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缸一日游

魚缸一日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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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美兒從前是皇家御用餅店,迄今招牌上面仍然戴著皇冠--驕傲的或者不是「學成精廚藝,賣與帝皇家」,而是默默戰勝了時間,把王朝拋在背後,昂然邁進共和國,於另一套規矩下風光依然。

嘴巴忙著吃,倒還想起這些。也是身不由己--櫥窗外的行人不斷停下來往店裡張望,「看與被看」雖然是一般名咖啡室見怪不怪的遊戲,這裡因為隔著一層玻璃,特別有種滑稽的魚缸效應。不論如何狠狠把目光回贈,茶客都水洗不清變成水族,金頭髮的是金魚,來自熱帶的是熱帶魚。當然,頭抬高一點,以美人魚自居,不@是不令人心花怒放的,畢竟也是阿Q的私人樂趣,改變不了參觀者目擊水怪生吞活剝的事實。

普魯斯特的《追憶逝水年華》,有一段寫主人翁跟外婆在鮑碧大酒店度假,非富則貴的客人坐在樓下餐廳吃飯,外面好奇的平民把臉貼在窗上探看。將場景換到狄美兒,將晚餐改為茶點,整段文字幾乎可以原封不動移花接木。其實以維也納的生活指數衡量,狄美兒的糕餅不算非常昂貴,站在街上探頭探腦的閑人不可能負擔不起。可望不可即憧憬一陣,不肯進門讓甜牙齒獲得滿足,大概問題不出在荷包而出在腦袋:「皇家」實在有種嚇人的威嚴,在它跟前任誰都覺得自己卑微,膽敢上前認親認戚也不過是草鞋親,攀越身份在能力範圍之外。

普魯斯特筆下那間大酒店我也去過。地圖上沒有鮑碧,他用了諾曼第的卡布烏作樣板。離開巴黎不遠,不過沒有直通火車,要在杜城火車站轉搭巴士。酒店餐廳人頭涌涌,而且絕對不是書里描寫的中上流社會,很使人想起經典的階級革命電影場面:草根階層衝破圍牆,把作威作福的上等人逼在牆腳,佔了為他們屁股而設的安樂椅,吃了為他們腸胃烹調的大餐。下一個鏡頭接上的恐怕是王家衛的《阿飛正傳》,劉嘉玲跑到張國榮神秘的家一看究竟,聳聳肩表示失望:「不過是這樣。」

我連晚飯也沒有下樓吃,撥了房間服務部的號碼,讓他們搬幾道小菜上來。時代不同了,眼睛長在額頭的位置也作出調整。普魯斯特生於今時今日,肯定不會貿貿然擠在人煙稠密的飯堂與民同樂。

高貴莫測的形象,可能是我們這些白鴿眼讀者塑造的。酒店保留了他住過的房間,在五樓--最高一層,地位與新式酒店特設的頂樓貴賓套房不可同日而語,天花板較低,氣派比不上底下各層。他選擇高處,貪圖的當然是靜,頭頂上不會出其不意傳來噔噔噔。除非有老鼠。

九八年十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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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見的你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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