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大可汗神威天縱,是人所共知的。」上來我就先捧了畢利一下,接著一指那個假可汗,「這個人雖儀錶堂堂,相貌不凡,頗有可汗的樣子。但他卻缺乏大可汗應有的東西。所以我只看了一會兒便知道他不是大可汗。」
「那你看他還缺些什麼?」畢利的問話不急不緩,聲音不高不低,我賣的關子在他面前沒有起到絲毫作用。
「他缺的是大可汗胸有天下的霸氣,這種氣勢是一個爭霸天下的王者所獨有的,別人是學不來的。」我說的固然是實話,但等於又暗捧了畢利一下。
「胸有天下的王者。」畢利口中喃喃**著,眼神也迷濛起來,彷彿在回憶過去的英雄歲月。忽然他凄涼地一笑,「可我現在只是一個不良於行的糟老頭子了。」不良於行?這個消息對我來說簡直是個天大的喜訊。其實從第一眼看到畢利一副身患重病的樣子,我就已經很高興了。但我仍然在口頭上安慰他:「大可汗虎威仍在,剛才就已經很清楚了。」這句笑話顯然沒講好,因為沒有一個人笑。
「燕王,如果現在天下都知道我身染重病,你以為還會有人怕我嗎?」畢利的話開始有些壓迫了。
「只要大可汗還在,我想應該沒有什麼人敢打突厥的主意。」我開始留意自己的話了,這畢利雖說身體不好,但並不是說他已經不會思考了。
「那你們中華呢?會不會有趁此良機一舉消滅你們的心腹大患的打算呢?」畢利緊緊地盯住了我,像餓狼盯住了一隻綿羊。他身邊的幾個侍衛和海都都已經將手放在了佩刀的刀柄上。看來我如果不能給個滿意的答案很有可能就會被立斃當場。
笑是我對付如此緊張局面的辦法之一,於是我微笑了。「大可汗只要想一下就會明白了,自突厥與中華並立以來何曾有中華首開戰端的先例。想我中華乃禮儀之邦,素來都是以德服人,與鄰邦皆友好相處。」剩下來的話我就沒多說了,言外之意相信畢利一定聽得出來。「可我卻得知,中華最近聯絡契丹、回紇諸部欲夾攻我突厥。可有此事啊?!」畢利現在是一步都不肯放鬆。但當我聽到這話時心裡的一塊石頭算是落了地,畢利竟然跟我在謊話上較起真來了。
「以大可汗的才智應該不難發現,這種事情純屬謠言。肯定是有人想用它來挑拔貴我兩國之間的關係。」我料想畢利應該不會把在我軍中安插有探子的事情說出來的,退一步講即便他真說出來了,我也能有話應付。
畢利果然沒有在這話題上多做糾纏了。「既然燕王這麼說,我也就心安了,我想那謠言一定是有些只敢在暗地裡興風作浪的小人編出來的。」說完他哈哈大笑起來,那些首領、侍衛什麼的也陪著大笑。只有我一個人在心中暗罵。
突然畢利止住了笑,一張臉沉了下來:「我想貴國應該已經準備好檀州的戶籍名冊了吧!」好傢夥,一上來就找我要戶籍名冊。擺明了是想迫我割讓檀州。這畢利果然胃口不小。「可汗何出此言哪?」我定了定神,決定給他來個迂迴戰。「不僅是檀州的戶籍名冊,只要在這天下中華的每一寸地方的戶籍名冊我國早已完備,全部存於戶部府庫之中,有專人掌管,區區小事怎敢勞可汗過問。」
「燕王,你不是笨人,應該明白我剛才的意思。」畢利開始步步進逼。「請問大可汗知不知道本王為什麼會到這裡來呢?」我現在就得小心應對了。「你不是被你們那個皇帝派來和談的嗎!聽說你們朝中無人敢來,你是被硬推著來的,是不是啊?」
「既然大可汗知道我是來談和的,又為何雙方尚未開始,大可汗就硬逼著我割讓檀州,不知是何道理?」我的口氣也漸漸加重起來。「況且臨來之時我國聖上也沒有給我割地求和的權利!」
