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昨晚後來鬧了一宿,你怕是沒睡好吧。」我站在那兒,張開雙手,妲己正幫我整理衣著。看得出來她的眼中布滿了紅絲。
「不要緊,奴婢還不累。」妲己細心地撫平我衣角的最後一個褶皺。「還說不累,眼睛都熬紅了。」我有些心疼了,「我現在去和烏乞買會談,你就不要再硬撐著了,好好睡一覺。爺現在好多事都指著你呢,若是你病倒了我可就犯難了。」神清氣爽地掀開帳門走出去,卻正對上了幾百張硬弓,搭在弓上的利箭指的方向只有一個,就是我。撣眼一看,我住的營帳已經被突厥兵里三層、外三層圍個水泄不通。我方住的其他營帳也是如此,遭重兵圍困。為什麼會這樣?他們昨晚不是進行的很順利么?難道是他們做事不周密被突厥人抓住了把柄?又或者我錯信了烏乞買,他真的只是要借刀殺人么?一時之間各種想法在我腦海中翻騰不已。
終於有人用行動來為我解釋眼前的一切了,靠近我的隊伍緩緩閃開一個空檔,大王子海都騎著馬出現在了我面前。
「中華狗果然是卑鄙無恥,我們叫你們來和談,你們卻乘機暗殺我們的大將,今天我海都要把你們碎屍萬段。」海都張牙舞爪地叫囂著。
「原來是大王子,難為您一大清早率這麼多人在這裡為我們警衛。」眼見的是他,我的心先放下了一半,但由於他是個渾人,什麼事都可能做得出來,所以我才不能完全放心。右手微動,一支天狐針已經到了我的手中,如果事有突變,我的第一個想法就是挾制住他。「不過您剛才說的話我並不太明白,昨晚我在營帳里睡得很死。發生什麼事了嗎?」海都陰陰一笑:「我知道你一定會狡辯的,不過不管你有什麼借口,今天你一定會死,我會很樂意親自動手的。」
「人生在世,就是有生有死,既然上天註定我今天要死,我想躲也是躲不掉的。只是我想請大王子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好讓我死也做個明白鬼。」我越說聲音越大,意在提醒其他在帳篷里的人做好準備。現在我要做的就是拖延時間,希望事情有新的變化。「你到現在還想找借口抵賴?!」海都獰笑著,「好,我就說給你聽聽,昨天晚上伊兒部的巴森大首領、賀蘭部的庫爾塔爾大首領、斡難部的撒格拉別乞大首領被你們派人給謀害了。你們這些無恥的中華狗該死一萬次。」
「哈哈哈!」我仰頭大笑起來,眼睛里對海都的嘲諷是顯而易見的。「笑什麼?!」海都果然被我激怒了。
「當然是笑你了,我想請問大王子,說我們殺了三位大首領不知道有什麼證據?」「除了你們中華狗會搞陰謀詭計外,還能有誰?決不會是我們英勇的突厥武士。」海都肯定地說,「中華狗,你們要用死來為幾位大首領償命。」
還沒等我說話,圍著我們的突厥軍后列已經開始亂了,另一隊全副武裝的突厥兵正向我們這兒衝過來,領頭的赫然是烏乞買,很快他就來到了我身邊。此刻他的眼圈紅紅的,彷彿剛哭過了一樣。「燕王,我來遲一步,讓你受驚了。」烏乞買向我拱了拱手,卻正眼都不看海都一下。他帶來的士兵很快將我們住的營地圍了起來。所不同的是,他們是背朝營地擺了個保護的架勢。
「烏乞買,你這是什麼意思?!」海都氣勢洶洶地沖了上來,大有要把烏乞買一口吞掉的架勢。
「沒什麼,我只是奉命來保護燕王的。」烏乞買對海都的憤怒視而不見,甚至可以說根本連正眼都不看他一下。
「你!」海都指著烏乞買,興高采烈地跳了起來。「好啊,你竟敢幫殺人兇手。你這個雜種。我要到父汗那裡去告你。」
