊神會覺得他沒道理,然而他的流線型與現代人沒有隔膜也是事實--不過世紀末畢竟是世紀末,新鮮空氣只可能是罐裝的。

二十年代布朗顧西一系列的《空中的鳥》,飛了六十多年棲息在我們的浴室鏡子前,變為PhilippeStarck的塑膠牙刷。一模一樣的曲線,更古的時代是一支羽毛筆。

CommedesGar?ons借《睡著的繆司》當香水瓶子,香水瓶子又成了紙鎮,倒有點兜了一個圈跌進舊夢的意思。顛三倒四的夢境,不知怎樣抖出來竟是方塊字,「不問也罷」的註腳。

九五年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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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見的你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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