「那你帶了什麼來?」畢利猛地坐直了身子,「不是想告訴我,你什麼都沒帶來吧。要知道我既率領四十萬大軍到此,總不能叫孩兒們白跑一趟吧,要知道空手而歸從來都不是我畢利的習慣。」
「白跑一趟?大可汗可真會說笑話,突厥前鋒早已過了檀州地界,進抵惡虎口了。距隴右臨州快馬也不過一天一夜的工夫。拿下小小的檀州對您來說不過如探囊取物一般,又何需硬逼著我這個沒什麼實權的王爺點頭同意呢?」我霍然站起身子,語氣也變得冷冷的。「不錯,只要我想,我可以立刻拿下檀州,但我不忍心生靈塗炭,再造殺孽了。你既是中華的王爺,也當為你檀州的百姓想一想。你忍心看著他們遭大軍屠戮、家園遭踐踏嗎?」好一番冠冕堂皇的歪理,偏偏還能被畢利說得振振有詞。
「照此說來大可汗是執意要檀州了。」我笑著沖著他行了一禮,「那我在此處的使命已經完成,理當回京赴命。至於檀州,大可汗請自去取來,恕我不能奉陪了。」說完我轉身就走。「站住。」畢利猛一拍胡床,其實他不用說這一聲,我也要停下來了,因為面前已經有幾名侍衛持刀攔住了我的去路。「這裡四面都是我的突厥大軍,你想走到哪裡去,我告訴你,今天你若不把檀州交出來,就休想走出這個大帳。」配合著他的話,我的四周已經圍上了十幾個侍衛了,他們手中的刀甚至已經快抵到我的臉了。
望著周圍殺氣騰騰的侍衛,我突然仰頭哈哈大笑起來。「畢利大可汗果然名不虛傳,以四十萬勇士要挾一名手無寸鐵之人,這是何等光榮、何等出名的英雄事迹啊。」此言一出,在場的懂中華語者的臉色都不那麼好看了。
「廢話少說。」海都很快跳到了我面前,將明晃晃的刀在我眼前划來划去,「現在只要你再說一個『不』字,我就立刻殺了你,你難道真的不怕死?」
他上次在我這裡丟了面子,肯定現在很想看我跪地求饒的樣子。可惜我不會讓他如願的。「我怕死,很怕。」我這話讓海都意想不到,他不由的楞住了。「但檀州不在我手裡,我無法交給你們。就是檀州在我手裡,我若真的把它交給了你們,回京城后也是一個死罪。反正遲早總是一死,本王還不在乎能多苟活的那幾日。你要殺我就請動手吧!」說著我就向前走了一步。那些對著我的刀卻全部向後縮了,看樣子很怕碰到我,連海都也不例外。「哈哈,燕王果然好膽色。真是令人佩服啊!」畢利在我被后拍起手來,「剛才只是為了和燕王開個玩笑,沒有什麼其他的意思。燕王莫怪我們魯莽啊。」
「我怎能怪大可汗呢,要怪也只能怪自己沒用,被別人逼到這兒來,自己卻一點辦法都沒有。」我知道最危險的時刻已經過去了,心情也一下子輕鬆起來。
「把你們的刀都收起來,不要讓人家以為我們突厥只會以強欺弱。」畢利這話是說給我聽的,但這時候我們也只能裝做沒聽見。「燕王,請回座,來呀,給貴客上酒,傳舞娘。」於是以前沒有嘗過的馬奶酒被端了上來,一群突厥美女也跳起了我從未看過的胡舞。整個金帳內的氣氛一下子就熱烈了,每個人都互相敬著酒,有人依依呀呀地唱了起來,還有人乾脆跳到大帳中央和舞娘共舞。剛才的劍拔弩張彷彿從來就沒有發生過。
「那和談之事怎麼辦?」我抓住個空向酒興正濃的畢利提出了問題。「這次兩國疆界的談判我決定全權交給我的小兒子烏乞買來處理,以後你有什麼事和他談就行了。等一會兒,我讓他給你和你的人安排住的地方。」此時畢利眼睛隨著舞娘的舞步而動,心思顯然已經不在我的身上了。我望向烏乞買,他發現我在注視他,便沖我舉了舉手中的酒杯,神秘地笑了笑。那笑容中包含了許多東西,我看得懂的和看不懂的。