「閉嘴!」烏乞買沖他大喝了一聲,海都楞住了,他大概沒想到烏乞買會這樣對他。「我一定會找出兇手,來血祭幾位大首領的。」他這話聽起來陰沉沉的,我可以清楚地看見海都打了個寒顫。「走吧,父汗要見燕王和你。」
依舊是那個大金帳,那些昨日參加歡宴的人也還都在,但熱鬧歡騰的氣氛已經蕩然無存了,每個人都是殺氣騰騰兼悲憤異常,在這個時候哪怕你若無其事,甚至心中竊喜,都得裝個悲憤樣子出來。
「父汗,兒抓住了殺害幾位大首領的中華狗正要為他們報仇,卻被烏乞買攔住了,他竟然要保護殺害大首領的罪人。」一進金帳,海都就迫不及待地向畢利告狀了,「兒臣請父汗下令將這些中華狗統統處死。」聽了這話,金帳里有幾個人頓時歡叫起來,表示對海都的大支持,但大多數人選擇沉默。
烏乞買也向前跨了一部,對著靠在胡床上的畢利行了一禮,「父汗,兒臣有些事情不明白想請教大哥,請父汗允准。」
一直面無表情的畢利仍舊沒有說話,只是微微抬了一下右手,表示允許。「你說什麼!」海都暴跳起來,「你不審問他們,竟然先來問我,你這個雜種!」話一出口海都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要知道剛才的話可是連他的父汗畢利也給罵進去了。他再笨,這一點還是明白的。他偷偷看了一眼畢利,不出所料畢利的臉愈發的難看了。相反被罵的烏乞買卻好像沒事人一樣,「請問大哥,你憑什麼說燕王他們殺害了三位大首領?你抓到證據了嗎?」
「不是他們還能有誰?」經過剛才,海都的話已經不再那麼強硬了,但一提到這件事語氣還是剋制不住地又高了上來。「他們是敵人,一定是他們乾的。」
「是嗎?」烏乞買淡淡一笑,「那我想請教大哥,燕王他們今天剛到這兒,是怎麼知道三個大首領住在哪個帳篷里的?」
「呃!」海都被這一問給問住了,他不是笨蛋,只是過於魯莽,遇事也不會先動動腦子。而烏乞買這一問也的確問到了點子上。
「就算他們是恰巧知道的,可是為什麼在他們動手時,竟然沒有一個人發現?他們怎麼能避開我們所有警衛的?要知道我們的大營警備森嚴,可以抵擋幾萬人的突然襲擊。我的大哥你能夠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嗎?」誰都聽得出來烏乞買話中的強烈諷刺,但現在誰關心的都不是這個,已經有越來越多的人將懷疑的目光投向海都。
「你,你們這是什麼意思?為什麼這樣看我?」海都顯然感受到了那些不懷善意的目光。「這跟我有什麼關係?」他這話不說還好,一說,立刻有更多人將目光投向了他。「沒有關係?對,沒有關係。大哥我從來就沒說過這件事跟你有關係。」烏乞買的話尤如火上澆油。「父汗,我想找兩個人來說說當時的情況。」
在畢利的默許下,兩名突厥兵將領走進大帳。其中一個就是那個昨夜無禮衝進我帳篷的傢伙。而烏乞買的問話也先找上了他。
「請告訴大可汗和各位首領你是誰?還有昨夜都看見了什麼?」那個傢伙開始嗚哩哇啦地大說一通,可惜我是一個字都聽不懂。這時我才想起來這裡是突厥金帳,並不是所有的人都會說中華語的。剛想到這兒,我發現帳篷里注目的焦點變成了我,只是他們看我的眼神都很奇怪,好像有那麼一點……
正在這時,那個傢伙的話說完了,在場的那些突厥人都開始賊笑起來,當然不包括畢利和他的小兒子,但也可以從他們的嘴邊隱約發現一絲笑意。雖然沒聽懂,但我略一想便知道剛才那個傢伙究竟在他們面前說了些什麼。我的表情憤怒了,差點要和那個傢伙在這裡決鬥了。「好了,你下去吧。」烏乞買偷偷地向我做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轉而朝向畢利:「正如阿里不哥所言,他是燕王營地的護衛隊長,在見到巴森大首領的帳篷著火后,立刻就到了燕王營地,並將營地完全保護起來,從那段時間直至天亮,沒有發現任何一個人進出。由此可見,此次刺殺大首領的行動完全與燕王他們無關。另一位是第一個趕到撒格拉別乞大首領的營帳並重創一名刺客的額森。他還在帳篷里發現了不屬於撒格拉別乞首領的一樣東西。」烏乞買說到這裡便頓住了,他是為了要引起其他人的反應。
如他所想,下面的那些首領嘩然了,群情激憤了。他們在用各種方式向烏乞買表達自己迫切想知道兇手是哪些人,以及他們要將那些兇手千刀萬剮的意願。讓我感到奇怪的是,此刻大王子海都的神色卻不那麼自然了,站在他身邊的幾個人的表情也和他差不多。終於,那個額森向前走了兩步,雙手捧起了他撿到的東西,答案揭曉了。一個黃金鑄成的小佛像。烏乞買把小佛像拿在手裡高高舉了起來:「這究竟是誰的護身佛?」一邊的人群中衝出兩個突厥青年,手拿短刀直撲向海都身邊一個穿了黑貂裘的老頭,卻立刻被旁邊的人給拉住了,但他們仍激烈地對著那老頭說著不明所以的突厥話,不,應該說罵著比較合適。有一個甚至對那老頭吐起了口水。
「烏乞買,你是什麼意思?」海都色厲內茬地找上了烏乞買,「你竟敢煽動你的手下襲擊土謝圖大首領!」
「你用哪隻眼睛看見我煽動屬下了?」烏乞買絲毫沒有和他的兄弟吵架的打算,說話仍然不冷不熱,「我只不過是把額森找到的東西拿給大家看罷了,其他的可什麼都沒說。」忽然情況又變了,一個青年掙脫了別人對他的拉扯,衝到了那老頭面前,雖然手裡的刀被人奪了去,卻依然用拳頭在那老頭的臉上留下了一個黑眼眶。此時那老頭身邊的人也暴發了,將青年拖住,圍打起來。很快又有更多的人加入了這場混戰,將整個突厥大帳弄得是亂七八糟。「夠了。」一直依靠在胡床上冷眼旁觀的畢利終於開口了,聲音不大,卻極有效用,加上他的手在桌子上猛擊的那一下。整個大帳頓時鴉雀無聲了。所有的人都停止了動作,過了一會兒,才心不甘情不願地鬆開了抓在手裡的別人的衣領,站回到自己該站的地方去了。畢利的眼光掃到了那個老頭的臉上:「土謝圖大首領,你能給大家一個解釋么?或者你可以把你的護身佛請出來給大家看一下,來證明你自己的清白。」聽他話的意思似乎已經認定了眼前的土謝圖和幾位大首領的死有關係。
土謝圖的臉現在比一張上好的宣紙還要白,他沉默了半天之後,彷彿打定主意地抬起了頭,「我的護身佛前兩天被人偷走了。」
「是嗎?」畢利對他的回答顯然並不相信。「據我所知,你們阿蘭泰人如果被別人碰到了自己的護身佛的話,是會和他拚命的,而你的護身佛在兩天前就丟了,現在竟然還能如此的若無其事?」他的聲音漸漸嚴厲起來。
「好啊,土謝圖,你竟然做出這種事來。」突然海都翻臉了,而且翻臉之快讓別人都意想不到,「雖然你是我的舅舅,但我沒有想到你會對幾位大首領下如此毒手!」「笨!笨死了!」這是我心中給這個大王子的唯一評語。為了想保全自己,用的方法也太笨了。他難道不知道這麼做的後果是在自己給自己掘墓嗎?
而土謝圖對海都的翻臉完全沒有料到,只是獃獃地站在那裡望著海都,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舅舅,請原諒我,我不能為了你而背叛突厥。」說著極為動聽的話,流著如湧泉的淚,海都拔出刀來敏捷地將土謝圖斬殺當場,手都不曾顫抖一下。