在痛飲了馬奶酒,飽餐了一頓烤全羊之後。我被兩名侍衛的攙扶著送到了專門為我們而設的營區。我的手下人馬早已經被安頓在了這裡。
睜開朦朧的醉眼,我依稀可以看見王嬙和妲己擔心的臉,她們從侍衛手中接過我,將我溫柔地扶到了床上。我人雖已倒在了床上,但一雙手卻不肯老實,一把便將她們倆一起拉到了我懷裡。那兩個突厥侍衛見到這種情景立刻知趣地離開了我的營帳。他們剛走不久,我便睜開眼睛,雙手鬆開二女,一骨碌地坐了起來。
「爺,您沒醉?」二女吃驚地望著我。
「傻瓜,這喝酒,我若想醉便醉;若想不醉,就是再來十壇也醉不了。」我邊說邊側耳聽著外面的動靜。「何況今晚有事要辦,我又怎麼會喝醉呢!」
「外面警戒的都是自己人,爺儘管放心。」妲己很明白我的心思。「好,妲己,你去把那幾個人給我叫來,嬙兒,你去請你父親過來。」我小聲吩咐二女。等她們一走,我便從背後腰帶束著的地方摸出一個摺好的方勝來,這是剛才扶我的兩個侍衛中的一個偷偷塞進去的。
很快人就都到齊了,我在他們面前攤開了方勝,「這是現在整個營區的平面圖。重要人物所在的地方都做了標示,哨兵和巡邏隊也都寫得很明白,下面還有今天營區的暗語。你們都仔細看一看自己的目標,千萬不要在營中亂闖。你們的任務已經不需要我再重複了。記住,下手要快,要狠。不能驚動別人,安全是最重要的。明白了嗎?」看著在座的人都點點頭,我也滿意的笑了,「好,給你們一刻鐘仔細看看地圖。」
「王爺,您就不要孤身犯險了,你的事交給我來辦就好了。」說話的是小和子。「我們家主人臨行前交待過讓我一定要保護好您。」
「好。」我略一思索,便抬起頭拍拍他的肩,「那就勞煩你了,一切小心。」很快天交五鼓,眾人換好了夜行衣,分別出發了。王導回帳去了,現在他所要做的是在可能發生意外時盡量做好掩護。整個帳中只剩下我和王嬙兩人。「爺,你說他們能成功嗎?」「一切聽天由命吧。如果我們成了,則與國與民也都有好處。如果不成,我想也不會比現在差到哪兒去的。」
「不知道妲己姐姐會不會有危險。」王嬙的臉上寫滿了擔憂。
「擔心她,還不如擔心你自己吧。」我在她還沒回過神來的時候將她橫抱起來向床鋪走去,王嬙沒有掙扎,只是將臉埋到了我懷中。
遠處傳來的一聲慘叫劃破了夜晚的寧靜,整座連營因為這聲慘叫而騷動起來,很快嘈雜的腳步聲,紛亂的馬蹄聲,喧鬧的呼叫聲響徹了整個營區。我從床上坐了起來,心一下子便提到嗓子眼了。
「爺!」就在這時有人潛進帳篷輕輕喚了我一聲,是妲己。
「怎麼樣了?」我急忙追問。「你沒事吧?」
「一切順利,所有的人也都安全了,只是小和子受了點皮肉傷。」「好,現在讓他們馬上回到自己的營中睡覺,就是天塌下來也不用管了。」帳外傳來一陣越來越近的腳步聲,顯然是沖著我過來的。我沖著床下做了個手勢,妲己立刻悄沒無聲地躲了下去。
很快便聽見了帳外親兵的喝止聲和一陣急促的突厥語,接著便是幾聲兵刃的交擊。之後帳門被忽地一下掀開了,一個突厥將領模樣的人手持著火把沖了進來。卻正對上了我滿含慍怒的雙眼。「你們想幹什麼!」
那突厥將領一看眼前的情形,心知不妙,連忙躬身謝罪,掉頭跑出了營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